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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061


    【061】


    病房内静止了。


    过一两秒,窗户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


    俞汀转头,窗帘拉了大半,没窗帘遮挡的两块玻璃,外面漆黑一片,屋内灯光照着,很快显出几条蜿蜒的水痕。


    下雨了。


    沿海几座城,夏季总是出其不意降临一场大雨,尤其在夜间。


    俞汀又转回看陆绝,陆绝仍是微微仰视他的姿势,一动不动凝视他,没出声。


    俞汀垂眼,刚要再问一次,陆绝动了,瞬间凑到他唇边用力嗅着。


    “……”俞汀怔了一秒,“我刷了——”


    三次牙。


    陆绝打断了,“没喝酒。”


    俞汀,“……我没醉。”


    他没时间再等陆绝回答了,伸手摁掉床头开关,头顶灯光霎时熄灭。


    房间陷入了黑暗,窗外倒是有了丁点儿的亮度,投进屋淡淡的光亮,只两人近在咫尺,也仅仅是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


    这场雨来得急又暴,重重砸着玻璃窗,满屋回荡着雨声,俞汀没有犹豫,倾身抱紧了陆绝。


    他下巴深埋在陆绝耳后,淡淡的沐浴液留香清晰可闻,他闭上眼,两手用力搂着陆绝,声音坚定而柔和,“陆绝,抱我吧。”


    急切的暴雨声被粗重的呼吸声轻易压没了声息,俞汀耳边只剩那道滚烫的气息,陆绝还是没动作,只不再平稳的声音显示他的主人正在失控的边缘,“今天不行,没安全套。”


    陆绝是咬紧牙在挤声,“下次……”


    “我买了。”俞汀打断他,低声说,“两盒。”


    陆绝最后一丝理智荡然无存。


    下一秒,俞汀两侧腰被两只大又宽的手狠狠扣紧,眨眼就被陆绝翻身压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也是今天才换的床品,晒了一天太阳,有一股阳光味道,混合着沐浴液的香味,俞汀脑海里也下着一场暴雨。


    猛烈的、无法停歇的暴雨。


    俞汀没有闭眼,他认认真真,一点一点记牢上方那张对他而言,吸引力爆棚的脸。随后他两手挪到陆绝后脖颈,十指交握着,猛然压低了陆绝的头。


    鼻尖猛然相撞,俞汀的瞳仁在昏暗里亮得惊人,他微仰着脸,主动贴住了陆绝的嘴唇。


    回应俞汀的是更加猛烈的深吻,陆绝腾出一只手穿过俞汀后脑勺,用他的掌心托住俞汀的头,更加用力地往下亲。


    陆绝吻得密不透风又强势,俞汀全身很快变得柔软,十根手指深深掐进柔软的床铺,他还是不太会换气,快窒息的最后几秒,陆绝终于离开了,沿着俞汀左侧唇角一路往上亲。


    俞汀小口小口吸着新鲜空气,只是没消停两秒,他全身皮肤猛然紧绷,差点没忍住哼出声。


    他死死咬住唇瓣,尽量让自己忽略耳后的厮磨。


    陆绝在亲他那颗红痣。


    滚烫的温度在耳后最薄弱的地方,感官被无数倍放大。


    俞汀憋了十几秒还是忍不住了,他放手掐了一下陆绝的后背。


    杀伤力却近乎没有,他现在全身无力,抬一次手都很费劲。


    “别亲了……”俞汀声音沙沙的,“难受。”


    陆绝稍稍离开,灼烫的呼吸不时喷着俞汀的皮肤,“套在哪儿?”


    俞汀说了,陆绝马上下了床,熟悉的温度离开,俞汀有一瞬的恍惚,他下意识想抓住陆绝,手才伸出又软绵收了回来,双目失神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窗外雷雨声越来越响亮,掺杂着几声不耐烦的撕包装壳的声响。


    熟悉的温度又回来了。


    俞汀安心地闭上眼,全身心地记住独属于陆绝的温度。


    四年,其实很快……


    俞汀思绪被打断了,他脑子再无法思考,十根手指全重重掐进了陆绝的皮肉,像一条抛锚的船,再无法自主启航,只能随着大海流动颠簸。


    他听不见雨声了,耳畔只有陆绝沉沉又温柔的声音。


    “别收手,让我知道你多疼。”


    俞汀想说点什么,只身体意识都浑浑噩噩的,他来不及回答了,身体仿佛沉入了非常温暖的大海里,被辽阔无边的海水温柔地包裹着,再不冰凉。


    ……


    天微亮,俞汀先醒了。


    全身酸痛无比,被两只手臂紧紧搂着,微微抬眼,就窥见一截流畅的下巴,以及一小片淡青色的胡茬。


    他在陆绝怀里。


    俞汀难得迟钝了几秒,昨夜的事才逐渐浮现,恢复了他的记忆。


    结束后他没力气了,是陆绝抱他去浴室做了清理。


    然后又……


    “还有一只套。”陆绝轻啄着他耳后的红痣,“别浪费。”


    清凉的墙砖摩擦着他手腕的木头珠子,发出阵阵令他心悸腿软的动静。


    陆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乐乐,这串珠走开过光,会佑你平安,以后也别摘下来。”


    ……


    俞汀伸手摸了下手串,在陆绝怀里待着,珠子一点儿也不凉,温温润润的。


    窗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俞汀静静看了陆绝好一会儿,抬起下巴,无声地亲吻了一下陆绝的青色胡茬。


    很硬,很刺。


    前段时间陆绝动不了,都是他来刮,今天,他刮不了了。


    俞汀捏紧指尖,几秒后,他无声从陆绝怀里溜走了。


    *


    八点多,俞汀回到了陵江。


    他搭的第一班小巴车,已经坐满了乘客,拥挤又狭小,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座椅也只有薄薄的一层软垫,刚下车,俞汀就吐了。


    他没去汽车站的卫生间。


    车站的卫生间气味只会让他的恶心感加倍,而且他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难以抑制的干呕。


    他拿着纸巾盖住嘴,在垃圾桶旁吐了好一会儿,团紧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口袋里手机震动无数次了,俞汀回到家才掏出手机,没看塞爆的信息,将陆绝的号码拉进黑名单,又点开微信,看着99+的红点,他静止了好几分钟,到底没舍得删掉陆绝的微信,只是退出了登陆。


    陆绝从连市过来,应该还有段时间。


    俞汀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行李箱也放在卫生间没管,去了赵如菲的房间。


    长时间没住人,房间里、被褥都有了潮湿的霉味,俞汀不在意,他钻进棉被里蜷缩着,自嘲地想,他真的很坏,可以在医院和陆绝分开,却还是故意再拖延,让陆绝跨海跨市追来找他……


    再见一面,还不是要分离四年……


    可他实在好想陆绝,才分开几小时,他已经在想他了。


    俞汀越想脑子越混沌。


    他把戴有手串的手紧紧抱在怀中,一米八几的大男生,蜷缩成了一小团,无助地一遍又一遍喊着妈妈。


    妈妈,为什么我才18岁?


    妈妈,可不可以一睁开眼睛,就是四年后……


    ……


    迷糊中,俞汀听到了猛烈的拍门声。


    是拍门,不是敲门。


    是陆绝!


    俞汀猛地掀开眼皮,明亮的光线被窗帘挡在窗外,寥寥几缕光照着地面。


    俞汀全身发着烫,脑袋也很重,他知道他应该是发烧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没有马上去开门,他换了个套干净衣物,又去卫生间认认真真洗漱干净,让脸色看起来不至于太差劲。


    大门摇摇欲坠,俞汀又回他房间,打开抽屉拿出和铝皮饭盒放一起的牛皮纸文件袋,这才去开门。


    门打开,陆绝的手差点砸俞汀身上,他迅速抽回手,通红的两只眼睛紧紧望着俞汀。


    屋外放晴了,阳光灿烂明媚,天空蓝得是那么漂亮,院子里的无尽夏又爆开了,蓝幽幽一大片,昨夜下过雨,大片大片的叶子绿得快嫩出水了。


    一切都那么好,唯独眼前的陆绝,他是那么糟糕。


    身上还是病服拖鞋,头发也没梳,和他的神情一样凌乱万分。


    陆绝确认俞汀安然无恙,这才问他,“怎么一声不吭跑回家,落东西了?”


    “没有。”俞汀说。


    他没让陆绝进屋,陆绝垂下眼皮,“办其他事也来得及,可以改晚上机票。”


    俞汀摇头,“我不和你去了。”


    陆绝若无其事,“行,哪天去你决定。”


    “我自己去。”俞汀平静地对上陆绝的视线,“我——”


    “你自己去也行。”陆绝打断他,“地址是——”


    俞汀也打断他,“我们分手吧。”


    瞬间寂静了。


    陆绝淡淡地望着俞汀,好一会儿才勾唇,“乐乐,你知道的,除非我死——”


    “求你了。”俞汀捏紧手,“陆绝。”


    陆绝沉默了,两人无声对视着。


    有风吹来,院子里一株无尽夏晃悠悠掉下几片花瓣,俞汀又重复一遍,“求你了,陆绝,我想分手。”


    陆绝喉结坚硬地滑了好几下,挤出两个字,“理由。”


    “昨晚我尝试过了,不行。”俞汀平静说着无懈可击的假话,“我接受不了和男人做。”


    陆绝马上说:“你不愿意我抱你,可……”


    “不行。”俞汀摇头,“我是接受不了男人。”


    他重重咬了下舌尖,强烈的疼痛感才让他有力气继续说完,“陆绝,我真的尝试过,我以为我可以,但我欺骗不了自己,有些事接受不了就是接受不了,趁着现在我们都还陷得不深,我最后一次求你……”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慢也很轻,“和我分手。”


    第62章 062


    【062】


    同时俞汀递过牛皮文件袋。


    “花圃的地契,如果你还愿意给我四年时间,四年后我会找你买回来。”


    停顿一秒,他轻轻吐了口气,“你要讨厌我了,现在处理掉也没关系。”


    陆绝低眼扫了一眼薄薄的文件袋,一秒后接过了。


    掌心空掉,俞汀停顿了一下才收回手,安静着垂在身侧。


    他也不再看陆绝了,越过陆绝,淡淡望着院子里的无尽夏。


    时间仿佛静止了,就在俞汀腿软到快站不住的时候,陆绝抬了一下手,是向着俞汀额头的方向,却又很快收回了,陆绝神色又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懒散。


    “你好像发烧了,别忘了吃药。”


    他捏着文件袋,转身走了。


    院门开又关,俞汀望着关闭的院门,心底忽然涌上一阵恐慌。


    他下意识抬腿要去追,眼前突然一花,一脚踏空着从台阶摔了下去。


    密麻的刺痛四面八方袭来,清晰又无可奈何,俞汀挣扎几次没爬起来,他手掌狼狈地攥紧,不动了。


    他扑进了太阳地里,阳光灼热,他却浑身发着冷,似乎血液都跟着冷掉了。


    俞汀脑袋更昏沉了,加上滴水未进,他有些低血糖,更是没力气再动,他闭上眼,任由自己就狼狈趴着,磕破的每块皮肉被阳光直射着,又辣又疼,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陆绝会处理掉花圃吗?


    他会等他四年吗?


    他能不能……再等他四年……


    俞汀翻来覆去想着,恍惚中,忽而一声推门声,俞汀猛地睁眼,他急切抬头,视野被太阳光晃得模糊了几秒,隐约看到一双男鞋跑向他。


    “陆——”


    “汀哥!”李成蹊打断了他,快步上前要扶他。


    俞汀视线清晰了,他吞回声音,避开了李成蹊的手,左胳膊撑着地面,自己站起身。


    “没事。”他低头简单拍了两下上衣的灰尘,“低血糖了。”


    手掌好几条划破的口子,俞汀翻过没在意,抬头说:“回来了。”


    李成蹊脸皮紧绷着,他望着俞汀说:“我听见了,你和那个人分手了。”


    俞汀有点意外,但并不在意,淡淡“哦”了一声,他实在是太不舒服了,他说:“今天不招待你了,改天联系。”


    他转身要进屋,手臂忽然被拉住。


    李成蹊声音有些哑,“究竟出什么事了?”


    俞汀眸光淡淡的,他抽回手,“就你听见的,我不喜欢同性,你也别再对我有任何期待。”


    他头疼得厉害,没再理李成蹊,进屋关上门,他在药箱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一盒退烧药,过期一两个月了,他掰出两片药片,水得现烧,他直接塞进嘴里吞了,又蹲在地上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起身回屋睡觉。


    头和身体一起难受,直到药效上来,俞汀才浑浑噩噩睡着了,沉睡中他身体倒是暖和了,感觉被火炉包围着,只是偶尔还是会醒过来几秒,模糊着睁开眼,又沉沉睡着。


    反复了多次,又一次睁眼,屋里全黑了。


    俞汀碰了下额头,好像退烧了,头也轻盈了许多,他这时也终于有了饥饿感,他下床去厨房,打开冰箱没亮灯,空空如也,他才反应过来,他很久没回家了。


    去洗了脸醒神,俞汀就出门买饭了。


    刚开门,几个塑料袋晃悠悠撞到他手背,他低头一看,有东西挂着。


    俞汀看了两秒才取下袋子。


    一只袋子小菜和粥,一只袋子是水果,还有一只袋子是感冒药。


    会是陆绝吗?


    俞汀走神片刻,取下袋子回屋了。


    门关上了,院外的陆绝才收回视线,天黑了,看不真切,大概能看出俞汀状态比早上好不少。


    陆绝背身靠着院墙,从口袋摸出盒烟,是在附近小卖部买的,一个不认识的牌子,认识俞汀后,他就没抽烟了,俞汀讨厌烟酒味。


    抽出一根烟点燃,他慢慢吸了一口,黑眸微微眯起。


    院内的灯光过两小时熄了,陆绝周围也多了一圈烟蒂,抽完最后一根,他蹲下把烟蒂全捡进空烟盒里。


    俞汀说过一次,他爸刚去世那段时间,他妈妈窗台下方经常出现一堆烟头。


    捡完最后一个烟头,陆绝缓缓收拢手,烟盒就到他掌中变形了。


    片刻陆绝起身,低声说:“乐乐,早点好起来。我们不会就这么结束。”


    我保证。


    *


    这一次发烧,俞汀一周后才彻底缓过来。


    他这段时间几次想联系张敏华都放弃了,病好才去了花圃。


    “没人找我啊,”张敏华在洗花盆,“有什么人要找我吗?”


    看来至少目前为止,陆绝还没处理花圃,俞汀松了口气,上前帮忙说:“没有。我下周要去出发了。”


    张敏华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京大开学那么早啊!”


    “嗯,比其他学校早一周。”


    张敏华笑道:“不愧是全国第一的学府,开学都比其他学校早。”她突然问,“对了,小陆出院了吧,他考上哪所大学了?”


    俞汀垂眼,“京大。”


    张敏华震惊,“小陆成绩也那么好呢!也是,他那张脸瞅着就是天之骄子,我前东家你还有印象没,也姓陆,老富贵了!小陆不会是他家亲戚吧?还真别说,男主人有次回来我远远偷看到了一眼,和小陆是有些像……”


    俞汀抱起一摞洗好的花盆,“放仓库吗?”


    “别,仓库最近堆满了花肥,没地儿了。”张敏华指着花房方向,“放花房。”


    俞汀去了花房。


    临近九月,无尽夏基本谢了,偶有一两盆还开着花。


    俞汀走到当初陆绝找到他的地方,无尽花海枯萎了,仍是非常壮阔一大片,现在他要蹲进去,张敏华也很难找到他。


    他忍不住想,陆绝那天怎么就找到他了?


    好一会儿才听到张敏华叫他,他揉了揉脸,快步跑出了花房。


    接下来几天,俞汀都待在花圃里忙碌,出发前一天,他早早去汽车站买好了明天去京市的汽车票。


    行李也收拾好了。他东西不多,那只铝皮饭盒,几套换洗衣服便是他全部行李。


    汽车站附近有不少早餐店,俞汀随便吃了一碗面就搭公交车去花圃。


    张敏华今天有事不来,花圃只俞汀一个人。


    他没时间去考驾照,订单只能骑三轮车去送。


    订单不多,俞汀还是快到傍晚才送完所有订单的货。


    又给明年的绣球花调好蓝,花田都浇足水,天黑尽了,俞汀才锁好花圃回家。


    这一条路他走过无数次。


    以往要么是赵如菲开皮卡车带他回家,要么是他骑单车载赵如菲回家,要离开至少半年,今天他打算步行回家。


    一小时左右的路程,不算长。


    沿着路边回家,最近多添了几根路灯,照得路面很清晰,从海上吹来的风带有大海的气息,俞汀的心情也在这美丽的氛围里轻松不少。


    四年而已……


    他和陆绝都一定可以!


    俞汀仔细想着未来四年的计划表,太过专注,手机震动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


    掏出手机,来电是京市号码。


    管宁。


    俞汀心脏忽然重重跳了一下,他很快划了接听。


    “好久不见啊,俞汀哥。”


    管宁的背景音隐约有不同的人声,他所处的环境似乎是宴会之类的。


    俞汀开门见山,“找我什么事。”


    管宁“噗呲”乐了一声,“你还跟以前一样冷冰冰啊!我不能是没事找你……”


    他语调愉悦地上扬,“回忆一下我哥吗?”


    看来管宁知道他和陆绝分手的事了,至少知道他和陆绝不再联系了,俞汀摸不准管宁的意图,但他知道他越在意,管宁越会吊着他,他语气更淡了,“不能,挂了——”


    他不动声色停了一两秒,果然管宁先着急了,“我在我哥的升学宴!”


    俞汀静静听着。


    “你不知道吧,全京市有头有脸的人今晚全来祝贺我哥了!”管宁很得意,“像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肯定没见过这种场面,但这只是我哥日常而已,他从出生就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只有你是在他寂寞无聊的日子里,沾上的一段小……微不足道的插曲!你——”


    突然一阵刺耳的电流音,俞汀以为是手机坏了,刚要挪开,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传了出来。


    “我是同性恋。”


    俞汀愣住了。


    下一秒通讯断了。


    俞汀整颗心脏在狂跳,陆绝在陆山京准备的升学宴会上,向所有人面前宣布他是同性恋!


    他为什么……


    陆山京会怎么做?他会打陆绝?给陆绝扎针……还是会……杀了他?


    俞汀颤着手回拨了管宁的电话,传来的是忙音,他立即迅速另拨了一串数字。


    是陆绝的手机号。


    然而拨出去,一两秒的沉默后,机械音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俞汀咬紧唇瓣,回忆着许陵的电话拨过去,同样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一个字一个字回忆着刚才通话中所有听到的声音。


    似乎有那么几个字。


    松花——酿春?


    俞汀飞速点开手机地图,他定位了京市,果然有一家松花酿春酒店。


    他立即搜索连市飞京市的机票。


    三小时后有最后一班红眼航班。


    俞汀又拨了一串号码,上次从连市回来坐的面包车,司机有递过名片,他记得手机号。


    这一次电话拨通了,司机说:“你运气太好了,再晚一分钟都赶不上了,车刚出发!还有一个位置,你在哪里上车,我过来接你。”


    俞汀说了位置,挂了电话,他才发现他所有手指都发白了。


    他握紧手机,紧紧贴到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位置——


    陆绝等我,我很快到!


    第63章 063


    【063】


    “滴!”太安静了,俞汀听见一滴水砸到了路灯盖上。


    他微仰脸,透明沙一样的雨丝从奶黄色的光圈里往下落。


    一滴水落在他眼睫,又有一滴落到鼻尖、脸颊。


    下雨了。


    起初雨势不大,面包车到了才逐渐变成大雨。


    拥挤的小车厢因为下雨显更拥挤了,还有一股刺鼻的烟味。


    靠车门的地方空着一个座,俞汀还没坐下,察觉到一道求助的目光,他眼皮微抬,往车的尾部看去。


    车尾是挨着的三个座位,右侧靠窗位坐着一个跟俞汀年龄相仿的女生,女生紧紧抱着书包,应该是个学生,她旁边是一名四十出头的男人。


    男人左边是一年轻男生,男生跟男人的间隔很宽裕,男人半边身体却都坐到了女生的位置,手臂几乎是压着女生的手。


    盛夏高温,女生穿的短袖,被男人油腻滚烫的皮肤紧贴着,她委屈得眼框发红,但又不敢提出要下车,她第一个上车,没想到后面乘客全是男人,唯一年轻的男生上车还戴了耳机,她只得小心侧身尽量缩着身体避开男人的贴近,祈祷着快点到连市。


    这时俞汀上车了,她差点激动得要喊出来了,眼睛红红地望着俞汀。


    他能看出她的窘境吗?


    他会愿意帮忙吗?


    女生心焦想着,突然就听见了干净得像蒸馏水一样的声音,“方便换位置吗?我喜欢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男生望着她,眼睛同泉水般澄澈干净。


    女生激动得差点飙泪了,她抱着书包起身就往外走,挤过男人死死不动的双腿,用了最大的力气点头,“方便方便!”


    俞汀无视男人骂骂咧咧的目光,坐到了后排靠窗的位置。


    他身形比女孩高大,男人默默撤回了半边屁股,离得近,那股刺鼻烟味更加浓,还混合着长久没洗澡洗头的酸味,来源都是旁边的男人。


    雨拍打着窗户,越下越大了,有人问司机,“今天是不是会晚点?”


    司机说:“晚不了多少,最多半小时。”


    又有人焦急了,“赶时间啊!师傅你还是开快点!”


    ……


    俞汀掏出手机,车内没开灯,屏幕一亮,手机光照亮了他附近一小圈,旁边假寐的男人瞥了一眼,眼珠子转了一下。


    苹果手机!


    二手也能卖好几千块,要运气好是高配置,万把块了!!


    男人动了心思,斜眼盯着俞汀找着机会。


    俞汀又拨了陆绝的号码,依然关机,焦灼的情绪比砸在车顶的暴雨声还强烈,俞汀将手机塞进挎包,侧头望着窗外。


    路灯穿透大雨,偶尔可以看见一团淡橘色的光晕。


    听着雨声,俞汀在脑海思索着接下来的事——


    他到酒店,陆绝应该早不在了,不过应该能打听到一些能用上的信息……


    就在这时,一只夹子迅速从俞汀包里夹走了手机,又悄无声息拉上了书包链。


    手机同时滑进男人衣袖,他淡定着插手进了口袋。


    他平时就靠小偷小摸混日子,偷一部这么近距离的手机,得手轻而易举。


    不过他很会看人,新上车这小子非常精明,他得早点下车,这单才算彻底稳了。


    男人瞥着窗外,眯眼看到一闪而过的路标,上跨海大桥了。


    他视力比大部分人好很多。


    跨海大桥七八百米长,雨天还容易堵车,万一真堵了,那小子随时会发现手机被偷。


    眼咕噜转了几下,男人马上探身喊司机,“路边停一脚!我有急事不去了。”


    这时车上了跨海大桥,司机啧了声,“早点不说,上桥不能停,等了桥吧!先说好,不退钱。”


    男人赔笑脸,“哪会要你退钱,规矩我懂!哥你帮个忙,过了桥我不好找回头车,我事太急了,靠边开慢点我就下去了,保证不耽误你。”


    司机松动了,“你到门边等着。”


    “好嘞!”男人喜滋滋抬起屁股,猫着腰就往前挤。


    忽然俞汀说了声,“等等,我手机——”


    男人反应迅速,翻手先将手机塞进旁边男生的兜里。


    他回头,“你什么意思……”


    他的话被一声响亮刺耳的巨响盖过了。


    紧接着几声压过雨声的碰撞声,男人根本没瞧见发生了什么,整个身体随着乍然翻转的车往后重重甩到后窗玻璃上。


    “轰!”


    爆炸声在一片瞬间窜高的火焰里震醒了每一个陵江人。


    跨海大桥上,七八辆车接连相撞,在一片火海里冲断了桥栏,火红着冲进大海。


    面包车冲向桥栏,起火一瞬,俞汀在血红的视野里准确推开了车窗。


    他眼皮,脸颊,手臂全被溅起的碎玻璃刮破了,在视野倾斜的第一秒,他从扑来的火焰里跳了出去。


    咚咚咚……


    接二连三的落水声远又近,俞汀单手死着还剩半截的桥栏,悬挂在大桥边缘,断开的石块尖锐锋利,他整只手都黏糊糊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他的血。


    俞汀的神志却在痛疼里越来越清晰。


    不想死!


    他不要死!


    手腕的手串摩擦着不再光滑的石块,俞汀凭着本能拼命朝上爬。


    他得活着!


    他还没告诉陆绝,他那天说的全是假话,他喜欢陆绝,喜欢得不得了,他喜欢和陆绝接吻,喜欢被陆绝拥抱!


    也还没有设计出乘风破浪的大船……


    俞汀视野被血水糊得模糊,他看不清,只不断地往上蹭,往上爬。


    世界似乎停止了。


    爆炸声、火焰声、雨声都停止了,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


    当俞汀的身体触碰到了有实感的地面,他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以及呼喊声。


    他在喊着谁?


    俞汀意识像被无形的手抓住,来回搅动着成了万花筒,他费劲抬起眼,红色的,湿润的视线里,是一双越来越近的鞋。


    他没力气了,抬起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想要求救,有一个名字冲到嘴边,他几乎要喊出来了。


    却又忘记了,他指尖很轻地虚空抓了一下,视野里的鞋模糊了,沾满雨水鲜血的眼睫毛急速落下,微抬着的手也终于无力砸进满地的血水里。


    哗啦啦。


    这一次,俞汀终于听清楚了。


    是——


    木头珠子散落的声音。


    很快又听不见了,俞汀彻底闭上眼,陷入了漫长的黑暗。


    ……


    同一时间,灯火通明的会客厅,陆山京还没动手,但他失控了。


    永远系得分毫不差的领带被粗暴地扯断了,陆山京笑得很瘆人,低声问陆绝,“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与他相比,陆绝非常的淡定,他随意站着,“知道。”


    “你他妈知道个屁!”陆山京爆发了,不断地骂出他曾经看不上的、粗鄙肮脏的言辞,他就像是发了疯,脸红脖子粗地怒吼,“犟种!我早该打死你!”


    陆绝眼皮都没抬一下,“因为你俞汀才会离开我。”


    他不信俞汀的话,一个字不信。


    “俞汀俞汀俞汀!”陆山京揪住陆绝的头按下去砸到茶几上,“你他妈才18岁!你懂什么是爱!你以为永远爱一个人很伟大?我告诉你,全是狗屎!只有你自己最重要!”


    陆绝额头破了,热血顺着鼻梁滑了一点到他嘴唇,他没还手,无所谓地说:“打快点,我要去见俞汀。”


    陆山京却没再动手了,他气得胸腔痉挛,松开了陆绝,紧紧胸口粗声喘着气,这时他手机来了电话。


    陆山京缓和了几秒拿过手机,看到来电,他划了接听。


    秘书声音在安静的会客厅隐隐约约。


    “陆先生,陵江跨海大桥出了特大事故。”


    陆绝猛地起身,上前夺过手机,“俞汀怎么了!”


    陆山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突然,竟没发火,秘书更是被陆绝吼噤声了。


    陆绝成了刚才失控的陆山京,“谢围!”


    谢围是电话另一头的秘书,陆山京最得力的助手。


    谢围不为所动,依旧没有下一句,直到陆山京发话,“继续。”


    谢围继续报告,“一辆保X捷失控,连撞七台车自燃,有两辆车当场爆炸,六辆车落海,目前送往医院抢救的伤者有两人,均为女性,桥上找到的烧焦尸体共三具,海上打捞工作还在持续进行。”


    陆绝嘴里都是血味,他一个字一个字咬,“我问你俞汀怎么了!”


    谢围说:“俞汀在其中一辆落海小型商务车上。”


    回应谢围的是一声门板磕着墙面的巨响。


    ……


    曾经最美的跨海大桥,在8月21日,成了人间炼狱。


    雨停了,哭喊声在海岸线飘荡,久久不听。


    紧急调用的探照灯,救援人员飘满了横跨两岸的海面。


    不断捞出鞋,衣服,包……


    一辆红旗车悄然抵达跨海大桥,车还没停稳,陆绝就跳了车。


    乌泱泱的人群挤在警戒线外,陆绝无声推着人群。


    许陵和一个中年男人赶来,中年男人朝桥上喊了几声,马上跑来几个工作人员疏散人群。


    陆绝上了桥就跑,有人想拦他,中年男人赶紧给了眼色,那人就没动了。


    陆绝往人最多最亮的地方跑。


    快到了,他脚下却越来越慢,最后停住了。


    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听得他恐惧,他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咔嚓。


    鞋跟踩到了什么,陆绝轻易摔到了地上,许陵追上来想扶他,就看见陆绝发疯了一样,趴在地上死命捡着什么。


    跑近了,他看清了。


    是珠子。


    满地都是沾着血的沉香珠。


    许陵心头顿时一沉,来时他便没有抱希望,但始终没捞着俞汀的尸体,他还是抱有一丝侥幸。


    但现在……他无声叹了口气。


    两年前陆绝花四百万买了一串大师傅开光的沉香手串,那次陆绝被捅一刀送进急救室,他看到那串手串戴在俞汀手上。


    这时,前方传来几道声音。


    “张队,又捞到半截手!”


    “还套着半边衣服,有手机!”


    “没坏,能开机!”


    “快联系家属来认领!”


    “通了!”


    下一秒,陆绝口袋震了。


    第64章 064


    【064】


    救援人员的对话,陆绝口袋里的振动声,许陵都听见了。


    他心脏跟着振动声跳动,他第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事。


    他脑海只剩一个念头,再不想出办法,陆绝会死!


    振动声还在持续,陆绝没听见一样,四处找着沉香珠。


    他手中抓满了珠子,偶尔他的指缝会掉几滴血到地面。


    许陵咬咬牙,还是上前说:“俞汀只有你了,你不去处理他的——事。”后事两字到底没忍心说,“再没有人会帮他了。”


    “还没找齐。”陆绝开口了。


    许陵听不懂,“什么?”


    陆绝却没出声了,他半跪在地上,目不转睛找着。


    许陵现在视线不敢离开陆绝一秒,他特别怕陆绝转眼跳海了。


    但俞汀的手……


    也不能不管……


    许陵果断蹲下,从陆绝口袋摸出了手机。


    “不准接。”陆绝淡淡说。


    许陵说:“是陆先生。”


    同时救援人员那边也接通了电话。


    “对,位置是跨海大桥,麻烦您过来一趟……”


    陆绝后背剧烈颤抖着,他埋头不语,许陵才接了电话。


    陆山京次日晚上落地陵江,到跨海大桥快半夜了。


    救援工作在进行最后的收尾继续,救援人员基本都撤了。


    遇难的人数基本确定了,包括名字。


    有谢围替换,许陵得空去车内向陆山京报告,“打捞出了一辆小型商务车,车牌号连A67503,车内乘客加司机共7具烧焦的尸体,后排一名年轻男性手机在修复中。”


    许陵嘴唇干裂,低声说:“那名男性可能是俞汀。”


    陆山京少见的在抽烟。


    他闷声抽完烟就下车了,许陵正要跟,他淡淡说:“你可以走了,给你两天假休息。”


    陆山京走向跨海大桥,等候在警戒线的几个中年男人赶紧挪开警戒线送他上桥。


    许陵愣了一秒,微微拧了下眉。


    能休息固然好,但他很担心陆绝。他算是看着陆绝长大了,是第一次见陆绝这个模样。


    一天两夜滴水未进,找遍整座跨海大桥,整个人似乎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陆绝没发疯,却比发疯更让他恐惧。


    他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原来人的情感可以浓烈到这个地步!


    许陵叹了口气,刚要走,桥那边忽然传来几声尖叫。


    “有人跳海了!”


    ……


    海里很冷,很黑。


    陆绝还要继续下潜,就被抓住浮上水面,他被陆山京拖上了沙滩,还没站稳,左右脸颊就被连扇两耳光。


    只是下一秒,陆山京到嘴边的暴怒荡然无存,他张开双臂用力抱住陆绝,哑着声音说:“回家,爸给你煮吃的。”


    陆绝脸颊凹进了阴沉的阴影里,黑夜里只看到他两只鼓出来的眼睛,黑漆漆盯着前方海面,他说:“还差一颗。”


    陆绝没有挣脱的动作,陆山京还是后怕地抱紧他,问,“什么一颗?你在找什么,我叫人给你找。”


    陆绝依然望着海面。


    一颗沉香珠。


    俞汀的手串有21颗,还差一颗,他得找回来。


    ……


    病房里,俞汀聚焦了好几次,又礼貌问了一遍,“你是谁?”


    李成蹊红肿不堪的眼忽而张开了。


    他错愕望着俞汀 ,嘴唇微微颤动着,他想到了医生的话。


    “伤者脑部受过强烈的气压冲击,极有可能造成脑部损伤,建议你尽快转到大医院治疗。”


    脑补损伤包括……失忆?


    李成蹊微微张开的手心,猛地攥紧了,死死捏紧那颗沉香珠。


    这段时间他怕俞汀出事,一直悄悄跟着俞汀,昨夜下大雨,他跟丢了一段路,快到跨海大桥就看到桥上出事了。


    他拨了急救电话,冲到桥上就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俞汀,等不及救护车,他载着俞汀先去了医院。


    沉香珠就是俞汀进急救室时,从他手里脱落的。


    俞汀一直紧握着的那只手,在手术室前终于松开了。


    咚咚咚……


    沾血的珠子在地面弹了几下,滚过救护人员急促的奔跑,滚过推车的滚轮,骨碌碌着滚到李成蹊鞋尖。


    停住了。


    李成蹊喉结吞咽了三次,发际线冒出密麻的冷汗,他沙着声音问:“你不记得我了?”


    俞汀试图回忆,脑海里还是混沌一片,他不记得眼前的人,也不记得他自己。


    他微微摇头,“抱歉。”


    就在这一瞬间,李成蹊把珠子塞进了口袋。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知道他以后会下地狱,他一定会进地狱,即使这样,他也不想抗拒眼前巨大的诱惑。


    只要能拥有俞汀,他心甘情愿下地狱!


    李成蹊上前弯身平视着俞汀,很温柔地弯唇,“我是你男朋友,李成蹊。”


    *


    两天后,手机复原了。


    陆山京第一时间叫人送来了陆宅。


    这两日他寸步不离陆绝,还加强了陆绝房间的安保。


    陆绝却没有发生任何他以为的偏激行为。


    除去那夜突然跳海,陆绝平静得不得了,没有半分像以前的陆绝。


    也不再像是人,是一具会呼吸的躯壳,送来饭菜他会吃,让他睡觉也会关灯休息,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谢围放下密封袋,说:“核对过了,机主是俞汀,最后一通电话是拨给阿绝,事发前他接过一通管宁的电话,通话记录与阿绝宣布性向的时间吻合。”


    他公事公办补充,“出事故前,俞汀还联系过许助理,没有拨通。”


    “俞汀还购买了一张连市21日晚11:45分飞京市的机票。”


    陆山京就明白了俞汀出事的原因。


    他拿过密封袋,划开拿出手机开机,当着谢围的面删掉了管宁,许陵,以及陆绝的通话记录,购票记录。


    沉声说:“你待会儿联系管宁,告诉他永远忘记这件事。”


    谢围应声,又报告一件事,“连A67503在过跨海大桥收费站的时候被拍到了5秒的视频,当时车内有8人。”


    谢围没再往下,陆山京却说:“说说你的想法。”


    谢围便说了:“跨海大桥收费站离跨海大桥不到两公里,8个人捞出7具尸体,有两个可能,第8人在那两公里范围内下了车,剩下就是尸体冲出车外,沉海没找着。”


    海水每分每秒在流动,这次事故的遇难者也不是每一个都找回了遗体,困在车内的烧焦尸体也不同程度地缺少了部分。


    压着俞汀手机的遗体,就是少了头,一截手,一截腿。


    陆山京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问:“遗体领回来了?”


    谢围颔首,“在车上。”


    陆山京说:“拿进来。”


    五分钟后,陆山京提着一只檀木盒敲了陆绝的房门。


    陆绝第三天才从房间出来。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脸色很白,脸颊缩了一圈,他找到陆山京,说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我要去花圃。”


    陆山京亲自送陆绝去了如菲花圃。


    张敏华没在,陆绝翻进去了,陆山京没时间找人来开门了,他拧了下眉,到底是也翻进去了。


    陆绝去了种满无尽夏的花田。


    他没用工具,跪田里用手挖坑,陆山京看得直皱眉,但他现在对陆绝毫无办法,只要陆绝不自杀,他只能干看着。


    “爸,你走吧。”陆绝突然又开口了,他平静挖着土,“我不会找死,我答应过俞汀,会好好活着。”


    陆山京沉默了,他清楚陆绝的性子,如果是俞汀,陆绝是真会听话。


    思忖片刻,他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陆绝始终没有别的动作,不停歇地挖着坑。


    天黑尽了,终于在花田挖出了一个坑,陆绝拿过檀木盒子,埋头深深亲吻了好一会儿盒面,缓缓推开了。


    冰凉的月光照进盒内,小小一堆乌黑的残肢。


    陆绝终于哭了,他双膝跪地,用力抱紧檀木盒子。


    压抑的哭声在花园里久久回荡,直到天又快亮了,陆绝才小心翼翼把那一堆残躯放进坑里,又将土原封不动撒回去。


    天又快黑了,陆绝才起身,跪了太久,他两只腿没有半点儿直觉了,差点摔进花田里,他用力呼吸好一会儿,才摇晃着走了。


    许陵在花圃外等着,瞧见陆绝此刻的模样,他没忍心,别过头不再看。


    陆绝径直走向他,声音淡淡的,“许助理,借我钱。”


    许陵马上摸出钱夹,抽了全部钱,瞄了一眼问:“800够吗?”


    “够。”


    陆绝接过钱就走。


    许陵没问陆绝要钱做什么,要去哪里,只不远不近跟着。


    一小时左右,许陵眼前出现一条略显萧条的旅游街。


    陆绝进了一家手工店。


    手工店的老板在吃饭,有客人到了,她马上放下碗,热情迎上前。


    “欢迎光临!店里的首饰全是我手工做的,全世界独一无二!喜欢可以试哦。”


    陆绝说:“要两个同款男戒。”


    老板明显愣住了,她打量着陆绝,挺年轻帅气,就是两只手破破烂烂的很奇怪,反正一个月没生意了!她拉开玻璃柜,取出两只男款银戒指。


    她介绍说:“这款最近非常受欢迎哦,外圈是素圈,内圈我有手工雕刻——”


    “800够不够?”陆绝问。


    老板嘴巴还没合上,她下意识点头,“够!”


    陆绝放下钱,拿过两只戒指便走。


    老板都傻了,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许陵在店外倒是看了、听得清清楚楚。


    他被震撼得无法思考了,难道陆绝是想……


    一小时后,陆绝回到了花田。


    今晚的月光特别亮,在花园里铺了一层银白的霜。


    陆绝蹲下将一只戒指埋进葬着尸体的坑里,随后将另一只戒指套到他左手无名指,嘴角竟隐隐有了弧度,声音轻柔又缱绻。


    “乐乐,我们今天结婚了。”


    第65章 065


    【065】


    2022年,6月。


    二十桥白日最高温飙到了41度,晚9点了,也还有34度。


    【Whirl】酒吧302包间,空调打得低得离谱,像是冷冻库一样,服务员路过都加快脚步跑走。


    倒不是冷到了,是被里面传出的歌声惊跑了!


    有个服务员却抢着送果盘。


    她刚进302送酒,悄悄瞥见了。


    是两个超级英俊的男人!


    两人都特高,其中一个都快两米了!就是长得很凶的样子,看着有些害怕,她更喜欢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很沉默,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样貌看不太真切,但气质就特别帅。


    到302门口,服务员整理了一下衣领,叩了两下门。


    “打扰,送果盘。”


    才推门,跑调到天上去的粤语冲击波一样响亮。


    “怪你过分美丽,如毒蛇狠狠箍紧彼此关系——”


    然后她惊恐瞧见那快两米的男人拿着麦,单手利落接住了从后飞来的酒杯,嘴角噙笑回头,“陆老板,谋杀未遂也判刑。”


    她望沙发的方向看,那个英俊的陆老板还是她送酒时候的姿势,懒懒靠着沙发,手悬空着,刚飞了一只酒杯。


    手也特好看!


    302包间是无主灯设计的星空顶,沙发上方有一颗小灯泡,浅浅的光源照着陆老板的手,笔直修长,瘦削又极富力量感,等等!服务员瞳孔猛地张大,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婚、婚戒!


    已婚了!!!!


    服务员正惊讶,一道冷淡的声音淡淡说:“放下出去。”


    是陆老板!


    服务员一哆嗦,赶紧放下果盘离开了。


    “啧,瞧你那副死人脸,吓跑服务员了吧。”陆炎放下麦走到沙发坐下。


    “没你唱歌吓人。”陆绝眼皮都没抬一下,探身取了只新酒杯倒酒。


    “成,下次你求我也不唱了。”陆炎抓过空调遥控器打高了温度,“你死人脸就算了,连体感也非人类是吧?12度……我说越唱越冻。”


    陆绝递酒给陆炎,手腕闪过一抹渐变蓝光,“喝口暖暖。”


    “就这时候还有点人味。”陆炎一口闷了,他挑眉,“路易十三,你是真不客气。”


    陆绝笑,“难得陆副队请客,客气多见外。”


    “上次请你……”陆炎停住了。


    他脑海中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他当兵那年离开京市,请陆绝吃了一顿烤肉,当时他的小男友也来了。


    样子陆炎实在没印象了,就记得名字。


    雨停了的谐音,俞汀。


    十年前出事故死了。


    陆炎拍了拍也和死在十年前没差别的好友一巴掌,“难得碰上,你还待几天?”


    “明天去一个地方,后天走。”陆绝似乎有些困,喝了一杯没再倒,往后靠着沙发闭目养神,“你呢,来二十桥出任务?”


    陆炎黑眸微眯,“算是吧,调查……一个人。”


    说完陆炎突然沉默了,两人各自想着事,包间静得厉害,直到陆炎手机响了。


    他看了来电马上接通,“回来了?你看紧点,我马上到。”


    收起手机和陆绝说:“对不住了老友,有急事先走,今晚你随便开单,我报销。”


    陆绝没有说话的欲望,挥挥手就打发了陆炎。


    陆炎跑得火箭发射一样,转眼消失在走廊。


    一分钟后,通往302包房的走廊出现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刚成年的男生脸庞青涩,还有微脱的稚气,柔软细腻的黑短发打理得很学生气,干净雪白的白衬衫,简单的黑色长裤,像来上学一样。


    到302门口,他曲手叩门。


    五下,屋内都没回应。


    男生抿了抿嘴唇,试着推门,门缓缓打开了。


    他松了口气。


    他进去关了门,包间内静悄悄的,光线又暗,男生适应了几秒才看见深陷在沙发里的男人。


    他心脏咚咚咚加速跳了,放轻脚步到了沙发,他半跪在男人面前,伸长脖子靠近,天花板有些微细光洒下来,落在男人沉睡的脸庞上,男生轻易就红了脸。


    比照片里更要英俊!


    他心跳得更快了,着魔般靠近想亲男人,拿那双闭着的眼忽然睁开了。


    漆黑不见底,冰冷得毫无生气。


    男生只错愕了一秒,就被揪住领口掀翻脸贴到了冰冷的茶几上。


    杯子砸落到地面,发出连绵不绝的动静。


    男生害怕了,挣扎着想脱离,却被更加强硬地死死摁在桌上。


    陆绝冷冷俯视着男生,“你是谁。”


    男生害怕极了,他掐着声音喊,“陆绝……”


    清冷干净的嗓音,陆绝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他拇指和食指卡住男生的脸,用力转了过来。


    男生琥珀色的瞳仁里噙满了泪花,是疼,也是害怕,一双大双眼皮剧烈抽搐着,恐惧地仰视着陆绝。


    连脸都有七八分像俞汀。


    陆绝拇指和食指猛地掐入男生脖子,男生惨叫一声,陆绝冷冰冰问:“指示你的人在哪儿?”


    男生痛得快窒息了,一股脑儿全招了,“他、他在208。”


    陆绝松了手,男生赶紧捂着脖子缩躲一旁小声喘着气。


    陆绝拿过茶几上的纸巾盒,连抽数张纸巾擦着拇指和食指,擦完扔到茶几上,说:“衣服脱了,你不配。”


    男生怕得眼泪直往下掉,赶紧哆嗦着解着白衬衫扣子。


    陆绝下楼了,208包间紧闭着,他一脚踹开,管宁惊恐着从沙发弹起来,紧张吞着口水,“哥……好巧——”


    陆绝上前拿了一瓶开盖的酒,直接从管宁头顶浇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发丝往下流,管宁紧闭着嘴巴,也不敢乱动。


    门外有听见动静跑来看热闹的人了,酒吧经理也赶来了,瞥见包间内的人,没敢进去。


    酒吧来贵客,他们第一时间就悄悄查背景,陆炎和陆绝的背景,他们谁都惹不起,但要出事也是砸酒店招牌……经理急得都快需要吸氧气瓶了。


    这时包间内安静了。


    一瓶酒倒了个干净,陆绝放回茶几,淡淡说:“没有下次。”


    管宁委屈咬紧后槽牙。


    他这十年每天都在后悔和害怕,如果那天他没打那一通电话,俞汀就不会出事,不会死!


    可他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俞汀会出事,也不知道陆绝失去俞汀就和死了没两样!


    所以他想还陆绝一个俞汀,那个男孩他花大精力才找到,像极了当年的俞汀!没有十分也有八九分像了,他还培训了一段时间,保证男孩言行举止也有俞汀的风采!


    为什么还是不行?!


    管宁快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朝着陆绝后背嚷嚷,“俞汀死了十年了!你到底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陆绝已经到门口了,所有人自动让开一条路,这是惹不起的人,看气场就八九不离十。


    听到管宁的话,陆绝回身大步一拳揍管宁脸上,管宁一屁股撞进沙发,鼻管涌出两道温热的液体。


    左脸也流血了,被陆绝手腕那颗贝壳刮到了。


    管宁顾不上疼,更气了!俞汀死后,陆绝不只戴上了婚戒,还戴了一串沉香木加一颗贝壳的手串。


    他不用动脑想都知道,那颗贝壳肯定又跟俞汀有关!


    俞汀俞汀!


    十年了还不够送走他吗?!


    管宁手忙脚乱堵住鼻子,愤懑抬头,看到陆绝神色,又马上吓得不敢再说话了,颤抖着往后缩。


    陆绝走了。


    临近午夜,气温终于降了,风也不再有温度。


    陆绝没叫车,今晚他没喝多少,头却疼得厉害。


    走回酒店,陆绝洗完澡还没睡意,又倒了杯酒去露台,带上了电脑。


    邮箱有几封新邮件,最近有个跨国项目在谈。


    陆绝没看,点开网页搜索二十桥可以潜水的地点。


    二十桥没有直接的海岸线,但与海洋相连,水域丰富,与大海相通的每一处水域,都有可能找到俞汀的其他遗体,以及最后一颗沉香珠。


    这几天他陆续潜了二十桥的所有湖泊,还剩一处——


    渡口湖。


    *


    “嗡嗡嗡。”


    男人从浴室出来,听到了手机在振动。


    他松松系着浴袍,擦着湿发走到桌边,看到来电,他划过接听开了免提。


    “才洗好?”手机里是男人含笑的声音。


    “嗯。”他淡淡应着,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打开了电脑。


    开机声被对面听到了,男人笑着说:“沈叙沈副总,我嫉妒你老板了,你的时间全属于他,什么时候挪给我这个未婚夫一点儿?”


    沈叙点开邮箱,陆氏的副总发来了一封新邮件。


    标准的道歉信,大意是陆氏总裁目前还没回来,详细情况要等见面详谈。


    沈叙不意外,虽是第一次与国内公司合作,但华国陆氏难啃在圈内是共识,他早有准备。


    他敲着键盘回复邮件,一边回电话,“现在不是在通话?”


    李成蹊乐了,笑着问:“这几天回国还适应吗?”


    沈叙“嗯”了一声。


    很适应,无论气候还是饮食,他都非常喜欢,尽管这是他第二次来华国。


    第一次来华国,应该是在十多年前,他生病一段时间,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异常模糊。


    李成蹊告诉他,他是孤儿,出生便被弃养了,是李成蹊父母的下属收养了他,他们一直住意大利,后来他养父母去世,他被李成蹊父母带回李家,他19岁那年知道真相,回华国寻亲。


    结果途中出了意外,他脑组织严重损伤,失去过往所有记忆,关于他的养父母,关于他正和李成蹊交往中。


    他现在还时常会对李成蹊陌生,甚至他的名字。


    沈叙?


    “宝贝?”李成蹊喊了几遍,“又有新工作?”


    沈叙回神,依旧无法习惯李成蹊亲密的称呼,尽管三个月后他们会举行婚礼。


    他淡淡“嗯”了声,合上笔记本。


    李成蹊还在说:“二十桥得名好像是因为有二十座古桥,很值得游玩,不如我现在订票过去,明晚就落地了。”


    沈叙想结束这通电话了,“我是来工作,明天考察结束就走。”


    李成蹊问:“明天上哪儿考察?”


    沈叙点开行程表。


    “渡口湖。”


    第66章 066


    【066】


    早上三点左右,陆绝出门了。


    司机准时等在酒店门口,陆绝上了车,司机无声启动车去渡口湖。


    这段时间他负责接送这位京市总公司来的领导,具体职务他不清楚,不过他老总特别紧张,反复交代这位年轻领导不会开车,他务必每天按时接送,绝不能有丝毫懈怠,以及领导喜欢绝对的安静。


    渡口湖是二十桥的大热景点之一,逢旅游旺季,不到九点就会堵成一条血红的粗红线。不过现在不到四点,小路两侧很安静,只有一路亮着的路灯。


    司机顺着地址转进一条小道,开到天微亮,总算到了荒凉的目的地。


    此处离景区很是有段距离,路两侧是长满了野草的烂尾建筑,十多年前这里炒得相当火热,要打造一个主题游乐场,后来突然又悄无声息了,成了危房。


    到这儿是?


    陆氏是全球性的零售企业,全球营运着近万家门店和电商平台。


    难道是收到消息要重新开发这块地,筹备开新门店?


    但这么大的领导,一个人来考察?还带有一只比他还高的包……


    司机猜测着,后座第一次开口,“你可以走了,下午不用来接我。”


    陆绝提着装备包下车了。


    昨夜下了一小阵雨,地面略有湿意,废弃的的土地比市区要低上好几度,野草疯长,比人还要高了。


    陆绝做了地图。


    他是在潜水群看见群友提到的野生潜水点,只询问后,那名群友也是十多年前来潜过一次,不记方向了,他昨夜搜了一些零散的信息确定了方位。


    潜水点在这儿附近。


    陆绝跟着地图往西南方向走,消失在野草丛里。


    往深处走,烂尾建筑越来越少,许多地方只打了地基,野草太茂盛,走了一会儿彻底没了路,陆绝拿出指南针,辨认了方向继续走。


    他很熟练了。


    十年间潜过千式百样的野生水域,渡口湖算很简单了。


    成片的野草逐渐变成了芦苇杆,脚下的泥土也开始变得柔软。


    到了。


    陆绝停住,放下背包拿出装备——


    潜水气瓶,电脑表,潜水服,面镜,脚蹼,咬嘴,手套……


    相机。


    他每次潜水都会实时拍摄记录,水下太容易有视野死角,他上岸后都会再看记录确认几遍。


    换好装备,陆绝看了眼天色,气温没昨日高,预测傍晚会有雨。


    他戴好面具,往深处去了。


    渡口湖很深,水下的生态系统非常丰富,增加了翻找的难度,陆绝通常是潜水气瓶快耗尽才回陆地换瓶。


    他今天到了五只气瓶,最后一只气瓶耗尽,他浮出水面,湖面荡着无数涟漪。


    下雨了。


    陆绝换回常服,从另一侧小道往景区走。


    景区出口有地铁。


    陆绝进站的时候,地铁内人还挺宽松,忽而来了好几个旅游团,又进站一趟挤满了人的地铁,瞬间挤得人山人海。


    人群带来了雨水,工作人员一直拿着喇叭在大声喊,“小心地滑!不要往前挤,先下后上。”


    嘈杂湿漉充斥着整间地铁站,空气都仿佛不再流通了,陆绝二十几个小时没进食,只喝了一瓶营养液,此起彼伏的喧哗声在他耳边放大了数倍,还不停有人往他身上挤,他眼梢烦躁地拧起,转身出站。


    回身那一秒,全世界安静了。


    摩肩接踵的人群全成了灰白色,陆绝视野里仅有那一抹向他走来的唯一彩色。


    俞汀还是十年前的模样,浅V领的简单白T,外套是一件牛仔蓝薄开衫,唇边挂着灿烂的笑意,右手举高越过人群,朝他挥动着,向他而来。


    嘈杂喧闹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陆绝擂鼓般的心跳声。


    乐乐。


    他的乐乐回来了。


    陆绝不敢呼吸了,他怕他一呼吸,俞汀就会从他的世界再次消失。


    他全身在发抖,伸手回应着俞汀,“乐……”


    干涩的嘴唇终于敢发出那个字,下一秒,笑着的俞汀目不斜视从他旁边走过。


    视野里再次是涌动的人群,陆绝几秒没动,后面的人推了他一下,“别挡路啊!”


    陆绝轻易被推开了,肩上的包滑落,他忽地低低笑出了声,双肩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又幻觉啊……


    路人诧异着偷瞄他好几眼,默默都避开了一段距离。


    陆绝笑着弯身要捡包,指尖还没碰着包,他又猛地站直,回头望去。


    隔着茫茫人流,男人快到扶梯了,比大部分人高出大半头,柔软的黑发,饱满漂亮的后脑勺……


    不是幻觉!


    陆绝拔脚便追,


    又进站一堆人,他逆着人流拨开人群,抱怨声四起,“哎哟,急什么急!赶着投胎啊!”


    陆绝无所谓,他视线只追着那道随着电动扶梯升高的背影。


    他脱口呐喊,“俞汀,俞汀!俞汀,乐乐!”


    无数人回头看他,他望着的背影却无回应。


    快出站了!


    陆绝几跨步冲到电动扶梯,他没停留,迅速往上跑,“俞汀!”


    扶梯到了顶,前方出站的两个口都没有熟悉的身影了。


    陆绝两眼都酸涩胀痛,他选了左边,又跑了一段路就出了地铁口,外面天色乌沉,雨还在滂沱,他冲进雨中,大雨砸得视线模糊,他四处张望,大雨中只一辆车驶过。


    陆绝还要往前追,身后忽然有人拉住他,来人气喘吁吁递过他的包,“先生,您的包!”


    陆绝清醒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嘲地勾了下唇。


    果然只是幻觉。


    *


    另一边,缓缓行驶的车内笑声连连。


    副驾的女人调着空调,笑着说:“赵侨,早知道你同学这么漂亮,我就不跟你结婚了!”


    是的,非常漂亮的男人!


    她老公的同学上车的一瞬,整个就雨天放晴了!


    赵侨开着车,笑着回应妻子的玩笑话,“早知道你也没戏,沈叙有个稳定交往的男朋友,读研期间多少学妹学姐心碎。”


    10年过去,同性恋不再是禁忌的话题。


    赵侨的妻子叶颖馨马上回头,“你男朋友没跟着来吗?”


    沈叙微笑,“下次有机会见。”


    叶颖馨笑道:“老赵你学学沈先生的情商,跟他聊天简直如沐春风!”


    赵侨不置可否,沈叙何止是双商高,还特别拼命。


    他和沈叙是研究生同届,沈叙是学校里的传奇,家世好,成绩更优异,还天生一副好皮囊,简直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不过沈叙性格沉稳内敛,少有人能跟他说上话,一次他实验出了个严重纰漏,没想到沈叙主动帮了他。


    之后关系交好,他才敢问沈叙,“那时为什么帮我?”


    沈叙说:“你是华国人。”


    很后来他才偶然得知,沈叙家有钱,但他上学日常开销都是靠奖学金和他的副业赚的。


    比他优秀还比他努力!赵侨是彻底佩服了沈叙。


    回国后他还和沈叙有着联系,他是二十桥本地人,得知沈叙回国来二十桥了,他无论如何都要请沈叙吃一顿。


    赵侨开到了二十桥的一家老牌餐厅,装修不是那种特别上档次的商务店,但餐品绝对是最正宗的本地菜。


    进了包间,服务员送来菜单,赵侨点了几道招牌菜,沈叙点了一份海肠捞饭。


    “我们这儿的海肠捞饭一般。”叶颖馨随口说,“上周我们去陵江吃到的海肠捞饭才是真绝!”


    赵侨连连点头,“对对,陵江的海肠捞饭太美味了。陵江真是座好吃好玩的好城市啊!”他推荐道,“阿叙,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干脆明天我们带你去陵江玩一趟,飞机一个半小时,特近,带你去吃吃正宗海肠捞饭。”


    孙颖馨也点头,“好啊好啊,我还想去追蓝眼泪,去陵江几次都错过了。”


    沈叙婉拒了,“以后有机会。明天我还有事。”


    话题便揭过了。


    吃过饭雨也停了,三人在渡口湖散了一圈步,赵侨又开车送沈叙回了酒店。


    知道沈叙明天还要飞,夫妻俩寒暄几句就走了。


    沈叙回到房间,掏出开了静音的手机,有好几条李成蹊的未接电话,以及一堆留言。


    他有些烦了。


    李成蹊非常黏人,只要他出差,电话消息总是不断。


    内容无外乎是打探他行程,遇见了谁,做了什么。


    沈叙没点开,放下手机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他倒上杯冰水,拿着手机去露台吹风。


    烦闷的情绪被雨后晚风吹淡不少,他才回复李成蹊。


    “到酒店准备睡了。”


    助理的电话弹了出来,他接听,助理问他明天订几点到机票去京市。


    他跟陆氏副总确认过,陆氏总经理后天回京市,明天他晚些飞也无妨。


    沈叙喝了口冰水,点开订票软件。


    他输入陵江,刷新出来几趟航班,最早一趟是明早10点。


    回味了几秒晚餐的海肠捞饭,他觉得味道挺好,但陵江更美味……


    他不挑食,一次公司聚餐点外烩,主厨是华国人,做了一份海肠捞饭,他谈不上特别喜欢,但一周总会去华国餐厅吃一顿海肠捞饭。


    他回助理,“我自己订。”


    随后订了一张明早十点飞陵江的机票。


    第67章 067


    【067】


    飞机晚了点,落地陵江快一点了。


    陵江机场建好没几年,是个挺小的机场,沈叙行李寄京市酒店了,他只带了一只提包,下机走一会儿便出了机场。


    机场有地铁站,只是才通几年,线路不多,没直达网络推荐的那家餐馆。


    沈叙昨晚搜了攻略,陵江东海岸有家海鲜店的海肠捞饭是必吃榜。


    海鲜店在海边,吃完能顺便逛逛这座海滨小城。


    他跟着路引到了候车处,这个时间点高峰期过去了,前面排了七八个人,没一会儿就坐上了车。


    沈叙五官很冷,也精致得很是高不可攀,会总给人难以接近的错觉,一向话痨的司机一路沉默,准点送他到了目的地。


    海鲜店门头是陵江小学海鲜炒面,沈叙进了店。


    装修比较简单,一面墙贴满了彩色的便利贴,全是游客的告白留言,过了高峰饭点,还是快满桌了,靠街的窗边还有一张二人小桌,桌面贴有菜单,沈叙望着图片里的强推海鲜炒面,稍作思考,点了一份海鲜炒面,一盘炒时令蔬菜,一杯冰水。


    他飞京市的航班是晚上九点,假如这家店味道不错,他待会儿在附近逛一圈,再回来试海肠捞饭。


    下单等了一段时间,服务员上菜了。


    海鲜炒面肉眼可见的新鲜,热气腾腾夹杂着浓厚香郁的锅气,炒蔬菜是空心菜,油光水亮绿得很有卖相,只放了蚝油调味。


    沈叙原本不饿,被这香气勾着,倒是有了饥饿感,便决定走前再来吃一份海肠捞饭。


    正要动筷子,对面忽然坐下一个年轻男人,“介意拼桌吗?”


    他淡淡回:“可以。”


    他夹了一筷炒面,还没入口,年轻男人又开口了,“你本地人吧!”


    沈叙没回他,安静吃着面,男人也没觉得尴尬,笑着继续,“我一个人来旅游,逛不明白,都说陵江人民好客,带我在附近转一圈怎么样?”


    男人的搭讪意味很明显了。


    沈叙没抬眼,淡淡说:“我不是同性恋。”


    男人没想到他明晃晃说出来了,本来沈叙外形就扎眼,店里不少人在偷瞄,这句话基本全听见了。


    男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讪讪起身走了。


    一份炒面,一份空心菜都吃完了,沈叙又喝了两口冰水才结账离开。


    这是一条旅游街,店铺都很有年代感,没有高楼,只有一两层的小铺子,沈叙不喜欢购物,往人少的地方地方走了,他是随便逛逛,也没导航,路过一所小学,面积不大,大门就能看见操场。


    有学生在上体育课,应该是在学打篮球,一群小豆丁学生围着篮球架在挨个投篮。


    那个篮球架很有意思,特别有海边小城的风格,篮球筐是绑在一棵椰子树上。


    有专门来打卡的游客驻足在校门口拍照,沈叙看了几秒,离开了。


    沿着海边小道一直走,四周渐渐没了建筑物,柔软细腻的白沙滩和成片的椰子长林,昨天下过雨,吹来的海风也很凉爽,沈叙不知不觉走远了。


    等他停住,周围又有了建筑物。


    是一座大花园,蓝色绣球花的花园。


    他有印象,这种颜色的绣球花叫做无尽夏。


    这座花园似乎只种有无尽夏,繁茂到夸张,栅栏,屋顶全被无尽夏覆盖了,蓝天大海旁边,盛放着满屋满园的无尽夏。


    这是景区打造的特色景点吗?


    确实非常适合海边,适合夏天。


    沈叙难得有了拍照记录的想法,他掏出手机,刚拍了一张,突然听到一大声,“别拍!”


    他指尖一顿,顺着声音望去,几个女孩站在花园门口,是其中一名女孩在喝止同伴,不是对他。


    正要收回视线,又听见女孩说:“我妈说这是一座墓!不吉利,不好拍的!”


    “墓???”女孩的朋友们同时发出惊呼。


    “对呀。”女孩说,“埋在花田里!好像是一个很年轻的男生呢。”


    “我知道!是花葬!好浪漫啊。”


    “是有钱吧!这么大一座花园葬一个人……得多少钱呐……”


    沈叙删除了刚才拍的照片,倒不是在意不吉利,只是拍别人的墓留做纪念,不礼貌。


    他往前走一段路,看见公交车站了。


    有了刚才在餐馆的插曲,他取消了再回去吃海肠捞饭的计划,决定搭公交车绕一圈便去机场。


    也算是游览了这座美丽的小城。


    公交站旁边有一间小便利店,他打算买瓶水换点搭车零钱,路过冰柜,他停住了。


    他很少吃甜,冰淇淋雪糕更是不碰,他打量着那根叫盐水冰棒的东西,一秒后推动玻璃柜门拿了一根。


    这家便利店有个小小的吧台用餐区,正对着店外,斜前方是公交车站,可以吃着实物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沈叙撕开包装纸,抽出来是一块透明冰棒,他咬了一小口,不咸,是甜味,却不是令人腻味的甜,冰冰凉凉的很解暑。


    他小口小口咬着冰棒,窗外来了一辆公交车,呼啦啦下来一大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


    说说笑笑着成群结队走过。


    吃完冰棒,窗外飘起小雨,天色有些灰蒙蒙的,便利店瞬时亮得灯火通明。


    出便利店小跑到公交车站,等公交的游客不少,这个站公交线路还算多,几分钟来一趟公交,十分钟过去,来了一趟车上没几个人,上车也只零星两三人的线路,沈叙上车了。


    投了两块钱,他找了单人座落座,砸着车窗的动静忽然就变大了。


    沈叙侧脸望着窗外,大雨倾盆,明净的玻璃像是一道朦胧的滤镜,窗外景色更美了。


    公交车驶出景区,渐渐从自然进入了城市,成片的椰子林变成了高楼大厦,全是现代化的新建筑,高楼林立,霓虹灯在傍晚的大雨里闪烁,不输大城市的繁华。


    忽然视野里闯进一片笼罩在黑暗里的矮房,所有屋子都没开灯,仿佛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片突兀的区域占地不少面积,公交车开了足足好一会儿才重现光亮,又接着鳞次栉比的高楼。


    沈叙找了个人少的站下车,叫了辆出租车去机场了。


    *


    昏暗的房间里,俞汀曾经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偶尔响起几声低沉的咳嗽。


    陆绝身体很热,他还是裹紧被子,发狠地嗅着被子上的气息。


    其实早已经没有俞汀的气息了。


    无论陆绝如何挽留,这栋房屋,屋内的每一样物品,每一天都在失去俞汀的气息。


    陆绝眼前再次出现了那道挥手笑着向他走来的身影。


    他呼吸骤然变粗,手滑进被子,沙哑着呢喃出那个名字。


    “乐乐……”


    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蚊帐里持续,天黑尽了,陆绝才下床去浴室洗澡。


    他太久没生理反应了,冲完澡,烧似乎退了点,陆绝换上衣服要回京市,才到门口,门从外推开了。


    陆绝晃神了一秒,进屋的却不是他的少年。


    张敏华拿着钥匙,看到屋里有人也吓了一大跳,打开灯看见是陆绝,张敏华才拍着胸口说:“怎么不开灯?”


    瞧见陆绝的脸色,她几步上前踮脚着急去摸陆绝的额头,“这么烫!发烧了?”


    陆绝没避开,说:“退了。”


    张敏华是俞汀存在过的见证人,现在也只有她还能和陆绝说上几句话。


    张敏华在心里默默叹气,问他:“吃了吗?”


    陆绝摇头,“想吃鸡蛋面。”


    “坐着等会儿,我去买食材。”


    张敏华又出去了,刚背身,她眼泪唰地流出来了。


    这样的对话,每月会发生几次。


    陆绝永远停留在了十年前。


    在陆绝买下俞汀家所在的整个居民区那天,她就知道陆绝的身份了,也知道了陆绝和俞汀的关系。


    她终于明白,她当年能在陆家庄园得到那些美差,全是因为俞汀。


    她曾问陆绝,干嘛花天价留着这片居民区。


    十年前陵江发展迅速,这片区域拆迁,从城郊一夜变成了金子,寸土寸金。


    俞汀已经死了,留着花圃怀念足够,再留着这栋房子,俞汀也回不来。


    陆绝只说:“变样了,他回来不认识。”


    头些年她其实完全不理解,同性恋这个词曾经对她是天方夜谭,跟外星人差不多,这些年她眼看着陆绝守着这栋房子,守着这片俞汀待了18年的地方,有一天起床,她忽然想明白了。


    能爱着一个死去的人十年,管他什么同性恋异性恋!也不需要她、或是任何人的理解,陆绝压根没在意过除俞汀之外的人。


    快到超市,张敏华用力擦了擦脸,跑进去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大包食材,还带了一根盐水冰棒。


    以前在俞汀家冰箱经常见到,她知道俞汀喜欢的东西,陆绝一定会喜欢!


    同一时间,陆绝收到了陆氏副总的信息。


    【明天我父亲过寿,您看有空来吃顿饭吗?】


    副总父亲是陆氏老员工,也是陆山京的老战友,陆绝年少时常去陆家走动,也算有几分交情。


    陆绝今晚回京市,他回了,“时间地点。”


    副总马上发去了时间地点,转身又给沈叙发了邮件。


    【沈总,明晚六点,松花酿春。】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27号晚上才回家,更新会极其不稳定,建议你们28号再来看!会日更到正文完结[合十]


    第68章 068


    【068】


    翌日五点半,沈叙提前到了松花酿春。


    陆氏副总杨敬安不是第一次见到沈叙,他们在意大利的罗马曾有过一面之缘,今年有合作意向,也是互通了多次邮件。


    收下礼物,杨敬安笑着安排沈叙坐到了主桌。


    沈叙外形优越,又是杨敬安亲自引到主座,落座片刻,不停有人来搭话。


    这场寿宴更似家宴,来的多是杨敬安的亲朋长辈。


    来找沈叙的是几个有些年纪的长辈。


    “你叫什么名字?”


    “今年多大了?”


    “在哪里上班?”


    “结婚了没?”


    “我有个侄女……”


    “我小孙女……”


    李家父母一直知道沈叙和李成蹊的关系,大学毕业便盼着他俩结婚,熟悉的人不必说,初次见面的人,李成蹊也会立即介绍他们的关系,所以沈叙是第一次碰过到有人做媒。


    他一时无言,很快被团团围住了。


    杨敬安瞥见了,笑着没阻拦,要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副总真成杨家亲戚,他非常乐见其成。


    这时杨敬安来了电话,他掏出看了眼来电,快步进一个安静小包房接电话。


    没一会儿杨敬安收了手机,思忖了起来。


    刚才的来电,是陆绝的司机。


    司机算是他妻子的远亲,当初得到这份工作,多少有点杨家老爷子的面子在里面。


    有了这层恩惠,偶尔听到点消息,司机会联系他。


    杨敬安猜不到陆绝的心思。


    贴身司机是他杨敬安的远房亲戚,陆绝不可能不知情,要么是无所谓,要么是……可以透给他的消息。


    适才司机告诉他,陆绝在来寿宴之前,接了一通电话。


    听不太清晰,似乎是新合作的事,提到了一个公司——SNLL。


    SNLL是沈叙所在公司的老对头。


    杨敬安心里有了波澜,会不会陆绝是在提醒他,别掺合这次的新合作?


    陆氏有八名副总,他虽40出头,却也是最年轻的,在公司内部影响力远不如另外几个有资历的副总,他一直想做出点成绩讨好陆绝,这次积极帮沈叙也是这个缘故。


    杨敬安眯了眯眼,转瞬有了决定。


    无论陆绝是何想法,他得求稳,别事没办成先砸了自己的脚。


    今天的碰面得取消!


    他回到宴会厅,沈叙还被围着,他飞快带出沈叙,倒也没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沈总对不住了,这次是我招待不周,改天我专程设宴赔罪。”


    沈叙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笑着表示理解,找了个得体的理由,提前离席了。


    到电梯厅,杨敬安又追了上来,告诉了沈叙一个百分百能见到陆绝的途径。


    沈叙还是波澜不惊,“潜水?”


    杨敬安笑道:“不错,我们陆总就一个爱好,潜水。潜水相关的聚会,他每次都会参加。”


    陆绝经常去潜水,这也是司机透漏给杨敬安的消息,杨敬安本来想去考个潜水证,试过一次放弃了。


    他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这次合作机会,这才下定决心透漏这条近道,暗示沈叙只要组局一场潜水员的聚会,便能见到陆绝。


    至于见到陆绝之后如何说服陆绝,那就看沈叙自己的能力了。


    沈叙进了电梯,摁了一层大堂,他微微蹙了下眉。


    潜水……


    他还真不了解。


    他是旱鸭子,游泳都不会,更别提潜水。


    与陆氏的合作,其实不是非要办成不可,比起谈生意,他更是想逃离李成蹊,找个地方喘口气。


    沈叙眼眸暗了几分。


    出事故后,他丢失了过去的记忆,他试过很多次,还是对李成蹊没有感觉。


    他甚至觉得,他不喜欢男人。


    他对李成蹊没有任何生理和心理上的欲望,也找过几部男同影片观看,他都没有感觉。


    或许他曾经很爱李成蹊,但失去记忆后,李成蹊的爱只让他感到愧疚,以及窒息。


    去年李母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救回来,对李母,沈叙是发自内心的亲近。


    他也失去了关于母亲的记忆,但每次喊出妈妈两个字,他都会有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


    病好回家,李母也非常关心他,会在他赶期末报告时,亲自下厨给他送来夜宵,会在他生病时彻夜守在他床边。


    在遗忘的过去,想必李母也是十分疼爱他。


    所以李母从鬼门关回来,在她期盼的哀求里,他同意了和李成蹊结婚。


    随着时间临近,他也越来越烦躁,他开始不想见李成蹊,恰好公司要开拓华国业务,他就接下了这个项目。


    手机在口袋振动。


    这次来电,是李母。


    “妈,身体还好吗?”沈叙接着电话走出电梯。


    “好着呢,今天晚饭吃了两碗米饭。”李母张婉淑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这几日在华国还待得习惯吗?有没有按时吃饭?最近高温,千万别往热的地方去,你那工作累,要不辞了吧?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酒店是旋转玻璃门,沈叙等前一个人走了,才走进门内,耐心回答着张婉淑,“习惯,每天都有准时吃饭……”


    沈叙的背影消失在旋转的光影里。


    与此同时,大堂的电梯一路高升,到了顶楼。


    杨敬安亲自等在电梯口,电梯门打开,他看到一身休闲装的陆绝先是愣一秒,马上笑着说:“陆总,里面请。”


    陆绝没带礼物,送的礼金,去找杨老爷子祝寿,很快被几道热烈的目光瞧上了。


    只是那几人还没冲过去,先被一道痛心疾首的声音拦住了脚,“哎哟,别去浪费口舌了,这个结婚了!戴着婚戒呢。”


    另几人赶快去看陆绝的手,左手无名指果然戴有一枚戒指!


    惋惜声四起。


    “好男人果然全被提前预定了!刚才的沈先生也是……”


    陆绝说了几句祝语就要走,杨敬安连声挽留,陆绝淡淡说:“还有事。”


    杨敬安闭嘴了,一路送陆绝出了酒店,没看见等候的车,杨敬安愣了一秒,陆绝已经走下台阶,从左侧走了。


    杨敬安咂舌。


    还真是有事啊!


    陆绝是去附近的便利店。


    俞汀第一次到京市参加竞赛,他们在那家便利店一起吃过老奶油面包乌龙茶,还有加了番茄酱的关东煮。


    陆绝是便利店常客。


    收银员换了几批,没人知道这位常客是老板,也没人理解,在一平六位数的黄金地段,为什么这家小便利店从不翻修,还保持着十年前的老样子。


    “一串甜不辣,一串章鱼烧,一串鳕鱼卷,一串墨鱼丸,一串咖喱鱼丸,一串昆布,一串豆腐,一串萝卜,一串白萝卜。加番茄酱。”陆绝拿着一个老奶油蛋糕,一瓶乌龙茶点单。


    收银员偷瞄着陆绝。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看到他了!


    她耳朵微红,鼓起勇气问:“您住附近吗?”


    陆绝淡淡点了头,似乎连头发丝都冒着冷气,收银员抿了嘴没敢再搭话,装好关东煮打单,“30块。”


    陆绝付了钱,拿着东西到了休息区。


    快八点,天很黑了,窗外种着大片的绣球花,蓝色的无尽夏没有在陵江那样野蛮生长,大多没开花,零星几朵小孩拳头大小的花团。


    不远处是终于静下来的街道,几根淡橘色的路灯,偶尔有几个人走过。


    陆绝戳了一只墨鱼丸,低头缓慢地旋转竹签子,耐心地裹着番茄酱。


    叮铃铃。


    便利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响了,收银台上摆着的可爱招财猫机械说着——


    “欢迎光临!”


    有客来了。


    沈叙是无意路过这家小便利店。


    和李母讲完电话,他也没有计划,便沿着人行道慢慢逛着这座城市。


    逛到附近,他突然饿了,看到这家便利店就进来觅食。


    便利店很小,货架间的通道很窄,商品摆得密密麻麻,沈叙弯身挑选面包。


    老奶油面包……


    他移开了目光,最后拿了一个原味麻薯,一罐黑咖啡。


    结完账瞥了一眼休息区,已经有一个人了,他就拿着东西离开了。


    休息区,陆绝给墨鱼丸裹了厚厚一层番茄酱,总算满意了,他抬眼正要吃,嘴角缓缓浮现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望着窗外逐渐走远的背影。


    病似乎又严重了,最近的幻觉越来越频繁了。


    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陆绝这才收回目光,低头去吃墨鱼丸。


    下一秒,墨鱼丸重重落回纸杯里,溅起几滴热腾腾的汤汁。


    陆绝猛地抬头,望向刚才身影消失的方向,当即追了出去。


    ……


    沈叙想找一处地方解决他的晚饭,结果走出小道便是繁华的十字路口。


    四周是鳞次栉比的写字楼,各种霓虹灯牌闪烁,车流不息。


    沈叙想了想,准备叫车回酒店。


    他走到路边,还没打车,头顶有东西落下来,他微微抬眼,看到了光影里细细密密的雨。


    下雨了。


    等了一会儿出租车全是有客,雨势越来越大,瞧见对面不远处的地铁口,他跟着匆忙的人群走进了人行道。


    他住的酒店附近也有地铁站。


    绿色信号灯跳到了9,一声刺耳的鸣笛响彻云霄,沈叙心脏一悸,他下意识偏头望向声源地,交织着的光影模糊了视野,变大的雨势砰砰砰砸着地面,鸣笛声又响了……


    杂乱无章,刺耳,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沈叙停住了,他心脏猛烈的跳动着,视野被红色的霓虹灯占满了,他脑海一阵接一阵的眩晕感,几乎要站不稳了,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7、


    6、


    5、


    4、


    ……


    绿色的信号灯跳到了0,磅礴的雨里什么都看不清。


    无人注意到人行道上还有一道身影。


    黄灯闪过,人行道红灯亮起的一瞬,两侧的车全动了。


    沈叙视野还是一片红。


    像火,也像是血……


    他浑身冰冷,无法挪动分毫。


    就在这时,一缕微凉气息涌来,淡淡的薄荷气息逐渐清晰,随后他被拽进了一个如火炉般温暖的怀抱里。


    成片的、窒息的红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两侧川流不息的车流。


    混合着雨水的热意从头顶砸到他眼睫,鼻尖,唇角。


    他错愕抬头,被雨淋湿的视线里,一个陌生的男人深深埋进他颈窝,滚烫的泪水紧贴着他湿漉又冰凉的皮肤。


    男人的声音沙哑至极,却又神奇的清晰。


    “乐乐,你终于回来了。”


    第69章 069


    【069】


    乐乐?


    沈叙有一瞬的错愕,很快被锁骨处的疼痛拉回了思绪。


    他垂眼,斑驳陆离的光影里折射着一圈浅浅的银白色的光晕,雨水砸着他的视野,也砸着那圈银光。


    是一枚素戒。


    男人左手无名指戴着戒指,此刻随着男人手上的力量,死死铬进了他锁骨。


    仓促的一瞥,让他确定不认识这个男人。


    心悸眩晕尚未完全消退,沈叙开口也有些飘忽,“疼……”


    轻哼一声,抱住他的力量减轻了,却还是牢牢圈着他,怕他逃跑一样。


    “对不起乐乐。”男人从他脖间抬头,余光掠过,是一双深邃红肿的眼睛。


    “我太高兴了……”男人指尖安抚地抚摸着他锁骨,“疼得厉害么?”


    男人指尖很烫,在雨夜尤为明显,这陌生亲密的触感让沈叙彻底回神了,他挣脱男人的双臂,大约是没想过他突然的动作,他很轻松从男人怀里挣开了。


    沈叙侧身坐在一旁,低低喘了一声,他们现在路道中间的一块安全区里,两侧都有开过的车流。


    长长短短的车灯闪过,沈叙也弄清楚了,这个救他的人是认错人了。


    地面湿漉漉的,衣服裤子全湿了,他也没在意,又看向男人。


    这一次很清晰。


    救他的男人很年轻,眼型狭长,眼窝深邃,瞳仁黑沉浓郁,锋利的面部轮廓有令人难以接近的冰冷。


    只是此时眼睛红红肿肿地望着他,反而生出几分可怜的委屈。


    下一秒,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又紧紧抓住了他左手腕,力气很大,五根手指却都在剧烈的颤抖。


    沈叙错愕了,想了一秒还是没抽回手,道歉说:“抱歉,我不习惯和别人接触。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紧紧盯着他,“你说什么。”


    沈叙顿了一秒,知道男人还在误会,他解释说:“你认错人了,我不叫乐乐。”


    他清楚感知到男人抓在他手腕的手更用力了,男人弯唇,语气温柔,“乐乐你怎么了?我是陆绝,你是气我现在才找到你?我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别用——”


    看陌生人的目光看他。


    陆……决,觉,珏?


    沈叙眨掉眼睫毛上的水,“你真认错人了,我叫沈叙,水冘沈,叙述叙。”他又补充,“我是第一次到华国。”


    陆绝却笑了,黑眸浮现笑意,“行,你想叫什么都行。”


    “……”


    沈叙知道他还是没信,还落着雨,他稍作思索,看了眼手腕上那只满爆青筋的手,到底没挣脱,拖着陆绝一起起身说:“随我来。”


    信号灯跳了绿,车流静止了,斑马线上匆匆走来几个路人。


    陆绝乖乖跟着走。


    全程沈叙都能感受到身后强烈炙热的目光,他不由加快脚步,拖着陆绝快步过了斑马线,停在对街的一间商铺屋檐下。


    商铺的奶黄色灯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两人身上,他们又是淋雨,又是跌倒在地,身上大部分地方都湿了,情况颇为狼狈。


    沈叙空着的那只手在口袋里摸索,不一会儿摸出了一张名片,他无声吁了口气,翻过正面递到陆绝眼前,“陆先生,这是我的名片。”


    陆绝稍微移开黏在沈叙身上的目光,垂眼迅速少了一眼。


    意大利语和汉语。


    Cnahly,副总经理沈叙。


    联系方式是意大利手机号。


    下一瞬,沈叙手腕的温度瞬间撤开了,他眼睫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强烈的薄荷气息袭来,滚烫的呼吸喷在他左耳后的皮肤。


    陆绝的呼吸近在咫尺,沈叙僵住了,“你——”


    他说不下去了。


    骤然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他耳后的皮肤,他听到男人沙哑的声音,“没有痣……”


    陆绝反复摸着那块光洁细腻的皮肤,试图找回那粒红痣。


    沈叙第一次被人触碰耳后,他却没生气,反而脑海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那位五官和他很像,叫乐乐的男人,左耳后方有一颗痣吗?


    他们……是恋人?


    随后他后退了两步,避开了陆绝的触碰,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抱歉陆先生,我得走了。”他又说一遍,“谢谢你救了我。”


    陆绝没回,两只漆黑的眼深深看着他。


    沈叙敛住唇角,转身往地铁口走。


    走了几步,他口袋疯狂振动,他摸出手机,来电是京市本地号码,他划过接听,听筒和身后同时响起声音。


    “沈先生,你房卡掉了。”


    沈叙回头,陆绝跟上来递过房卡,两只眼还是黑漆漆地望着他。


    沈叙挂了电话,接过卡说:“谢谢。”


    陆绝没有再跟上去,他沉默地目送沈叙进了地铁站,拨了电话。


    “马上把Cnahly副总沈叙的资料传我。”


    *


    沈叙回到酒店快十点了,衣服全贴着皮肤,黏糊着很难受,他直接去了浴室。


    温度适宜的水从头顶淋下,冲去了身上的雨气和湿意,洗完澡他系上浴衣,正要出去,路过镜子时又停住了。


    他望着镜子里还沾着水珠的脸,有几秒的走神。


    他和那个乐乐,真那么像吗?


    无法避免地又想到那个埋在他脖颈哭泣的男人,沈叙抬手摸着脖子那块皮肤,他为什么哭?


    分手了,还是……分离?


    听话里的意思,更像是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沈叙几乎能确定了,那位陆先生和他口中的乐乐是一对同性恋人。


    他无名指还戴着婚戒,是结婚了?


    沈叙又否定了,华国还没有通过同性婚姻法,那婚戒是……


    沈叙忽然收了手,抓了抓湿漉漉的发梢,一个陌生人,他没必要想太多。


    不过他始终觉得陆jue的名字有些耳熟,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沈叙走出浴室,刚想开电脑查一番,李成蹊视频进来了。


    他低头看了眼松松垮垮披着的浴衣,还是去换了套睡衣,才接通了视频。


    这一打岔,沈叙没时间去查了,是第二日接到杨敬安的电话,他自己想起来了。


    不是决、觉、珏,是绝,昨晚救他的男人是陆氏总裁,陆绝。


    “沈总动作真快啊!”杨敬安满嘴喜气,“一个晚上就搞定了我们陆总,他约你下午到公司签合同!”


    沈叙眼梢微动,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唯一的意外是……


    他当即打听,“陆总结婚了?”


    意外的话题,杨敬安反应了片刻,才回:“结是结了,哎,就是他夫人,去世v娱演十年了。”


    陆绝结婚的事在陆氏不算秘密,他那婚戒就没摘下来过,不过具体情况也没人清楚,杨敬安也是听别人八卦,陆绝结婚的对象似乎是他高中时期的恋人,后来出意外去世了,陆绝再没和任何人交往,单身至今。


    沈叙诧异,原来那个叫乐乐的男人,已经去世了……


    难怪陆绝看到他会哭,会抓着他不愿意松手。


    杨敬安还在电话里说话,“下午两点方便吗?”


    沈叙答应了,挂了电话,爱情这回事,因为李成蹊的缘故,他只觉得麻烦和烦躁,现在听到陆绝一直等待着他死去的恋人,他一方面感觉不可思议,一方面又很是震撼。


    昨夜男人的哭泣和拥抱历历在目,他甚至有些好奇了,他和那位乐乐究竟是多像,才会让陆绝失态成那样?


    早上的时间很快过去,下午沈叙换了西装,两点准时去了陆氏。


    会议室里陆氏的员工不少,陆绝在主位,沈叙进来了,他也只是淡淡一眼,客套地握了下手。


    谈合同的流程异常顺畅,沈叙列出的条款没有丝毫阻碍,陆氏通通答应。


    合同刚敲定,陆绝忽然起身说:“签了这么好的项目,今天我请客,所有部门全去。”又笑吟吟问沈叙,“沈总今晚没约吧?”


    沈叙微笑,“没有。”


    陆绝请客不是第一次,但他的人是第一次到场。


    他包了一间酒吧,舞池吧台全是陆氏的员工。


    开始大家还放不开,喝了一会儿酒精上脑,加上陆绝坐在沙发最深处,大半身体隐没在阴影里,又只是沉默喝着酒,大家渐渐放开了,酒一瓶接一瓶开,玩的游戏也越来越大胆。


    沈叙却始终不自在。


    他知道陆绝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从晚饭到酒吧。


    到了酒吧,他特意等陆绝坐下了,才找了一个离陆绝最远的位置。


    “沈总!我敬你一杯!”杨敬安端着一杯酒一屁股坐到沈叙旁边,已然醉了,“你今年才29岁,真是后生可畏,大有可为!以后全仰仗你了。这杯你必须喝!”


    一杯酒递过来,沈叙瞥了一眼酒杯里的液体,混了不少种类,他淡淡一笑,接过喝了。


    杨敬安还不走,嚷着和沈叙碰了好几杯,见沈叙还没有醉酒的迹象,脸红脖子粗地起身摇人,“来来来!今晚谁把沈总喝趴下,我包一万块红包!”


    其他人正要过来,一道身影迅速先坐到了沈叙旁边。


    杨敬安眼睛都喝肿了,有些迟缓地打量着来人,磕磕巴巴喊,“陆、陆、陆总?”


    陆绝懒洋洋扬着唇,话是回的杨敬安,眼睛却只看着沈叙,“一万块红包可不少,我试试。”


    他拿过两只新酒杯,随意倒了一杯,侧身看着沈叙笑,“沈总可不要半路跑了。”


    陆绝的瞳色太深邃,也黑得太浓烈,在昏暗的空间里,也灼人的热烈。


    沈叙避无可避,索性坦然对上陆绝的注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沈叙面不改色,下一秒他主动倒了满杯酒,微微倾斜,碰了一下陆绝的杯身。


    水晶杯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又一饮而尽,莞尔一笑,“奉陪到底。”


    第70章 070


    【070】


    各种酒不断送上桌。


    围观起哄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全喝嗨了,也不忌讳上下级关系了,围着怂恿起哄,“单喝啤酒白酒没意思!够胆就喝混的!”


    杨敬安反而清醒了,看着陆绝和沈叙一杯接一杯的拼酒,他额头潺潺冒着冷汗。


    他俩再继续喝下去,会酒中毒吧!


    杨敬安嘴巴动了几下,瞄着陆绝到底不敢去劝。


    他当然清楚陆绝不可能真为了那一万块红包,但下午合同是陆绝主动要签,还丝滑同意了所有条款,怎么现在突然针对起小沈总了呢?


    这架势是不喝趴不停啊!


    真有人去混酒了,乱七八糟加了一堆白酒黄酒红酒,没敢倒陆绝杯里,笑着往沈叙的杯子倒满了。


    “这杯沈总也能喝了,就算您厉害!”


    “这杯绝对够劲!”


    “酒神!”


    包间的光暗沉沉的,看不出沈叙的脸色,他拿过杯子,望着微微荡漾的酒,微微蹙了下眉,正要喝,骨节分明的五指伸来,盖住了酒杯。


    他抬了下眼皮,陆绝在旁懒懒地笑,“我认输了,沈总。”


    陆绝翻手夺下那杯酒,仰脖喝见了底,喧闹的包厢瞬间寂静了下来。


    陆绝搁下酒杯,碰到大理石桌面,响了清脆一声,他起身说:“我和沈总在你们玩不痛快,就先走了,你们慢慢玩,全记我账上。”


    又热闹了,此起彼伏喊着“陆总万岁”“谢谢陆总”。


    那双漆黑的眸却始终只看着沈叙,“沈总?”


    沈叙淡淡起身,说了几句客套话,他率先走出包间。


    大厅充斥着纸醉金迷的重影,沈叙无声穿过人流。


    出了酒吧,清新的夜风迎面扑来,吹散了身上的酒气。他无声吐了一口气,半夜了,路上特别安静,他在路边等了会儿不见有车,索性搜了地图,沿着小道走回酒店。


    他知道陆绝还跟着他。


    不远不近的距离,大概十来步,陆绝没出声喊他,他也当作不知。


    人行道两侧是高高耸立的槐树,错落在树林间的路灯从缝隙照出光亮,路上很安静,许久没喝这么多酒,沈叙脑袋有些重,走得比较慢,影子倒映在路面,被灯光拉得特别长,跟身后的影子偶尔会交叠。


    晚风偶尔携来几声虫鸣,偶尔也有一辆辆车从旁边的马路经过,这样一路走到酒店,陆绝始终没喊过他。


    到酒店门口,有雨点落下,沈叙停住仰头看了眼天空,有一两滴雨落到他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睫,低头进了酒店。


    刷卡进屋,先听到了雨点砸着玻璃窗的声音。


    下大雨了,应该走了?


    沈叙这样想着,先去卫生间洗了手和脸,他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抬头看着镜子里脸颊透着微微红色的自己,他抬手,慢慢擦掉了睫毛上的水珠。


    雨声越来越清晰,走出卫生间,沈叙又看了眼落地窗,迟疑几秒,他还是走了过去。


    房间在21楼,其实根本看不清楼下的情况,别提此时还大雨倾盆。


    站在落地窗前,大约过了一两分钟,他还是转身换了身衣服,下楼了。


    去前台要了一把大伞,沈叙拿着出了酒店。


    出了玻璃门,大雨的动静更清晰了,夏天的雨,总是猝不及防,也总是很大。


    沈叙很快发现了陆绝。


    男人垂头坐在酒店喷水池旁的台阶上,他只穿了一件黑衬衫,被雨淋透了,紧贴着他后背。


    沈叙撑开伞过去。


    酒店准备的伞很大,足够容纳两名成年男性,沈叙停在陆绝面前,手腕微倾,伞大部分遮到了陆绝头顶。


    沈叙喊,“陆总。”


    陆绝仰起脸,他的脸也被大雨淋湿了,长睫上全是水珠,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漆黑清醒,他望着沈叙的脸,嘴角微挑,“学会喝酒了,挺好。”


    沈叙望着他眼睛,“我不知道我同那位先生有多相似,不过我是沈叙。”


    “你是乐乐。”陆绝目光灼灼,“我不会认错。”


    “你醉了。”沈叙弯腰把伞柄塞陆绝手里,“雨很大,快回——”


    他腰两侧被陆绝紧紧搂住了,湿透的脸埋进他胸前,“乐乐,我好想你。”


    “我说了不是……”沈叙正要推陆绝,搂紧他的手忽然同时垂落,他一怔,就发现陆绝正从他胸口往旁边倒,往外推的手抓而去抓陆绝。


    陆绝比他高大,他一只手根本抓不稳,反而变成拥抱陆绝的姿势一起跌到了台阶上。


    伞脱手飞了出去。陆绝在下方垫着,沈叙没磕碰到,只是他大部分身体都压在陆绝身上,隔着又薄又湿的布料,能感受到陆绝身体的滚烫。


    沈叙刚换的衣服又淋湿了,他迅速从陆绝身上起来,“抱歉……”


    陆绝一动不动,沈叙住了声,马上去扶人,才碰到陆绝,陆绝就反手又抱住他,滚烫的脸贴着他脖子,呼出的气息也特别烫,“乐乐,我难受……”


    “……”


    沈叙放弃再纠正他,“你发烧了。”


    “嗯。”陆绝低声应着,抱着沈叙的手更紧。


    雨越下越大,被陆绝密不透风抱着,沈叙没办法,只好伸手够到雨伞,拖着陆绝回酒店。


    到了大堂,酒店的工作人员马上跑来问:“您好,需要帮忙吗?”


    沈叙还了伞,说:“送一支温度计,一盒退烧药,一杯热水到2107。”


    “好的,请稍等!”


    沈叙带陆绝回了房间,人还树袋熊一样贴在他胸前,他只好说:“我去拿浴衣,你先松手。”


    陆绝缓缓松了手。


    沈叙快步去衣柜取了一件新浴衣,无声吐了口气,这才回身走向陆绝,递浴衣给他,“我只有杨副总的联系方式,他现在应该没办法来接你了,你换了衣服在这儿待一晚吧,我再去开间房。”


    他住的套间,客厅有一套组合沙发,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休息,但他思考几秒,还是放弃了这个选项。


    陆绝没出声,下一秒又倒了。


    这一次陆绝是真失去了意识,沈叙费劲把他运到卧室的床上,又认命地帮他脱湿衣服。


    解开第三粒衬衫扣子,一道微微凸出的伤疤露了出来,沈叙起初没在意,大部分人都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留下伤疤,直到他翻过陆绝的肩膀脱衣服,又在陆绝后背看到一条相似的伤疤。


    同样是在心脏位置。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您好,客房服务,给您送热水和退烧药。”


    沈叙拉下了陆绝的湿衬衫,现在也没必要帮他穿浴衣了,把他塞进被子,出去掩上了卧室门。


    拿了温度计,热水和退烧药回来,沈叙先测了陆绝的体温。


    看到体温计的数字,沈叙蹙了眉。


    41.2。


    他给陆绝喂了药,收拾好陆绝的衣物,关了灯就要离开,手就被重重抓住了,陆绝迷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俞汀别走……”


    雨停……俞,于,艇,停,汀?


    乐乐的本名?


    沈叙这样想着,回道:“我不走,我就在客厅,你不舒服就叫我。”


    陆绝烧太厉害了,他今晚没打算休息了。


    也不知陆绝能不能听见听懂他的话,僵持了好一会儿,抓在沈叙手腕的手才一根一根松开。


    沈叙出去了,关卧室门的时候他停了一秒,最后还是没有关紧,留了一丝缝隙。


    联系客房服务把陆绝的衣物送去干洗了,沈叙才去卫生间脱了湿衣服,简单冲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


    只留了客厅的一盏落地灯,他打开电脑,稍一迟疑,在搜索框输入各种“雨停”。


    时间渐渐流逝,又一次输入俞汀后,弹出了一条信息。


    【2010全国物理竞赛——金牌,全国十六名,陵江二中天才少年,俞汀。】


    陵江,那座美丽的海滨小城……


    沈叙陷入了沉思,假如陆绝深爱的乐乐,就是这名叫俞汀的少年天才,那的确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


    2010年高二,他去世的时候才成年吧?


    沈叙走神了,又过一会儿,他又进了卧室,轻手轻脚测了陆绝的体温,见降回了正常温度,他才放了心。


    天快亮了,沈叙不想再折腾,扯了条薄毯躺进了沙发。


    或许是他太累,也或许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助眠,向来难眠的他很快睡着了。


    再次醒来,雨早停了,天光大亮,沈叙掀开薄毯坐起身,t醒了会儿神忽然想到卧室还有一个病号。


    卧室门大开着,屋内窗帘拉着,漆黑看不清楚,不是昨晚的紧急情况,沈叙停在门外叩了两下门,“陆总你醒了吗?”


    没有人回应,沈叙换到一旁按了开光,卧室骤然明亮,床铺得很整齐,陆绝已经不见了。


    “……”


    走了?


    沈叙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就要去洗漱,手机响了。


    来电是陆绝。


    上次见面,他掉了房卡,陆绝打过他电话,他没存,但记得这串数字。


    他划了接听,还没开口,陆绝先道歉了,“对不住了沈总,昨天我醉酒给你添麻烦了吧。我喝酒断片,没做让你困扰的事吧?”


    绝口没提昨晚又认错他的事,沈叙说:“没有。”


    “那就好。”陆绝笑,“早上见你睡太熟,没忍心叫醒你,昨夜霸占了你的床真是汗颜,我必须请你吃顿晚饭赔罪,你千万别推辞。”


    晚饭?


    沈叙挪开手机看了一眼,竟是下午三点多了。


    他竟睡那么熟……


    他婉拒了,“陆总太客气,只是我今天还要和公司汇报情况,只能下次了。”


    陆绝也没强求,话锋一转说:“那明早几点出发?”


    沈叙不解,“出发?”


    陆绝轻笑,“是这样,早上我找你们老板沟通过了,计划再增建一个商场,明天我们先去看看地。”


    沈叙问:“哪里?”


    同时他脑海冒出一个地名,和听筒里的回答准确重合了。


    “陵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