第41章 娇吟“低声些,你也不想被人听见吧?……
“……你别乱动,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月思朝紧紧按住他的手,呼吸有些急促。
她对上他的眸子,莫名从他的目光中看出几分恶劣。
好好的干嘛要让人等在门口?
“说吧。”他音色淡淡。
不同于先前每一回不经意的触碰,这次她明晃晃感受到了存在于他身上毫不遮掩的危险。
她试图掰开他的手,可他却纹丝不动。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力量如此悬殊。
他只半阖着眼,凝着她,颇有一副不与她罢休的架势。
她拗他不过,只得扬声朝院门道:“你先等一下!”
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季述稍安,心想,她果然在。
月思朝望向慕昭,眼神示意他可以放开了,谁料他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她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腰间,带来一阵酥麻。
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紧张起来。
“……我都照你说得办了,你怎么还解?”她尽力冷静道。
“我只是让你说,答应你说过了就不解了吗?”
他漫不经心道,手指绕上她的绳结,毫不费力地扯开。
“你!”月思朝一时语塞,“……慕昭,你到底在发什么疯?该生气的不是我吗?”
他盯着她,眸底染上几分沉黯,“你生气,你就能这么做吗?”
买了好大一张床,深夜把季述约到这里来。
他弯腰,与她额头相抵,墨发垂落在她身前。
“你为什么不对我撒火呢?或许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
她做什么了?
她是想对他撒火来着,可她才刚问了他几句,还没来得及吵,季述便过来了。
她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低声皱眉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想你一生不再有旁的男人,只独属于我慕昭的喜欢。”
说罢,他垂首继续吻她。
他不允她推开,始终攥着她的手,另一只则扣着她的细腰,用来稳住她的身形。
今夜的吻实在称不上温柔。
他一路自脖颈吮吸轻咬至身前,遇见衣料阻隔时,便用牙齿随意叼到一旁。
薄唇轻擦过心口,她被他彻底弄乱。
像是一种无声的占有,她只得被迫承受着他的吻,思绪开始变得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然放了手,等她回过神时,大掌已然握住了膝盖。
她微微一颤,想要合拢,他却与她抗衡着,令她动弹不得。
她抬手覆在他的手背,小脸憋得通红道:“不行,真的不行,你怎么能现在对我……”
她话没说完,却被她自己的一声惊呼打断,旋即赶忙捂住嘴巴。
他吻了吻她,道:“低声些,朝朝,你也不想被人听见吧?”
“你放心,我净过手了。”
她仰面躺着,死死咬住唇,生怕一张口说出的不是话语,而是令她万分羞耻的娇吟。
她蜷住脚趾,只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沿着脊柱一路往上爬,一层一层地冲击着她的心神。
她几乎忘了他早就已经放开了她。
她几乎忘了她可以推开他。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感受着,而后下意识攀住他的肩头。
直到外面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怎么这么久?需要我帮你吗?”
指尖滑落,她紧紧掐住他的手臂,眼神示意
他停下。
她得同季述回个话。
可他的动作一点没停,仍在细碎地吻她。
她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扬声道:“不必了,很快——”
话未说完,她便察觉他像是故意加重了力道。
她受不住,刚想低声去骂他,季述的声音自门外飘进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她依然尽力稳住声音道:“……没有。”
季述蹙眉:“我觉得你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是摔到哪里,动不了了吗?”
他的手焦急搭在门上。
院门只是虚锁着,他只消轻轻一推,便可入内。
思来想去,他仍是觉得不妥,只是搭在门上,征求她的意见。
“如若不然……我直接进来吧?”
“别……我在……我在装床榻。”
她轻吸一口凉气,胡乱找了个借口。
季述面对着漆黑的大门皱起眉头:“他们店里的伙计拉过来的时候没帮你装吗?怎劳你一个人费力做这些?”
“付过的钱里通常都是含了工费的,你是不是被人坑了?”
“如果你看不明白图纸,我可以帮你的。”
他兀自说了半晌,院内却再无回应。
他再度抬手,想着要不要干脆闯进去看看,落在门环上,却又敲了敲。
“朝朝,你还好吗?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
此时的屋内,慕昭正把修长如玉的手拿到她面前。
昏黄的烛火下泛起盈盈水光。
随后他掏出一方帕子,细致擦着。
“流了好多。”
月思朝别过脸,红唇微张,尽力攫取着周遭的空气,胸口起伏不定。
“上次让你受累,欠你一回,如今我还给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弯身把她抱在怀里,私心想着,还好他来得早。
如今与她紧密相贴的是他,能把她抱在怀里的也是他,而季述只能站在门外,听她为他编织的谎话。
“……我根本不是在气这个。”
“我是在气你骗我。”
她眸中水光盈盈,红唇微翘,颇为不满地看着他。
“对不起。”他垂下眸道,“我知道那并非君子行径。”
月思朝的心刚软了软,却听他继续道:“可我不想做君子。”
“若能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唯一可能改变的,便是我会尝试怎样将疏漏降至最低,最好让你永远都不要察觉。”
……
他怎么这样!
她闭了闭眼,思绪很乱,也没有力气去整理脑海中数不清的念头,只知季述还等在门外。
她已经晾他晾得太久了。
“你别出去了。”她冷声道。
慕昭沉下脸来:“你怕他知道我在这儿?”
她“嗯”了一声。
心想,季述都已察觉她说话不对劲了,若是三人碰上,很难猜不出她方才究竟在和他做什么吧?
整理好衣裙,她往外走去,身体似乎还能感受到方才那种令她头皮发麻的颤栗。
书里说得不假,这的确是件令人快乐的事。
慕昭站在屋内,透过窗子缝隙,注视着院门前越来越近的二人。
她怕季述看见他,那怎么不怕他知晓今夜季述会来?
还是她已经欣然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季述的存在?
院门被打开,露出熟悉的恬静面庞。
她看向季述,颇有些愧疚道:“让你久等了。”
他笑笑,见她安然无恙:“无妨,我也是临时起意,随便走走,不由自主走到运河附近,看你这儿还亮着烛火,便想着你会在。”
她把他请进院子里,去厨房泡了壶茶:“不是有事要同我说吗?”
季述敛了敛眸。
在此之前,他的确有一时冲动把他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可在门口吹了许久冷风,原本浮躁的心莫名安静许多。
他看向她,欲言又止道:“如果你有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父亲……”
月思朝笑着调侃:“什么如果,我本就有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父亲。”
也是,其实他们很像。
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假若你和你母亲被他抛弃,在外辛劳度日,若干年后偶然与他重逢,会想与他相认吗?”
她端起杯子,轻抿一口,道:“你觉得呢?我可是想带我娘亲自立门户之人。”
“也是,你自是不会认的。”他苦笑了一下,“那你会不会觉得自己飘零许久,毫无根系?”
她认真想了想,重复道:“飘零许久,毫无根系?”
“不会,人又不是浮萍,怎会仅能随波逐流?”
“如你方才所说,他那般对我和我娘,甚至还不如抛弃了呢,起码抛弃了,我们还有自由。”
“可这么多年过去,我不是也长成了我自己喜欢的模样吗?”
“一定要类比的话,我觉得人更像一棵树,心是根系,双手则是创造枝杈的可能,若经得住风浪,自己便能生长得枝繁叶茂,无需归属任何氏族,兴许与同族挤在一起,还会争抢养分,所以何必自扰。”
季述思量许久,有些释然:“你说得对。”
她侧目看向他:“怎么,季大哥在京中遇见家乡的故人了吗?”
他垂了垂眼道:“不是我,是一个朋友。”
“他与我说起自己的经历,我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她没多想,托着下巴道:“这样啊……话说你有朋友是做木材生意的吗?我今日买了张黄梨木床,觉得还是有些硬。我娘身子不大好,不太适合她。”
季述想了想,道:“不如试试楠木的。此地临河潮湿,而楠木恰耐湿耐腐,且蕴有独特香气,可驱散蚊虫鼠蚁,触感舒适温润,很适合上了年纪的人。”
她抬首冲他一笑:“好。”
季述似想起了什么,开口叮嘱道:“对了,下次记得要求那些运家具的伙计帮你装上再走。”
“如果他们不肯,你也别自己动手了。”季述递来一方干净帕子,“我瞧你额发都沾湿了。”
“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
“……谢谢。”
她讪讪接过,面对他这般真诚的关怀,莫名有些心虚。
送走季述,慕昭从房间踱步出来,径直拿起她石桌上放着的茶杯。
“哎……”
她来不及制止,他已然仰头,把其中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是她喝剩下的。
且他喝的地方,恰覆着她的唇印。
他放下一滴未剩的杯子,看向她:“你们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让我买张楠木床。”
慕昭嗤笑一声:“他还挑上了。”
“是我主动问他的。”
连他要睡什么床都由着他自己挑吗?
醋意涌上心头,慕昭道:“那你怎么不问问我?”
月思朝收回目光,冷淡道:“我不高兴问你。”
慕昭:“……”
很显然,她还在生气。
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情绪竟能让他如此棘手。
她气他骗了她。
那好,他今夜一句话也没骗。
那些的的确确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
可她听了实话,还不是不高兴吗?
哄男人之事,他在朝中见过不少,大概就是陪吃陪喝,溜须拍马,可哄女人的经验对他而言几乎是一片空白。
除了对她死缠烂打,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他跟着她进了厨房,颇有眼力见地先她一步帮她提了热水,倒回卧房尚未置屏风的浴桶之中。
水汽氤氲间,二人两两相望。
良久,又颇为默契地一齐开口。
“你怎么还不出去?”
“我可以帮你沐浴。”
第42章 滚烫“我帮你。”
话音刚落,他想起她曾经提过不喜欢被问,问来问去都不如顺其自然地发生,征求意见自然等同于问她问题。
那他想帮她沐浴,算是顺其自然吗?
算吧,毕竟她没拿扫帚把他赶出去,便在给他表现的机会了。
他走上前,打横抱起她,像抱起一片轻飘飘的柔软云朵。
云朵蹙眉道:“放手。”
她没挣扎,只是凶他。
大抵是她也想,却拉不下面子同意吧。
他抱得更紧了些,甚至得寸进尺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同她示弱道:“别生气了。”
话才说完,她便猝不及防地从他怀里
跳下去。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一个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一步,碰倒了一桶备用的滚烫热水。
“哗啦”一声,烫水在地面蒸腾起白雾。
而她是跳开的,落地时亦没站住脚。
地面湿滑,就这样朝着后面那滩烫水摔了过去。
他想伸手去扶,却已经有些来不及。
她的裙摆在半空扬起一朵绽开的蓝花。
月思朝紧紧闭上眼睛,想着怎样才能让自己尽可能少地接触到滚烫的水,快要落地的一瞬间,她想起第一次被开水烫伤的滋味。
那是她还没长到比灶台高的时候。
娘病了,她和浣枝轮流踩着小板凳去熬药。
夜里困得上下眼皮在打架,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不慎踩空,打翻了灶上炖着的药,滚烫的药汤落在她的手臂上,顿时泛起了一片水泡。
好在她年纪小,恢复能力强,养了好久,终究没落下什么疤。
可现在她长大了,经开水一烫,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痕。
但她并没有如心中所想一般摔在滚烫的水里,而是摔在了慕昭身上——
最后的一刹那,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转了半个身子,做了她的肉垫。
烫水侵入后背的薄衫,一阵灼痛感随之传过来,男人绷住唇角,第一时间垂眸去看月思朝。
好在她被他保护得很好,只有一只手撑在地上,手掌红了一小块。
他忙带她起身,握住她的手,径直放入一旁刚从水井打上来的冰凉井水之中。
他把她按在冷水里,皮肤之上灼热的温度逐渐降下来,只剩一片粉红。
月思朝忽然想起了什么,蹙眉去看慕昭背后。
男人穿着墨袍,如今又是晚上,连水渍也看不明显,她用另一只手试着去触碰他,却见他不经意蹙起了眉。
“……疼不疼?”
她明明带着答案问问题,得到的却是一句“不疼”。
“这儿什么药都没有,我们回侯府吧。”
她皱起眉,清凌凌的眸子望着他。
他盯了她片刻,“你在关心我?”
她扬了扬眉尾,别过脸去:“你不也在关心我吗?”
“我关心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是为什么?”
月思朝脱口而出道:“因为我讨厌你,见你受伤高兴得不得了,想关心你伤的怎么样。”
“如果很严重的话,就立刻去我们家祖坟烧高香,等你死了,我就能变成一个有钱的俏寡妇。”
有钱的俏寡妇。
这是他死了她也会做他夫人的意思吗?
这番话倒是给慕昭听笑了,他牵起她往院外走。
“马车早在外面候你多时了。”
慕昭万万没想到,把她哄回府中的方式,竟是她担心他受了伤。
若是知晓这样她便会关心他,他宁愿多伤几回。
两人坐在马车里,慕昭把先前备好的点心放在小几上,缓缓推向她:“听林凝雾说你没与她用晚膳,定是饿了吧。”
月思朝抿住唇,目光移向他的背,只见他坐得笔直,将疼痛藏匿得很好。
可她的手掌尚有余热在隐隐作痛,还是她已经泡了许久冷水之后的效果,他尚未经过任何处理,又怎么可能会不疼。
她又想起他的背,沟壑分明,线条流畅,连肤色对她而言都恰到好处,若是留下烫伤的可怖痕迹,日后再看的话……
想到这儿,她不大高兴,抿住唇道:“你把衣裳脱了。”
慕昭眸含探究地望过来,斟酌着她的意图:“如今还在马车上……”
她打断他:“你脱不脱?”
他不由想起那晚她的主动,那时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他默默凝了她片刻:“你是想看,还是想要?”
月思朝明显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档子事?
她对上他的眸子,满脸写着谴责,干脆坐到他身边,抬手搭在了他的肩,手指一扒,径直脱去了他的衣裳。
衣料滑下,擦过他后背的伤,尽数堆叠在他的腰间。
他轻轻抽了一口气,缓声道:“你慢些。”
车厢内两人的话悉数落入车外凌川的耳中。
在他的记忆里,侯爷一向是洁身自好克己守礼之人,即便京城的贵人们已经在马车上玩出花了,他都难以想象这种事会在侯爷身上主动发生。
哦不,严谨一些,的确不是他主动的,如今看来是他们夫人想要,侯爷配合。
作为最懂他心思的属下,他不能拖后腿。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往较远且平坦的路绕去。
马车内,月思朝拿出帕子,沾了些早就放凉了的茶水。
“车里条件有限,我只能先这样帮你。”
其实她怎么对他都可以,只是她这么郑重地说了一句,让他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他望向她,见少女眉眼认真,紧紧盯着他的后背。
红痕比她手上的要深上许多,有些地方甚至泛着肿,但好在没有起水泡。
慕昭默默挺直几分腰腹,微不可见地开了几分肩,身上肌肉绷紧,心想,还好他这些日子没荒废了晨起练武的习惯。
不过如今已经是夜里了,不知道状态还比不比得过刚练完的时候。
纤细的手指夹住沾湿冷茶的帕子,轻轻覆在他背后。
她动作太过温柔,惹得他喉结上下一滚,绷紧了身子。
“……我弄疼你了?”她小心问道。
他摇了摇头。
这烫伤比起他习武迎战时所受的伤简直不值一提,他本没怎么当回事。
可见她如此重视,他敛了敛神色,轻咳一声改口道:“有点儿。”
“那我再慢点。”她另一只手扒住他的左肩,一边用嘴吹着他的伤处,一边缓缓擦拭,凝眉盯着他后背从右肩直至腰上的红痕,轻叹一口气:“好长。”
“嘶——”他又配合着轻抽了口凉气。
月思朝手上动作未停,担忧问道:“你如今什么感觉?”
他夸大其词道:“很烫,很难受,但被你弄着就好了许多。”
凌川绷紧脊背,心想这是他不扣月钱就能听的东西吗?
他家侯爷平时端得和什么似的,没想到在夫人面前还挺娇。
她就这样一面轻吹着,一面沾着茶水,为他擦了一路,马车终于停在了侯府前。
不知为何,月思朝觉着今天在路上的时间莫名得长。
或许是她从未这样细致地照顾过一个男子。
她凑近他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清晰可闻,自然觉得时间被拉长了。
恰逢此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她收回思绪,匆匆走去开门,见来人是慕昭与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
大夫行了礼,背着药箱走进来,她顺手阖了房门。
“夫人,听闻您被热水烫伤了手。”
她伸出手掌,“仅这么一小片,不是什么大事,按时厚涂烫伤药应当就好了。”
大夫瞧着,点了点头,赞道:“没想到夫人竟是内行。”
“谈不上,只是从前被烫过。”月思朝抬眸看向慕昭,“你来看看他,他伤得更重。”
大夫心神一凛:“果真?侯爷你快坐下,让我好生瞧瞧。”
慕昭依言褪了衣衫,烛下,烫伤的红痕比在马车上更深了些。
这么大一片,若是落疤就不好看了。月思朝惆怅地想。
“会留疤吗?”她问道。
“若是养得好便不会,如若不重视,留疤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蹙眉“啊”了一声,“那要如何养?”
大夫捋了捋胡须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和她一样,按时涂
药就好了。
话未落地,他便对上慕昭波澜不惊的目光。
他抿住唇,径直改口:“这伤口暂时不能再沾热水,故而起初几日的沐浴,定需要细心之人小心服侍,擦净后要及时涂药。”
“擦什么药,复杂不复杂?”慕昭沉声问,墨黑的眸子仍盯着他。
大夫头皮发麻,意会一番,即刻道:“复杂。”
他从药箱里摸出三种样式不同,但功效成分皆一样的药膏来。
“第一遍先涂这盒蓝的,薄薄一层即可,第二遍涂这盒红的,适量即可,第三遍涂这盒金的,厚厚一层。”
他打量着慕昭的神色,补充道:“哦……切记用手指涂,如此好把控用量。”
“把药留下,你可以告退了,记得去找凌川领赏。”
见慕昭神色转淡,大夫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擦擦额汗,起身告辞。
他爹曾教导他,侍奉贵人往往最要紧的是不是医术,而是眼力与洞察。
如今他深以为然。
月思朝把药盒一一打开,放在鼻下细细闻了闻,凝眉疑惑道:“我怎么觉得……这几盒药气味都一样呢?”
“……你闻错了。”慕昭垂下眼,轻描淡写道,“张大夫可是京城名医世家出身,是随军二十多年的大夫。”
他先强调了大夫出身之可靠,继而加以佐证:“你也知晓,用兵作战时常需要隐匿身形,最好不要有太过明显刺鼻的味道,或许他为了抑制药气,加了什么独家秘制的香料调和。”
“如此,即便被人察觉你受了伤,也难从药味判断你伤的重不重。”
她蹙眉想想,觉得他说得在理,毕竟制毒高手还能做出无色无味的毒药,几瓶气味一致却功效不同的药膏算得了什么。
她拢了拢几只药盒:“我把这些给凌川送过去?”
他幽幽望向她:“凌川是个习武的粗人,下手没轻没重。”
“我也可以去——”
他打断她,声音再度落寞了几分:“我没有贴身侍候的女使。”
烛下,他一如往常,挺拔如竹地坐着,带着浑然天成的矜贵,可月思朝竟蓦地发现他眼睫微颤,显得无助又易碎。
她硬着头皮,反手指了指自己。
“那,我呗?”
他绽出一个纯良的笑:“虽知你是迫不得已,但你愿意照顾我实在是太好了。”
……
浣枝送了热水进来,月思朝木着脸,心想,没错,她的确是迫不得已,若非他为了救自己才烫伤的,她才懒得管他。
她起身打湿巾帕:“大夫说头几日不宜碰水,我帮你擦擦身子。”
第43章 偷看目光毫不遮掩落在她身上。
他赤着上半身,肌肉结实,坦然看着她,仿若两人只是纯粹的照料与被照料的关系,不揉杂一丝一毫的情/欲。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月思朝反而莫名心虚起来,她故作镇定,迫着自己不去细看他的肌肉,把巾帕按在了他的胸口。
慕昭对此毫不意外。
他默默把脊背挺得更直了些,沉肩时,牵扯到了背后烫伤的地方,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月思朝的手往后缩了下:“……弄疼你了?”
她把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他凝着她道:“没有,是我自己。”
月思朝没有尽信,全当他是在宽慰她。
她虽不是第一次照料病人,却是第一次如夫妻般照料一个男人,紧张是在所难免的,很多不经意的举动便会下意识流露出来。
譬如把巾帕按在他身躯上时,手指会微微蜷一下,指下被打湿的帕子弯出一个旋,像极了她在偷摸。
一种熟悉的冲动开始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涌现。
他不着痕迹地合了下腿,试图把腰下的衣料堆叠起来,掩住不愿被她发现的欲望。
擦完胸口,她重新打湿帕子,蹲在地上去为他擦腰腹。
无言之中,月思朝的紧张逐渐消退,转化为一种细心照料的专注,紧紧盯着他。
因怕再牵扯到他背后的伤,动作放得格外轻,打湿的巾帕小心擦过时,惹得他很痒。
他屏住呼吸,居高临下地看她,只见她一缕乌发垂落在他的裤上,目光几乎与他的大腿平齐。
他受不了那样直白的眼神。
他只得尽力掩盖着那个早已耀武扬威的地方,把讨厌她的地方想了个遍。
他讨厌她的善良。
季述郁结于心又如何?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若她不善良,没有不畏权贵地去救林凝雾,他也未必会高看她。
他还讨厌她的聪明。
若非洞察了他的意图,他们今晚本不必争执。
……可若她真是个脑袋空空之人,说不定当初早死在了水匪手中。更或者她根本就不会拼命为自己寻出路,像她那几个庶姐一样,早就顺从家中安排,草草嫁了旁人。
他最讨厌她的倔强。
……可若她发自内心地对他伏低做小,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留意她。
很烦。
他垂眸。
他讨厌她按着他的细白手指,讨厌她垂首时露出的纤细脖颈,讨厌她明明就在他面前,却不想对他做些什么。
……罢了,他根本讨厌不了她。
喜恶同因。
他如今讨厌她的每一面,恰恰都是当初喜欢她的缘由。
半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忍无可忍道:“其实你可以擦快点。”
月思朝刚换了个蹲着的姿势,还以为他是怕她蹲久了腿麻,随口道:“我没事的。”
他蹙眉:“不是……你太慢太轻我难受。”
她抿抿唇:“那我弄疼你不也很难受吗?”
她到底明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同一种难受。
痛点总比他把持不住自己强。
“……总之你快点。”
他别过脸,强迫着自己不再去看她。
她动作果真麻利了些。
可方才已被她勾起了欲,即便她现在如他所愿,心中的难耐却并未减少。
终于,她擦完了前身,扶着他的肩,单膝跪去床榻,帮他去擦背。
他微微弓身,配合着她的动作,好让她没那么费力。
男人脊背宽阔,纵然时常在外,肌肤依然偏白,于是衬得那道烫痕愈发骇人。
她每每望见那深红痕迹,便觉得触目惊心。
擦至烫伤的地方,她特意用打湿的帕子包住手指,在伤痕边缘小心仔细地擦拭。
而慕昭感受着,只觉得她像是在描摹他的肌肉形状。
他阖了阖眼,心想,早知她为他擦身,最受煎熬的反倒是他自己,还不如当初就让大夫来。
擦至后面,月思朝用手指压了压他的裤腰,提醒他道:“该擦腿了。”
他自床榻上猛地站起来,绷着唇角道:“我自己来。”
她捏着湿帕,诚恳劝说道:“我来吧,反正都擦一半了,万一你扯到了伤处怎么办?”
“没关系。”他执意道。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有别的想法。”她严肃保证。
他直直凝着她,毫不遮掩道:“你再擦下去,我怕我会对你有别的想法。”
月思朝:“……”
目光垂落,她看了看他的腿间,又强迫自己视线上移,看向他的脸,没再同他再争下去。
只是把帕子又在温水里涮了一遍,红着脸递给他。
他接过,绕去了屏风后。
很快,屏风后传来水倒入浴桶的声音。
月思朝自屏风处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却见方才为他擦身的那盆温水仍摆在桌上。
她想起屏风后只有备用的水,冷的。
不知等了多久,男人终于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依旧只穿着下裤。
她垂着脑袋,装模作样去拿药盒,
偷偷掀起眼皮,去看他宽阔的肩和劲瘦的腰。
“我给你上药。”
他把她的偷看尽收眼底,没多说什么,径直趴在了榻上。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她果然老实巴交地按大夫胡诌的方式为他细致涂好。
又是一场比两军对峙还要难熬的恶战。
方才被冷水暂压下的欲望不知不觉间又自骨髓里细微冒出,他强忍着让她上了药,后背的灼痛被清凉的药膏稍缓,心间的燥热却无药可医。
她起身,松了口气道:“好了,我要去洗澡了。”
“朝朝。”他忽地开口唤住她,侧身单手撑住脑袋,“不是说好了让我帮你吗?”
……谁和他说好了?!
月思朝尴尬地挪开目光:“不必了,你都这样了。”
“如果你因为我伤处恶化,我会更内疚的。”她深吸一口气,寻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你也不想看我自责的对吧?”
慕昭心中忽又觉得受伤一点也不好。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半晌,最终不甘地幽幽道:“那你去吧。”
*
月思朝重新叫了热水,屏风后传来些窸窸窣窣的衣料声响。
慕昭披着外衫坐在书案前,手中随意握了本书。
她沐浴的水声时不时透过屏风传来,他根本无法静心去读,只觉得眼前密密麻麻的黑字一个也不认得。
但凡他能看进去一眼,便能轻易发现其实自己拿倒了。
他神游在外,想起曾听府中女使禀报,她沐浴时喜欢备些花瓣撒入桶中。
他对她的身体很是熟悉,轻易便能想象出花瓣粘在她乌发和锁骨上的模样。
她生得白,无论什么颜色的花落在她身上都很好看。
出浴之时,或许还会带出些花瓣,贴在她的玲珑柔软之上。
若他与她不是如今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而是自幼青梅竹马,琴瑟和鸣的夫妻,或许她会允许他一同沐浴,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花瓣从她身前采撷下来,然后……
“慕昭。”
屏风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轻唤,堪堪拉回了他不知飘向何处的思绪。
他莫名有一种被人抓包的心虚,压下纷乱的心跳,清清嗓子,定声问:“怎么?”
屏风后的少女沉默良久,艰难开口道:“……你能帮我拿一下寝衣吗?就在我的枕头旁边。”
她院里从小到大就没几个伺候的人,故而在这方面一直很随意。
在月府时,总把寝衣丢在自己的床榻上,沐浴罢,一边用干帕子拧着头发,一边走过去穿上。
来了侯府,这习惯依旧未改。
起初她还怕慕昭突然回来,屡次喊浣枝进屋,把寝衣给她送到屏风后穿上,后来逐渐摸出了慕昭回府的规律,发现她往往在他回屋前就能沐浴完,便又恢复了从前的习惯。
却忘了今夜情况特殊。
慕昭刚涂药,定没法好好穿衣裳,浣枝不好进来替她拿寝衣,而她更不能赤条条地从屏风后走出去。
她在外面忙了一天,旧衣裙又是沾灰,又是透汗,也没法穿。
男人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嘶,我这会儿背突然很疼,胳膊有点儿动不了,你可以自己出来拿。”
她凝眉:“……我没法拿。”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偷看你。”
……真的不会偷看吗?
月思朝往屏风外望去,看着男人坐在书案后的剪影。
她可信不过他。
“……你背疼腿总不疼吧?”
“要不然你先起身回避一下?我穿个寝衣就好,很快的。”
尾音婉转,带着她撒娇时一贯用的故作可怜的声线。
他抬眸望向声音来源处。
古韵华贵的屏风上赫然是一道窈窕身影。
她已经自浴桶中站起身,正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怕湿发淅沥而出的水再落在擦干地方,她倾身弯着腰,臀顺势翘起来,与身前的挺拔一同映在屏风上,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肩颈与修长笔直的双腿,宛若名家亲笔绘制的仕女图,活色生香呈现在他眼前。
他目光沉黯,喉结上下一滚,起身出了内室。
听见房内响起平缓的脚步声,月思朝隔着屏风回望,已不见书案后男人的身影。
片刻,房门阖上的“吱呀”声响传过来。
……他出去了?
她仍不放心,试探道:“慕昭,你还在屋里吗?”
未得任何回音。
她这才松了口气。
经纪府一事,慕昭正人君子的形象本就在她心中大打折扣,今夜他又那样对她……想起他沾染着水光的指尖和诱哄她不许出声的幽深眼瞳,她心中便又羞又恼,耳后腾起一阵热度。
好在他如今还算听话,没死活赖在这里。
否则她宁愿把自己在浴桶里泡烂,也不想出去任由他瞧。
她深吸一口气,不敢踌躇太久,赤着脚,飞快绕出屏风,无暇环顾四周,一路小跑赶回床榻前。
两人的床榻很大,她的枕头在内侧。
为了快些拿到寝衣,她干脆趴跪上去伸手翻找,毫不费力拿到之后,她手腕一抖,匆忙将寝衣摊在床榻上,伸手去解系带。
她担心着慕昭会不会突然折返,本想迅速解开,套回身上,谁料心一慌,手下的动作便跟着慌,反而把原本松松系着的带子彻底打成了死结。
她皱起眉头,顿时有些气急败坏,打算抱着衣裳,折返回屏风后面慢慢解。
结果一转身,便瞧见了在房门前立着的男人。
他正对着床榻,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
惊慌中,她赶忙把寝衣胡乱挡着自己,抖着声线质问他:“……你你你!你不是出去了吗?”
男人语气散漫:“谁说我要出去了?”
她捏着衣裳,羞恼道:“那脚步声和门响——”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门被风吹开了,我走过来关上,然后就见你自己跑出来了。”
第44章 品尝“想玩吗?”
烛火静静淌在她身上,照出湿润的水汽。
从前与她亲密之时,或碍于他的青涩,或碍于夜深昏暗,他都不曾细致地看过她。
算起来,这是他头一回看清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因着刚沐浴完的缘故,白里透红,温软生香。
她似乎太过羞赧,清凌凌的眸子甚至被逼出些泪光。
“……你你你,你不是说你不会偷看吗?”
“我有偷看吗?”慕昭气定神闲道。
他迈开长腿,自门口朝她走过来。
月思朝甚至发现他的视线正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赤着的双腿上。
她顶着张大红脸,试图制止他:“……你别过来!你不偷看,那你怎么还不快闭上眼睛?”
他非但没有止步,还故作不解道:“我光明正大看的,怎么能叫偷呢?”
月思朝:“……”
她捏着偏偏穿不了的寝衣,心中又气又急。
她好想逃回屏风后,把自己埋回浴桶里,可她手中的衣裳仅够遮挡她前面,若就这么落荒而逃,岂非又要让他白白看一遍?
她还不如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永不见人算了!
……对啊,她如今就站在床前,那为什么不把自己塞回被子里呢?
在慕昭朝她伸出手的刹那,她毫不犹豫地掀起被褥钻了进去,双手死死攥住被角。
慕昭垂眼望向眼下微微隆起的被面,一时有些失语。
他试图轻掀被角,她赶忙压得更紧实了些。
他缓声道:“寝衣给我,我帮你解开那些死结。”
“用不着,你惯会骗人!”
不忿的声音从被窝里闷闷传来。
眼前一片漆黑,宽大柔软的被子紧紧裹着着她的身体,带给她不少安全感。
外面的男子默了许久,她这才听见他转身。
脚步声离她逐渐远去,似乎是柜门被打开,他翻找出什么,又折返回她身边。
只是这次他没再伸手去扯她头顶的被子,而是把手伸进了被尾的缝隙里。
炙热的掌心触碰到她的脚背。
她
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想把双腿蜷缩起来,却不料他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先一步沿着脚背向上,握住了她的足踝。
月思朝猛地一激灵,惊呼一声,甩了甩腿,想要挣开他。
挣扎之间,被褥漏进来几许凉风,他顺势把她翻了个面,锦被被推上,堆叠在她腰间。
微凉的空气包裹住她的双腿,衬得那只被攥住的足踝似套了只炽热的火圈。
她不由自主地绷直脊背,仍蒙在被子里的脑袋死死咬住唇瓣。
他的掌心在她足踝上比量着什么,而后便有一件薄滑柔软的衣料划过她的腿。
这样的触感简直令她更为心慌。
“你,你要做什么?”
“帮你穿寝衣。”
最后那布料果真落在她的腰间。
应当是一件下裙。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小心在她腰上打着绳结。
她的心脏疯狂跳动着,呼吸微窒,想掀被去看,却又羞于去看,直到足踝上的温热变成冰凉,她才觉察出有几分不对。
她试着挣扎了下,发现自己的脚似乎被一条锁链绑在了床尾。
“……你!”
她开始用力拉扯,却无济于事,只感受到他的手再次放在了她的被褥上,试着再往上推。
她的十指紧紧攥住被子,被极致的羞耻逼出了眼泪。
“求求你别往上了……”
男人停住动作,声音低沉:“那这上衣你自己穿?”
月思朝蒙在被子里,心中纠结片刻,觉得事到如今,当着他的面自己穿寝衣,总好过让他这般暧昧地为她穿。
起码她可以用被子遮掩住自己,而不是彻底袒露在他眼下。
她真的受不了这样被他摆弄来摆弄去了。
她闷闷“嗯”了一声,从被褥中颤着伸出手,“你给我罢,我自己穿。”
很快,他便把上衣交到了她手里。
触及便是块少得可怜的衣料。
料子轻薄,边缘并不齐整,如山峦般有起有伏,边缘能摸到一圈触感温润的小珠,最低处还有一只小铃铛。
细碎的铃音响起,她忽然觉得有点耳熟。
这……啊这……
这不是那时她送错的礼物吗!
慕昭就给她穿这个?
她整个人羞愤欲死,扔烫手山芋似的将它扔去了床角。
“我不穿。”
他低笑了一声:“不穿也可以。”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他便把被子挪开了。
骤然自黑暗里暴露在烛火下,她抬手挡了下眼,待能适应周遭光线,她这才看见他就坐在床沿,正目光灼灼,居高临下地细细端详她。
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目光,窘迫地别过脸去,本想把自己蜷成一团,谁料才动弹了一下,他便钳制住了她。
手指修长,轻易陷落在身前。
“朝朝。”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喃,垂落的碎发扫在她的颊畔。
她耳尖直痒,抿唇不理会他。
他含住她的耳垂,“你不理我,我就一直叫你。”
“朝朝。”
“朝朝。”
“朝朝。”
“朝朝……”
她受不住他这样温柔地唤她,终于自喉间“嗯”了一声。
“你想玩吗?”男人目光认真,直直盯着她。
月思朝的身形当即僵硬几分,目光忍不住往他劲瘦的腰腹下瞟去。
慕昭告诫般地轻轻咬了她一下,白皙小巧的耳垂很快蒙上一层水光。
“你想什么呢?不是让你玩它。”
这下轮到月思朝不理解了。
“……那你要玩什么?”
他没即刻答她,像是在斟酌措辞,五指时松时紧。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在小厨房里初学揉面的时候。
面前摆着个顶她两个脑袋大的盆,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就像他这样不知揉了多久,终于把面团变得雪白弹软。
而她不同,她本身就雪白弹软,故而他看起来毫不费力。
意识短暂回笼,她听见他在耳边道:“你不是想做有钱小寡妇吗?”
“那我就是暗中觊觎小寡妇多时的将军。”
说罢,他垂首去吻她,轻轻含住她饱满柔嫩的唇珠,在唇齿间厮磨,直至她微微气喘。
他的吻不断向下,她缩了下身子想躲:“……你还有伤。”
“别管。”他扣着她的腰低声道,“你是被将军强占的小寡妇,我们是做恨的关系,你应该盼着我早些疼死才是。”
她被亲得有些混沌,昏昏沉沉之间,裙摆不知不觉被拨开。
她抬眼,手抵在他身前,楚楚可怜地凝着他:“别……”
身下美人眸中水波潋滟,眼尾红红,泪盈于睫。
他手下未动。
他终是见不得她哭的。
想着不然就此作罢,别太欺负她。
谁知她颤着声继续道:“我亡夫的魂魄可一直陪着我呢,将军若是强占我,就不怕他瞧见吗?”
慕昭:“……”
她还配合着演上了,真不愧是会写话本的。
“他瞧见又能怎样?”他问道。
手指起落。
“他可曾这样对过你吗?”
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便跟着滚落下来,猛地咬住唇,一时说不出话。
良久,迎着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光,她轻抽着气道:“……我们,我们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放缓声线,耐心问她。
她愈发招架不住,饱满的唇瓣上已经落下两颗浅淡的齿痕,他正想吻上去,却听她磕磕巴巴道:“他,他比,比你温柔多了,他就不会把我绑在这里。”
她果然喜欢温柔的。
他忽然想起季述,一时改了本欲与她顺水推舟的想法。
他得把他比下去。
他轻笑了声道:“那你这小寡妇还挺没见过世面的。”
“本将军绑你,正是为了温柔待你。”
他的吻一路往下,扶住她的腿。
继而吻住了更为柔软的唇瓣。
……这样的感觉太过猝不及防。
即便她本就躺在榻上,仍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后仰,双腿发软,手指不自觉地绕进他的发丝之中,止不住地抽气。
他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一边继续品尝,心想,那本《牡丹魂》也不是毫无作用,若非他细细研读过一遍,在这方面很难无师自通,更别提指望着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对他欲罢不能。
不到一刻钟,他放开她,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是不是比你那亡夫温柔?”
她死死攥住身下的锦缎,胸口起伏不定,夹着腿不想理他,心想这人不要脸的时候,可真是无人能敌。
他没等她回答,只起身去漱口。
再回来时,俯身吻去她眼尾被逼出的泪痕,把她打理干净后又她捞进怀里,垂眼见她脖颈至锁骨深处,一路皆是他落下的痕迹。
他其实不喜欢见她受委屈。
但若是在夫妻之事上,他又恶劣地希望她只为他掉眼泪。
揽着她的手逐渐收紧,他犹豫着是去再洗个冷水澡,还是再欺负她一遍。
还未想出所以然,她抬手掐了他一下,恶狠狠道:“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不许哪样?”疑惑的淡声自脑袋顶上传来。
“你别装,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轻轻“哦”了一声,“可你明明表现得很满意。”
月思朝:“……”
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有些恼羞成怒,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开来。
他故意闷哼一声,她即刻安静。
“……我弄疼你了?”
他已熟练掌握了她的以退为进:“没有。”
月思朝道:“你为什么不承认呢?我明明都听见了。”
“你现在还疼吗?”
慕昭道:“你不乱动,我就不会疼。”
月思朝绷着脸:“那你放开我啊,我们一人睡一边。”
慕昭又“嘶”了一声:“不行,我如今只能侧着睡,还需要抱着什么撑住我的手臂。”
“你就正正合适。”
月思朝再度安静下来,房内仅余两人的呼吸声。
隔了好久,她忍不住小声开口:“可你还是戳到我了。”
第45章 吃醋出色的丈夫。
慕昭阖上眼:“别管它。”
月思朝微微挪了挪身子,试图离它远点。
“……我也不想管,可它戳着我,感觉很奇怪。”
他未动:“你现在又帮不了我,你的手也烫了一块。”
为了彰显她丰富的理论经验,她顺口道:“这种事又不是只有手才行。”
他睁开眼,看向她垂顺的发丝和瓷白的脖颈。
他试探问道:“那你要帮我吗?”
他说着,她只觉得被贴得更紧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浑身血液往上涌,她不动声色地绷直身体:“很晚了,该睡觉了。”
男子抱她的手默
默松开,平躺在床榻上。
“那过一会儿再抱。”
月思朝亦跟着平躺下来,偏头看向他身上覆着的薄被,发现中间被顶起山尖的形状。
她的眼神太过专注,以至于他想忽视却根本无法忽视。
躁动久久无法平息,他只得忍无可忍地偏过头问:“你在看什么?”
四目相对,她被盯得有些窘迫:“……看那个。”
慕昭:“……”
他耐下性子问她:“为什么看?”
如果她说其实她有点想帮他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你真的要听吗?”她耳尖微红。
“你说。”
慕昭心想她还扭捏上了,该不会真想吧?
她也真是的,表面看起来挺纯洁,一朝打开新世界,就这么欲求不满,不过他身为一个出色的丈夫,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妻子的——
“我好奇你为何能轻易控制它变长变大,却不能轻易控制它变回去。”她轻声道。
思绪骤然被打断,他沉默无言。
她又往下看了一眼:“是你自制力不太行吗?”
男人听不得不行二字,不管是哪方面。
他黑着脸,掀开被子下床,很快,屏风后再度传来水声。
等他携着一身清冷水汽回来,已然一如往常。
她望着他,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他却先一步止住了她的话头:“睡觉。”
他若再听她说那些混话,保不齐会再动心起念。
陪她折腾到如今已经够了,他可不想一整晚都泡在冷水里。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中间足足隔着一臂距离。
月思朝眨眨眼睛,总觉得有点怪异。
他不是说他只能侧睡,且手臂需要支撑,抱着她的感觉刚刚好吗?
……那怎么还不来抱她呢?
呸,她在遗憾什么?
从前他们便是这样相安无事睡着的。
她翻了个身,阖上了眼睛。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感觉自己被卷在了一张又香又白的大饼里,变成了一道菜,交到了慕昭手中。
眼见他的唇贴近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和柔软舌尖。
她想躲,却被束缚得很紧,动弹不得,于是脸颊便被迫贴上了他的温热。
她迷迷糊糊醒来,入眼便是一片冷白。
……是裹她的那张饼吗?
她宕机了一瞬,发现她的脸正埋在他的胸口。
男人衣襟散开,锁骨深陷,手臂环着她的腰,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细微动作,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他们不是各睡各的吗,怎么睡着睡着,就睡到他怀里来了?
她蜷了蜷脚趾,感受到大腿上有些怪异,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只看到一片结实腹肌和鼓起的亵裤。
难道睡着时也会想吗?
她不可思议看向他,心想他从前起得早,她不曾看见过这样的场面,还以为她总是做春/梦已经够丢人了,没想到他在这方面竟远胜于她。
她拿起他搭在腰上的手臂,试图从他怀里出来,也就才推开他,他便睁开了眼睛。
未免尬尴,她只好迎上他的目光,硬着头皮问道:“你为什么抱我?”
他凝着她,面不改色道:“是你自己滚过来,趴在了我身上,压得我伤处难受,没办法,只好抱着你。”
她睡觉确实不太老实。
她“哦”了一声,摸了摸鼻尖。
“那你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吗?”
总不至于抱着她睡也能支起来吧。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还不承认。
不过不承认也好,她可以当做不知道。
万一他说他梦见和她,她还要尴尬,万一他说他梦见和别人,她又不爱听。
等等,她为什么不爱听?
她短暂想了一下,觉得大抵是她不喜欢探听旁人隐私之故。
却听他忽然道:“对了,你那宅子的钥匙借我用一下。”
“做什么?”
“我有东西落那儿了,去找找。”
她“哦”了一声,道:“正好我没时间陪你去,今日我要去买份礼。”
“买给谁?”他一颗心吊了起来。
“给我爹,过几日是他的生辰。”
届时她要趁机回府一趟,把计划说与她娘听。
他的心再次落下去,心想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男人就行。
“为什么不直接去侯府的库房挑一件?”
她摇摇头:“那些都太贵重了。”
他皱眉:“我的就是你的,你不必如此见外——”
“是他不配。”她打断道,随后补充了句,“我不是同你见外。”
慕昭实在难以理解她与她家中的关系。
若说不好,大可以从此少来往,为何偏偏要回去给她爹过生辰?
若说她渴望修复亲情,为何又是这副不屑一顾之态?
可他身为她的夫君,只知无论如何也不必插手她家中事,无条件站在她身边即可。
“要我陪你吗?”
她点点头:“如果你有空的话。”
*
两人一同坐上马车,悠悠穿过几条街巷,停在月府前。
纵然慕昭不是那种仗着关系远近亲疏帮衬他人之人,但自从月府和慕府结了亲,上赶着来与她爹结交之人仍是不少。
慕昭率先下了马车,月庭见状赶忙撇下本攀谈着的一干人等,往他这处走。
却见他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立在马车旁,等他那个小女儿提着裙摆,掀起车帘,抬手扶她下了车。
他心中顿生欣慰。
素日里看月思朝一声不吭,整日躲着府中人,不知在忙些什么,没想到却颇有几分御夫的本事。
若是能趁她得宠之际向侯府讨要些好处……
他笑眯眯上前迎接,却见月思朝命人大箱小箱地往府中送礼。
他无视月思朝,只对慕昭道:“贤婿真是破费了,竟命人送了这样多的东西,来来来,快去府里坐!”
慕昭“嗯”了一声,心想看着阵仗大,其实皆是些果子。
月思朝同他说,他素日参宴一向出手大方,今日只消装装样子即可,即便月庭日后发现这些根本不是他想要的财宝,往外说也没人会相信,只会觉得他是在造谣诋毁。
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坏事,他还是第一回干。
正堂很是热闹,月思朝打过招呼之后,便把与人寒暄一事交给了慕昭,她自己则拐回了她的小院去找娘亲。
她娘亲出身于一户普通人家。
父亲是个穷秀才,因自己不能光宗耀祖,便更致力于生出个优秀儿子好传宗接代,不负祖宗,谁料一生就是五个女儿,直至第六个才是儿子。
温雪的娘亲因屡次生产折损了身子,早早故去,爹爹又只会灌输给她们照顾弟弟的思想,所以她惯于付出,从不求回报。
嫁给月庭这么些年,也只是默默受苦,毫无怨言。
好在今后不会了。
谁知她还未来得及过去,便在半道上被月夫人拦了下来。
她眼尖地发现月夫人正往袖中藏着的东西,是她前些日子给娘亲送来的钱袋。
月夫人自上到下将她审视一遍,轻飘飘道:“嫁了人就是不一样,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
她点了点头道:“挺好,不劳母亲挂念。”
月夫人淡淡“嗯”了一声,见慕昭没陪在她身边,便道:“新婚燕尔,浓情蜜意,家家皆是如此,若想好日子过得长久,平日里还是不要太任性,且多顺着男人。”
“侯府可不是普通人家,你要想想该如何稳固地位。”
月思朝闻言皱起眉。
她不喜欢听这些长者自以为是的说教。
若是日子过得不开心,理应想办法早早脱离那个令她不开心的人,而不是做些毫无
意义的算计。
但她没必要同嫡母起口舌之争,只敷衍道:“我明白的。”
“你心里明白也没用,咱们家给不了你什么助力,你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的心才是……你可知他是否有收几个侧室的打算?”
唔,狐狸尾巴这么快藏不住了吗?
月思朝平静道:“没有。”
客观地讲,慕昭是一个还算不错的丈夫,不干涉她在外做什么,知道关心她、护着她,也从不沾花惹草。
若是她这一辈子一定要与男人成婚的话,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不说如胶似漆,也能相敬如宾。
月夫人叹了口气:“我可听说怀宁郡主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你的出身终究与她相去甚远,若是有朝一日,她真进了侯府,母亲怕你受欺负。”
月思朝望着她昭然若揭的心思:“……母亲是想说?”
月夫人面色稍有些不自然,甚至牵起了她的手:“思娴的亲事迟迟未定下来,你们又是一同长大的亲姐妹,她若嫁进侯府,你俩也能相互照应。”
“日后郡主真的嫁进来,她也能和你一致对外,你说是不是?”
“……不是。”
月思朝把手自她手中抽出来。
从小到大,她甚少顶撞长辈,因为她若是反驳太过,那就不只有她不爱听的话,甚至可能还会挨上一顿毒打。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有了为自己撑腰的底气。
左不过是月夫人瞧上了她的婚事,认为自己的嫡亲女儿总不能比她嫁得差。
可满京城能比慕昭好的男子又有几个?
所以便想通过她,让月思娴来分一杯羹。
“您凭什么认为侯爷他一定会有侧室?那日他在咱们府上说的话,想必您也听见了,他不会纳妾的。”
月夫人见她不上道,便沉下脸色:“男人的话听听就得了,他这般位高权重,也就是图你一时新鲜。”
“你想想他周围,都是些什么高门贵女,大家闺秀,头一次见你这种小官庶女罢了,他总不可能一直喜欢你。”
“你父亲,你大伯,当初不都这样?也没见他们日后少纳妾。”
“我可是过来人。”
月思朝听着烦,只道:“您何必在我这儿浪费口舌,我又做不了他的主,既然您有意,不如直接去找侯爷说。”
说罢,她绕过她,径直离开。
去找娘亲的路上,她想,三心二意同家世门第有什么关系?
多的是没出息的男人想着三妻四妾。
而且谁说位高权重者就没有一心一意之人?
慕昭他父母就是很好的证明。
*
她和娘亲说了会儿话,到了开席的时候才一同往主院去。
按理说,她一个外嫁的庶女,本不应该坐主桌,但碍于慕昭的面子,破天荒让她坐了上来。
即便慕昭并不怎么开口,饭桌上的气氛也不算冷,月庭夫妇更是带着超乎寻常的热情。
月夫人先是把桌上的鸡腿夹去了月庭碗里,又同月思娴抛了个眼风,示意她把另一只鸡腿给慕昭夹过去。
月思朝闷不做声地吃菜,余光打量着月思娴。
只见月思娴皱着眉,小脸写满了不情愿,低声问月夫人:“……为什么要给他夹啊,只剩最后一只鸡腿了,我也想吃。”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事儿办妥了你想吃多少都有,非急在这一时。”
月思娴拗不过她,只得把鸡腿塞进了慕昭的盘中。
慕昭凝眉,沉默。
他从不吃旁人筷子夹来的菜。
想想这菜或许会沾上旁人的口水,他便嫌恶心。
他打算把这鸡腿还给月思娴,却也不想用自己的筷子去沾染旁人的食物,便干脆对月思娴道:“你夹回去罢,我不爱吃这个,见你挺想吃。”
“真的?”月思娴喜出望外,感激地看他一眼,很快便夹走了鸡腿,“谢谢你啊,妹夫。”
他本以为只是个无谓的小插曲,却只听身边的少女冷哼了一声。
“……你还挺贴心。”
他偏过头,凝她半晌,见她面无表情地戳着碗里的白饭,终于后知后觉了什么。
她吃醋了?
她吃醋,就代表着她对他有占有欲。
他对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一种莫大的欣喜自心间绽开,他绷住唇角,倾身同她小声解释了这么做的缘由。
“你别多想。”他抬臂轻轻碰了碰她。
耳边淌着他吐落的气息,月思朝半阖着眼睛,轻轻“哦”了一声,方才的不悦消散了些。
她其实很好哄,只要他肯同她解释清楚。
紧接着,一阵诱人的香气飘入鼻腔。
她望向餐桌,看见了刚端上来炙烤焦香的麻辣兔子。
兔头只有一个,她想吃,但她爹才是寿星。
已知她爹惧怕却又想巴结慕昭,若这兔头落入他囊中,他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而慕昭嫌弃旁人的口水,不会吃旁人夹来的菜,且他口味清淡,从不沾辣。
她是慕昭的夫人,为他布菜是份内之事。
如此一番筹谋,这兔头终将会合情合理落入她的肚子。
她没有犹豫,抬筷把尚冒着热气的兔头夹入慕昭盘子里。
“夫君,你吃。”
慕昭无言,凝着盘子里的麻辣兔头。
……她明知他不吃辣,却特意为他夹了这个,还拿腔拿调地唤他夫君,摆明就是在阴阳怪气月思娴方才为他夹菜一事。
看来她还在为方才那件事吃醋生气。
唉,女人就是麻烦。
月思娴的东西他嫌弃没吃,但朝朝是他的夫人,即便他再不喜欢这东西,也得在人前护住她的颜面。
他舒展眉眼,拿起筷子:“多谢夫人。”
在月思朝满怀期待的目光中,他垂首咬向了兔头。
第46章 偷吻她踮起脚尖。
……这对吗?
这怎么与她想象中不一样?
月思朝哭丧着脸,轻声问他:“你不是不吃旁人为你夹的菜吗?”
修长手指放下筷子,他抬手把半杯残酒送至唇边,两片薄唇轻抿一口,缓解了下唇齿间的辛辣。
而后道:“对我而言,你不是旁人。”
“……你……”
她望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凝着那只已被他毫不留情霸占且咬了一口的兔头欲哭无泪。
她的神情实在太过明显,嘴唇微微抿住,清凌凌的眸子一瞬不眨,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慕昭默默思忖,她大可不必感动至此,维护妻子本就是他作为夫君的份内之事。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月家那对母女。
月思娴正开心地吃着鸡腿,丝毫没留意他们,月夫人看似平静,微垂的眼帘却昭示了此刻她心中不大爽快。
这样的事他见多了。
每逢节宴,总有不知道谁家的姑娘来讨好他。
或奉父母之命,或自己本就甘愿,讨好他的手段也不过是敬酒布菜,歌舞助兴,再大胆些便是蓄意勾引,其目的无非是期盼他能动心起意,好借此机会攀附侯府。
按说如今有月思朝在,月府大可不必再在他身上大费周章,可月夫人却当着她的面,指派她嫡姐来讨好他,明摆着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本不是张扬之人,始终觉得喜欢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无需展示给外人看。
但她若被人欺负到明面上,他也不介意在别人面前彰显几分。
他把自己刚夹进盘子里的时蔬夹给她,然后道:“你尝尝,这个还不错。”
他吃过太多珍馐美馔,月府的席面对他而言实在一般,满桌菜品他只觉着这道时令鲜蔬称得上不错,鲜嫩爽口,他已然吃了好几片。
他记得她在侯府里叫菜时,荤素总是搭配得很好,想来也会喜欢吃这个。
月思朝沉默住了。
她从小过的便是别人吃肉她闻香的苦日子,想吃些好的只能全靠自己赚,因此格外喜欢吃各种各样的肉。
若非为了身体康健着想,她才不愿吃蔬菜。
而且她给他夹的可是兔头,为表回报,他多少应该帮她拿条兔腿来吧?
居然只给她吃蔬菜。
想必是因她夹给他的兔头上有不少辣椒,从而怀恨在心,试图报复她。
她本不想吃,脑海里却忽想起月夫人同她说的那些话。
她可不想给外人可乘之机。
片刻后,她还是垂下头,在慕昭的注视中吃下了这片时蔬。
他即刻又为她夹了一片,压低声音道:“我没骗你吧?”
……他不似捉弄她,倒似真心喜欢这道菜。
她木着脸点了点头:“还可以。”
旋即望向他只吃了一小口的麻辣兔头,想着不然再争取一下,嗓音柔得似水:“你吃啊夫君,怎么不吃了,是不合胃口吗?”
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眼,她心中呐喊:不喜欢就赶快夹给她!
见他仍无动于衷,她主动开口提醒道:“……要不我帮你吃?”
慕昭望着盘中兔,心想,她提点得对。
是他不够缜密,既要在人前恩爱,便要做戏做真,哪能吃一口就放在盘子里?
那不是打她的脸吗?
“怎会?夫人说笑了,你给什么我都喜欢。”
慕昭再次夹起兔头,送入唇齿间,专心吃了起来,间隙还会再给她夹几筷子他觉得不错的菜。
……他好像是第一次叫她夫人,叫得还挺好听。
月思朝抿了抿唇,脸上莫名有几分发烫。
不过她还是惆怅地望向兔头,心想,这大抵就是有缘无分,遗憾错过吧。
早已出嫁的大姐姐今日甚至没有夫君作陪,看到小两口如此恩爱,由衷羡慕起来:“朝朝真是好福气。”
他淡淡回应:“不是福气,是她本就值得。”
月思朝更难为情了,扯了扯他的衣袍:“饭桌上呢,你多少注意点。”
余光看向月夫人,见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
饭后,月思朝回了小院,同娘亲交待了几句,又塞给她些银子,让她这些日子在府里做些打算。
告别温雪后,她便坐上了回程的马车,慕昭早已在车上候她多时。
自上车后同他打了声招呼,她便没再说话,车厢内很是寂静。
他已经看了她许久,她都不曾察觉。
“你在想什么?”他率先打破沉默。
月思朝抬眸看向他,摇了摇头,再度垂下眼去,凝着自己的绣鞋鞋尖。
“没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就是觉得烦心。
月夫人的话萦绕在她耳边,她不禁开始梳理起自己认识慕昭之后的点点滴滴。
她清楚记得那夜他们说得很清楚。
他们的一切,皆缘起于一场场阴差阳错的误会,而在这些误会里,他喜欢上了她。
那他喜欢的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老实巴交的她,还是他眼中的那个与旁的高门闺秀不同,不择手段引诱他的她?
如果他喜欢的是真实的她,而不是自以为的她,那他怎么会看不出其实是自己想要吃烤兔?
还有,慕昭从前同她说过他家祖训不许纳妾,那时她明明不是很在意,为何今日嫡母一说,她反倒在意起来?
他以后会喜欢旁人吗?
不对,他喜欢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慕昭那边也好不到哪去。
马车内的寂静被无限放大,他就算对男女之事再无经验,也能察觉到她的情绪明显不对。
很显然,她在生气。
谁又惹她了?
他动了动腿,轻轻碰了碰她的膝弯。
衣摆相贴,他道:“谁惹你不高兴你就同我说,我帮你解决。”
千般思绪纠缠成一团,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侧目望向他,答道:“你。”
慕昭诧异:“我?”
他做得难道还不够完美吗?
她点点头:“你为什么不把小兔头夹回给我?”
……等了半晌就这?
他感觉她有些莫名其妙:“那不是你夹给我的吗?”
“可你先前就把鸡腿夹给嫡姐了。”
她神情落寞,连鬓边的碎发都柔柔垂着,颇有些无力。
他更为不解:“是啊,她给我布菜我不要,仅吃你布的,在你家里人面前与你极尽恩爱,这难道还不够给你面子?”
……那她是不是还得谢谢他?
她皱起眉,认真道:“是你先前说你不吃旁人筷子沾染过的东西,我才夹给你,你若像还给嫡姐一样还给我,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吃了。”
“没想到我们一点都没有默契。”她颓丧道,“你都把她想吃的给她了。”
他的眉头比她皱得还紧:“旁人都给我布菜了,你就只想着吃?”
月思朝觉得他无疑是在倒打一耙。
“……只是布个菜而已,又没有发生什么。”
“你还想发生什么?”他匪夷所思地看向她。
他都被别的女人处心积虑地布菜了,她都没有丝毫危机意识吗?
“难道非要我和别的女人躺到一张床上才作数吗?”
他很不悦。
月思朝被他成功带偏,莫名心虚起来:“……可那时你不是给我解释清楚了吗?”
其实她对慕昭带着一种天然的信任。
他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从不推卸责任,也不会避重就轻,所以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就算你和别的女人躺了一张床……我初见时或许会生气,但只要你说你没有,我就相信你。”
慕昭短暂沉默了片刻,望着她诚挚的眼睛,心中的不悦消散些许。
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无条件的信任。
但转念一想,他就做不到对她这样信任。
假若她和旁的男人躺了一张床,她说她没有,他八成只会自欺欺人地骗自己,然后内心妒忌到发疯。
她对他,就没有这样阴暗隐秘的占有欲。
……很烦。
“不行。”
他绷着唇角,面色微冷。
“你就不能多管管我?我又不是没有夫人的野男人。”
“别人家的丈夫和旁的女人多说一句话,都得哄夫人半天,你倒是大方得紧。”
“这回是筷子伸碗,下回便能是被子伸腿。”
“你以后不能这样了。”
“你要同我闹,对我不依不饶,明白吗?”
……奇怪的要求。
她信任他还有错了。
她云里雾里地“哦”了一声,“知道了。”
不过经他这么一搅和,她心情反倒莫名好了起来,最后反倒是她去撞了撞他的鞋尖,小声哄他道:“那你别生气了。”
慕昭仍不说话,反倒阖了眼睛。
她又喊了他两声,见他仍不为所动,便晃了晃他的衣袖道:“慕昭,你理理我嘛……”
“求求你了……”
慕昭抿了抿唇,强压下想开口的心思。
月思朝心说他也太难哄了。
自己一两句话就不与他计较了,她都哄了他这么多句话,他怎么还是不满意。
见他仍不理他,她凝着他冷冰冰的侧脸,往背后一靠,终于没了耐心:“你不说话算了。”
“话。”他言简意赅。
月思朝:“……”
见他还是下了台阶,她进一步解释道:“其实我也觉得我今日很怪。”
“我也不是非要争那只烤兔,就是我之前回小院的时候,撞见了嫡母。”
“她同我说,你对我只是一时新鲜,早晚会移情别恋,听得我很烦,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谁知去了席间,便见你把嫡姐爱吃的鸡腿还给了她,我就也想试探试探,看你会不会也把我喜欢的给我罢了……”
红唇开开合合,她说了好长一段话,嗓音一贯很轻,带着若有似无的撒娇。
“……我不是只想着吃。”她补充道。
“所以你一路上就在想这个?”
不
知其中那句话戳中了他,他看起来神色稍缓,几乎没有犹豫道:“我不需要什么新鲜感,也不会移情别恋。”
他自小到大的口味皆偏好清淡,从未更改;衣衫大多都是相似的款式与颜色;与他关系最近的凌川,几乎相交了二十年。
他并不喜欢被人群拥簇包围的感觉,也不喜欢接触新的人与关系。
这么多年来,唯一走到他眼前的,也就独一个她而已。
可他对她,从不是新鲜和刺激作祟,而是在漫长相处里窥见了她的善良和勇敢。
人生就是这样,在遇见时误会,在误会中看见,在看见后纠缠,最终成为彼此生命里无法抹去的烙印。
“停车,解马。”
慕昭起身,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阔步下了马车。
“你带我去做什么?”她好奇问道。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一臂把她捞上马。
“带你去山上打兔子。”
“现烤现吃。”
他不想她有任何遗憾。
约莫一个时辰,他便带她到了座城外的山,带她翻身下马后,他将马拴至一旁树边,拉过她指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看见了吗?那处便有一只灰兔子。”
“你别动。”
他让她等在树边,足尖点过地上覆着的青草树叶,飞身拎住兔子耳朵,很快便把它提了过来。
小兔蜷着腿,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
慕昭把它递给她,转身往树林去:“我去找些柴火。”
“……算了。”
她抱着兔子,依依不舍地拽住他的衣袖。
“兔子这么可爱,我舍不得吃它。”
他转过身,有些不解:“那你平日——”
“它在我眼前活蹦乱跳,和我平日吃的不一样。”
她抚了抚兔子耳朵,试图安抚它颤抖的圆胖身子。
而且根本不是烤兔的问题。
“我平日吃的都是他们已经做好的,我每次一边吃,一边忏悔地流眼泪。”
慕昭笑了下,道:“别告诉我你的眼泪是从嘴角流的。”
她没说话,亦跟着笑了起来。
晚霞落在他身上,似是云端之人。
她没再出声,只安静看着他,忽然很想做一个小偷。
清香与温软一同袭来,有一瞬间,他们离得很近。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偷偷印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第47章 月亮喜欢他。
两人四目相对。
慕昭昳丽的脸庞蕴着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墨黑的瞳仁里却是少见的无措。
她偷亲他。
她居然偷亲他。
但仅仅就那么一瞬间。
可他并不想纵容她就此抽身离开,几乎没有犹豫,大掌便扣住她的后脑,重新垂首吻了过去。
他熟练地撬开她的牙关,与她唇舌交缠。
她似乎有些紧张,双目微阖,墨黑的眼睫翕动如蝶,手臂不知何时垂了下来。
只听“扑通”一声,小兔坠入软草,踩着草叶嘎吱嘎吱地逃跑,没入灌木深处。
两人之间没了阻碍,他将她按在怀里,给原本温柔的吻添上些许占有与情/欲。
直至她有些喘不上气,下意识抬手抵在他胸膛前。
拇指不慎滑入他的衣襟,触及薄薄里衣时,炙热的体温就这样透过来,惹她微微蜷了蜷指尖。
他却忽然松开了她,顺手理了下衣裳。
眼前的美人红唇微张,秀眉轻蹙,胸口起伏着。
慕昭喉结滚动,避开目光道:“……等下山。”
月思朝尚浸在这个意乱情迷的吻中,没理会这句令她有些不知其意的话。
她垂眸,见身前沾着几片枯草,忽想起了什么。
“兔子跑了。”
她抬眼看向他凌厉的下颌,遗憾道:“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看来今日果然有缘无分。”
说归说,她心里其实并不遗憾。
那只小兔让她想起了她自己。
最初只能任由旁人拎起耳朵,被迫乖乖折服,却一直不曾放弃逃出生天的机会,如今它彻底成功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布局也会成功?
是个好兆头。
然而慕昭并不知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她是在暗指自己——
他方才的婉拒,让她“到嘴的肥肉”不翼而飞。
……她难道不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和他做那样的事,实在太过出格了吗?
不过她一向不太按常理出牌。
他凝着她,明明生了一副安静杳然的面容,神色亦无半分引诱和妩媚,可他莫名觉得她随风摇曳的发丝和裙摆皆彰显着娇艳。
她怎会是这样的姑娘。
他怎会喜欢上这样的姑娘。
……算了,谁让他栽在她手里,不由着她还能怎么样?
月思朝站着未动,只是手忽地被一只温暖大掌牵住了。
她侧目看向他,他却没有言语,沉默着将她扣进怀中,垂下头去,薄唇再次捕捉到她的柔软。
手掌自她的领口滑至肩头,她被轻放在野草上,身下垫了件男人的外袍。
恰逢日暮,落日碎金,晃得她眼前模糊一片。
男人高大宽阔的身形笼罩住她,她一抬眼,便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昳丽面容和他被汗浸湿的额发。
她伸出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微微张唇,吻了吻他的喉结。
他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带她换了个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终于爬了上来。
夏夜寂静,明星璀璨。
她仰面躺着,身上随意盖着件衣衫,觉得自己从未离月亮这般近过,仿佛一伸手就能够下来。
当然她也这么去做了,抬臂的时候,衣料滑落,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
晚风吹散薄汗,送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还未等她够到月亮,男人先一步攥住她的手腕按了回去,把她关回衣料里。
“小心着凉。”
如今她连说话都没有力气,自是懒得挣扎,只静静望着他。
或许月亮早就来到了她身边。
他被她盯得有些受不了,扶她坐起身,二话不说拿起了她的小衣,开始为她穿。
她随意倚在他身上,半点不想动。
但好在他很会照料人,连女子的小衣也穿得很熟练,连对系带的掌控都与她自己分毫不差,既不会太松,也不会勒到她。
她打趣道:“慕昭,没想到你帮女孩子穿小衣还挺有天赋的。”
在她腰间系绳结的手微微一顿。
哪有什么毫不费力的天赋,这都是他夜夜努力的结果。
最初他怕被她察觉,在这些带子上翻来覆去系了十几遍,才勉强与她自己打的无异。
不过还是他疏忽了。
为免她再度起疑,他在系腰间那条的时候特地勒得紧了些。
藕粉色的系带在她最纤细之处陷入软肉,将光洁的背与挺翘的臀一分为二。
“……我才刚夸完你。”她叹了口气,拨开他的手坐直身体,“我自己来吧。”
她的双手绕去背后。
借着月色,他轻易便能看见她深陷的锁骨,她很白,在月光沐浴下更显肌肤透亮,小衣的布料与身前紧紧贴合,勾勒出姣好身段。
他喉结滚了滚,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月思朝穿好衣裳,起身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崖边。
此处可俯瞰整座京城。
尚未至宵禁,满城灯火连绵不绝,巍峨宫城匿在万家灯火之后,像一只潜伏在暗夜里守护整座城池的兽。
晚风掠过青草,在她耳畔沙沙作响。
她闭上眼,感受着风的轻吻。
“真好看。”
平心而论,她很喜欢这座城池,它巍峨,繁荣,大到几乎不近人情。
也正因如此,
她才能在其中得觅一丝生机。
她也曾去过一些人口简单的小镇,镇上人人相互认识,因此当一个被丈夫常年殴打的女人试图从中逃出去时,被镇上的人相互通风报信,抓回去了一遍又一遍。
男人走到她身旁。
“你从前没来过吗?”
她侧目看他一眼,男人只披着衣衫,衣襟敞开,心口有她先前为了忍住声音而咬出的齿痕。
她道:“来过的。”
“但是从没好好看过。”
他好奇问:“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采菌子。”她回身,“你饿不饿,吃不了烤兔,咱们不如吃点旁的。”
“好啊,你想吃什么?”
“野鸡,野猪,还是野鹿?我给你打。”
“不用,今日我请你吃。”
晚风迢迢,篝火熊熊燃烧,炙烤的香味一阵一阵传来。
她请他吃的是一顿全素宴,有菌子,有野菜,还有她不知碾碎了什么东西制成的调料。
她一边烤着,一边难得和他说起从前。
“……其实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只是仅能算是在打打零工,那时我觉得就靠着这些养活自己和娘亲也不错,直到我后来遇见了季述。”
“是他告诉我,想要赚大钱,不能仅靠接旁人的活,一定要学会自己寻找机会。”
好好的怎么又提起季述了?
慕昭心中有些不悦,开口道:“那你觉得我和他谁厉害?”
“……都很厉害。”她诚恳道。
对她而言,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离她的生活还是太过遥远,比起来还是赚钱更为要紧。
可没有慕昭这样的人守土安疆,她就没法在京城安心地做生意。
两厢真的很难一较高下。
抬眼见男子脸上的冷意多了几分,似乎不大高兴,她忙接着补充,“但你要更厉害一点。”
她盯着慕昭的脸,火光下,男人的冷淡消散不少,轻轻“哼”了一声。
她抿了抿唇,压出微微上扬的唇角。
她之所以和他讲起过去,不是想要他吃醋,只是想与他说清楚她同每一个人的关系而已。
不过她也不介意多哄哄他。
她随手递给他一串:“这是鹿茸菌,听他们村民说很补身子。”
“我可没有给过旁人。”
慕昭敏锐捕捉到“很补”二字。
他凝着她手中他亲手削出来的木枝。
……她又在暗示他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警告她道:“等回去再说。”
两人饱餐一顿后准备下山。
她凝着眼前的马儿,动了动腿,腿根有些发酸。
想象着还要跨坐在马上备受颠簸,尤其是在山路,她就直皱眉。
“要不我们干脆在山上歇一晚好了。”
……总不能还在山里做吧?
他蹙眉道:“山中可不比城里,夜里很凉,而且你还没沐浴。”
条件有限,最后他只能用随身带着的帕子为她简单擦了擦,连打湿帕子再擦都做不到,如今更是一条干净的都没有。
连她自己都忽略了这个问题,他却细心惦记着。
“那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她正要拽着缰绳往马上爬,他却一把拉住她,帮她理好衣衫,再三确认她哪儿也没露后,弯身将她背了起来。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闭上眼睛,靠在他宽阔的背上,嗅着自他颈窝后传来的冷香,心想,余生有这样的一个人作陪,其实也挺好。
她可能有点喜欢他。
*
慕昭背她下了山,才抱她骑上马,却并未往侯府赶,反倒去了她买的那处宅子的方向。
“好端端来这儿做什么?”她窝在他怀里,不解地问,“此处虽离城门较近,可家里物件尚不齐全,还没法住人——”
他没理会,只带着她径直开了宅门。
谁料门后的场景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空荡荡的府宅一改旧日之色,大件的家具一应俱全。
她轻易便联想起那个他要走她钥匙的清晨,一时有些讶异,抬眼去看他。
“你布置的?”
他淡淡“嗯”了一声,牵她入了一间厢房,用火折子点燃一盏灯,站定后道:“你要的楠木床。”
她环顾四周,何止床,连衣柜桌椅皆是金丝楠木,在烛下泛着绸缎般的光华,奢侈至极。
她眨眨眼,后退几步,去了另一间房。
亦如先前那间。
而她之前买的那张床榻,已不知被搬去了何处。
她本意只是咬咬牙给娘亲买一张,却没曾想他居然背着她,给她安排好了一切。
“……你这也太破费了。”
慕昭默默注视着她。
“别客气。”
他只是不想看她厚此薄彼而已。
总不能给季述用楠木,却给他用旁的。
如此,她看着这满屋满院的家具,第一个想起的,只能是他的名字。
他倚着门,手臂抱在胸膛前,微微扬眉:“太晚了,我带你去沐浴吧。”
这回,他特意用了带,而不是帮。
第48章 脱壳“你看着我。”
即便如此,他还是怕她会拒绝,先一步迈开长腿去了柴房,弯身去添柴烧水。
月思朝跟着他进去,本想说她自己来就行,却捕捉到他弯身拾柴之时,偷偷瞥向自己那小心翼翼的视线。
话至唇边,她改口道:“……谢谢你。”
女子窈窕的身影自门口覆过来,修长十指握住木头,微微一顿,心头松了一口气。
“不客气。”
慕昭不知忙活了多久,最终抱她去了屏风后的浴桶。
水雾蒸腾,熏得她颊边泛红。
他放下她,她倾身把手探了进去,是恰到好处的温度,水面还撒了她一贯喜欢的干花花瓣。
她刚抖落手上的水珠,便见他来帮自己脱衣裳,莫名生出几分局促,按住他的手道:“要不我还是自己……”
“晚了。”
他不由分说地拨开她的手,柔滑的绸带被拉开。
脱离了系带的拘束,衣裙松松垮垮地散落开来。
她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竟让她落至这样一个这般被动的境地。
取下小衣之时,男子的手指不经意划过她的肩,她屏住呼吸,下意识捂住胸口,又意识到自己只有两只手,捂了这儿也捂不住旁的地方,窘迫地抿了抿唇,强忍住身子的战栗。
她偷偷侧目望向他,余光见他面色平静,转身去把她的衣裙搭在屏风上。
她咬了咬牙。
就是现在。
此时不下水更待何时,总不能等他回身,把自己抱进去吧?
扑通一声,水花溅落一地。
她把自己埋在水里,仅露出一颗脑袋。
溅出的水花亦散在他的衣角,他回身,瞧见美人光洁的肩背在花瓣掩映的水面下若隐若现,水珠自她的发梢垂落下来,沿着脸庞勾勒出柔软的曲线。
“好,好了……你带也带过了,现下可以出去了。”
她紧靠在浴桶边缘,有些不敢看他。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神姿高彻。
“月姑娘,你可听清楚了?”
“我最初说的是带你沐浴,并非带你进湢室,更不是仅仅是带你更衣。”
“你……”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中真意,脊背渐渐绷紧,眼睁睁见他慢条斯理地褪去外衫。
屋内落入一片静寂,只余自己的心跳声砰砰作响。
她闭上眼睛,垂下脑袋,只觉得水汽快要将她蒸了个熟透,身体的温度又给温热的水添了把火,咕嘟咕嘟地烧至沸腾,喧嚣得仿佛有人肆意闯了进来。
周遭若有似无地冷淡香气突然变得明显。
下巴被手指轻轻抬起。
他微微倾身,凑至她面前,目光落向饱满柔嫩的唇瓣,似蛊惑般道:“朝朝,看着我。”
她不睁眼,他便不撒手。
就这么两厢僵持了许久,她终于败下阵来。
……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终于渐止。
他为她拭去
身上的水珠,把她抱回馨香柔软的床榻,又折返回屏风后面收拾。
折腾许久,她甚至有些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但还是往榻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片刻后,他赤着上身出来,山上她给他手臂和肩上留下的咬痕未散,反倒又新添了几枚。
她把自己蒙在软缎中,佯装假寐。
她羞于去回忆先前的半个时辰。
真是,男女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手段和法子?
她还以为那些不过是存在于笔者之间的想象,没曾想他居然妄图带着她一一实现。
更可恨的是她并不排斥,身体反倒会在他的引导下升起一种无法控制的感觉。
慕昭上了榻,颇为熟练地把她捞进怀中。
见她装睡不理会他,便故意探入了她的衣摆。
她“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睁开眼睛严肃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慕昭敷衍地“哦”了一声。
怕他再对她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往床榻内挪了几分。
他对她躲他怀抱的行为很是不满,手臂一伸,轻易把她带了回来。
她挣扎着,婉拒道:“天很热。”
他面不改色示弱道:“我背疼。”
但其实不疼,只有这样说,她才会顺着他的意思。
于是她又老实不动了,但心有不甘道:“你疼你还和我做?”
“就是和你做了才疼的。”
但其实不是,和她做这种事真的很快乐。
这种快乐他很难用言语表述清楚,只知每每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那份与她紧密相连的亲密,会让心底渴求已久的安定越来越清晰。
若此心安处是吾乡,那她就是他的故乡。
“……那你还?”
“忍不住。”
这句是真的。
在他的前二十多年,他始终不理解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魂牵梦萦,且对此不屑一顾。
他现在依然不明白,但却彻底经历过一回,并且甘之如饴。
只要想起她,看见她,便无时无刻想去触碰,哪怕日日把她拴在身边据为己有也不够。
人心总难逃得过欲壑难填。
正如他此刻陪在她身边,明知她的生命中不可能只有他一人,却还是暗自希望她谁都不曾遇见。
不论男女老少,不论亲人朋友。
他只想她独属于自己。
所以,他只能做得更好,把旁人通通比下去。
“这个床好还是家里的好?”他问道。
她如实回答:“家里的。”
家里的床要更大一些。
若她真滚去了床角,他不可能这般轻易地把她捞回来。
而慕昭所在意的却是她默许了侯府是她的家。
是他们的家。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心里已经变得更重要了些?
攻心如用兵,如今他已逐渐占了上风,今后还需再接再厉,万不可懈怠。
*
鸟鸣悠悠,清风徐来,是个晴朗夜。
今日是八月十四,中秋的前一晚,也是她和娘亲约定好金蝉脱壳的日子。
依着她拟好的计划,今日天没亮时,娘亲便会服下那假死药,静待药性发作后便是清晨。
娘亲一贯起得早,白日院内的女使未见到她,定会起疑,派人去屋内查看时人便已没了气,这事儿很快就能传到月夫人耳朵里。
温雪一无家世,二无宠爱,又恰冲撞了月夫人精心准备许久的中秋节宴,女儿还是个不听她操纵的性子,她自是对她厌恶至极。
果不其然,月夫人并未打算好好为她料理后事,只差使了两个干粗活的下人,趁夜深人静时,将她扔去城外的乱葬岗。
月思朝雇了辆马车,匿在树影里,亲自守着月府的小门。
她都想好了,待接到娘亲,确保她安然无恙,便把她带回一处安全之地暂藏,待明日中秋节宴,以思母为名不请自上月府,问月夫人要人。
月夫人自是给不出的。
待过段日子,风平浪静些许,她便把娘亲接回她的宅子里,对外只宣称她思母入魔,所以寻了个替身养着,聊以慰藉。
今日之事关乎日后能否让娘亲彻底改头换面地活在世间,因此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她犹豫数日,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慕昭。
以她对他的了解,若他知晓,定不会让自己深更半夜亲自来这种地方接人,八成会指派他的属下,并且强硬地告诉她安心。
可事关她的娘亲,又是她多年大计,她怎么能安心?
若是不慎留下什么破绽,便会彻底功亏一篑。
打更人的更声不知敲了几遍,小院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响起,一辆满是茅草的板车就这样缓缓使出月府。
兴许是心虚,驾车的二人并未四处留意,只把车赶得飞快。
待他们走得远了些,月思朝赶忙驾车跟上。
未免被人认出,她今日特地换了身夜行衣,又披了件墨黑的兜帽,如不细看,只会当她是一个瘦弱的男子。
她跟着他们一路使出了城门,不知过了多久,见他们停在了一处幽黑之地。
此处三面环山,山体呈倾倒压迫之势,黢黑的岩石仿佛随时便会坍塌,把乱葬岗变成一处真正的埋骨之地。
因着夜里与白日的温差,升腾起些许薄薄白雾,月思朝光是看着,便觉得胸口发闷,有些透不过气。
好在不止她会恐惧,那两位打杂的下人放了板车,连杂草带草席里裹着的人通通一倒,便仓惶驾车往城里赶,一边赶一边唾道:“赶快回去吧,真晦气。”
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她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凭借着记忆走向先前他们“抛尸”之处,忍着难闻翻找半晌,从草席里扒拉出还算体面的娘亲。
她赶忙喂她吃下解药,长长舒了口气。
仅需一盏茶的时间,她便能转醒了。
先前她提心吊胆,紧绷着精神,便没觉得怎样,如今骤然放松了些,忽觉得此处万籁俱寂,只有幽幽萤火和惨白月光,实在是有点吓人。
紧接着,比寂静更为吓人的东西出现了。
她身后竟响起了细微脚步声。
背后顿时起了一层冷汗,她攥了攥手,回过头去,见是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有手有脚,不是飘的。
她知道有些好吃懒做之徒是靠扒死人身上的值钱物件谋生,想必他们此时前来,为的就是这个。
如今人与鬼谁更可怕,她也说不清。
她默默从袖中掏出匕首。
俩人远远便瞧见一道模糊跪坐在边上的身影,起初还以为是多了只木桩,谁料看见那木桩还会动,其中一人率先跳起来:“鬼……鬼啊!”
“鬼什么鬼?”
另一人的胆子显然要大些,用手肘戳他一下。
“都干了这么些年了,若是有鬼,咱们早缠上了,过去瞧瞧。”
月思朝见两人离她愈发地近,心里顿时有些着急。
若他们只是图财倒也好办,可这些游手好闲之人,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她们又是女子,他们在这荒郊野岭之处见色起意也说不定。
娘亲还未醒,她很难带着她躲起来。
但她已喂了她解药,断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等她独自转醒。
娘亲性子怯懦,她会吓坏的。
罢了,能拖一时是一时。
等娘亲醒了,她们就是两个大活人,总比她一个活的带着一个昏迷之人要好得多。
她抿唇想了想,如今只好从那个怕鬼之人下手了。
她没多想,狠了狠心割破手指,把血珠抹在眼睛下面,和着风声,嘤嘤哭了起来。
“……呜呜,我们死得好冤……”
哭声飘入男子耳中,他吓得不敢往前走。
“王哥,真是鬼……我今日不去了。”
“我就不信真有鬼!”
那姓王的男子嘴硬着,壮胆继续往前。
他一把按在月思朝肩上。
“喂!”
她回眸,月下,是一
张惨白的脸和挂着两行血泪的眼睛,眸中蕴着冷意,正直勾勾地越过面前男子,盯着远处的男人看。
“鬼啊!”
远处的男人惊叫一声,撒腿便跑,连头也不带回。
而身前的男人却并不怕她。
方才那鼓起勇气的一掌,让他触及到她温热的体温。
她不是什么女鬼,而是个活色生香的女人。
第49章 勇气“我想去找他。”
肩上的手黢黑,年纪留下的纹路在冰冷月光下清晰可见,明明瘦骨嶙峋,却又重若千钧。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安慰自己道,能吓跑一个是一个。
与一人斡旋,总比两个强多了。
她偏了下身子,迅速站起身,刚拔出匕首,却被男人一把扯住了兜帽。
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衣料连同她的长发一同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扯得她头皮生疼。
她吃痛地后仰,试图用手中的刀刺向他,挣扎着道:“你放开我!”
见她手中有武器,男人提防着与她拉开些距离,扯她头发的手却并未泄力,试图把她手中的匕首夺下来。
纵使这小娘子挥刀的动作毫无章法,空手夺白刃还是令他有些犯怵,拉扯之间,竟被她占据了些许上风。
刀锋在他臂膀上毫不留情地开了几条口子。
然而也正是这几道刀口的疼痛,彻底激怒了他。
他一个男人,居然被一个柔弱姑娘装鬼戏耍,又被她划伤,这若是空手回去,被他兄弟瞧见,不得被笑话一辈子?
他迎着朝他挥来的利刃,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臂膀弯折至背后,关节处发出几声脆响。
他把她手中的匕首狠狠夺下,远远抛了出去。
她被他死死压住手臂,只消略微挣扎,便会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把她的计划告诉慕昭——
若告诉了他,即便他们会在行动前有所争执,甚至不欢而散,但她还是相信他们应当会找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且足够安全的办法。
她这时才陡然惊觉,她对他的信任,早已越过了她给外人设置的那条红线。
然而为时晚矣。
她出府之前,他尚未回来,即便想找到这儿,怕也要费不少力气。
月下,她的兜帽早已在缠斗中被取下,乌黑的长发柔柔地散在男人的手背上,因被他拘着,她弓着腰,姣好的臀挺翘起来。
男人看入了迷,喉结滚了滚,愤怒的目光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
他狎昵道:“想不到小姑娘性子倒烈。”
“我可听说……听说性子越烈的女人,滋味越好。”
他见过的女子不多,女尸却很多。
看她的衣着打扮,不似什么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那双手也不是娇生惯养出的细嫩,指尖反倒带着薄茧。
她深更半夜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之处,兴许是私逃出府的奴婢或是美妾。
既如此,他玩她一玩,她也不能把他如何。
月思朝感受到那只令人作呕的黑手在她的腰上摩挲了一下。
她扭着身子躲开,眉眼冷了下来,当机立断后抬腿,狠狠踹了男人裆部一脚。
“……你他娘的!”男人吃痛,手上力道一松。
她趁机挣开他,朝不远处的匕首跑了几步,刚想弯身去捡,却又被那男人一脚踹在膝弯处,猛地趴在了地上。
“臭娘们!”
男人踩着她的肩头,愤恨道。
他先她一步拿起了地上的匕首,架在她颈边。
冰冷的锋刃贴着她跳动不已的脉搏。
她只觉得自己的肩骨生疼,浑身都似散了架一般。
男人弯身警告她:“老子劝你乖乖把衣裳脱了,不然老子这就送你上西天!”
“左右刚死的女人还热乎,将就着来一发,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轻薄之语戛然而止。
只听“砰”地一声,月思朝肩上一松,男子轰然倒在她旁边,双眼瞪得溜圆,仿若有些不敢置信。
与此同时,露出他身后站着的一个满眼惊恐的女子。
她纤细,柔弱,低眉颔首之间,仍能窥见她性子里的温顺,可她的双手正捧着块尖锐的石头,上面满是温热的鲜血。
连身前都被溅落不少。
周遭安静下来。
温雪脸色很是难看,颤着手轻声道:“朝朝,他,他……是不是死了?”
月思朝扯起唇笑笑,无力唤了声:“娘。”
她没想到今夜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不是她自己,也不是慕昭,而是素来怯懦,逆来顺受的娘亲。
温雪在刚睁开眼的那刻,精神还有些恍惚。
她看着不远处女儿被人踹倒的景象,甚至觉得难辨真假。
可她没做多想,摸起旁边的石块,起身颤颤巍巍走去那人身后,用尽全力砸了下去——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是想起了女儿幼时试图为她向主母讨回公道,跪在冰天雪地里的倔强身影。
她只是也想不顾一切地保护她一回。
她曾经觉得,人各有命,吃苦受罪便是她这一辈子的修行,待修行圆满,佛祖一定会保佑她,让她有一个顺遂的来生。
她曾经觉得,女儿的性子太过倔强,既不温柔,也不顺从,日后该如何觅一个如意郎君。
可当她看着女儿越过越好,甚至妥善为她筹谋安排了今后的一切,她又不禁想,她从小听到大的对于女子应当如何的规训,是不是错了?
温雪鼓起勇气服下假死药的时候,第一次觉得她未必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未必不能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如今她……似乎做到了。
手中石块“啪”地一声砸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去老远,温雪腿一软,如释重负地跪坐在月思朝面前,忽地放声大哭。
月思朝撑着身子坐起来,搂了搂温雪的肩。
她的膝盖很痛,手掌擦破了皮,腕骨亦带着淤青,衣衫凌乱,灰头土脸,只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依旧清亮,透露出少女稍显紧张的冷静。
“别哭了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把他丢进那里,赶快回城去吧。”
“能,能行吗?”温雪抽噎问道。
她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颈脉,见男人瞳孔微扩,道:“他已经死了。”
“他那同伙以为他撞见了鬼,死在这儿理所应当,且这地方……”她回眸瞧了眼乱七八糟的土堆,“这样多来路不明的尸首,不会有人留意他。”
温雪抹了把眼泪,点头应道:“好。”
两人协力把男子丢入枯草堆,温雪又把沾了血的外衫随意套去了一具女尸上,与她一齐搀扶着往马车走,却听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月光下是一道清隽瘦削的身影。
是季述。
他匆匆下马,几步迈去母女二人面前,见她们如此狼狈,不由蹙起眉:“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天黑,摔了一跤。”她遮掩道,旋即抬眸,疑惑看向他,“季大哥,你怎么来了?”
季述虽知她有假死药,却并不知道她要在今夜行动。
她如今住在侯府,慕昭才是最清楚她在或不在的人。
季述不知她的动向,又怎会无缘无故追到这里的?
莫非是慕昭寻不到她,所以登门拜访季述,试图自他那里问出些线索?
……那他怎么不同季述一起来?
是生她的气了吗?
季述只淡淡回避了这个话题:“……哦,说来话长,咱们先回城吧。”
*
时光回溯至一个时辰前。
秋闱结束,季述已然熄了烛火早早躺下,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叩门声惊醒。
他只得披了件外衫匆忙下榻,开门却见来人是慕昭。
记忆之中的他素来冷傲,墨黑的眸子一贯带着睥睨与懒散,今夜,他的眸光却有些
许游离,透着不安与担忧。
他问他,有没有见过月思朝。
“她不见了。”慕昭声音很轻,有些失魂落魄。
“听侯府中人说,她天一黑便出了门,到如今都没回来,那宅子我去过了,空无一人,货船铺子也早已打了烊……能找的地方我都寻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只好来问你。”他望向他,“你知道吗?”
实话讲,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季述已不知滋生了多久的妒忌心。
纵然慕昭能与她朝夕相处,可他知晓的关于她的事情终究没有自己多。
不论她喜欢慕昭与否,她终究与自己相识得更早,甚至早他数年。
所谓关心则乱,只要静下来想想,便知她一向是从不乱来的姑娘。
如若陡然消失,且在这之前没有约见什么人,那定是去做她认为极其重要的事,且不想受旁人惊扰。
他自然而然联想起那瓶假死药。
可就在“你应该去城外乱葬岗找一找”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季述犹豫了。
慕昭算是他的情敌。
既知她的动向,他为何不自己把握,反而告诉他呢?
可他知而不报,看他担忧,又实非君子所为。
他攥住门框,因着用力,指尖微微有些泛白,私心终究占了上风,于是他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数日没见她了。”
真假参半的话最容易让人信服。
而慕昭知晓后半句不假,他忙着秋闱,确实没空来扰她。
慕昭没过多废话,只道了声“打扰”,便匆匆离去了。
而他亦没有耽搁,待慕昭走后,便打马出了城。
思绪回笼,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偏僻客栈里,季述停在月思朝的门前,抬手轻叩几声她的房门。
得她允准推门入内后,他在她的桌上放下了消肿止痛的药膏。
“大夫嘱咐过了,一日三次,按时上药,这些日子要少动弹,否则你的膝盖容易落下病根。”
她的衣裙妥帖地贴着她的腿,露出肿起老高一截的左膝。
他没那么好蒙蔽,自然不信这样的伤势会是摔出来的,但是她既不愿多说,他便不会多问。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保持着如出一辙的默契。
月思朝闻言点了点头,烛下,他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她一路上都是这样的神情,微微蹙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她最为挂牵之事明明已然解决了大半,她为何如此呢?
她在念着谁?
季述看向少女不施粉黛的恬静脸庞。
她看向他的目光其实始终不曾变化过。
和善,钦佩,夹杂着几分客气与疏离。
他忍不住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颔首:“挺好,你呢?”
他“嗯”了一声,“我也很好。”
晚风穿堂而过,犹如这几年的光景自他生命的间隙里悄无声息地溜走。
冬日,他们一同烤着火整理书册,无数个清晨她迈进铺子时,会好心给他带一份早餐。
春日,她会从山上带来新鲜的花枝装点在铺子中。
夏日,她会把新鲜的瓜果一丝不苟地洗好,摆放整齐地送给他。
秋日,她会捡些金黄的叶片,耐心制成书笺,在上面画一弯日月。
……
月思朝,是她娘亲为她取的名字。
生于暗夜,却期盼朝阳。
简直名如其人。
他年少时光中与心动有关的部分,皆是与她度过的朝朝暮暮。
他不由想起了那个与她并肩撑伞的雨夜,想起他犹豫许久也不曾道出的心意。
如今子时已过,已至八月十五,正是他从前打算与她告白的日子。
可隔了半晌,他也没说出口。
那时他不说,是因为他不敢。
可如今,他已经不能去说了。
她心里不知不觉间已住了旁人,只怕他说出口,日后连朋友也没得做。
他掩住眸中情绪,弯起唇,笑意温和:“其实我找你之前,武安侯来找过我。”
“……我知道。”她垂下眸子,淡淡开口,“我觉得我做得有点不对,我想去找他,可我娘才刚安顿下来,我暂时走不开。”
……她知道。
她居然知道。
那她怎么不戳穿他,戳穿他卑劣又自私的心思,让他无处遁形。
他想,他这辈子也不及她坦荡。
“你去吧。”他后退一步,出了房门,与她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如果你还信得过我的话,可以把温姨托付给我。”
月思朝笑了起来,她应了一声:“好。”
第50章 亲夫踩着她杂乱的心跳。
月思朝解下套在马车上的马儿,策马往侯府赶。
来时她曾仔细分析,她在城外耽搁了这么久,回城的一路却不曾遇见慕昭及他手下之人,更是连一个打听盘问的都没有,说明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出城去。
既然他还在城内,那么只消她回府一趟,最多不出半个时辰,他便能得到自己的消息,然后赶回来。
关于这一点,她还是十分笃信的。
不论慕昭生气还是怎样,从不会赌气乱来,夜不归宿,最多也就是回府后皱着眉不理她,或者说些不大中听的话。
……不管他怎样,反正她会低头。
方才在客栈,她已然把那身脏兮兮的夜行衣脱了,换回了出府时穿着的衣裙,在侯府门前自马背上跳下,守卫率先迎过来:“夫人,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可让侯爷好找。”
她甚至忘了她的伤,肿胀的膝盖猛地一疼,怕被人看出端倪,她强忍着没出声,微微吐出一口气道:“侯爷回府了吗?”
“还没。”守卫摇摇头。
“跟在他身边的有多少人?”
“约莫二三十。”
“可有法子联络到他?”
“自是有的。”
说罢,随着一声破空之音,一簇火团在半空炸开。
月思朝这才放心了点,抬脚慢慢往府里走,打算回房上个药,顺便等他回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随他一同出去的人大多都看见信号回了府,可慕昭却始终没有如期而至。
她捏着自己的裙摆,望向窗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她可不觉得如今是慕昭与她赌气的好时机,因寻不到她,所以他便自己躲了起来,等着她也尝尝心急如焚的滋味。
……他会不会出事了?
如果他因为她遭遇了什么本不该遇见的坏事,她真的会自责一辈子。
她头一回在深更半夜敲响了凌川的房门。
凌川睡眼惺忪地看着那张恬静姣好的脸,第一反应是他疯了,他居然敢梦见侯爷的心上人半夜来敲他的门。
待发觉这不是梦时,第二反应是明日慕昭会不会因着吃莫名其妙的飞醋而扣他月钱。
未待思绪回笼,只见月思朝神情严肃地通知他:“慕昭可能出事了。”
出事?他能出什么事?
他武艺高强心眼又多,唯一能骗他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凌川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听月思朝说话,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府卫已发了信号,却只有他没回来,说明他那时身边并未跟着任何人。”
“他明明很谨慎,我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只身赴约。”
“但我推测他如今应当已不在京城了。”
“自保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城内又有京畿守卫,在京城与他动手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我能想到,对方自然也能想到,可若把他引去城外,就大为不同了。”
京城有东西南北四面城门,她回来的那面并无异常,唯剩南北两面与从前她去跑马过的那个皇家林场。
她想起长公主曾在那林场里与人私通。
长公主同慕昭的关系很是微妙,且那处她能只手遮天。
“凌大哥,南北两处城门只消派一小队人马打探打探,你得带大队人马往皇家林场去。”
月思朝紧抿双唇,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
明明是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柔弱姑娘在对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副将发号施令,可他却觉得她莫名令他信服。
“好,我这就带人过去寻他,你在
府中——”
话音未落,她打断他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可以给我一把弓和一桶箭吗?我不会添乱的。”
*
慕昭从季述处离开没多久,便在巷尾瞥见了一抹碧色,宛若初春新柳,既柔且韧,在月光下拉出一道修长的影。
她正往前匆匆地走,每一步都仿若踏在云端,不染尘埃。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抬步追了过去。
女子回首侧目,似留意到了他,即刻加快了脚步。
他不耐蹙眉:“朝朝。”
她不应,只埋头往前奔去。
但被人唤了小字后的下意识一颤不似作假。
“月思朝,你给我站住。”
他虽不知她在躲他什么,又为何要躲,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却还是跟了上去。
谁料她跑至一处马车,竟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马车缓缓启动,直奔城外而去。
马车的图腾他再熟悉不过,是长公主的。
关心则乱,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只怕她受人威胁,只好折返回他栓马之处,翻身上马,打马往城外追。
直至追去了一片漆黑的林子,他终于拦在马车前,逼停了那车。
“下来。”他不容置喙道。
他下马,走去他往日接她下车的地方,望着平静的车帘。
车中人似是在鼓起勇气,片刻后,车帘终于掀起涟漪,而后她直直扑进了他怀里,把他抱得很紧。
身前的女子在细微地发抖。
她在害怕?害怕什么?
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他便闻到了一丝怪异的、不属于她的气息——
虽然眼前这女人衣着打扮模仿得很好,甚至特地熏了月思朝素日喜欢的茶香。
可月思朝身上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除却熏香之外,还有她本身就带着的一股馨香。
他很难形容,也不曾在他人身上闻到过,只知很令他安心。
他当即推开她,蹙眉问:“你是何人?为何引本侯至此处?”
“呀,这么快便发现了呀。”
细而轻佻的声音并未从身前传来,而是自身后响起。
“真可惜,我本来还想用她冒充你夫人,同你做个交易呢。”
面前的姑娘跪得极快。
“长,长公主,您别杀我……我已经依您吩咐,把他从城内引过来了。”
雍容华贵的女人自林后绕出来,颇为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还不是乱了本宫的计划。”
慕昭皱起眉,往腰间摸去,本想从荷包里拿出用来召集联络的信号,却摸了个空。
垂眼却见那跪在地上的女人将他的荷包双手同长公主奉上:“我,我还偷了这个,总能将功补过了罢……”
他抿住唇。
想来是她扑过来抱他那时,顺手摸走的。
长公主总算轻笑了下:“可真不愧是怀宁费尽心思找来的人。”
“但她也实在是蠢,之前居然只是想利用你与月家那小姐几分相似的容貌去勾引他,却忽视了你的真本事。”
在怀宁寻到她之前,她叫燕儿,是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脚程很快,为人也很机灵。
怀宁给她改名“妱妱”,让她日日陪着她,演好她的远亲,好在有朝一日见到慕昭的时候,惹他几分青睐。
长公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慢声道:“慕侯爷,如今你只身一人落入我手中,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昭淡声道:“何为敬酒?何为罚酒?”
漆黑的林中亮起一片火把,照亮了他的面庞,像是在昭示对方人多势众。
“敬酒便是你与我在此歃血为盟,此后为我所用,我放你离开,且日后断不会再让怀宁去烦你。”
“罚酒便是我杀了你,再夺了你的虎符。”
良久,他把目光自天边收回来,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不饮酒。”
她的脸色冷下来:“哦?这便婉拒了?你该不会觉得你今夜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里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语气很是散漫,手中动作却是利落,当即出手扣住长公主身边男人的脖子,抽出他的佩剑,手起刀落地抹了他的喉咙。
“没带武器,凑合用这个吧。”他平和感慨道。
鲜血喷溅而出,溅至长公主的衣摆上。
艳丽的眸中有一瞬错愕,她飞速退了几步,若干火把当即前涌,把他重重包围起来。
这群养在京中的酒囊饭袋,又怎配同他一较高下?
不消片刻,慕昭周围又躺下不少。
长公主面色很差,几乎没怎么犹豫,拔起身边的剑便往人群中疾步而去,在她把剑对准慕昭心口时,他的剑先一步搭在了她的肩上。
“你敢杀我吗?”
他剑上的血腥气一阵阵往她鼻腔里钻,可她仍是用剑尖儿不疾不徐地抵住了他的胸膛。
“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若死在你剑下,明日便会有人参你谋反,你府中上上下下,包括你,也都得给本宫陪葬!”
月思朝远远站在林外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她没同凌川他们一起试图从林场入口攻破。
想都不必想,如若真的有事,那里定会是长公主最为防备之处。
她不想在那耗着,她只想快些见到他。
她之前在这里迷过路,误入一片杂草地,也正因如此,发现了一条通往外面的林间小道,此间皆是一人多高的灌木和细碎尖锐的石块,走不了马,堪堪能容一人通行。
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长公主的剑尖又往前挪了挪,压住了慕昭的衣裳。
月思朝指节泛白,没有犹豫,颤着手举起了弓。
如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得救他。
好在她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虽有些费劲,但还是能拉开。
她没练过射箭,也不知自己的准度和射程,只好瞄准远处的一棵大树先练习一发。
她瞄着树干,毫不犹豫地放箭,果不其然没中。
箭矢没进一旁的土地里,尾羽高昂。
她盘算着落点和树干的距离,差得挺远。
她又悄悄往前走了走。
如今她与长公主之间的距离和她同方才那棵树差不多一样。
而后她抬箭对准长公主,继而根据先前落点偏移的尺寸,朝右缓缓偏了偏,心想,赌一把吧。
赌命运会不会再次眷顾她。
风向未变,若她算得不错,且控制好了力度,那么这支箭应当会射向长公主——
她深吸一口气,拉紧弓弦,羽箭破空。
她瞪圆眼睛,心如擂鼓,眼看那箭直直射向慕昭肩头。
坏了。
她心中一沉。
慕昭听见了来自背后的破空之音,没做多想便闪身去躲,长公主手中的剑刃划破他身前的衣裳,与此同时,她的箭擦着他的大臂而过,划出一道血口。
他的血珠混杂着风声,直直没入了长公主提剑的手臂中。
她吃痛一声,长剑“当啷”落地。
而他反应很快,当即把长公主扣在身前,长剑横在她的脖颈。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月思朝的心随之大起大落。
“都住手!”他冷冷望向面前的人马,“即刻投降,本侯便给你们求个恩典,否则格杀勿论。”
枝叶重叠,月思朝的身前起伏不定。
隔着枝叶,她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她,但她留意到方才他转身的一瞬间,似乎与她对上了目光。
膝上和腕骨的痛感猛然清晰了不少,她的腿一软,坐在了碎石地上。
自古擒贼先擒王,慕昭挟持住长公主,很快对方便溃不成军,凌川带人赶来,见他浑身是血,身前还挂了道伤,顿时心下大骇。
“侯爷,这——”
“无事。”他的唇色有些苍白,“我自己伤的。”
他务必得用身前抵住她的剑尖,才能带着长公主一同调整位置,让后面射来的羽箭没入她持剑的手。
如她所言,他不能杀她,否则便会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他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她,更不能顺从她。
留她活口,把她交给陛下,是最为妥当的办法。
慕昭呼出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明早才会来。”
凌川责道:“您信号呢,为何不发?若非夫人她察觉不对,半夜喊属下起身,您确实要独自鏖战到明早……”
他抬眸望向羽箭射过来的那片灌木丛,没再理会凌川
的话,抬步走了过去。
与长公主对峙时,他看见侯府方向的信号,便知她已安然无恙回府。
他没了后顾之忧,才说了那句“他不饮酒”。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最先发现端倪,带人来救他。
自古以来都是英雄救美,哪有美救英雄?
哦……不对,她不是。
“你是要谋杀亲夫吗?”
他的声音轻柔,含着一缕揶揄她的笑意。
灌木被拨开,她见他踩着碎石过来,像踩着她杂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