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有心无心


    S级的不稳定判定,不能简单地用“无法控制自己的异能”来概括。


    就像谢启,他也没有整天都在疯狂暴动,卷起危险的不可控的狂风,相比于那些半点自控力都没有的人,谢启很多时候对异能的控制力堪称精妙,显著优于大量的低阶能力者,但他依旧会被评定为应该进入秘塔。


    这主要是因为社会对S级和其它级别的稳定性的判断标准不同。


    让S级和D级的能力者出现相同程度的不稳定,比如都失控泄露20能力值的异能,二者带来的危险后果却很可能天差地别,温天路此时或许已经导致了数人冻伤,室内成为冰窖,D级能力者可能只会让旁人觉得“刚才有阵风还挺凉快”。


    因而如果把异能不稳定的情况比作往容器里倒水,对于D级能力者就是倒满一个泳池的水,人们才会投以关注,认为你的能力已经不稳定到是一种“危害”,而对于S级,则是仅仅倒满了桌上的一小杯水,就被立刻被人们警惕地判定为危险。


    闻绛这种以稳定性见长的S级生活系多是空杯,而S级战斗系因为存在先天不稳的问题,普遍被认为杯子里已经自带了一半的水。


    考虑到S级的恐怖性,当然不能真的等杯里的水满溢而出的时候才说你该进入秘塔,杯中的水被判断有六成时,能力者就会被提议可以进入秘塔,但仍保留能力者及其家庭的自由决定权,越往上升,“建议”就会越来越往“通知”、“要求”的方向倾斜。


    谢启的实力哪怕放在S级里横向比较,也是相当恐怖的存在,他的异能也具有更加暴戾的特质,属于杯子里的水已经加到了八成半,这放在普通家庭身上已经该强制进入秘塔,但因为谢家拦着,所以还在打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比如阐述秘塔对谢启杯子里的水有几成的判断有误,又或分析谢启还存在让杯子里的水减少的可能性,拉出S级人权保护机构来说话等等。


    谢家一直想让杯中的水减少,但这些年来收效甚微,谢启进入青池后,还出现了“感觉越来越好了”,“怎么最近突然这么不稳”的大起大落式波动情况,仿佛精神状态正在大受考验。


    至于温天路,单看杯子里的水,他的情况并没有谢启严重。


    只是,难道杯中仅有六七成的水——这种别人家的父母或许求之不得的情况,自己的父母就能带来“不会让你进秘塔”的安全感吗?


    一次小型寒潮,一次可以进入秘塔的“建议”,温家理所当然般最后选择了回绝,但他们其实并不在乎,不需要多加拉扯,他们在情感上就已经考虑松嘴


    无所谓了。温天路凝视着黑暗想。


    手里的硬币因为捏得太紧,传来轻微的痛感,痛感让人保持清醒,奇异地带来一丝快慰。


    只是交还一枚硬币而已,对于任何人而言都能轻松做到的行为,从黑暗里走到灯光下,数秒之后,温天路重新进入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


    比刚才花的时间短。


    闻绛懒散地判断到。


    他在关灯前还站着,中途和温天路说话的时候,人就已经坐到了观众席上。


    闻绛在右侧的座椅扶手上支起胳膊,用手背抵着侧脸,心里给温天路估算了来回的时间,相比对方走过去捡硬币花费的时间,现在他回来找自己的耗时明显要短了不少。


    这不是做得挺好的。闻绛边想边散漫地垂下视线,目光百无聊赖地落在自己前面的座位椅背上,它在黑暗中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戏剧舞台】的发动无声无息,似无形的怪物在狭窄的剧院里舒展懒腰,能力值精准地跳动到某一个数值,随后剧院里的最后一盏亮着的灯,“啪——”,在温天路的背后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眼睛渐渐习惯的黑暗中,闻绛明显感受到温天路的脚步顿了一下,一种浅淡的愠怒沉默着从对方身上弥漫开来,这让闻绛遵从本心,发出了一个带笑的气音。


    轻微的声音让温天路迅速锁定了闻绛的位置,脚步声转了方向,由远及近,几秒之后,凉薄的寒气靠拢过来,周身的温度再次明显下降,闻绛往旁边瞥了一眼,在黑夜里看见温天路站在旁边的身影。


    他们对视了几秒,温天路俯视着闻绛,看见对方轻轻眨了下眼睛


    闻绛现在看起来可真脆弱。温天路在轻微的耳鸣声里思考到。


    他随即又有些想笑,为自己这个下意识升起的念头。他现在状态不佳,但是不蠢,他感受得到闻绛的异能还“盘踞”在这里,提醒着他对方并没有瞧上去那么柔弱。


    但没办法,让一个战斗系的能力者打从心底认为同等级的生活系能力者强大,不是一次失利就能改变的。温天路同样明白闻绛并不能完全看清自己,对方眼里的世界,远没有自己眼里的清晰。


    兔子、猫、鸟对方就像一切能被轻易折断脖颈,又常对危险无知无觉的生物,如果闻绛现在朝自己伸手,温天路想,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交接硬币时,把闻绛的手指一并给冻掉两根。


    那种已经被激发出来的暴虐情绪,其实依旧在他的身体里疯涨,跃跃欲试地想要冒出头来,与此同时,因为意识到了现在的环境里有两个人,而非自己一个,闻绛的存在又矛盾地安抚着温天路,令他感到新奇、恼火和不自在。


    闻绛瞧了他片刻,打破沉默开口:“你太高了。”


    “”有些迟缓的头脑大抵是不适合吵架的,隔了一两秒后,温天路问道:“怎么,你想让我跪下给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和另一道冷淡清晰的声线形成明显的对比,闻绛反问他:“你害怕自己腿软?”


    啧。温天路忍不住笑了下,他也想不通自己在笑什么,内心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其实是:这家伙可太讨人厌了。


    放任自己变得弱小是再愚蠢不过的想法,得到的结果就会是连那些下等人都有胆来评头论足,踩到自己头上来羞辱。而那段看不见光就会失去声音、用不出异能的耻辱经历已经过去,如今温家的下人提起小少爷“怕黑”的问题,只会流露出恐惧的神色,统一选择闭口不言。


    如今温天路的异能非但没有失效,还表现出了更强的攻击性,严格来说,他也并未进入一种完全隔绝外界信息的状态,因为彻底丧失理智同样是种弱小。


    只是与闻绛跟他现在建立的正常沟通不同,那些信息以前会被统一处理为攻击的信号。


    战斗是战斗系能力者的本能,S级和其它阶级之间有着不可能轻易填平的鸿沟,温天路能敏锐地捕捉信号,本能地进行思考,一如捕食者生来就懂得如何咬断猎物的喉管,他的确做得到在黑暗里杀人。


    可惜闻绛也是S级。


    嗓音偏向沙哑,气息不算平稳,步调有些焦急,过于频繁的眨眼,微微发颤的指尖,产生轻度偏移的站立重心——恐惧、黑暗和寒冷能让绝大部分人无法发现这些细节,但想要瞒过同为S级,还是本就善于观察人的表面反应的表演类S级,看来还是太过困难。


    在闻绛眼中,自己强装没事的姿态或许是很蹩脚的演技。


    幻听、幻视、耳鸣、闭塞感、窒息感、恶心感、狂躁感,以及为了对抗这些东西,而不断累积的疲惫,这些其实都还算好的,温天路早早就判断出,最致命的是他已经因为闻绛的存在得到了种慰藉,这种安心感或许很微小,却足以让他无法维持百分百的紧绷状态。


    就像一个非常疲惫的人若处在危机四伏的野外,他也做不到轻易睡去,但如果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柔软蓬松的床铺,他就会强烈地渴求放松,温天路还真不确定一旦他主动弯下腰去,会不会紧接着就顺势坐到地上


    要是对方打算强迫他弯腰,试图踹向他的膝盖,又或像他那色厉内荏的父亲一样,意图靠刻意压低的嗓音来强装威严命令他,他反倒会本能地放出冰刃来呢。


    但,温天路忍不住想,对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闻绛似乎总能做出对他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他好像每一步都能选中那个让人不上不下的当口,不至于直接令人撂挑子反抗,又令人想东想西,抗拒和怀疑的情感在心底转了一轮,最后的结果却偏向于


    “想好了没。”闻绛别说强调自己的压迫力了,似乎连命令都懒得再说一次,他轻轻叹了口气,反而主动退了一步,话语里仿佛带着一丝对现状感到的无聊,微妙地提醒着温天路他们的立场:“做不到就开灯了。”


    没能交还硬币的人又不是闻绛,想要摆脱黑暗桎梏的人也不是闻绛,心里怀有不自知的“期待”,好奇之后会如何的人同样不是闻绛——现在开灯对闻绛而言有什么损失呢?


    逼迫温天路对自己低头对闻绛是件很重要,很渴望达成的事吗?


    反正就这样戛然而止,温天路也已经算是成功在黑暗里走了一趟来回了。


    “”


    又是一小会儿的沉默,黑暗里传来温天路的一声轻笑,含着微弱的恼火,他慢慢弯下腰凑近闻绛,摊开手掌将硬币放到对方身前,在闻绛耳边用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轻声问:“这样行了吗?”


    ——这时候去接硬币,自己可能整只手都会被一同冻住吧,闻绛平淡地想着,伸手掐住了温天路的下巴。


    第52章 醒来


    三。


    闻绛在心里数数,感受到对方两侧脸颊的骨骼和肌肉在自己的手下发生变化,指尖触及的地方轻微突出,温天路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


    二。


    寒气自脚下上涌,对方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缩紧,本能地选择了自卫反抗,但抵抗的程度并不强烈。


    “听话。”


    【戏剧舞台】同样在黑夜里弥漫开,闻绛继续看着温天路的眼睛,他的手上掐住对方的力道增大,让温天路的脊背又往下矮了一截,颠倒了二人原本的高低视角。


    你很累了吧?出现在你面前的不是危险,而是更为柔软,更为舒适的存在何必激烈抗拒呢?


    一。


    一点轻微的挣扎,一点无力的反抗,温天路紧绷的躯体最终放松下来。


    寒气降到安全的范围以内,在浓稠静谧的黑暗之中,闻绛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安静的顺从。


    果然,温天路差不多也到极限了。


    黑暗像沾上就擦不掉的墨汁、像蛰伏着庞大怪物的深海、像令人陷入窒息的棺材,黑暗也像深不见底的神秘深渊,像赐予宁静安睡的温暖拥抱像一旦对视,就让人难以移开的闻绛的双眼。


    玻尔酒店的时候,即使房间里亮着灯,温天路也从闻绛身上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思绪因此陷入短暂的停滞,致使他被甩了一巴掌才重新清醒。来自外界环境的暗,其实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闻绛所需的必要条件。


    不过先前的种种,也确实极大地削弱了温天路的精力,不然对方肯定会比现在难搞许多。要是闻绛真的被对方的异能冻伤,那或许还会影响他明天的上台演出。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闻绛掐着温天路的下巴,像捏住了一条蛇的七寸,懒洋洋地思考着。


    平心而论,温天路自己大抵会反感这种说法,但闻绛确实认为对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一直都没有出现明显的失控,反应也很迅速,还能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和别人正常沟通,其表现足以骗过绝大多数人,能做到这种程度,他依靠的似乎是


    温天路轻轻动了一下头,似乎想从闻绛给予的黑暗里挣脱出来,闻绛掐紧对方,把他的头掰正回来:“别动。”


    依靠的似乎是自尊心。


    谢启有更严重的异能紊乱问题,但闻绛鲜少见到对方真在异能不稳的样子,如今见到的次数倒是多了些,谢启嘴上不说,其实常会因此流露出些懊恼和丧气,放任自己的异能暴乱,完全不能掌控自我,对他们这些战斗系的S级而言似乎是一件十分耻辱,很丢面子的事情。


    异能一向平稳的闻绛想了想,觉得这可能就像自己在正式舞台上出现了重大的失误,那这确实蛮恐怖的。


    自尊心强不是坏事,特别是能将之转化为具体的行动力,做出实际的成果,这是值得夸奖的事情,要换谢启来,闻绛现在就要摸摸对方的头,采取鼓励式教育了,但面对温天路估计不能采取这么温和的做法。


    自己的异能是不会骗人的,在酒店里察觉到的“喜好”肯定是真的,温天路说不定远比谢启更符合那个新手教学视频里的描述,但这种倾向似乎被他埋在了极深的地方,折腾了这么老半天,现在才总算露出点苗头来。


    “你想让我责骂你吗?”闻绛垂下视线,冷淡地问道。


    温天路没有回话,现在也做不到伶牙俐齿的回嘴,闻绛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停了一瞬。


    黑暗的掩盖下,喉结向下滑动,做出了明确的吞咽的动作。


    这让闻绛又轻轻笑了一声。


    至少希望今晚过去后,对方别再时不时得想给自己挖个坑跳了,他可不喜欢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突然就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闻绛这么想着,感受到手指接触到的部分又轻微颤了颤,温天路的眼睛直直注视着闻绛,既像看着他,又像看着什么遥远的,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一些东西随着心灵防线的解除,再次包围了温天路,对方的嘴唇张开一条细缝,微不可闻地动了两下


    ma?


    ma是什么?


    骂?


    妈?


    哦。闻绛转过弯来,很快意识到温天路的“怕黑”或许是家庭因素导致的。


    对方面对黑暗的反应的确不正常,如果靠【戏剧舞台】获取更多的肢体信息,结合心理案例,也不是不能进一步推断背后的成因算了,这不是自己该靠异能随意探查的内容。


    “我可不是你妈。”闻绛懒散地说,其实也没期望这话能真传到温天路耳朵里,温天路眨了下眼,闻绛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一种一闪而过的困惑,这让他沉默了下,又补充道:“也不是你爸。”


    这回温天路倒没半点反应了,似乎根本就没将父亲的形象和闻绛挂钩过哪怕半秒


    看来温母比温父要强势许多,闻绛默默地得出结论。


    温天路又浅浅动了一下,他应该是闻绛手底下最不安分的一个了,可惜他不安分的范围有限,行动最远的距离也跳不开闻绛的手掌。


    “变乖点儿。”闻绛依旧稳稳地掐着对方,把偏移的些微距离修正回来,他放缓了语调,多少找到了和温天路相处的方向,轻声说:“我又不会走。”


    温天路的指尖轻轻颤了颤,他的手上还拿着那枚硬币,僵持了片刻后,温天路的手虚握着硬币,自然地垂落下来。


    寒气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剧院里的温度正在渐渐回归正常,眼眸对视之间,闻绛在温天路的眼瞳深处,感受到了一种平静的喜悦和依恋。


    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他或许能在黑暗之中好好地睡一觉,可惜,这次的事本质不是场精神疏导,更接近于一场交易,一盘赌局,一次游戏。


    如果不让温天路明确地意识到和他做交易的人是谁,不明确出最后的胜负,之前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我是谁?”闻绛问他,吐露的音节让人想起于深夜奏响的钢琴曲,带着蛊惑人心的旋律,“你说对了,我会奖励你。”


    手指所感受到的气息又发生了轻微的颤动,对方的回答并没有什么犹豫。


    wen jiang预期中最好的结果。闻绛再次默默地夸奖了一下温天路,对方保有的理性明显高于平均线水平。


    要是温天路又对着自己吐出个“ma”来也不是不行,但如果这不是他的个人小众癖好,而是和他现实的心理阴影中的母亲完全重合的话,那自己就等同于被当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替代品,这肯定是不如温天路清楚地明白自己是谁,在这个前提上听话来得好的。


    “说对了。”闻绛松开了掐着温天路下巴的手,按照说好的,自己应该给对方奖励,结束对方和黑暗的抗争。


    “醒过来。”


    伴随着语气淡漠的命令,温天路感受到了一点冷冽的,不同于自己的异能的霜雪气息。


    “啪——!”


    大厅里响起清脆的响声,闻绛狠狠甩了温天路一记耳光。


    第53章 发现


    横梁,没有异常。支架,没有异常。舞台四周,没有异常。


    强光手电筒能照亮的区域很大,闻绛的视线却不常落在光斑上,而是看着光斑的边界,以及其它未被照到的地方,在他的身后仅一步之遥的位置,温天路默不吭声地紧紧跟着他。


    闻绛那一巴掌没有收劲,直接打得温天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和上一回一样,对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明显的红色印子,直到现在痕迹也没消散下去。


    但纵使如此,他这张脸也没有出现破坏性的浮肿,就保持这样被拉出去,也仍会被人评价为容貌卓越而非暂时破相,或许一部分人会惊叫“这怎么敢的”,另一部分人则会咂摸咂摸,说“这样也别有一番风味”,不知道是否和战斗系的体质有关系。


    对方可能在进行什么复杂的心理活动吧,从背后传来的杀意一会儿明显,一会儿消散,跟过山车似的,总之闻绛没什么空理会。


    温天路被打了后的当下都能憋住,拖得越久,再动手的概率只会越来越小,对方现在的内心挣扎,闻绛感觉和“摆拍”差不多,也就能骗骗他自己了。


    闻绛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绪,脚下的最后一阶台阶比较高,他踩下去时身子前倾的幅度比之前大了些,温天路的胳膊下意识从侧面伸过来,但在揽住闻绛前,闻绛已经稳稳当当地站直了。


    温天路顿了顿,闻绛感受到背后的人散发出一阵没有目标的尖锐恼火,然后又很快收敛了下去。


    “”


    内心世界真丰富啊。闻绛最后转了一圈视线,确实没有在黑暗里看到任何奇怪的地方,熟练地把剧院的灯重新打开。


    空间重新变得亮如白昼,一时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温天路的思绪停滞片刻,随后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站着的位置,正是他们这一圈搜寻的起点,他在片刻后开口问道:“没找到?”


    “嗯。”闻绛坦率承认道。


    沉默一旦被打破,后续的交谈就变得顺理成章,温天路等了两秒,见闻绛毫无打道回府的意思,又说:“你就这么确定这里有问题?”


    虽然发生了些乱七八糟的事,但冷静下来后,温天路猜得到闻绛非要关灯的初始用意,一些具有隐匿性的异能,或许只会在偏暗的环境里显露出痕迹来。


    “不确定。”闻绛掏出自己的手机来,顺便回道:“但剧本可能会这么演。”


    “剧本”?这没头没尾的话还真让温天路听明白了,戏剧社里成天把剧本挂在嘴边的就一个人。


    林雯之的异能好像只会让她擅长编故事,不能让她预知未来,书写“命运”。


    温天路沉默了下,用种微微上扬的微妙语调说:“所以,你根本没证据,就因为你那位好编剧说了一遍自己的想象,你就拉着我忙活了一晚上?”


    “不对吧。”闻绛滑动着手机屏幕,翻找自己的聊天列表,严谨指出温天路话里的问题:“你可以走。”


    早跟你说过你想走直接走就行,我可没非要留着你在这儿,别碰瓷。


    温天路眯了下眼睛,下意识要勾起嘴角,从侧脸传来的火辣疼痛又让他立刻变得面色不虞,他嘴角绷直,不作声地盯着闻绛鼓捣手机,忽然皱了皱眉。


    就按照闻绛说的算,假设这里真的有尚未被发现的异能存在,潜伏着准备破坏明天的演出,在偏暗的环境下也找不到,那最直接的可能性就是异能的隐匿特性还要更高,或者使用了相应的隐匿设备,一般来说,这需要更专业的手段才能探测到。


    而闻绛和自己都认识的人里,还真有一个人跟个人形检测器一样


    闻绛终于找到了要联系的对象,按下按键拨通了视频电话,铃声响了一下就被对面秒接,林巡兴奋的声音立刻在剧场里响起:“喂?闻绛吗?你愿意给我打电话啦?”


    好恶心的语气。温天路的神色一下子冷下来。


    “怎么这个点找我啊?”


    林巡边说边放下手里擦拭头发的毛巾,他刚洗完澡,听到声音围了件浴巾就接了电话,也没太在意电话是什么类型,现在画面里直接露出了半裸的上半身身体。


    虽然不是战斗系的能力者,但林巡仍然保持了外看不错的身材,手臂和腹部肌肉上挂着点水珠,他好多天没和真正的闻绛本人见面,现在终于隔着手机和衣冠楚楚,神色跟瞧垃圾一样的闻绛正面对上,林巡愣了下后略微移开视线,低声咳嗽了声,脸颊露出点红色。


    ……?闻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家的生理构造都一样,搞不懂这人有什么好羞涩的。


    是自卑于上回在非战斗系能力者互殴比赛中输给了我吗。


    “……这是高天剧院?你明天要演出的地方?”林巡顺手拿了件睡袍穿上,动作瞧着也挺自然,但不知为何,让闻绛回想起了自己在动物园里参加喂鸟活动时,围着他不停开屏的孔雀。


    “看下这里有没有异能。”闻绛没有搭话,他已经掌握了和林巡正确的沟通方式,直接切了屏幕视角,给对方看剧院的舞台。


    “啊,好啊。”林巡爽快道,没有半点怨言地立刻开始干活,“你拍给我看的这块没有。”


    闻绛默默换了块区域,温天路盯着手机的视线有点刺人,他安静地往后退了两步,给闻绛要拍的地方让路。


    “这里也没有。你可以再离近点,隔着屏幕,我能看见的东西可能会变浅。”林巡轻快地说,显得格外有耐心,不忘顺便和闻绛唠唠家常:“你一个人在外面吗?我可以”


    “他不是一个人。”一直站在屏幕外的温天路突然凉凉出声道:“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呢。”


    “”认识时间挺长的,谁还听不出谁的声了,林巡的声音也明显地淡下去,“温天路?”


    这对曾一起试图给闻绛下套的狐朋狗友,非常微妙的,谁也不搭腔的共同沉默了一下,林巡转而询问闻绛:“他没欺负你吧?”


    哈?


    真让人惊讶,今晚上最让人火大的时刻居然是现在,“犯不着你担心。”温天路用种古怪的语气幽幽说:“我甚至又被闻绛打了一巴掌,你满意了吗?”


    “”手机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响起的声音竟是更加古怪,和“幸灾乐祸”的感觉相差甚远:“这样啊。那肯定是你活该啊。”


    靠。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温天路一下子就咧开嘴笑起来。


    脸侧顿时袭来鲜明的疼痛感,不仅是外面红着的那一片感到麻痛,连带着脸颊内侧也疼,温天路没有理会,用舌头顶了下自己的口腔内壁,他刚挨完闻绛那一下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嘴里有一丝极淡的血味。


    啧,打的比上一次还狠。温天路眯起眼睛,半恼的心情中又掺杂进了一种诡异的畅快。


    林巡他x的,居然因为自己被闻绛扇了一巴掌而在嫉妒自己。


    “这么晚了,”林巡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语气不对,不再试图多嘲笑温天路两句,继续跟闻绛说:“我待会儿送你回去吧?”


    “用得着你?”温天路嗤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还是乖乖当你的远程搜寻犬吧。”


    “这不该问闻绛怎么想?”林巡笑着说,“真没想到能从被打了两巴掌还赖着不走的人嘴里听见这种话。”


    “我又没生气,我为什么要走?”温天路也跟着他笑,“看来你很反感啊,如果闻绛打的是你,你说不定要直接跟人家翻脸呢。”


    “很吵。”我怎么想?我算看出来了,跟你们在一块真就不能摆出好脸色,闻绛面无表情地说:“闭嘴干活。”


    “”林巡和温天路一同安静下来。


    林巡悄悄把手机往上抬了一截,确保出镜的自己只会露出腹部以上的部分。


    闻绛像个摄影师一样继续给林巡拍场景,屏幕里的画面从舞台的两侧移动向中间,从低处移动向高处,片刻的功夫后,在闻绛拍着舞台上面时,林巡突然说:“等一下。”


    “就在这儿,右边的架子上。”林巡的声音低下去,变得相当正经,言语间也多了几分揣测,他虽然一直没问原因,但看到现状,多少也想明白了些情况:“异能附着在最里侧的螺栓上。”


    闻绛和温天路抬头看着林巡指的地方,短暂的沉默之后,闻绛垂下眼眸,按照自己记忆里的设想,先向右侧迈出三步,再正对着观众席向前迈出两步。


    明天要演出的戏剧里的最后一幕,伴随着鹿静槐的歌,身为主演的自己应该会站在这里,光束也会打在这里,闻绛往上看,头顶的正上方,是被林巡判断出了问题,挂着灯组的金属网格架。


    除了灯光,届时作为背景悬挂的其它装饰应该也会一并落下来。


    闻绛收回视线,偏过头看向温天路,没什么表情地淡淡开口:“你搞错了一件事。”


    温天路对自己的朋友的误解着实很多,对钱朗也是,对林雯之也是。


    “她爱用描述剧本的方式说话,只是基于【妙笔生花】的影响,加上她的个人喜好。”


    她的确不会预测未来,但,“林雯之从来不胡乱揣测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闻谢组合发现两人间的短信乌龙还有一定距离(比划)


    啊不过说来,剧情没能完全按照文案走是ok的吗……!当然乌龙揭露肯定是要揭露的,但我今天才意识到实际揭露剧情里并没有文案里展示的那么温和……(挠头)


    第54章 幕后


    老实说,因为一次演出没拿上主演的位置,最后弄得要搞出舞台事故的程度,这真是正常人干的出来的事吗?


    反正没能看到“起码三十章的视角跟随与心路历程”,闻绛认为不太正常。


    但是这里是青池,柯垣是青池里习惯待在“上层”的人,这么一想,居然就又觉得发生了这种事也不奇怪。


    柯垣似乎也不是非要把人搞进医院,根据估算,只要闻绛站的位置正确,东西砸下来的时候,虽然视觉效果非常震撼,演出肯定要被作废,但闻绛也有挺高的可能性逃开。


    闻绛望着金属架,并没有因此感觉对方很善良。


    第二天就要比赛,时间上来不及拆除灯架、转移场地,本来就是为了响应艺术节才举办的赛事,每一个时间段要做什么早早就已经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说推迟就能推迟的,不过如果戏剧比赛就这样直接取消,应该也算变相地随了柯垣的意愿吧。


    但这也意味着要彻底失去争取艺术节的奖金的机会,这会让闻绛有些困扰。


    闻绛最后因此忙活了半个晚上,主要花在模拟可能情况和跟别人的联系沟通上,发现网格架上的异能后,一时间温天路站在旁边看闻绛,林巡在手机那头看闻绛,闻绛扫一眼他俩,选择找个座位坐下,反手拨通谢启的电话。


    因此被直接挂断电话的林巡给闻绛发消息:TvT


    谢启也是位秒接选手,听见对方的声音那一刻,闻绛油然生出了一种颇为奇妙的感受,就像是费了些功夫穿过了危险的沼泽地,还顺便打了几下想咬人的蛇,最后顺利回到了安全区,看见了熟悉的亮着灯的建筑物群一样。


    他在穿越危险地带的过程中没有哪一秒觉得害怕或者厌烦过,既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也没有感到体力不支,硬要形容的话,好像也就是普通地进来了,顺利地出去了,平平淡淡地走完了一段路而已。


    可即便如此,这种感受还是会让他保持着面瘫的表情,在心里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人果然就是怕比,不夸张地说,如果对一个人的好感可以用数值来量化,那么谢启凭借刚刚的一声“喂”,就平白赚了闻绛十点好感值。


    人在家中坐,好感天上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买卖,同行衬托的威力实在太可怕了。


    谢启没能立刻听见闻绛的声音,他在对面顿了一下,很快又开口:“怎么了?”


    谢启从闻绛那一两秒的沉默里感受到了一点异常,每到这种时候,他就又会产生种给闻绛安个监控的冲动,谢启的声音也低下去,轻声问对方:“又有人欺负你了?”


    瞧瞧,他可真是一个好人!闻绛感慨(声音听着毫无起伏)地说:“没有。”


    考虑到谢启最近情绪不稳,上头了人就容易异能暴动,闻绛率先提议道:“你先朝上看,深呼吸。”


    “……?”谢启在手机对面疑惑地照做,做到一半皱起眉头,笃定开口:“你就是被欺负了。”


    他想不到别的必须让他调整呼吸再听的事了。


    闻绛:……


    温天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走,但也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凑过来,而是去了另一头打电话,闻绛远远瞧见对方的半边侧脸,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没有。”闻绛也笃定地说:“我觉得是我赢了。”


    “想听回头告诉你。”这不是现在的重点,闻绛干脆抢先一步切入正题:“高天剧院的灯架有点问题。”


    诚如林雯之所言,这种事件还不如被剪烂戏服或者鞋子里被放了钉子呢……嗯?难道说,自己这应该算在被柯垣“欺负”吗?闻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闻绛注视着空旷的舞台,舞台以沉默的事实回应他。


    温天路让他二选一的时候,他并没有自信说出什么“我不需要”,“我会选第三条路”之类的话,那说了也只是单纯地怄气而已。


    和温天路说的一样,也和闻绛预料中的一样,闻绛很难单枪匹马地处理眼下的麻烦,他得找找帮手。


    其实他如果现在和谢启大吐苦水,问对方这可怎么办呀,然后电话一挂回去睡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谢家已经为他拿出来一个让他倍感满意的处理方案,闻绛也不会奇怪。


    他们甚至可以当下就解决问题。毕竟闻绛力争主演,想得到艺术节的奖金,最大的原因是想凑够一笔他自己需要的钱,谢启虽然约好和他各出一半,但对方一直都做得到直接替他交付需要的全款,谢启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但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这跟好不好啊,清不清高啊都没关系,跟什么平民的尊严也毫无关系。


    他对这些人既无殷切又无嫉恨,哪至于天天跟人家比来比去的想这些。


    或许只是因为谢启有谢启的解决方式,闻绛也有闻绛的,既然能动能思考,就不该把事情全甩给别人了,闻绛最后说:“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


    到了第二天,延海艺术节如无事发生般正式开始。除了戏剧比赛,艺术节里还有户外艺术展、摄影展、创意手工坊、街头巡游等活动,闻绛待在高天剧院的后台,抽空就会闭目养神一会儿,顺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社团里的其他人聊天,商量比赛结束完后还能去哪里玩。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林雯之从他旁边经过,时不时瞧他一眼,最后干脆坐他旁边问:“昨晚没睡好?那待会儿还要例行转一圈吗?”


    “嗯。”自己半晚上没睡觉呢,闻绛反坐在椅子上,头枕着胳膊懒洋洋地答道,他的睫毛颤了颤,又忽然睁开眼,眼瞳瞧着清澈透亮,没有半点困意:“不影响。”


    林雯之心领神会,伸手又轻又快地鼓了一段掌:“演得很好。”


    “我也觉得。”闻绛合上眼,又有些懒散地趴了回去。


    林雯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找到问题了?”


    “嗯。”闻绛含糊地回道:“别担心。”


    告诉太多的人现状详情其实只会徒增恐慌,但怎么能把林雯之看成这件事里的“外人”呢,闻绛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以当面发消息的形式告诉对方是灯架出了问题。


    附着在架子上的异能是触发式腐蚀类异能,经过探查,在时间上不够以“削弱”、“剥除”等方式进行处理,如果直接干涉,异能就会因受到刺激提前发动,立即腐蚀网格架最关键的承重衔接部分。


    青池戏剧社的出场顺序是最后一名,正面舞台上,来自其它学校的陌生演员正在唱出歌一样的话语,声乐类的异能让声音如同薄雾中迷惑水手的人鱼,另有两个能力者躲在幕布背后,在正确的节点催动异能,淡白的渺渺水雾顺势在舞台上弥漫开,让场景显得愈发朦胧梦幻。


    自舞台诞生日始,异能就与其密不可分,带来各种各样不同风格的演出效果,这甚至是比赛打分一个参考项。


    而在演员头上,附着在网格架上的异能就像一个定点爆破的炸药,直到目前为止都非常安分,以防万一,闻绛拜托了谢启帮忙看着。


    谢启或许还能因此获得点帮忙解决社会问题的公益评分,对阻止他,或者至少延缓他进秘塔的速度应该有点帮助。此乃闻绛的一石二鸟之计。


    除此之外,腐蚀异能的背后来源当然也是要查的,如果只是单纯发现了架子上有陌生的异能,要追根溯源应该会更为麻烦,但如果是从柯垣这头查起,进展就快了许多。


    毕竟“上等人”最清楚如何对付“上等人”,相比之下,柯垣远做不到做事不留一丝痕迹,这个部分闻绛不好入手,但另外几家的少爷各个都能做。


    他们做这事简直如鱼得水,很快就查出了“嫌疑人”确为幕后主使,时间、地点、联系人等内容都查的清清楚楚,闻绛给林雯之发消息的同时,林巡还给他新发来了几张截图,是柯垣和别人的一些交易内容。


    闻绛其实一直不知道那个真正对网格架使用了腐蚀异能的人姓甚名谁,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里的黄金档阴谋大片,可能这里就要以小见大,就此牵连出什么不得了的黑暗秘密组织,也让他从此意外走上一条被暗网的人给盯上的危险道路,展开别样刺激人生。


    但实际上柯垣没这个本事,截图里的内容草草扫完,也只是又多了个让柯垣无法狡辩的证据而已。


    这就好比侦探缉拿已经杀了数十人的连环杀人犯是工作,偷偷调查别人的婚外恋,找一只失踪的小猫也是工作,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后者,闻绛自觉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接了柯垣活的人是谁,他也没什么兴趣去问——总不能还去找人家“复仇”吧。


    那个陌生人给他添了麻烦,却又注定会从此淡出他的视野。


    闻绛也不知道柯垣背地里的爱恨情仇,情感动机,林雯之和对方见面的次数多,时间长,从而推导出了一部完整的“剧本”,而在身为剧中人的闻绛看来,这就是人好端端走在路上,突然就被捅了一刀的突兀横祸。


    手机又响了一声,林巡还在给闻绛发消息,这些各家的少爷们就更不在乎闹事的人是谁了,调查得多只是为了邀功,他们已经在“谁查的最快”上卷过一波,现在只能靠量取胜。


    林巡:怎么样


    林巡:值不值得一个夸奖


    林巡:楚楚可怜.jpg


    林巡:我待会儿要去后台哦


    夸奖?确实,能够成功发现问题隐患,在座之中,显然有个人非常值得夸奖,闻绛熟练地从林巡的废话里捕捉关键信息,转头对林雯之说:“很厉害。”


    这份友情好感度是你应得的。


    林雯之愣了下,从手机消息里抬起头来和闻绛对视,随后弯起眼睛笑起来:“呀,已经到我的夸夸环节了?”


    闻绛说不用担心,那就是不用担心了,自己应该表现得和平时一模一样,林雯之悠哉地学着闻绛的话说:“我也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其实是想着要不要约点画稿啥的,结果时间就这样子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


    约稿好可怕啊约稿(抱头)


    啊不过我试着申请插画活动,理所当然的没有通过哈哈(爽朗),哎呀总之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55章 后台琐事


    **开幕前五十分钟**


    一个优秀的演员,要学会合理安排自己的睡眠时间。


    当然,闻绛将来很可能不只做一个单纯的演员——这对于S级来说着实有些浪费,还意味着他很可能在林巡手底下打工,但他已经掌握了那份独特的高效休息技巧。


    在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之后,闻绛睁开眼睛,十指交叉,展臂向前伸了个懒腰,将最后一点惺忪跟着抖落出去,等他直起腰背时,闻绛整个人瞧着已经重新活了过来,正式开始他的最后一项登台准备工作。


    林雯之将其命名为,台柱的例行巡逻夸夸全肯定活动。


    一些竞技比赛里选手即将上场前,大家也会喊喊口号,自我打气什么的,他们戏剧社也有类似的优良幕后环节。


    按照惯例,这活动也要先从黄金搭档的另一人,离自己最近的林雯之开始,闻绛默默地看过去,表情瞧着冷淡又疏离,张开了一种只有好朋友才能看出来的迷之鼓励气场。


    “……还要夸啊?惯例那个?”林雯之眨了眨眼,用卷成筒的剧本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肩膀,接受的倒是也快,“好吧。”


    谁不喜欢听学校里的大名人夸奖呢,她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说:“能写出这种剧本的我真是个天才。”


    闻绛平淡地点点头附和她:“你是天才。”


    “哎呀,听着顺耳。”林雯之咯咯笑了两声,心里的紧张感奇异地消散了不少,她见闻绛还在盯着自己看,和对方打趣道:“还要加那个文绉绉的?那个听着可太牙酸了。”


    编剧和演员,一个负责构建,一个负责具现。林雯之把手放到嘴边,降低些音量,念他们早期合作剧里的一对好搭档的台词:“我们是彼此的工具,彼此的作品。”


    “哎哟,”她说完就露出觉得有点牙疼的表情,虽然这句话就是以前的自己写出来的,但当众说出来也太羞耻了:“真亏你当时能面不改色念出来。”


    演员好好念出分到的台词有什么错,闻绛表现得理直气壮:“我也觉得。”


    “那你可要好好演啊,”林雯之摁灭手机的屏幕,最后远远瞧了眼鹿静槐,转头对闻绛说:“就交给你了。”


    “嗯。”闻绛看着她说:“会演好的。”


    几个小学妹小学弟站在不远处,像麻雀一样小声的叽叽喳喳,时不时看一眼他俩,林雯之对他们有点印象,在之前的主演争夺里,他们倾向站闻绛和林雯之这边,林雯之放下手,冲着他们弯弯眼睛笑了下。


    人群变得更加热闹,他们彼此推拒了一会儿,最后在闻绛离开之前,带头推出来一个红着脸的男生,换好服装的学弟局促地理了理自己的刘海,好像在提前紧张等会儿的上台演出:“啊,那个,据说这个时候可以和学长学姐说话,是,是可以的吗?”


    “”


    林雯之没忍住,转头“噗嗤”笑出声。


    闻绛平静地说:“其实我俩每天都会跟人说话。”


    林雯之弯下腰,顿时笑得更大声了,闻绛面瘫着脸自我品味了一下,满意地认为这是他今天讲的最好的逗趣笑话。


    学弟的脸红得像蒸熟的虾壳,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咧嘴的咧嘴,皱眉的皱眉,扼腕的扼腕,各个露出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林雯之笑得颤了会儿肩膀,她倒是清楚学弟的意思,笑完后比出一根手指,给学弟解围说:“一人一句,你夸自己的话,闻绛会附和你。”


    身后的人们比学弟更先激动起来,嘀嘀咕咕地说着“呀,是真的”,“传说是真的”,“我进社就是为了这个”,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前移动,开始在学弟身后自发排队,排在第二位的人伸手拧了把还在疯狂想词的学弟的腰,学弟一个机灵,话脱口而出:“我,我很擅长演大臣!”


    闻绛的眼神犀利起来(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版),并没有附和他:“你待会儿演的是侍卫。”


    “”对方的气势颓废下去,变成了张哭丧脸,“哦呃,能重说吗?”


    队伍里响起没有恶意的笑声,在视野的余光里,闻绛瞧见柯垣站在最远处,抿了下唇后转身和别人笑着说话。


    瞧着挺正常,对方应该能顺利演完对方自己的戏份,戏剧是一个整体,每一个演员,无论戏份多少,定位如何,出了岔子都会影响整部剧的表现。


    闻绛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对学弟说:“放松些,你演哪个都很好。”


    **开幕前四十分钟**


    年轻的演员们鼓励完毕,闻绛开始悠哉地像同年级层移动。


    他们的女主演登台前例行会紧张颓丧一会儿,闻绛走过去,毫不意外地看见头上仿佛顶着乌云的鹿靜槐和笑容温和的社长。


    鹿靜槐穿着漂亮的白色长裙,如丁香一般,眉宇间结着化不开的忧愁,喃喃开口:“我要不行了。”


    “嗯嗯。”社长对现状习以为常,他看社团里的成员经常像看一群(有很多问题的)可爱幼崽,以一种略显愉快的温和语气说:“那要吃点饼干吗?”


    鹿靜槐听完没有丝毫好转,脸色瞧着甚至更为紧张:“可,我待会上台,万一胃里不舒服吐出来怎么办?”


    哎呀,多可爱的小鹿啊,每回上台都要这么担心一次,“嗯嗯。”社长熟练地继续说:“那喝点水呢?”


    那我要是上台后想上厕所怎么办?鹿靜槐继续紧张地想,手指下意识搅在一起,她转头看着社长灿烂的笑容,犹豫了一下怯生生问:“您,您是不是根本没在安慰我啊……”


    “怎么会?”社长理直气壮地说,看见闻绛走了过来,人瞧着就更开心了点,跟闻绛搭话道:“闻绛也觉得静槐很出色吧?”


    例行夸夸中的闻绛附和道:“嗯。”


    这话传不到鹿靜槐的耳朵里,她的长相其实非常明艳,但性格一直内向而怯懦,除了一件事外,对剩下的都先天趋于自卑和退让,像个谁都可以揉搓一把的团子,她叹着气说:“我跟大家比差太远了,大家做得都比我好……”


    闻绛熟练地打断对方的吟唱,单刀直入地问她:“唱歌也是吗?”


    “……”拥有【天籁】的鹿靜槐移开了视线,在几秒的沉默后,继续小声而忧郁地说:“那,肯定还是我最厉害吧……”


    社长努力地把自己涌到喉咙口的笑声给憋了回去。


    就是因为鹿靜槐是这种性格,柯垣才没办法用常规方法把她打压下去,“你最厉害了。”闻绛放心嘱咐道:“一定要唱完,你最清楚该怎么唱。”


    闻绛昨天晚上发来的短信也是这么鼓励的,让自己不要怯场,按照自己的想法唱下去,鹿靜槐看了看闻绛平淡的眼睛,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开幕前三十分钟**


    高明诚蹲在大型道具的背后,和其他几个人围成一个圈,作为哪里有事帮哪里的后勤编外成员,他最近在道具组干活。


    青池的戏剧社有很多人想要加入,但能真正进来的少之又少,后台也一向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这是高明诚头一次切身实地见到演出前的戏剧社如何运转,他觉得这里的氛围比他想象中要愉快自在许多。


    ……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是道具组,演员们紧张,他周围这一圈人可不紧张。


    道具组的人有点像戏剧社内部的又一个小团体,一般不参与戏剧社的任何纷争,只管埋头做东西,消息滞后相当严重,也正因此,高明诚偶尔会产生一种诡异的亲切感——这帮人有时候就和他这个新来的一样,对社团里的纷纷扰扰一问三不知。


    比赛快要轮到青池,今天要上台的演员有的互相打气,有的沉默思考,有的比较放松,还专门过来找他们聊了一会儿,高明诚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叫柯垣的学弟,原因无他,对方是江鹤虎的表弟,单凭这个身份就会令他有些胃疼。


    不过学弟人还挺好,对方的异能是【天使之音】,只是单纯说话就会让人觉得很亲切,他好像对道具组的新道具很好奇,这份关注正正好打在道具组这帮手工佬的心巴上,令他们热情地给对方介绍了一遍他们的临时惊喜,聆听对方的“厉害”赞美。


    高明诚其实觉得柯垣的表现不太自在,或许对方很紧张,只是想通过聊天缓解压力,等柯垣走后,他们就围成了现在这个圈,高明诚面前的学长压低声音,指着他们圆圈中间的一箱东西说:“欸,据说这个可灵了。”


    箱子里面是一堆胸针配饰,心形,菱形,水滴形,植物形,动物形,各种样式应有尽有,材质瞧着统一是种蓝色的石头,高明诚认不出来,但直觉判断出应该很贵。


    “这海心石不错啊,”高明诚左边的学弟高兴地开口:“这是一中的手工社今天卖的对吧?据说只要戴一段时间,就可以看见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形象。”


    海心石的价格似乎是高明诚的脑海里跑过一串零,戏剧社的阶级差感没有别的地方严重,但也经常会像这样,冷不丁地提醒他一下青池是什么地方。


    “这么玄乎?”高明诚右边的同年级生拿起来一串,琢磨着说:“什么原理啊?异能附着?精神系的致幻加生活系的概念提取混合起来够稳定么?”


    “试试不就知道了。”学长爽朗地表示,“我给社团里每个人都买了一个,准确率能有多高,后续追踪统计下。”


    高明诚左瞧瞧右看看,他夹在中间,忍不住提问道:“请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蹲在这儿说话?”


    他的话如一声惊雷,瞬间唤醒了道具组的其他人,身为小组组长的学长一号恍然大悟,拍了下脑门说:“噢,对啊,习惯了。”


    为什么会养成这种习惯?高明诚欲言又止。


    “你还不知道,”此乃他们的习惯性潜伏,学长二号在旁边笑嘻嘻地跟高明诚说:“我们组惯例埋惊喜,直到上台前都可能换道具,像这个——”


    他拍了拍跟柯垣介绍过的新道具——一些蓬松感十足的大型云团,预计用来偷偷替换之前简单画好的云形纸板,说:“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换上去”


    高明诚看着对方的身后止言又欲,最后委婉地说:“应该不行吧。”


    “怎么不行了?”学长二号竖起眉毛吓对方,“我们换东西那速度可是——”


    “可是什么?”身后的闻绛平静地问道。


    哗啦一下,圈子一下子散开,高明诚推了推眼镜,惊讶地发现自己眨个眼的功夫,蹲在地上的人已经只剩下他一个,其他人表现出十足的悠闲感,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


    “欸,闻绛你怎么来了?”学长一号最先调整好状态,转过身干巴巴地谴责道:“你这来了也不说一声,多吓人啊。”


    我故意的。闻绛面无表情地想。


    这不是很有喜剧效果吗?他觉得自己插话的时机选的也很好。


    “咳嗯,总之,你看这云。”


    明明自己才是前辈,为什么就是没法儿使唤闻绛呢?学长自己也想不太通。他清清嗓子,介绍组里之前偷藏的最新杰作:“除了社长和柯垣,你就是第三个提前知道的,这云是不是比纸板形象多了?”


    闻绛默默低头看了一眼那些体积相当大的云团,没想好要不要吐槽这东西其实特别显眼,柯垣以外的人不问,估计只是习惯了你们的德行。


    周围的人有一下没一下地瞥他,那演员上台前都需要加油打气,道具组就不用了吗?


    “”闻绛例行肯定道:“嗯,很形象。”


    如果只是瞧着大倒也还好闻绛弯腰在云团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能握住的地方,他试着向上提了提,于两秒后放下。


    这云重的完全就是个杠铃!


    怎么能这么沉?你们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欸,我们加了点内部效果。”学长立刻辩解道,他们道具组对云的重量也有自觉,但这都是必要的牺牲,反正一场戏下来,云在架子上挂得住不就行了。


    “它能定时变色。”学长振振有词地说:“到时候最后一幕,周围是黑色的,它看着也黑,到了高潮灯光一打,它立刻跟着一起变亮,非常符合你们要的那种天光乍破的效果,我们找社长做过测试了,很完美吧?”


    旁边的几个人默不作声地认同点头。


    闻绛淡淡地附和:“完美的。”


    昨晚模拟情况时,觉得即使灯架突然砸下来,自己安全的几率也挺高,今天突然换上这种云,砸下来的逃跑几率起码得再下调个百分之三十吧。


    还好提前知道了架子有问题。


    第56章 表演进行中


    **开幕**


    延海艺术节的热点活动之一,戏剧比赛按部就班的推进,在不知不觉间临近尾声,青池前面的选手都已结束表演,上一个团体的表演效果一般,再加之连续观看的疲劳,不少人都有些困倦,观众席相比最初嘈杂了不少,还有人在小声商量要不要离场。


    这些情绪会像水面向外扩散的波纹一样,作为一种讯息传递给下一组选手,有的人对此习以为常,有的人还不具备这种敏锐,高明诚只管专心致志忙自己的工作,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道具物品,确认无误后总算舒了口气,转而开始寻觅闻绛的身影。


    他其实没什么事要找对方,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反应,高明诚觉得这也很正常,学生论坛里的很多人应该都会这么做。


    毕竟青池剧场的后台不让随意进出,好奇戏剧社的幕后情况的人一直不在少数,其中被讨论最多的自然是闻绛。


    论坛里还开过专门的猜测楼,猜测在后台时社员都会做些什么,被一些人无语地指出事实:“还能干什么啊?全天下的后台要干的事不都一样?”,“别告诉我你们从来没见过”,“考进来的?”,“要不现在去找个剧院逛逛冷静下头脑”。


    也有一些人想得很开,表示“总比那个猜wj一天喝几杯水的楼合理”。


    高明诚记得那个主楼因为后面的话题越来越偏,还开出了另外的延伸楼,用来发一些和社团成员交往后的妄想后台日常。


    比如作为伴侣前去探视对方的上台前版和下台后版,再比如假定自己也是社团成员,二人在舞台上合演版,在一些片段里,闻绛好像只是在照常呼吸,就会引来众人的注目。


    现在高明诚自己进了戏剧社(编外),也终于清楚了这里要怎么运转,现实当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甚至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平淡些。


    大家也不会一直簇拥着闻绛说这说那,更多的情况是各忙各的,反倒是闻绛施施然地绕着周围转了一整圈,和谁都能说上几句。


    顺便一提,他也在闻绛那里得到了一套关于“我整理数据超快”“帮大忙了”的附和夸夸。


    而这样似乎,其实比论坛猜测的要更加高明诚想了想,觉得闻绛可能比很多人以为的还要更受社团欢迎。


    高明诚走到更接近舞台的地方,他终于发现了闻绛,还听见了主持的人声在前台念起了台词,闻绛早已换好了服装,正在戴一副纯白色的手套。


    贴合身材曲线的白色贵族礼服衬得对方愈发挺拔而优雅,不过闻绛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淡漠的神情,比起腰间的玫瑰佩剑,身前的蓝宝石胸针,他仿佛更适合穿一身黑衣,拿起镶嵌着红玛瑙的黑金权杖,肩头落下一只讣告死亡的鸦雀。


    但没关系,高明诚没有生出任何紧张胃痛感,青池的学生皆清楚闻绛的演技,在他放下手,轻轻眨了次眼,重新抬起头来之后——也不知道到底是从这其中的哪个节点开始,没有任何诱导或铺垫,闻绛给人的感觉,干脆利落地发生了变化。


    伴随着一阵礼貌的掌声,深红色的幕布合拢,第一幕戏,男女主演都会很快登场,鹿静槐深呼吸了一次,和闻绛简单对视一眼后走到了幕布后面。


    闻绛笑着朝她小幅度挥了挥手,好像他生来就是这样一个清爽而开朗的人,他的余光注意到悄悄待在不远处的高明诚,无声地朝对方有些俏皮地眨了下右眼,就仿佛故事中那个一开始无忧无虑的小殿下,从书中走出来了一般。


    灯光被打开,闻绛转过身,与每一次排练时分毫不差,在最合适的时机走到了观众面前。


    **幕中**


    林巡:哎呀,这场真不错


    林巡:我再看一会儿就去后台


    林巡:要不要给你录个像啊?


    江鹤虎:烦不烦


    江鹤虎:用不着


    江鹤虎用力按下发送键,心情不太好地盯着手机屏幕,旁边的人等了几秒后低声说:“少爷。”


    对方朝江鹤虎递出一段实时的监控影像,昏暗的画面中烟雾缭绕,几个男人正在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赌牌,筹码在身前如小山般堆起。


    看来柯垣给了不少。


    身旁的人又问道:“少爷,柯宇先生那边用不用……”


    “他自己教育出来的好儿子捅了篓子,”江鹤虎打断对方,没好气地反问:“还要我反过来主动去找他?”


    他的恼火来的干脆而直接,让旁人的心咯噔响了一声,随后便低头称是,不再言语。


    蠢死了。


    江鹤虎扭头咋了声舌,满脸写着不耐烦,从昨晚上开始温天路和林巡就在那儿时不时阴阳怪气地给他发消息,这么蠢的主意又不是他让柯垣干的!


    他皱着眉又看了一眼手机,手机上的是用私人手段介入的高天剧院的景象转播,画面之中,经历了变故的原殿下正在和大臣的儿子对峙,闻绛和柯垣的身影同时出现在舞台上。


    江鹤虎看了几分钟又切出去,闻绛和他的消息记录止步于昨天晚上。


    江鹤虎:源头我会处理


    闻绛:嗯


    旁边的下人默不吭声,也猜不出以小少爷这乖戾又阴晴不定的脾气,对方现在到底是心情稍霁,还是更加恼火。


    他也不敢去瞧现在的江鹤虎的脸色,直白的审视或许会刺激正在气头上的战斗系能力者的神经,他只听见对方低下去的声音:“柯宇要是敢来,就让他去找谢家,看他还敢不敢哭。”


    这是要彻底不管柯家少爷死活了?虽然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


    江鹤虎主动下了车,下人一愣,见状连忙歇了猜测,紧跟着追出来说:“总共发现了四个A级,五个B级,大门同时使用了A级的金属固化和B级强化,少爷,需不需要”


    “用不着。”江鹤虎活动了一圈手腕,捏着指节发出些喀拉响声。


    十分钟后,某间地下室的封闭大门,被人用一个侧踢暴力踹开。


    **幕尾**


    林巡在戏剧快结束的时候到了后台。


    所有人都对此没有意见,包括戏剧社的人也是,好像林巡天生就该在这里,他们不会对林巡倾注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但如果林巡想问点什么,在他开口之前,必然会有人心领神会地主动过去听。


    高明诚看了一眼林巡,和其他人一样移开目光,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扣在一起。


    感觉有些奇怪。


    奇怪的地方之一,今天的后台格外热闹,在林巡之前,高明诚更熟悉的顶头上司温天路也来了,对方看见高明诚时,还弯弯眼睛,笑着和他示意了一下。


    放着好端端的正面舞台不看,偏偏在这演出途中跑到了后台来,瞧着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要紧事。温天路提过的最大的要求,就是让人给他搬了把椅子放在舞台侧面,让他能坐着看台上的表演。


    而且说到底,为什么高明诚抿唇,心里的担心越来越强。


    奇怪的地方之二,身为观众,他们为什么做得到中途移开视线?


    闻绛的表演无疑是非常精彩的,他在青池剧场的演出不允许被录像传播,那份完美的演技对于现场的很多观众都是头一次见到,无论从造型、举止、神态、话语,他的表现处处都挑不出错来,给人的印象堪称惊艳。


    高明诚悄悄观察过观众的反应,大家都看得全神贯注,作为一个演员,闻绛已经相当好的完成了自己的责任,只差完成最后的高潮收尾,就以现状而言,高明诚其实对社团拿到奖杯颇有自信。


    但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反正肯定和高明诚记忆里的表演不一样,社长估计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闻绛中场下来时他和闻绛低声沟通了一会儿,之后就放任了闻绛继续表演,高明诚试图悄悄观察社长的脸色,没办法从这位公认的笑面虎身上看出什么。


    但一定少了点什么,闻绛的表演里,少了点什么独属于闻绛的东西,就好像,好像


    高明诚想到了一个合适的比喻,闻绛现在的表演,似乎就像一个A级,或者超A级的能力者一样。


    没有那种让人心甘情愿,又如同压迫一般的强制吸引力,温天路和林巡能先后无比轻松的出现在这里也是证据。


    这是一场能取悦所有观众的表演,又因此不太像是闻绛的表演。


    林巡朝社长问了温天路的位置,态度亲切又随性,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心血来潮想来这儿随便转转,撞见有人偷看自己,还能弯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跟人放闪似的笑一笑。


    提及要找个人带自己去温天路那儿,林巡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柯垣身上。


    高明诚的视线也悄悄跟了过去。


    奇怪的地方之三那个叫柯垣的学弟果然状态不大对,在最后的和闻绛的对手戏里,他还犯了一个严重的失误,好在闻绛临场发挥把情况给安全救了回来,在自己的戏份都结束之后,柯垣涨红着脸下来,接着就坐到了角落里,背对着别人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而柯垣在看着时间。


    他别的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注意到林巡的到来。柯垣双手捏紧了手机的两侧,只是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跃,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也越来越接近戏剧的尾声。


    他几乎能在脑海中想象出闻绛的步伐,那个人有着令人讨厌的才能,排练到后期,所行的每一步都格外精准,从不出现一点偏差。


    他接着又想起来自己今天的失误,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道具组的云团在他的意料之外,让他多犹豫了会儿闻绛的安全,而这种混乱的心绪又严重影响了他的状态,叫他越到后面演得越差,进而像一个被不断滚大的雪球,带来了最后的台词失误。


    而闻绛妥善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对方仿佛就是故事里的殿下本人般,以最合适的话语,最合理的举止接住了他的台词。


    太讽刺了,柯垣犹豫纠结了大半场戏,在被对方那样若无其事地救场后,他窘迫难堪的下台,听着背后的窃窃私语,原本和他一派的人们也都没有凑过来,他反倒说不出口灯架有问题的事了。


    而现在,就差一点儿。


    只差最后一点儿。


    “呀。”


    屏幕上的数字跳动了一位,林巡笑着从身后搭上柯垣的肩膀,哥俩好似的展臂把他圈住,然后低头轻声问道:“你带我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哇万收了,谢谢大家[三花猫头]


    感觉这一部分连起来看效果应该比较好,争取明天也更新


    第57章 终幕


    真是正常。


    温天路悠哉地坐在舞台侧后方,以侧面的视角观看青池戏剧社的表演。


    舞台之上,在经历了种种苦厄之后,年轻的殿下终于顿悟,他抛下了自己纯白的玫瑰宝剑,毅然转身投入黑暗。


    如同天籁一般的歌声低低响起,殿下身上肩负的职责是拂晓的黎明,流浪的黄金,而神女会指引着他挣脱黑暗的束缚,登上谒见神明的高梯。


    这是整部剧最后的高潮戏码,所有的观众都紧张地期待着。


    多正常的反应,正常到温天路不禁有些感慨,这个剧院里的观众,居然跟他自己看闻绛表演时的状态都差不多。


    现在进行的演出好看吗?以常理的眼光判断,那自然是好看的。


    优秀的剧本和声乐,搭配表演流畅自然,引人共情的演员,如果闻绛能维持现状演完全程,事后或许会有很多人乐意打探他的消息,意图朝他伸出橄榄枝,给他一个往上攀的机会。


    无可否认,这真是一部优秀的,吸睛的,能够愉悦观众的戏剧。


    也是闻绛尚未使出全力的证明。


    回想起昨晚的种种遭际,温天路的眼神暗了暗,舞台一时的昏暗不会导致他失常,他盯着自己眼中第二好的演员看了片刻,接着视线自然偏移,在看见林巡后杨起嘴角,语气温柔地笑着说:“你还把他带来了。”


    “是啊,”林巡的胳膊搭在比他矮两头的柯垣身上,也挑了下眉,调笑着开口:“我怕我瞎逛找不到你,干脆就拜托他带我来咯。”


    他俩默契地没继续提昨晚的拌嘴,氛围瞧着和和气气,这说来或许还得感谢柯垣,那点儿针尖碰麦芒被勾起的火星,还没真正燃烧起来,就被柯垣精心准备的舞台大礼给打乱。


    而柯垣面色发白,睁大的眼瞳里满是惊慌和恐惧,林巡看起来亲切,其实按住他的力气大得吓人,叫柯垣肩膀一阵生疼,他站在对方旁边,就像只瑟瑟发抖的鹌鹑,眼里蓄上了泪水,瞧着好不可怜。


    温天路坐在椅子上,借着灯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两下,很快便笑出声来,弯起眼睛了然道:“你让他闭嘴了。”


    林巡闻言应了声,又理所当然地随意道:“也没什么需要他说话的地方啊。”


    【禁果】,能肆意剖开别人的能力,暴力进行切除和改造,柯垣过去从未见过林巡使用异能,和对方周围那些攻击性肉眼可见的S级能力者相比,林巡似乎相当好说话。


    但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一样的!惊恐和尖叫无法化为实际的声音,柯垣听见自己头顶上,林巡像是要和他分享有趣的发现般朝他开口:“原来你的异能真和你的嗓子绑定,怪不得只是照常说话就很好听。”


    和身体融合为一的异能,发动迅速,操作简单,二者间互受影响,【天使之音】与具体的发声器官绑定,故而切除了异能的来源,就会造成物理意义上的失声,林巡亲切地拍了拍柯垣的肩膀,安慰他说:“放心,待会儿你就能说话了,变不成哑巴。”


    柯垣张了张嘴,泪珠无声地从眼里滚落出来,眼睛里带着乞求,温天路见状很轻地笑出了声,问道:“你想解释什么吗?”


    “真可惜,你本来有机会的。”温天路慢条斯理地开口:“从昨晚到现在,不是给了你足够多的时间了吗?这下可只能怨你自己了。”


    粗暴解决问题的方法千千万,闻绛偏偏选最保守的一条,比起头顶迟早砸下来的灯架,他的首位要求是戏剧社的演出能够完整的,成功的迎来结束。


    基于这个理由,温天路的帮忙位序被大幅下调,他的冰会影响网格架上的道具悬挂,舞台的整体观感,闻绛毕竟不是在出演冰雪○缘。


    也是基于这个理由,他们还得反过来瞒着柯垣,以防对方早早发现事情暴露,仓皇失措到拖累了整个戏剧社的努力成果——虽说他其实还是出现了失误。


    而在这段时间之内,柯垣不负众望地未能良心发现,也就失去了最后的,获得谅解的机会。


    真的有机会吗?


    柯垣看着林巡和温天路,他们对闻绛的偏袒让他惊慌,而比起庸俗而单纯的“为情发怒”,他更多地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享受于能名正言顺用刀叉慢慢切开食物肢体的残忍。


    机会,或许仅仅是闻绛一人给他的。柯垣流着泪看着舞台上的光影变化,下意识地扭开头去,又在下一秒被林巡给强行掰正回来。


    “欸,你得看着,不然我让你来还有什么意义?”林巡的声音沉下去,像是被对方的这一行为轻易触怒,可再然后,他的声音里又带上了浅淡的陶醉:“你得在这儿睁大眼睛,亲眼看看,才会明白这有多么了不起。”


    舞台之上,音乐的调子越来越高,由平缓压抑变得急促和释放,鹿静槐的歌声随之响彻剧院,黑发黑眸的殿下赢得了属于自己的破晓。


    林巡的瞳孔里烙印着主演的身影,在闻绛看不到的地方,他似乎远比对方以为的狂热,林巡倒数着时间说:“等灯架落下来的时候——”


    黑暗的角落里响起轻微的动静,像有人因过于惊慌,一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东西,温天路轻笑出声,拉长音调说:“别躲了——”


    “你以为你躲得掉吗?出来,你知道我的脾气。”


    阴影里的身影打了个哆嗦,一两秒之后,高明诚惨白着脸从阴影里出来,他因为好奇和不安,到底是偷偷跟着林巡来了这里,而林巡和温天路看起来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高明诚哆哆嗦嗦地推了两下眼镜框,反倒让脸上的眼镜更歪,有些磕绊地问:“灯架,灯架掉下来是什么意思?”


    “那个云特别重,那个云”他的紧张似乎与被人发现无关,在深呼吸了一次后,高明诚似乎终于理出了头绪,他快步凑上来,用远比平时尖细的嗓音比划着说:“得阻止他,用异能,或者喊停!闻绛会被砸到的!”


    这种警告似乎传不到温天路和林巡耳朵里,他们沉默地看着他,也不多加解释,就像看一只吱吱叫唤的老鼠,一段好笑的小丑剧。


    唉,他都听见林巡亲口说“灯架砸下来”了,这又是在指望什么呢?高明诚似乎终于意识到这点,他的脸色更白,眼里闪过绝望,当即转身要跑去后台喊人,结果差点摔倒,他的鞋底和地面不知何时被冻在了一起。


    林巡的视线已经投回了舞台上,“别碍事。”温天路也温和道,他还是有些事要做的,比如待在这里,防止临时还有别的变数发生,故而他耐着性子多解释了一句:“你什么都不做才是不破坏闻绛的打算。”


    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奈何跟温天路预想的一样,这么做是无用功,高明诚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人话,他又气又急,眼看着台上的闻绛已经转身,干脆挣开了自己的鞋,猛地朝舞台的方向冲去。


    动作太慢了。温天路百无聊赖地想,摘下了自己的耳钉。


    向右三步。


    “来了。”林巡轻声说。


    向前两步。


    在舞台的中央,在聚光灯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吱呀——”


    伴随着演员的站定,最先响起的却是极为刺耳的异样声音。


    边缘结构被腐蚀破坏,挂着灯光和道具的网格架开始倾斜,架子从右侧开始崩塌,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在黑暗的舞台上响起,将坠的灯具连带着拽断连接的缆线,一点电光噼里啪啦地闪烁出蓝色,厚重的乌云朝着演员的头砸下,众人的注意力即刻从演出中被剥离出来。


    “什么声?”


    “上面!”


    “要掉了!”


    剧院顿时变得嘈杂,众人如梦方醒,在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立刻变得惊慌,以一声尖叫为开始,骚乱被轰的引爆,不少人急急忙忙掉头看向出口。


    担心、害怕、慌乱,不明事理,思绪停止,意图逃跑,有人捂住眼睛,有人四处张望,有人转身背离舞台,有人试图将这一幕拍下来发到网上,但是——


    ——谁允许这么做了?


    威压在一瞬间扩开,一瞬间笼罩剧院,能力值攀升到在青池剧场从未展现过的程度,一如谢启和温天路打架时曾笼罩整个酒店的压迫,一位S级的生活系能力者,展开了属于自己的戏剧的舞台。


    林巡发出小声的感叹,温天路的瞳孔忽然紧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封闭的剧院里掀起猛烈的狂风,沿着自上而下的阶梯呼啸而过,在舞台之上四散而开,漆黑的金属架子连带无用的灯具于转瞬之间被切的粉碎,作为身后背景的圣洁殿堂顷刻崩塌,变成一块块碎裂的砖石悬浮于半空。


    天光乍破——获得胜利的殿下披着曙光,立于旧日神殿的废墟之上,设置好了定时的云团尽数亮起,音乐的旋律奏至今天的最高点,歌声配合着舞台上的璀璨盛景,一同变得高昂而神圣,按照和闻绛约好的那样,鹿静槐紧握自己在胸前交叉的双手,绝不动摇地继续唱着。


    除此之外,剧院之中再无杂音,所有的观众皆无法言语。


    之前的全部行为,皆被应允,之前的所有观众,皆享受了可以随意移开视线,肆意交谈闲话的自由。


    而现在,所有的自我意志皆被抹除,纵使楼房坍塌,面临危险,心怀杂念,你也要——


    ——【看着我】


    无形而庞大的压力在剧院里舒展筋骨,剥夺眼神,剥夺话语,剥夺言行,而叫嚣着“危险”的本能,很快转化为一种沉醉的狂热。


    这是什么?大脑发出诘问。


    这是祝福。大脑知晓答案。


    这世间最绚烂的画作当是如何?这世间最动听的旋律当是如何?何为艺术,艺术的极限会在哪里?曾有人说,艺术的极限,是让人甘愿为此而死。


    在纯粹的美面前,在绝对的吸引力之下,人们甚至会忘记苦难,忘记绝境,纵使身处将倾的楼宇也无暇他顾,即使身中数刀,神经剧痛也浑然不觉,人们驻足不前,人们满足地溺毙于精神之海,人们只学会了聆听和观看。


    是了,艺术,可以取悦观众,也可以征服观众。


    夺取所有的感觉,无形、无味、无痕,似强制施加控制的虚拟权能,似于空间里肆意扩张的百条触手,似过于夺目,震撼灵魂的纯粹景致。


    超脱了人类的常识,超脱了人类表演的极限的S级,万众万方视线的焦点所在,其能力本体为——不可视之的怪物。


    高明诚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着舞台,他距离踏出舞台的阴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仅有一步之遥


    真美啊。


    在极为漫长的,好像就这样注视着度过了无数日夜的时空里,他恍惚地想着,而又羞愧于自身语言的匮乏,无法准确表达出美的所在。


    是震撼于波澜壮阔的故事,还是欣赏于俊美无俦的人类?他只觉得一切都超乎想象,立于舞台中央的人物,分明什么都没做,却又什么都不需要做,高明诚看着对方随风飘动的黑色头发,看着对方朝舞台伸出穿着白色手套的手,看着对方扬起的衣袍,不沾瑕疵的容貌。


    被气流托住,飘浮于半空中的众多物体之间,高明诚看见夺得神权的殿下,轻轻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瞥。


    那双眼睛明亮而温暖,又带着一丝脱离了舞台角色的,像是来自身体里的另一个真正的灵魂的冷淡审视,这份窥察转瞬即逝,在历遍所有的苦难之后,殿下又露出了一个带着些往日烂漫的微笑来。


    他将食指抵到嘴前,朝高明诚笑着做出口型。


    “嘘——”


    舞台该落幕了。


    回去吧,这场演出之中,不该有你出现。


    第58章 怪喔


    找到了。


    一直留存在记忆深处的身影,和眼前的人完全重合。


    昨晚上就升起的猜测,在今日得到了验证,耳钉样式的抑制器被紧紧攥在手中,掌心传来少许刺痛,温天路浑然不觉,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舞台。


    关闭了抑制器的精神保护,他这一回终于把对方的模样清晰地印在了脑海里。


    旁边传来东西落地的声响,林巡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柯垣,对方腿下发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对疼痛的感知尚未复苏,柯垣的大脑空白一片,他微张着嘴,脸上仍带有泪痕,茫然失神地看着前方,在他旁边,林巡忽然蹲了下来,对方用双手埋住自己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哈”


    真可怕。


    远超自己以前感受到的任何一次,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的眼睛,这次终于捕捉到了更为明确的痕迹形体。


    像花?光环?水母?千百条触手?


    【戏剧舞台】以艺术的形式呈现,所以痕迹也体现出了这一特质,给自己造成了视觉上的二次冲击。


    大脑一方面下意识地理性思考着其中的种种原理,另一方面又本能地,于脑海中反复重刷着自己见到的景象。


    不可名状,难以形容的存在,危险又绚烂,在那庞大的,充斥着整个空间,不留余角的身躯笼罩之下,在千百流光溢彩的垂蔓之间,是闻绛投来的淡漠的瞥视


    真好啊。


    面颊连同耳朵染上不自然的绯红,好在无人顾及到他的失态,林巡于掌中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笃信地嘀咕道:“缪斯。”


    幕布合拢,整个剧院安静地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几分钟后,人们才于梦中惊醒,渐渐找回了言语。


    从不成句子的吸气声,到嘈杂切切的交头接耳声,再到一阵阵方才醒悟,急促用力的掌声,更热烈的欢呼声,音浪越叠越高,最后,剧院陷入了一场迟来的声浪狂潮里,众人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屋顶,有几个人跌跌撞撞朝后台的方向奔去,又被隔离门无情阻拦。


    同一时间,某处地下室内,江鹤虎坐在由三四个被打趴下的人堆叠而成的“垫子”上,看着手机里的视频转播。不大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被拆毁的桌椅残骸,玻璃碎片,散落的斑点血迹和异能打斗留下的痕迹。


    周围的人熟练地进行清场工作,江鹤虎沉默瞧着屏幕上的影像,他的眉眼精致,在安静状态下甚至显出几分可爱与乖巧,和不久之前提起人的头往墙上撞的模样判若两人。


    经过二次传播的影像,肯定没有现场观看来的震撼,过了会儿后,江鹤虎“啧”了一声,把手机收回兜里,从垫子上站起来嘟囔:“亏死了。”


    ***


    嗯


    感觉做得不错。


    闻绛颇有成就感(面无表情版)地思考着。


    加入了自己的角色理解完成了林雯之的剧本,所有排练的演员都成功演完了他们自己的戏份,鹿静槐按照心意唱完了歌,也没让道具组认真做的云团白做。


    谢启的异能今天用的也很平稳。


    闻绛拜托了对方一同完成“表演”,让砸落下来的灯架道具皆成为了演出效果的一部分,谢启其实对这事有颇为强烈的抵触情绪,但他在和闻绛的执拗比赛中鲜有胜绩,和闻绛没争执几个来回,人就答应了下来。


    最后再拿个奖就完美了。


    尽管幕布被拉上,但闻绛能听见有不少观众扯着嗓子喊“第一”,溢美之词不要命地往外撒,在心里默默附和道:“我也觉得”。


    舞台边上还待着四个很显眼的人,一个瘫软在地,一个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一个蹲在旁边,忽然也眼巴巴地抬起头来看自己,只有高明诚看着已经回过神来,脸颊兴奋得红扑扑的。


    都挺正常的反应。


    把能力值开到更高后,人出现什么状态其实都不奇怪,闻绛轻松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去,高明诚看着闻绛的眼里好像有一堆亮闪闪的星星,主动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开道路,在经过温天路时,对方的手抽动了一下,似乎想顺势抓住闻绛的胳膊,闻绛因此多瞥了对方一眼。


    潮水般的讯息开始涌出,当能力值开到较高的程度后,即使收回异能也会短暂残留一点“余韵”,一时之间,闻绛从温天路身上读出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虽然都不奇怪,但这量也有点太大了。


    在进一步解析它们之前,闻绛熟练地把这些东西都抛到了脑后的角落里。


    这种时候还是比较适合少人环境或独处。


    闻绛没有融入同样变得兴奋不已的社团里去,他绕开了别人,暂时进了另外的无人通道,社团里的大家也在提前庆祝,兴奋地互相交谈,闻绛只扫了几眼,通过人的肢体、神态、话语,各种各样的信息便随之涌来。


    下台的鹿靜槐又变成那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挽着林雯之的胳膊长吁短叹,道具组的学长们有点懵地挠着头,除了激动外又有些后怕,问起社长这是早就想好的演出惊喜,还是道具真把架子给压坏了。


    他们似乎还打算给闻绛订个超级大蛋糕,正在商量要订什么口味——管他们有没有奖杯呢,今天的表现已经足够台柱吃一辈子蛋糕了。


    闻绛悄悄给林雯之发消息:不要芹菜。


    林雯之:谁家用芹菜做蛋糕哦。


    林雯之:……这不会是个笑话吧。


    闻绛:小恐龙竖大拇指.jpg


    异能的“余韵”在渐渐消散,很快就会回到信息量普通的日常舒适区,闻绛发完消息抬起头,这回看见了谢启。


    ……眼前冷不丁出现个活人还怪吓人的。闻绛表情淡淡地想。


    谢启应该是刚从观众席那边跑了过来,他的脸色瞧着很难看,下颌线绷得很紧,目光沉甸甸地紧紧盯着闻绛,和温天路给人的感觉不同,闻绛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风暴前的平静,像是起了波澜的海水下,是呈百倍剧烈地翻涌着的黑色泥浆。


    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闻绛这么想着,下一秒,他忽的被对方用力按住了肩膀,身体跟着力道前倾,闻绛被对方紧紧抱在了怀里。


    对方力气大的好像要将闻绛揉进自己的骨髓,闻绛轻轻眨了下眼,隔着贴合的胸腔感受到谢启剧烈的心跳。


    谢启的呼吸急促,吐息间甚至夹杂着点微小的颤音,他好像才是今天最受惊吓的那个,手心手臂冰凉一片,闻绛听见对方哑着嗓子问:“还好吗?”


    说得好像闻绛遭到了天大的委屈。


    “……嗯。”闻绛平静道:“吓死我了。”


    谢启抱着他的力度顿时更紧了些,与之一同出现的是一种压不住的戾气,谢启过了会儿后放开他,踢开脚边挡道的杂物就往柯垣等人的方向走,闻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对方:“我开玩笑的,我很好。”


    真要较起劲来,闻绛那点儿正常人的力气在谢启眼里哪够看的,但他就是硬生生因此止住了步子,小臂上的肌肉绷紧,谢启咬了一下后牙,忽的转过头来。


    闻绛张嘴要说点什么,忽然脸颊一凉,嘴里的话语一顿,下意识只挤出一个“唔”来。


    总是很尊重和闻绛之间的距离的谢启,非常“冒犯”地伸手捧住了闻绛的脸,闻绛眨巴了下乌黑的眼睛,像只突然被人以袭击式暴风手法揉搓了一顿的猫,身上自带的冷漠与距离感也一并减弱,有点疑惑地看着谢启。


    手上传来的触感像洁白的冷瓷,有形的月光,细腻得给人一种稍微用点力气就会弄出痕迹的错觉,谢启触碰闻绛的脸,仿佛捧着某种精心雕琢的易碎品,拇指轻轻摩擦了下他面颊的皮肤。


    闻绛和谢启的眼神对视,从对方的眼里感受到难言的后怕和焦灼。谢启好像通过几次真实的触碰,现在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又低头去看闻绛的肩膀,手臂,腰腹,双腿,闻绛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仔细打量,片刻后垂下眼眸说:“我没受伤。”


    他又补充说:“你最清楚的。”


    舞台上的风一直以绝对的守护姿态包围着他,连半片碎屑都未能靠近。


    谢启的嘴唇动了下,一时没说出话来,他再度看向闻绛,感受到对方眼睛里的平和,谢启终于变得安分,伸手轻轻揽住了闻绛的腰,又一次把人抱在怀里。


    他将头抵在闻绛的肩头,长长的,仿佛终于活过来似的叹了口气。


    “……”闻绛轻轻侧头,然后伸出双臂穿过谢启的两侧,也回抱着轻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


    真是奇妙,自己的心里从无怨怼和恐惧,理性上一直知道自己遭了场不讲道理的陷害,但其实也是不曾委屈,没有受伤的,可似乎被人这么对待,闻绛就稍稍有了种自己的确碰见了坏事的实感。


    蝴蝶这一次没有翩然抽身离去,而是停在了可供歇息的风上,如同肩上的一点薄灰被人拂去,闻绛感受着谢启的心跳,在和昨晚一样的轻松感里意识到一件事,开口说:“你别杀了他。”


    前一个玩笑开失败了,但闻绛想了想,还是以一种比较开玩笑的方式说:“那样可就要立刻进秘塔了。好不容易拿到社会公益分。”


    进不了。谢启埋在闻绛肩头想,他又不会让秘塔“知道”。


    但闻绛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轻声问:“谢启?”


    “……”


    谢启再一次,在心里长叹出一口气。


    “……嗯。”他终于还是答应道,谢启偏过头,闻绛感受到些许灼热的吐息,有什么东西轻柔地,若即若离地落在他的头上。


    谢启以一种近乎怜爱的方式,小心地亲吻了一下他耳边的发丝。


    ……嗯?


    闻绛轻轻眨了眨眼睛。


    ……怪喔。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情人节更新……!


    第59章 见面


    柯垣退学了。


    他就像漂浮在湖面上的一片被打湿的叶子,落下时没掀起多少波澜,接着又轻易地被取走,艺术节结束后的第二天,柯垣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悄无声息地从青池消失了。


    没有谁公然议论这件事,论坛里有一些小道消息,说柯垣离开得并不平静,形容其惨到哭得撕心裂肺都不为过,但再细问又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说不出更具体的内容。


    最后,有个人回复说对方惹上了谢启,帖子后面就不再有什么动静了。


    隔了两天后,柯垣在过去学校里做过的一些事被全方面曝光出来,引起了相关机构的关注,柯垣的父母为此焦头烂额,而青池就像一潭远处的静水,没因此再发生任何八卦议论,已经被打捞出池水的鱼,无论再怎么在外面翻着肚皮来回翻腾,终究不会影响到池里半点。


    眼睁睁地看着倒塌的架子挂着重物往闻绛头上砸,成了个短期内无法被谢启忘记的画面,艺术节的比赛结束后,大家进入自由活动时间,闻绛和谢启一起看了晚上的游行表演,谢启牵着闻绛的手穿梭过人群,连给对方买小吃的时候都没松开过,生怕人走丢了似的。


    他真是被吓得厉害。


    闻绛看看谢启,看看他们交握的手,非常体贴地决定顺着对方的毛摸一把,遂一晚上都单手喝饮料,单手用手机,单手吃小吃——需要用两只手的时候就会出现奇妙的合作形式。


    谢启给闻绛买了一份纸盒装着的丸子,一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托着纸盒递到了他的面前。


    于是闻绛也用自己空着的手拿起签子,去戳面前纸盒里的丸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人潮吃丸子,感受着有人时不时朝他们投来目光,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怪怪的。


    如果手不够用了怎么办呢?闻绛实验性地对谢启说:“渴了。”


    谢启看他一眼,拉着闻绛去点了杯对方喜欢的饮料,然后那杯饮料就悬浮在了他们旁边的半空中——气流把它托了起来。


    ……也是。


    闻绛面无表情地继续默默吃丸子,又想,那这样谢启也不需要非用手给自己拿纸盒啊。


    感觉上倒也不讨厌。


    但是怪喔。


    ***


    怪啊。钱朗看着自己的手机想。


    这疗养室里也没个能交心的人,钱朗的想法无处倾倒,他放下手机,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步,从这头走到那头,转过身来后又低头看一眼手机


    太怪了啊。


    手机里有他整理信息写下来的便签,之前为了不打扰闻绛的艺术节比赛,他有很多话都没有当下问,而是先进行了波私下的自我复盘。


    已知,在谢启眼里,他正在和闻绛交往。谢启临时反悔了去秘塔,也是因为要走那天和闻绛成为了情侣关系。


    又已知,私密传言中谢启找了个疑似不大“忠诚”的“情人”,据说其对谢启的态度若即若离,走经典的“此人冰清玉洁不落俗套,成功吸引我的注意”路线,大概率是想钓着对方。


    圈里的确有人喜欢这一口,觉得这种性子的玩起来比较带劲,但谢启对玩这些从来不感兴趣,要跟谁交往大概就是同自己一样,是动了真感情的,且钱朗也不相信,谢启连半点看人的眼光都没有。


    虽然考虑过纯情处男本质上就是这么让人大跌眼镜地容易被骗,但这比起一个“情感问题”,感觉更像一个“智商问题”,再加上这“情人”疑似指代的是闻绛,顿时就增添了更多的荒谬感。


    事情发展到这里疑点就很多了,再已知,自己问闻绛的情感生活时,对方很淡然地回了自己“没有”。


    最后,谢启临时反悔的那晚,也是闻绛和谢启“在一起”的那晚,自己干了件很丢脸的事,大概八成或许没准,错误地以闻绛的身份发了一些不太对的消息


    不会吧?


    但是谢启的头像也不红啊。钱朗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弯。


    可是自己对那晚上的事毫无记忆,万一自己就是看岔劈了点了个黑的呢,也不能说可能性为零吧?钱朗走到了墙面前。


    但是这么算的话,他们这个误会持续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啊?这合理吗?这难道不是只需要谢启稍微表现得——钱朗脚下一顿。


    啧,以谢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德行,好像还挺合理的,什么“我爱你”啊,“喜欢你”啊,“亲爱的”啊,“宝贝甜心”啊之类的话他肯定一句都没对闻绛说过。


    还有【绝对信任】在其中起推动作用,谢启好像对自己和闻绛交往这事深信不疑。钱朗转身,完美回避了撞墙惨案往回走。


    自己的异能属于条件型异能,发动的效力和对象的内心意愿强相关,身为S级,对精神系异能抗性很高的谢启会中招,可见他的真实渴望有多强烈。


    怪不得一“交往”就连夜反悔了,这逻辑推理着真顺啊,恐怕谢启现在要和闻绛在一起的心吗,都可以称之为一种执念了。


    天呐,执念。钱朗闭眼,头疼地又把手机拿了出来。


    要打电话问吗,给谁打,怎么说?


    如果推理没错,谢启他真的承受得住这个事实吗?钱朗把屏幕摁灭。


    但要是闻绛不喜欢他呢?总不能就因为谢启有执念,就要把闻绛的一辈子给搭进去吧?我还想问问怎么就给照顾成了这样呢!钱朗又忿忿不平地把屏幕按亮。


    他又想到这乌龙的起因是自己,立刻又感到了阵心虚。


    不不不,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不能太悲观。钱朗苦着脸坐回沙发上,这场沉默的个人独角戏终于落下帷幕,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拨通了闻绛的电话。


    反正光在这儿想事情也不会有什么进展,总之还是先旁敲侧击一下他们的感情状况,钱朗酝酿了一下,待电话接通后摆出稳稳的监护人姿态,气势十足地深沉发问:“小绛啊,你现在有空吗?”


    ***


    “没有。”闻绛坐在咖啡店里,面无表情地说。


    怎么早不打晚不打,偏偏选了这个时间点。


    “哦。”钱朗的气势萎靡掉。


    “那你什么有空啊?”钱朗决定换个路线走,他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悲伤又心酸:“你是不是长大了,开始嫌我烦了?最近都不愿意抽空和我聊聊心里话了。”


    “晚上就有空了。”闻绛看了眼时间,冷酷无情地这口把从天而降的锅拿走,“是你选的时间不对。”


    看来现在是铁了心不打算聊天了,“好吧。”钱朗妥协道,在挂电话前还是插进来一句话:“那我就最后问一个问题哈,你和谢启最近处的怎么样啊?”


    钱朗的心微妙地提起来,闻绛在那头平淡地说:“挺好的。”


    自己到底该对这句话感到高兴还是唏嘘啊?钱朗的心情有些复杂。


    闻绛坐的位置靠窗,他偏头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默了会儿主动说:“我也有一个问题。”


    “啊?”难道说闻绛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异样?!钱朗的心又往上提了提:“你说。”


    闻绛便直白地问了:“你还喜欢霍夏彤吗。”


    手机里一阵沉默,钱朗挠了挠头,有点茫然地在想怎么一句话的功夫,他们就攻守之势异也了。


    他手腕上的红绳因此擦过他的耳朵,钱朗把手放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其实是个他们全都心知肚明,只是一直默契地避开不谈的问题,毕竟想彻底断掉一段恋情,就不应该老是回首过去,对吧?


    不过那种特地一直不去想,反而因此永远留在了记忆里的情况也很多,难道说故意多提几次,进行脱敏治疗才更有效吗?钱朗也搞不懂。


    他们也没谁是情感大师,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好像怎么做都可能是错的,钱朗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对闻绛说:“是啊。”


    他又很快开口:“那我之后再给你打电话啊,你忙吧。”


    “嗯。”


    闻绛回道,放下手机后继续坐在原位,他检查了遍自己带来的东西,算着时间点点了两杯咖啡,又托着腮稍微盯了会儿咖啡上升起的淡淡白气。


    店里的钟表指针走过一格,做工雅致的胡桃木门被推开,门旁的风铃因此发出串叮铃响声。


    按照约好的时间,霍夏彤环视了一圈店内,很快就确定了目标,她坐到了闻绛对面,捋了一下耳边的鬓发说:“好久不见啊。”


    闻绛和霍夏彤见面的次数不算多,但经由钱朗,彼此都对对方留有印象,在以前也可以说上一句关系好,不过“好友的对象”,“对象的好友”这种关系,总归会随着“对象”出了问题而迅速跟着断掉,在霍夏彤和钱朗分手后,她自然也不会再和闻绛产生任何交集了。


    这还是闻绛第一次提出见面请求,霍夏彤既然选择来了,那眼下也不含糊,干脆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闻绛垂下眼眸,他之前认真思考过怎么开口,后来又觉得,其实也不需要做太多的话语装饰,他瞥了眼霍夏彤的右手手腕,仅有一个做工简单朴素,纯手工的红绳手串戴在上面,和另一只手上的几串亮闪闪的饰品形成鲜明对比。


    他最后将一个薄薄的黑色笔记本递给对方。


    霍夏彤歪了下头,边伸手接过来边问:“这什么”


    她的话头随即止住,翻开笔记本,在封皮和第一页之间夹着的,是用曲别针固定住的两张机票。


    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要去哪。


    青池戏剧社不负众望,在延海艺术节的戏剧比赛中以压倒性的票数夺得了第一。凭此领到的丰厚奖金,再加上社长自己出的钱——因为戏剧社突然少了一个人,闻绛还比计划中分到的更多了些。


    再加上他近期省下来的零花,谢启自愿帮他支付的另一半费用,以防万一,闻绛还有自己的压箱底的储备金作为备用支撑。


    如此一来,来回的路费、住宿费、餐费,还有其它可能的杂七杂八的费用,应该就都负担得起了。


    诸如和调理机构那边的申请联系,路上的行程安排,也都和谢启一同考虑过,一起弄好了。


    只差最关键的人。


    “如果你只需要动身就行,”闻绛平静地问道:“你愿意去见一次钱朗吗?”


    第60章 对的


    本来是不打算做这些的。


    钱朗和霍夏彤是和平分手,不是发生了八点档肥皂剧里的单纯的误会,两个人之前的情感关系,也不该由外人来随便指手画脚,闻绛亦不清楚霍夏彤怎么想,如今对钱朗还有几分情意。


    出于爱去做的行为,不一定就是能让人幸福的行为。一段美好关系的诞生和维系,取决于两个人的共同意愿,如果只有其中一方心有不甘,瞧着可怜,就一头热的采取行动,那也只是场感动自己的表演秀,这是谁都该明白的道理。


    所以钱朗在轮船那晚上跟自己呜呜咽咽,哭哭啼啼,难受得跟要死了一样,事后看着也明显未能脱离爱情苦海,但他和霍夏彤到底没再互相发一条消息,闻绛也什么都没做。


    可是,和林巡在爱丽烘焙见面的那一天,闻绛透过窗户,意外见到了霍夏彤。


    观察并思考对方的情况没有花费闻绛太多的时间,他做出决定也做得很快,论其缘由,大概是因为当时见到的情景,并没有超出闻绛的想象。


    得知一个人的心情和想法,有时候也不需要非让对方当场说出来。思及此,闻绛摆出自己看见的第一件证据,“巧克力”。


    霍夏彤当时牵着的浑身雪白的犬,在和钱朗交往之前,“巧克力”的散步路线不会经过这里,经常牵它散步的人也不是霍夏彤,这都是和钱朗交往后才养成的习惯。


    散步的路线绕了个大圈,“巧克力”自得其乐,而钱朗和霍夏彤借此获得更多合理腻在一起的时间。


    霍夏彤蹙着眉抱着胳膊,但给人的感觉也没有在生气或者厌烦,她移开视线硬邦邦地辩解:“我那是在健身。”


    健身散步绕个远路不可以吗?


    “你有专门的健身卡。”闻绛平淡地说。


    霍夏彤转头震惊地看了他一眼:“这你都知道?”


    闻绛无辜地回看她:“你们有段时间热衷发一起在健身房的照片。”


    秀恩爱的回旋镖来得猝不及防,霍夏彤轻轻鼓了一下脸颊,闻绛进而推出自己看到的第二件证据,霍夏彤当时买的甜点。


    “双鱼戏莲”,甜品店“夏茶一梦”推出的情侣蛋糕,在去年大受好评,但其实霍夏彤不怎么喜欢“双鱼戏莲”的味道。


    那款蛋糕只合钱朗的口味,所以在尝了一次鲜后,这对情侣路过甜品店时就只会点单人款,霍夏彤的手机里,还存着钱朗一个人挖走一大半“莲叶”,边吃边茫然抬头看她的视频。


    和男朋友分手后,每周走和前男友一起走过的固定散步路线,买只有前男友爱吃的蛋糕?


    “那它,算不上多好吃但也不难吃啊……”又不是在自虐逼自己吃过敏食物,吃吃蛋糕怎么了,霍夏彤用手指缠着垂在肩旁的一缕头发,看上去已经放弃了反驳,没什么力气地哼嘟:“我那是口味变了。”


    闻绛默默盯着她手腕上的最后一样证据。


    没什么实际经济价值的,互相给对方编的红绳手串,两个人的戴法都一模一样,好像一只手上戴了手串,就再也戴不了其它东西了,其它所有的零碎环状物品都只能戴到另一只手。


    “我那是——”霍夏彤抿住唇,憋了会儿后叹了口气,人的狡辩是有极限的,她一转攻势,坦坦荡荡地摊牌说:“哎呀好啦,这也很正常吧,我俩又不是假恋爱!”


    那谈的时候真情实意地谈那么热烈,也没受什么情伤,一没谁出轨二没道德问题三没下头时刻,结果就这么断了,那分手后不都有个低谷期吗?还不允许给个走出来的时间哦!那也太刻薄了吧!


    她气鼓鼓(也说不出在气什么)地偏头去看外面的街道,一眼注意到斜对面的书屋,她曾经和钱朗去过两次。


    天呐。霍夏彤有些受不了自己地收回视线,转头又和闻绛对上,闻绛眨了一下眼睛,看准良机见缝插针地淡淡表示:“钱朗也这么戴。”


    “”


    闻绛是“牛奶”吗?霍夏彤一时想起和钱朗合养的猫来。她不否认自己的心情会因为对方这句话轻易变好,好到又因此伴生出些微妙难言的疼痛,就像一株努力拱出泥土的幼芽,稍微碰一碰就会牵连到根脉。


    其实“巧克力”也这样,钱朗从不吝啬于夸奖自己喜欢的人和物,他夸霍夏彤,夸闻绛,也夸家里的猫猫狗狗成员,自钱朗走后,“巧克力”和“牛奶”就变得有些蔫巴巴的。


    它们也照常吃饭,照常喝水,照常玩玩具,但就是固定有一段时间精神头不好,霍夏彤有时候晚上回家,看看这只,瞧瞧那只,手里拎着不难吃但也说不上多喜欢的蛋糕,就会恨铁不成钢地说:“看看你俩,能不能争点气。”


    “咪。”牛奶蔫蔫地应了一声。


    “汪。”巧克力趴在旁边也蔫蔫地应了一声。


    “”面前的闻绛轻轻眨了眨眼睛,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霍夏彤微妙地从那张冷漠的冰山面瘫脸里品味出了些情绪来,这可能是她被钱朗影响学会的技能


    也是啦,钱朗又不会认品性不好的人当好朋友,那种人也做不出眼下这种事来吧。霍夏彤的视线落在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上,又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霍夏彤缠了会儿自己的头发,接着往自己的咖啡里加了块方糖,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和闻绛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


    时针自顾自地往前走,街道上的人群来来往往,时多时少,风铃短暂地响了两次又归于平静,金色的小匙在深色的液体里一圈圈转着,让杯子中间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最后,霍夏彤看着漩涡的中心,忽然开口预告:“我要跟你抱怨了。”


    “……”也行。闻绛配合地说:“你说。”


    “我——”霍夏彤张了张嘴,结果很快又闭上,她似乎也没想好怎么说,霍夏彤上下打量闻绛,忽然皱起眉问:“他跟你说过他的异能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严格来说,自己从钱朗那里听过的异能抱怨也就是不稳定之类的,但闻绛在这一刻福至心灵,想了想后和霍夏彤对答案道:“我有猜过,问题是指他对自己用异能骗自己吗。”


    对自己使用【绝对信任】,相信自己是个更为普通的人,拒绝了过多思考,放弃了使用才能,由此变得“平庸”。


    “对,就是这个。”霍夏彤点点头,然后有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补了句抱怨:“他也没跟我说过。”


    闻绛毫不意外,喝了口咖啡推测说:“可能太害怕了。”


    毕竟钱朗都决定以现在的“姿态”过一辈子了。


    在和钱朗交换着看的小学日记里,对方前半本的字迹非常漂亮,写下的内容也完全不像个小孩子,而从某一页开始,他的字迹就突然变得非常幼稚,或者说,变得非常“符合年龄”。


    谢启、温天路等人应该都清楚其中缘由吧,温天路也说过钱朗“小时候可比现在要聪明”,而钱朗也一直记得他做过自我洗脑,这就像一种半成品的“演技”,从开学的第一天,见到的第一面起,闻绛就从钱朗身上感受到了微妙的违和感。


    小时候的钱朗到底有多天才呢,闻绛和霍夏彤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钱朗不喜欢那段日子,他从中感受到的痛苦远多于快乐,让他最后选择对自己下了异能,让如今这个相比起来不那么聪明的,更加平凡的钱朗“活”了下来。


    相当罕见的自控现象,而且持续时间超长,还达成了“我知道我在骗自己”和“知道也不会解开骗术”的奇妙平衡,怪不得会被人称之为“天妒”,哪怕是专攻心里催眠的能力者,或许都无法复刻钱朗的自我洗脑。


    而在异能的调理过程中,有一定概率会强制解除钱朗维系多年的自我暗示,持续时长可能是几分钟、几小时、几天,在这期间,钱朗给人的感觉,和钱朗眼里的世界,想必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鲜活有趣的世界,丰富多样的情感,或许都会像灰一样迅速地消散,让他回到那个觉得一切都无滋无味,痛苦异常的时期,而在那之后,钱朗和别人,又是否能把一切都当做无事发生呢?


    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事。霍夏彤和闻绛默默地想。


    而且解除概率本来也不高。


    “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很害怕,然后就想跟我分手。”


    拥有执念的人,执念越深,就越害怕真相来临的那个瞬间,担心自己失望,更担心自己会让别人失望,霍夏彤还是抱怨了一句:“我能懂啦,但我还是很生气。”


    “而且我看他也没那么想瞒着啊,”霍夏彤摊开手直白地和闻绛吐槽:“他有的时候演技真的很差。”


    是,那么怪的日记本想也不想就交到我手里了,闻绛赞同地说:“确实。”


    也可能就是故意放任的。人类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彼此矛盾的烦恼,一方面希望在乎的人只能看到现在的自己,另一方面又有些想让对方了解并喜欢自己的全部,支持自己的选择。


    让调理机构的医师们惊叹和反复研究,钱朗埋在心底的大秘密,在他的朋友和恋人的咖啡会谈里被轻而易举的抛了出来,闻绛放下咖啡杯,其实多少能明白霍夏彤愿意和自己说这些,就是她已经不再“生气”了。


    他又撺掇霍夏彤:“那你要和他谈谈吗?”


    想和他谈的话,就得去见他了哦。


    “我还没说完呢。”霍夏彤别扭道,可她这次沉默了一会儿,却不再提什么钱朗的异能了,诚如闻绛所说,真想谈些什么“你还是不是你”啊,“信任与勇气”啊之类的大话题,那要找的对象应该是钱朗。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回想起关于那天的种种过往,拨弄着心里那株幼芽的芽叶。


    “我们是和平分手,你知道吧?”再开口时,霍夏彤的话已然变得更为冷静而有条理,甚至听着有些冷酷:“一直不挑破这些,是因为也没有多说的必要,毕竟我们已经决定要分手了。”


    “距离太远,不好见面,很难坚持下去。”霍夏彤直言:“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觉得有哪里不好。”


    现在分开,至少留在彼此记忆里的都是美好,而就算半年,一年,两年走不出来,再过十年,二十年,人总会向前看,何况“长长久久”“至死不渝”,本来就是个热恋期的年轻人们深信不疑,更年长的人们听见,却多会笑笑,不去戳破的东西。


    在特定的校园环境下诞生的恋情,往往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的摧毁,只需要被变化的时间、空间每日磨损一点,渐渐就会被消磨殆尽,悄无声息地迎来终结。


    钱朗和霍夏彤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是对不停冒粉红泡泡的笨蛋情侣,最后的结束却比太多人理性。


    “我是想见他,也可以去见他,但并不是——”霍夏彤顿了一下,她看着闻绛的笔记本,薄薄的一本拿在手上,却感觉相当的厚重,她便又抬起头看着闻绛说:“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们适合继续在一起呢?”


    “”闻绛平静地回看着她,感受到霍夏彤的审视和求解,沉默了一下后实话实说道:“我不确定。”


    不如说,很快就面临二次分手的情况也是可能的吧?因为当下的千里迢迢再见面的场景很感动,脑子一热决定重新交往,结果很快又发现了彼此不够合适,在鸡毛蒜皮中耗干净感情,努力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再度选择了分手。


    情侣在走到这一步之前都会信誓旦旦说“我们肯定不会变成这样”,但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闻绛瞥了眼自己的笔记本,明白霍夏彤的顾虑,他之前还在暗搓搓撺掇霍夏彤两句,现在却又主动说:“票都可以全款退。”


    他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相当流畅地开口:“如果你拒绝了,钱我都会正常地买喜欢的东西消费掉,不会有浪费,现在制定的计划,也可以是我将来的旅游计划。”


    “我不能给出保证,之后出了任何问题,蒙受损失的人肯定也不是我。”


    说到底,他在这件事里依旧是个局外人,思考要不要和钱朗走下去,怎么走下去,一旦答应,就会为此搭上无法弥补的时间、精力、情感的人都不是自己,那么理所当然地,“不用顾虑我,”闻绛平淡地说:“你就算拒绝了,也不欠任何人的。”


    他想了想,试着开了个玩笑:“你可以把它当一份简历,想被录用的人肯定要把简历做得好看些。”


    同理,老板不会因为大家做简历做得很努力就录取所有人,那也是理所当然,不需要愧疚的事。


    而且闻绛垂下眼眸,还是实话实说道:“如果你是被我逼着去的,那就没有意义了。”


    霍夏彤抿抿唇,觉得这么说可真是“作弊”,感情好像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逻辑都没理顺,什么必胜的法则都没确定,但就是能把人给说动,把血液说热,让人继续走下去了。


    “所以你什么都不确定,也觉得可能坚持不了,”憋着最后一点劲,霍夏彤最后一次问道:“到底为什么非要撮合我们?”


    闻绛便坦诚相告道:“我只是想试试。”


    因为他们还互相喜欢,互相挂念,所以就想试试。


    世界上有轰轰烈烈的恋情,也有无疾而终的恋情,有所有人都尽了最大努力,却依然无法圆满的结局。


    非要说的话,闻绛最大的自信其实是钱朗的人品,至少他来找霍夏彤,不会让他觉得是在恶意地让对方往一个火坑里跳,但是,他能保证钱朗和霍夏彤,会就此一帆风顺,事事称心,件件如意,获得永远的甜蜜的幸福吗?


    他们之中,没有谁是情感大师,也没有谁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做什么都可能是错的。


    但是就因为谁也不知道结果,所以呀,闻绛说:“毕竟怎么做,都可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