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农忙 古代靠天吃饭,抢收粮食是最重要……
烈日炎炎, 正值农忙时节,农户顶着烈日在地里割麦子。最近天气好,一直没下雨, 甘州县的农户大都要赶在雨前将麦子割完晒干收好,秋日里再收一波粟, 今年粮食也差不多够一家人吃了。
有农户弯着腰在用镰刀割麦子, 手里的镰刀挥舞的飞快, 转眼间田头便堆了一摞麦子。
前段时间县衙给各乡传来消息,说是今年陛下亲政, 免税一年,农户听到后纷纷喜不自胜。虽说本朝天子仁德,赋税相比前朝少了不少,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依旧是负担, 少了这笔支出, 粮食可以多留些,也可以过得舒坦些。
这段时间家家户户在县中干活也挣了不少,好些百姓还会花钱去县里听戏, 家中孩子还能送到学堂去上学,眼见生活越来越好了。
地里干活是累了点,但收到家中的粮食越多心越安,农户默默想着, 埋头继续割麦子了。
远处传来声音,他放下镰刀站起身看过去,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过来了, 手里好像还抬着什么东西。
相里谷带着工匠抬着扇车过来,里正在前面指路。
“再走一段时间,前面就是打谷场。”里正说道。
农户走过来喊了一声里正, 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县衙送来几架扇车,你们扬场的时候正好可以用。”里正指着扇车道。
“那感情好,我家麦子这几日就能收好,到时候扬场的时候正好就能用上了,县里大人们真是仁德。”农户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
里正也跟着夸了几句,相里谷不耐烦地催了几声,天气这么热,赶紧先把扇车放好才是,就不能等会儿再聊。
里正自己也热,后面跟着的工匠更是不停地换手擦汗,连忙带着人去了打谷场。
农户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嘿嘿笑了一声,有了扇车,等自己扬场的时候也能松快点,早点收完麦子,自己还能去县里多干点活。
相里谷一行人来到打谷场,已经有农户将麦子铺在谷场,农户驱使牛拉动石磨使得麦穗脱粒。南乡大多数村子都是采用抽签制,抽到谁家便优先碾场,村子里的其他人回来帮忙,男子帮忙碾场收拾麦草,女子帮忙做饭筛麦子,这都是算作人情,之后要一家家还回去。
古代靠天吃饭,抢收粮食是最重要的,因此各家相互帮忙都是常有的。
相里谷让人将扇车装好,里正喊来今日碾场的农户,让他叫人过来试试。
农户们用簸箕将脱好粒的麦种装进加料斗中,通过手摇曲柄让风扇转动,此时风扇会产生一阵风,将比较轻的糠秕、谷壳、灰尘等杂物吹走,重的麦种则会落到箩筐上,几个人相互配合便可以使用。
相里谷捏了一把箩筐里干净没有杂质的麦种,让几名农户装了起来,还需要一道晾晒的工序麦子才能储存起来。
里正喜道:“我从前见过这种扇车,但我们南乡却少有使用,相里啊,这次又分给我们多少?”
不会跟上次一样就几架吧?里正皱着脸想道。
“这次林县丞早早就安排我们做了,每个乡都够,不用担心。”相里谷摇了摇扇车的手柄,见结实耐用,回了一句。
“那就好,那就好,粮食还是早收完早放心。”里正憨笑道,旁边的农户也跟着点头。
相里谷今日没事,索性帮着农户将他家的麦子全部碾了,正忙得起劲的时候,看到远处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木锹,迎了上去。
“大人,你怎么来了?”
林书阁笑道:“今日县衙无事,我过来转转。”
里正认出了林书阁的身份,带着众人跑了过来,一双粗糙的手不安地搓了搓,“见过县丞大人。”众农户一个个也都紧张不已。
林书阁急忙说道:“诸位不必多礼,我今日穿着常服而来,你们就当我是来帮忙的乡亲,少不了还要给你们讨一碗饭吃。”
里正连连摆手,回道:“不敢不敢,林县丞到此,怎么能让你干活。”
林书阁没说话,直接动手帮忙,里正急得要上手,被相里谷拦了下来,众人看林书阁干活麻利,也不怕脏不怕苦,遂不再相劝,自顾自干活去了。
扇车发出呼呼的声音,远处农户们将碾出来的麦草用木叉挑出来层层堆叠,摞成草垛。这些麦草既可以用来喂牲口,还可以用来烧火烧炕。
今日来的农户大多数是乡亲邻里,大家彼此相互熟悉,没有偷奸耍滑之辈,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聊天,丰收的季节,就算辛苦心里也是开心的。
有农户看了一眼旁边帮忙收麦子的林书阁,轻声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县丞,长得和我上次去县城看戏时台上的神仙似的,也不摆官架子。”
旁边的农户将麦草挑上草垛压实后才道:“是啊,还这么年轻,对待我们这些泥腿子都温和有礼。”
“听说他有个弟弟,武艺高强,一个人就能杀狼。”有人好奇道。
“那是卫隧长,上次跟着林县丞来过,我远远看了一眼,小小年纪,威风凛凛,跟个将军一样。”有农户悄悄说道。
里正过来怒目而视,“天都要黑了,还不赶紧收麦子。”
“我说里正,你老就是睁眼说瞎话,日头正好,哪来的天黑了。”农户笑道。
里正佯装踹他一脚,骂骂嘞嘞地走了,几名农户哈哈大笑,惹得林书阁朝那边看了一眼。
里正走到林书阁旁边,给相里谷使眼色,还不赶紧帮着点。
相里谷才没理他,若是能劝动他早就劝了。
里正只好道:“大人,李娘子带了水过来,正好过去喝口水,休息一下。”
相里谷也道:“干了许久,正好我也口渴了,大人一起歇歇吧。”
林书阁擦了擦额头的汗,点了点头。
他跟着里正来到一棵柳树下,几名妇人带来的是粟粥,熬得浓稠,正分给刚刚干活的农户。
有人眼尖看到林书阁,心急之下将自己手里的递了过来,“大……大人,你先喝。”
分粥的妇人眼疾手快,连忙将舀好的粥端了过来,“大人,快喝一碗歇一歇。”
林书阁朝二人道了谢,伸手端了过来,有小童跟着母亲过来的,一直好奇地盯着林书阁看。
林书阁从怀中掏出几颗糖给他,摸了摸他的额头,“热不热?”
小童点了点头。
“大人,这怎么使得……”小童的母亲紧张道。
“几颗糖而已,不必在意。”林书阁温声道。
林书阁和他们坐在树下,他喝了几口粥,问了几句他们今年的收成?
几名胆子大的农户立马打开了话匣子,“今年庄稼收成好,平日农闲的时候我还可以出去做工,我娘子也能冬日里织羊绒也能挣钱,比往年好上许多。朝廷今年还免税一年,我和娘子商量,明年手头宽松些,也送我家孩子去读书。”
林书阁点点头,又问了几句新农具的使用情况。
另一名农户道:“自然好用,今年县衙发的曲辕犁不多,我家中还买了一件准备自用呢。”
看到林书阁平易近人,几名农户七嘴八舌地和他说家中的琐事,有人说家中长子年纪大了要说亲,有人说自己女儿出嫁了得准备嫁妆,还不约而同邀请林书阁参加婚礼。
里正看着不到弱冠之年的县丞大人深陷婚姻琐事,又不得不出声安慰他们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由得好笑。
林县丞自己都没成亲,还帮人解决这些事。
“不过这天感觉不对,我们西北本来就少雨,但今年好像格外雨少。”话题又转到农事上去了。
几名农户点了点头,“我们今年有筒车,庄稼灌溉得还不错,加上西北干旱少雨,我们没什么感觉,其他郡可不好说,我好久前还听说魏郡那边一直没下雨,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林书阁闻言心中一惊,周度从前便提过一嘴,但他见甘州庄稼长势良好,一直以为没什么大事。若真有旱情,对百姓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围坐众人皆是忧心忡忡,靠天吃饭的年代,好些人都是经历过旱灾,地里颗粒无收,饿死无数人的事又不是没听说过。
“给你。”刚刚的小童不知何时摸了过来,抓着林书阁的袖子道。
林书阁低头看着小童双手抱着一颗青绿色的果子,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林书阁笑了一声,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
小童母亲有些脸红,“大人别嫌弃,这叫龙果,小鱼他喜欢你才会主动给你,平日里谁要也不给。”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被这个小插曲打断,都忘了刚刚说的事,休息好之后又开始忙活了。
林书阁拿着果子不知道怎么打开,相里谷道:“大人,我来帮你。”
他十分顺手地将龙果打开,“大人,现在可以吃了。”
林书阁看着他,好笑道:“相里,你可是吃惯了?”
“大人忘了我是南乡人了,每年收麦子的时候,路边都会有这种果子,小孩子没什么零嘴,都是摘这个吃。”相里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道。
“大人,我知大人心系黎民百姓,魏郡之事只是道听途说,大人不必太过忧心。
“是我杞人忧天了。”林书阁道。
相里谷却摇摇头,看着远处忙碌的农户们,“有大人在甘州,是百姓之福。”
“相里,你何时跟钱万才学的拍马屁的功夫?”
相里谷黝黑面皮上泛出一丝不好意思,“我说的是实话。”
“行,实话,赶紧干活了。”林书阁有些耳热,几步走了过去。
相里谷望着头顶的太阳,心中叹道:希望天佑黎民。
第72章 饥荒 灾民?难道魏郡真有灾荒?……
天气越来越热了, 正好书院也放了田假,林书阁下值后顺路去接双胞胎回家,田假要放将近一个多月, 林清远高兴坏了,加之许久未见林萱, 路上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阿萱, 你是不是还没看过《寻仙记》?我也就看了一场, 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跟你说, 我看的那场正好到王子乔出场,后面是什么情节都没看到就被……”
“嗯?”林书阁眼里带着冷光。
林清远即刻噤声。
林萱左右观察了一下两位兄长的表情,了然地看着林清远,“阿远, 你莫不是逃课出去的?”
林清远小幅度点头, 和林萱咬耳朵。本想讨几声安慰,却被林萱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
他噘着嘴,小声说道:“阿萱, 大兄都比你温柔,他都没骂我。”
林萱气得要拧他耳朵,“林清远,你多大人了。”
林清远吓得一溜烟跑了。
“大兄, 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看着消瘦了不少。”林萱没理不着调的林清远,转而看着林书阁道。
“没事,天太热了, 有些苦夏。”林书阁不在意道。
他一到夏天就食欲不太好,早就习惯了。
二人走到院门前,林书阁道:“明日戏场还会演《寻仙记》, 让阿远带你去转转,辛苦几个月了,去看看戏放松一下。”
林萱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刚走进院子,嗖一声蹿过来一只小白,林萱惊讶地看着它,小白也仰着脑袋打量着她。
“我刚想抓住它给你瞧呢,结果这小东西听到大兄的声音就跑了,”林清远在后面说道,“阿萱,这是大兄养的猫,叫小白。”
“猫?”林萱蹲下,伸出手摸了摸它,小白夹着嗓子喵喵叫了几声,十分惹人喜欢。
林萱果然被萌到,将它抱进怀里,“大兄,是二郎送的吗?”
林书阁还没说话,林清远就插嘴道:“小白可不是二郎送的,是外邦商人送给大兄的,二郎送大兄的是一只鸽子。”
林书阁见他们能就猫和鸽子聊上许久,也没打扰他们,转身去洗手,顺便给花园里的菜浇浇水。
辣椒被他养得最精细,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了,好些开了白色的小花,林书阁拿着水瓢每一垄浇好水,摸了摸辣椒青绿的叶子,可得好好长啊,以后要想吃辣就得靠你们了。
今日双胞胎放假回家,可得做顿好的。见他往厨房走,林萱丢下正在吃饭的小白跟了过来,“大兄,我来帮你。”
“不用,你去好好休息。”林书阁拒绝道。
林萱却已经径直进了厨房,拿了一把篮子的菜问道,“大兄今日要做什么?”
“我也来,我也来。”林清远的大嗓门也响了起来。
林书阁只好让二人打下手,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饭后兄妹三人在院子里乘凉,林书阁洗了一小盆水果端了出来,这是他帮农户干完活之后,几名妇人硬塞给他的。
凉风习习,月光细碎地洒在院子的梨树上,树影婆娑,屋外远远地能听到蝉鸣。
林书阁拿了一颗杏子放在嘴里,果肉酸甜可口,忍不住又吃了几个。
“大兄,二郎何时回来?”林清远嘴里咬着山莓,想着今日家中也算团聚,但偏偏少了谢谌,含糊道。
林书阁摇了摇头,“仲宣信中没说,大概是没时间回来。他信中只说都尉府近日也在农忙,终古隧倒是一直在练兵。”
“练兵?可是又有战事?”林萱问道。
“不清楚。”林书阁回了一句,不过历来少数民族入侵大多是在秋季,可能是为了防止秋季匈奴南下,早早练兵抵抗。
“何时将蛮夷全部赶出去就好了。”林萱捶了一下桌子,脸上带着凶意道。
“不说这些了,房间我都收拾过了,你们早点休息,明日不是要去看戏?”林书阁从林清远手中拿过杏子道。
桃饱杏伤,吃多了可不好,一个没看住,林清远已经吃了好些了。
“好吧,大兄,明日给你带戏场里的吃的,我听钱英说来了一家卖粔籹的。”林清远一边洗手一边说道。
粔籹是一种甜食,用糯米和蜂蜜做成环形,再用猪油炸制而成,吃起来香甜可口,十分受欢迎。
“那我可等着了。”听着兄妹二人洗漱完回房睡了,林书阁这才吹灭了烛火,明日休沐,可以好好补个觉。
翌日,天光大亮,林书阁才从梦中醒来,起来去院中转了一圈也没见双胞胎的身影,料想可能是已经出去了。
他准备去厨房给自己做个早餐,却看到门虚掩着,里面还有食物的香味,看来是两人给自己留的早餐。
林书阁享受完弟妹的爱心早餐,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房间看书,一直忙个不停,突然闲下来倒有些不适应。
晨光熹微,太阳渐渐升了起来,阳光照得他有些昏昏欲睡,正想去躺一会时,门外传来猛烈的拍门声。
他马上惊醒过来,急忙跑过去开门,今日休沐,门外却是一名县衙差役。
只听差役语气带着焦急,“大人,有灾民朝甘州这边来了,县令大人让您即刻回县衙。”
林书阁倒吸一口凉气,灾民?难道魏郡真有灾荒?
来不及多问,他一刻也不敢停,连忙朝县衙赶去。
刚出巷口,碰到了回来的林清远和林萱,手里还拿着包东西。
“阿远,阿萱,这几日待在家中,尽量不要出门,有什么事找许郁。”林书阁吩咐了几句,没等双胞胎回话,便急匆匆走了。
“大兄这是怎么了?”林清远问道。
林萱却注意到兄长神色慌张,还带着浓浓的担忧,心中不安,摇了摇头。
林书阁气喘吁吁地跑到县衙,“大人,我听说魏郡出事了。”
“魏郡今年一直没下多少雨,久旱伤卖,秋种未下,地里庄稼都旱死了,刚开始还能靠着旧粮还能撑,有官员还冒着丢官下狱的风险开仓放粮,设了粥棚救济。但灾民实在太多,后面就顶不住了,山上都被饥民挖空了,据说有的地方饿殍遍野,民乱四起。”
李县令顿了顿,又道:“百姓开始四处逃难,已经有一批快到甘州了。”
林书阁急道:“大人,燕都那边可有消息?”
李县令摇了摇头,“还没消息。”
林书阁想了想,“大人,若真到了甘州,也不能置之不理,但也不能不顾甘州百姓的安危。”
发生饥荒后,一般都会伴随各种疫病,若是直接接纳流民,甘州百姓也危险。
“最好在城外划一块地方,先施粥救济,让县中大夫备着药以防万一,等这段时间一过,若他们想回去,可以给予钱粮遣返,若是不想回去,便让他们就地开荒,县中的造纸坊和印纸坊也缺人。”
若是流民太多,聚众闹事,□□烧,对甘州县治安都会有问题。
李县令点了点头,立刻传来武县尉带县衙差役去各处巡逻,林书阁也准备去召集县中商户。
……
商户们坐在县衙大堂。
几名商户颇有些不安,今日县衙气氛颇有些不对劲,众人纷纷看向许郁和钱万才。
“看我做什么?”许郁摊手道。
“许老板不知道林县丞召唤我等过来何事?”有商户忍不住问道。
“自然不知。”
钱万才也摇了摇头,众人皆带着疑惑,不安地等待着。
“诸位久等了。”林书阁走了进来。
商户们起身行礼。
“今日让诸位来县衙是有一桩大事,诸位皆是我甘州富甲一方的人,还望能够鼎力相助。”
有人客气了几句,有人却觉察到恐怕出了大事。
“那我便开门见山了,今日县中得到消息,魏郡发生饥荒,百姓流离失所,已经有一批快到甘州了。”
此言一说,商户们又惊又怕,有聪明的商户已经意识到林书阁今日所为何事了。
“大人,可需要我们做什么?”一名商户试探着问道。
“出钱出力呗,还能是什么?”许郁出声道。
“大人,县中商户多承大人恩情,如今大人有需要,我等自然责无旁贷。”许郁站起来道。
“许老板仗义。”林书阁真心道,他目光巡视了一圈,有人眼中带着纠结,有人一脸难为情,还有人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大人,我也愿意,若灾民得不到救济涌入周边村落,对甘州来说也是一场灾难,更何况我们这些商人生意也难做,况且灾民都是走投无路之人,帮一把也是善举。”钱万才也出声说道。
其余商户听到许郁和钱万才的话,不管是心中乐不乐意,也开口说自己愿意捐钱。
“各位义举,我代灾民多谢诸位,各位量力而行便可,到时我禀告县令大人,让他为诸位立碑纪念。”林书阁真心道。
“大人客气了,在座的众人生意兴隆,哪个不是受大人恩惠,怎么到了报答的时候便往后缩呢。”许郁笑道。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声。
林书阁朝许郁投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许郁悄悄朝他挤了挤眼。
等众商户告退之后,林书阁即刻派人去问去粮店筹粮,若是消息传出去,有人想借机提高粮价,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他想了想,大步往家走去,得和阿远阿萱说一声,这段时间自己估计回不了家几次,让他们小心防护,家中还有仲宣带回来的宝石和这段时间许郁给的分红,得拿过来防止钱粮不够,还能顶上。
想到谢谌送他宝石时的表情,林书阁咬咬牙,只能日后和仲宣道个歉,日后再补给他。
第73章 灾民 凌雪朝那边望去,看到了一位身着……
金乌炽热地烤着大地, 路上的土块都被晒得滚烫,凌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拢了拢身上的破布, 扶着母亲往前走,她长得瘦小, 为了自己和母亲的安全, 只能假作男子打扮, 不敢跟其他灾民走太近。
“砰”一声,有人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都充耳不闻,这一路上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能活到现在的已经是老天保佑,命也够硬。
“阿母, 阿母, 你醒醒啊。”一男孩瘦骨嶙峋,哭得撕心裂肺,死命推着倒下的母亲。
旁边一名男子浑浊的眼睛一亮, 看着男孩露出了精光,他走前去一把抓住男孩,狞笑一声。
众人皆知他要强行带走男孩,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卖掉也能换点钱, 若是卖不掉大不了充作口粮,一路从魏郡到了这里,他们早就见惯了。
男孩拼死反抗, 那男子一个巴掌重重扇了过去,男孩骨瘦如柴,顿时一阵耳鸣, 被扇倒在地,重重喘着粗气。
周围的饥民噤若寒蝉,带着孩子的也用手紧紧抓住孩子的手,有人趁着众人不注意,急急忙忙远离此地。
凌雪一双眼睛充斥着恨意,拳头紧紧攥着,恨不得生食其肉。她本来有个妹妹,逃难时被流民冲散,等她找回去之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有好心人告知她,他曾见一女童被人拉走卖了,早已不知死活了。
她痛不欲生,今日又见此情此景,只想冲上去,手上被轻轻拍了两下,母亲枯瘦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朝她摇了摇头。
那男子看着瘦,但身形高大,哪里是她能对付得了的。凌雪望着远处的戈壁,据说定远郡有些地方戈壁纵横,不知他们现在到了何处。
男子用脚踢了踢男孩的小腿,“还活着没?”
男孩的腿抽动了几下,那男子一把将其拎起来,凶狠道:“活着就跟老子走,不然扇死你。”
男孩木着脸没动,又被踹了一脚,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挪动,后面传来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他朝后看了一眼母亲的尸首,心中哀默,眼睛里一片空洞。
走过看不到尽头的戈壁,凌雪猫着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子,悄悄塞给母亲,这是她唯一剩下的水了,母女两人避开人群偷偷喝了一口水,只剩下罐底一层,凌雪还是珍惜地藏在身上。
夜幕降临,凌雪扶着母亲继续往前走,她直觉快到有人的地方了,有人便好,乞讨也好,卖身也罢,起码她和母亲还能活下去。
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是那个男孩。
那随之而来的是凶恶男子的怒喝,“你再哭个试试?还不快走。”
凌雪将母亲安置好,咬了咬牙,想着被卖掉的妹妹,趁着夜色,从身上的布料中摸出一把锥子,这是她好几次从恶徒手中逃脱出来的利器。
她看着弱小好欺,每每趁机麻痹敌人,然后趁着恶人大意之时一击即中。刚开始吓得浑身直哆嗦,后面经历得多了,早已经麻木了。
那边男子还在对着小孩拳打脚踢,男孩发出闷哼一声,凌雪悄悄逼近,趁他不注意,狠狠刺向男子的脖颈。
男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凌雪顺势拉起男孩往前跑,夜色漆黑,她只能拼命往前跑,不料“砰”的一声,男孩重重摔在地上。
凌雪跑回去扶起他,来不及说一句话,她立刻拉着她继续狂奔,却被一脚绊倒地上。
“跑啊,继续跑啊,我李大有手里的货就没见过跑出去的,”他用手按着脖子上的伤,将锥子扔在凌雪眼前,“臭小子还挺有本事,幸亏老子躲得快,不过就这小玩意还想伤到我,正好,你们两个,老子一起卖了还能多挣一笔。”
“不过,你敢伤我,老子得给你点教训。”
凌雪脑中思索着怎么逃脱,却被一把抓了起来,脸上瞬时一阵疼意,还没等她缓过来,肚子便被踹了一脚,她倒在地上,手上捏着一块刚刚摸到的石子,等着李大有的靠近。
不料却迟迟没等到,她揉着发懵的眼睛一看,才发现刚刚的男孩死死抱着李大有的腿,一直在和她说“跑,快跑。”
凌雪强撑着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锤子,死命朝他冲过去,李大有却将男孩摔在地上,回头看到了凌雪,将她的手反拧在后,挥拳打了过来,凌雪望着母亲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一阵喧哗传来,凌雪睁开眼睛,却看到一片火海极快地朝这边而来。
“你们是何人?”林书阁问道。
他今夜和武县尉轮流巡夜,差役来报说县郊有灾民踪迹,他这才带人过来查看。
“救命,”凌雪看到众人身上的官服,一把推开李大有,跪伏在地,声声泣血,“大人,我们是魏郡临河县人士,家中遭了饥荒才一路逃难至此,不料遇到歹人,想将我与弟弟发卖,我听他说若是卖不了还想拿我们做口粮。”
差役听到此言,纷纷怒目而视,李大有却道:“大人休听他扯谎,我是他族中兄长,受他父母之托,一路带他逃难至此,不想他竟然想偷我东西拿去换钱,如此狼心狗肺之人,我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一下,至于那小子,是我心善,见他母亲饿死捡了他,给他一条活路。”
凌雪眼中含泪,“大人,他在说谎……”
李大有却大声打断她的话,“大人,这小子大言不惭,还出手伤人,我脖子上还有他用凶器留下的痕迹。”
几名差役上前查看,果然见他脖子上有伤口,众差役纷纷看向林书阁。
这时,刚刚被踢倒在地的男孩发出呻吟,有差役过去查看,“大人,这小孩受了伤,似是被人拳打脚踢所致。”
怕与灾民接触传染疾病,林书阁等人皆蒙了面巾,戴着手套。
林书阁冷笑一声,差役上前将李大有擒住。
“大人,冤枉啊。”
差役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喊冤。”
林书阁让人将男孩抬走去找大夫,他看向凌雪,“城外设了粥棚,一会你去那边,暂时先落脚,你弟弟我让人带去治伤,你明日来找我便是。”
林书阁又丢给她一袋东西,“里面有药可以治外伤。”
凌雪朝他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她看着火光渐渐远去,打开袋子,里面除了药,还放着几个面饼和一袋水。
凌雪珍惜地收好,拎着东西往回跑,母亲被她安置在远处,不知道怎么样了。
次日,凌雪扶着母亲往那位大人说的地方走,昨晚太晚了,她怕出去再遇上危险,反正有吃的和喝的,天亮再过去。
昨晚夜色太暗,看不清东西,今日走了许久,才远远看到一座巍峨的城门,上书“甘州县”几个字。
原来到了甘州。
看昨晚那位大人的样子,她和母亲应该不会被驱赶,她按照林书阁指的方向来到了施粥的地方。
和她想象的哭天喊地,为了一块面饼争得头破血流不同,眼前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灾民们排着长队在等着施粥,领完自己的粥后便去旁边的窝棚里坐着喝。
她看了看旁边凶神恶煞的差役和他们手上闪着寒光的长刀,心中了然。
“阿雪,我们去排队。”
“好。”
凌雪朝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昨晚那位大人。
她随着队伍往前走,一会儿便轮到自己和母亲,施粥的差役脸上看着凶,用眼神刮了她一眼,框框两下给她舀了两碗粟粥,粟粥浓稠,本以为是清汤寡水,没想到竟然给他们这么好的吃食。凌雪向他弯腰道谢,和母亲端着粥往窝棚走去。
窝棚那边聚了好些人,但有许多差役守着,见他过来,有官吏招手叫她过去,问了她的姓名籍贯,便让差役带她去一间空的窝棚那边去了。
“你和你阿母暂时先住这里,等这段时间一过,县里会招工,到时可以去试试能不能选上。”差役见她行为有礼,还一直护着母亲才开口道。
“多谢差爷。”
差役向他摆摆手。
“差爷等等,昨夜有大人救了我弟弟,他让我今日在此寻他,不知他何时会来此处?”凌雪扶着母亲坐下,小心问道。
“昨夜?你说的是林县丞,县丞大人今早在安排大夫配药,午时会过来。”差役回道。
凌雪点点头,“多谢差爷。”
差役走后,她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剩下的半块面饼,“阿母,快吃。”
母亲接过面饼,将其撕成两块,“阿雪,你也吃。”
凌雪点点头,和母亲就着粥分食了半块饼,旁边有饥民看到她们的动作,眼里闪过贪婪的光,但到底顾忌周围的差役没动。
久违的食物香味让胃里一阵暖意,凌雪捧着剩下的粥,眼里涌上一股热意。
看着母亲狼吞虎咽的样子,凌雪在心里琢磨着刚刚差役说的话,看来自己还是得先做男装打扮,起码能挣点钱让她们母女安顿下来。
“阿母,吃完休息一会,我先看着。”窝棚虽然简陋,但也铺了麦草,幸好现在是夏天,不至于冻死人。
凌雪回想着这一路碰到的人,心中感叹甘州县好人多,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母女二人准备轮流休息,到中午看看那位大人会不会来。
母亲一直强撑着,终于到了个安心的地方,不一会便睡了过去,凌雪整了整母亲蓬乱的头发,静静坐着。
突然,城内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城门打开后又很快关闭,凌雪朝那边望去,看到了一位身着官服,戴着面巾的年轻男子,有人过去行礼,他吩咐了几句,看着十分温柔。
是他,凌雪心道。
第74章 赈灾 大人想去定远郡买粮?
林书阁今日一大早就召集全县的大夫抓药熬药, 直熏得他一身药味。
药多是些防疫病的,不止发放给城外灾民,就连城内也让县中官吏设了几个发放点, 并监督百姓近些时日不要喝生水,注意通风。
县中百姓刚开始听说有灾民涌入的时候心中慌乱, 颇有些六神无主, 有些心中有鬼的还想浑水摸鱼, 趁乱抢劫,被林书阁抓住一批杀鸡儆猴, 狠狠处置了。
然后他又召集各乡里正说明情况,告诉百姓灾民皆会被控制在城外,各村落让大家自行组织巡逻,一旦发现行迹鬼祟之人, 立刻抓住报官, 才让百姓逐渐安定下来。
故而虽然街上没有往日的人声鼎沸,但还是有零星开门做生意的。
林书阁骑着马带人在街上转了一圈,今日还算平静, 没发现有趁机闹事的人。他从马上下来,后面跟着的差役也纷纷下马,前边街道有许多百姓在排队领药,林书阁将马丢给身后差役, 上前去查看。
有妇人蒙着面在给民众施药,药味苦涩,一男子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苦得舌头发麻,“这药可苦死我了,你说县衙这也真是的, 天天叫人过来喝药,还这么苦。”
后面排队的人怒道:“不喝就赶紧走,县衙各位大人好心为了我们免费发药你还牢骚多得不行,有本事去外面看看,魏郡受灾百姓都快吃土了……”
众人七嘴八舌,那人脸上臊得通红,趁人不注意,灰溜溜地跑了。
后面排队的男子“呸”了一声,看到施药的黎娘子,立刻笑出一朵花出来,黎婉接过他的碗,给他盛了药。
“多谢黎娘子。”他端过来一饮而尽,含笑道。
周围人哈哈大笑。
林书阁也轻轻一笑,这边和往常一样,他准备和差役去城外。
不想响起一阵女声,“林县丞留步。”黎娘子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旁边一起施药的娘子,出声喊道。
林书阁停下看着她。
“大人连日来辛苦了。”黎娘子走进后说道。
林书阁笑了笑,“多谢娘子这些日子相助。”
“大人说哪里的话,和大人相比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谈辛苦。对了大人,小店今日也赶制出来一批手套,大人有空派人过去拿便是,就当作我的一点心意。”
林书阁点了点头,“多谢娘子。”
黎婉看着他骑马离去的身影,朝他远远地行了一礼,回去继续给排队的百姓分药。
林书阁一路出了城门,下马之后,立刻吩咐城外的差役将今日的汤药分发给灾民。
差役过来向他汇报了这几日来甘州的灾民人数以及各种情况,林书阁边听边朝窝棚那边看了看。
窝棚应该不够了,正好让已经修整几日的灾民干活,再发给他们工钱,既能让他们挣钱,也可以让他们有事做。
不经意间和一人对上了视线。
凌雪小跑着过来,“大人,你还记得我吗?昨晚大人救了我和弟弟,大人让我今日来找你。”
“自然记得。”林书阁回道。
除了这处设了施粥的点,算是一个临时安置点,还有一批伤重和生病都安置在城外一个庄子上,林书阁昨夜命人将受伤的男孩送往了那处。
“你弟弟我昨夜派人送去治伤了,你若是担心,我今日忙完正好要去那边,可以带你去。”
他语气温和,由于戴着面巾,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凌雪看向母亲,摇了摇头,“大人,我阿母身子弱,我还得留下照看她,既然知道弟弟没事,我便不担心了。”
林书阁将一碗药给她,“那等过几日他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和你团聚。”
凌雪手里端着药,有些难为情道:“大人,我听说县中招人干活,你别看我瘦,我干活很好的,能不能招我进去?”
她举起胳膊,想让林书阁看看自己的力气,身后都差役纷纷大笑起来。
“行,不过你刚来这甘州,先养养身体,之后会有人找你们干活的。”
林书阁又示意差役端来另一碗药,“这是防疫病的,你和你阿母每日记得喝。”
凌雪看着他,突然眼圈发红,“谢大人。”
林书阁笑笑没说话,和差役将药分发给灾民,又询问了一些安全事宜,交代他们让灾民不要喝生水。
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一众差役往西而去,纵马疾驰而过,林书阁想着刚刚的男孩,不对,是名聪明的小娘子。
年纪不大却胆大心细,又心存善良,是个好苗子。
他和差役来到一处荒地,远处有一群人在垦荒,这些人是头一批到这里的灾民,西北地广人稀,县衙安排他们来此地开垦荒地,每日提供他们食物,开垦出来的地算是他们的。
见他过来,周度大步流星迎了过来,“你可算来了。”
“今日情况如何?”林书阁问道。
“就那样呗,不过让他们开垦荒地这主意不错,我问过这些灾民的情况,好些都是家中亲人只剩逃到甘州的了,也不想着回去,准备在这里安个家。”
“不过,还有一些在等着朝廷赈灾,然后再返回家乡。我和他们说过了,到时候会给他们一笔回乡的钱,唉,你不知道,我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跪下了,叫我青天大老爷,我为官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场面,第一反应竟然是惊吓。”
旁边的灾民用手将荒地的石块一个个搬走,又拿着锄头仔细除草翻地,一刻也不曾停歇。
这批灾民到达甘州的时候,大多衣不蔽体,瘦得皮包骨,拿到第一口食物时狼吞虎咽,之后一个个跪地不起,纵然有穷凶极恶之徒,但普通百姓想要的只是吃饱肚子而已。
见林书阁怔怔地望着灾民,一直没吭声。
周度又道:“淮亭兄,最近来这边的灾民少了许多,你说是不是燕都那边派人赈灾了?”
“不清楚。”
“县令大人没得到消息?”周度奇道。
林书阁摇摇头。
古代交通不方便,信息传递又慢,说不定他们这边没有任何消息,魏郡那边灾情便已经缓解了。
“我将今日的药留下,虽说这批灾民已经没有疫病隐患了,但以防万一,药还是给他们留一份。”林书阁道。
“对了你也记得喝,平日里面巾手套不要摘。”
“知道了,知道了,还要常洗手,不喝生水,你都说八百次了。”周度摇头晃脑道。
林书阁见这边无事,又带着差役去了一处庄子。
和前面不同,这边气氛沉闷,戴着面巾的大夫、药童忙得脚不沾地,时不时传来病人的呻吟声。
林书阁敲了敲门,门被一名药童从内打开,“师傅,是林县丞。”
一名戴着面巾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看着年龄不大,气质却十分稳重,是当日林书阁说明情况后,第一个毛遂自荐的。
“林县丞怎么又来,都说了这边病人多,你们尽量少来。”
就是脾气不太好。
“我是来送药的,县中大夫研制出来的新方子熬成的。”林书阁解释道。
吴大夫让药童接过水囊,“知道了,下次直接把方子给我,对了,你昨日让人送来的孩子没事,恢复得不错。”
“辛苦吴大夫。”林书阁站在门口道。
吴大夫点点头,摆手让他们回去。
林书阁无奈笑笑,和众差役骑马回县衙,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一直住在县衙里,他拖许郁传了口信,也不知道家中弟妹怎么样。
近日逃难到甘州的灾民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等过段时间让他们开完荒,再去各作坊干零工挣钱,应该就能安定下来。
他也正好回家休息几天。
就是不知燕都那边为何迟迟没有动静,林书阁心中叹道。
魏郡。
灾民衣衫褴褛,排着队领赈灾粮,拿到粮食的百姓欣喜若狂,抱着一袋粮食直流眼泪,嘴里喃喃:“若是早有这袋子粮食就好了,阿父也不会饿死。”
旁边百姓纷纷垂泪,看着上面被绑的官吏恨得直咬牙。
远处一名男子身穿黑色官服,皱眉看着这边,有小吏上来请命,战战兢兢道:“大人,临泽县赈灾粮已经发放……”
“嗯?”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一切都是县令大人的主意,我只是奉命行事。”小吏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哟,我说阮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来人直直坐在阮青昀对面的位置上,“陛下派你我二人过来赈灾,你一路收拾了多少人,又抄了多少家,可这粮食还是不够啊。”
“丁大人此言不妥,本官做事依仗的是本朝律法,此等中饱私囊,敲骨吸髓,竟然生生贪了朝廷赈灾银款,不顾百姓生死的贪官污吏,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丁大人莫不是想为这等人说话不成?”阮青昀脸上一片凛然,硬声道。
丁文泓眉间带着戾气,“姓阮的,你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爱才敢如此嚣张,还差着不少粮,这魏郡处处受灾,我看你怎么筹粮。”
说完,带着仆从拂袖而去。
阮青昀示意差役将犯事的官吏下押去,旁边站出来一人道:“大人,那丁文泓人虽草包,但刚刚说的话确实不错,我们一路来,买的粮食皆已用尽,不知大人可有法子?”
“魏郡处处受灾,可别的地方并未受灾,离这边最近的定远郡不就有粮食。”
“大人想去定远郡买粮,可定远郡地处西北,来历不是产粮大郡,每年能自给自足便不错了,哪来的粮食卖给我们?”心腹问道。
“你知之甚少,定远郡这两年变数颇多,说不定便有转机。”阮青昀想着传到燕都的纸和羊绒,以及最近燕都出现的印刷之术和不少来自定远郡的传奇本子,目光幽深。
第75章 故人 经年未见,公子长大了
甘州县衙。
林书阁正在吏舍整理灾民的籍贯信息, 忽然听到有人来传,“大人,县令大人让您过去, 说是有急事找您相商。”
林书阁心下奇怪,灾民皆已安置妥当, 不少去了造纸坊, 还有一批皆已经送回原地, 怎的又有急事?
他一边想一边往大堂走,就见李县令来回踱步, 见到他之后,大步走过来,“书阁,郡守府来信, 说是天使驾临, 命甘州先行接待。”
“天使?莫非是燕都派去魏郡赈灾的使者?为何会来这里?”林书阁想着当日靖远侯的承诺,不安道。
“魏使君没有明说,但我猜是来买粮的, 此次赈灾燕都派出的是光禄大夫阮大人,据说他为官清廉,极得陛下看重。”李县令沉重道。
光禄大夫掌诏对,是天子近臣, 看来陛下十分看重他亲政第一年便发生的灾荒,竟然派出了这位大人。
“可是甘州刚刚接纳了不少灾民,现在粮食怕是不够。”
“没有甘州, 还有其他县,今年定远收成不错,就连都尉府屯田也收了不少粮食, 这边又离魏郡最近,自然会想到这里。”李县令琢磨道。
二人各自沉思。
“大人,城外传来消息,天使已离甘州不到二十里。”
林书阁和李县令互相看了一眼,立刻召集县中官吏前去迎接。
甘州城外,阮青昀看着跪伏在地的甘州官吏,个个精神十足,眉间一派清朗之气,和他亲手捉拿的那边贪官污吏有天壤之别。
尤其是那位自称本地县丞的,长得极为出色,言谈举止更是没有丝毫差错。
他跟着甘州众官吏进城,城内热闹非凡,他一路过来,见惯了衣不蔽体的百姓,头一次见这样的情况。
县中街道干净,行人往来频繁,男女老少虽说穿着并不贵重,但也干净得体。街边小摊摆得整整齐齐,卖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燕都难得一见的传奇本子,这里小摊上竟然就有摆着的卖的。
再往里走,竟然越加繁华,街边商铺生意火爆,有家酒楼竟然挤都挤不进去,只能听到里面说书的声音。
这甘州果然不同。
到了县衙,阮青昀直接说明来意,李县令道:“大人不知,甘州来了不少逃难的灾民,县中为了救济这些百姓,耗费不少粮食,大人要的数实在是凑不齐。”
“也有灾民来此?他们现在在何处?”阮青昀问道。
“是的大人,县中将一批灾民安置在城西,他们平日里在本县作坊做工,已经暂时安住在甘州了,另一批县中送予了他们钱粮,返乡去了。”
阮青昀心中着实震惊。
“你们是如何安置灾民的?细细说与我听。”
林书阁看了一眼李县令,李县令向他点头,他这才将如何筹粮为灾民施粥,如何安抚百姓,又如何提前防范饥荒后的疫病以及灾民安置好如何让他们以工代赈,挣到钱之后安定下来详细说明。
顾青昀越听越心惊,“你是说及时防范可防止疫病?”
林书阁沉吟片刻道:“只能是防范,来到甘州的灾民县衙会让他们分批隔离,尽量减少接触,日常用水也是喝煮沸的水。此外,平日县衙会发放预防疫病的药,县里各地尤其是灾民待的地方每天都会熏艾草,如此,虽然不能保证彻底防住疫病,但总归是有效果的。”
阮青昀眼神凛然,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书阁。
他从魏郡而来,饥荒之后的疫病让人闻风丧胆,他当时雷霆手段才遏制住疫病的蔓延,不知燕都那群贵人又会如何说自己?
心狠手辣还是草菅人命?
阮青昀自嘲地笑了笑,选了这条路,也只能走下去了,不过眼前这位林县丞不容小觑,此等良才,不该屈居在一个边塞小县。
他又问道:“何谓以工代赈?”
“流民逃难往往无财无居,聚集在一起甚至会闹事,但百姓求的也不过是吃饱肚子,县衙便让他们干活开荒,再给他们工钱,手里有钱有地,许多灾民甚至选择留在甘州,此法便是以工代赈,其实一些朝代救济灾民皆会用此法。”
阮青昀点了点头,《管子》篇中也有此类说法,不过是让民众去修宫室楼台,甘州一边境小县,又不是燕都重地,何来这样的“工”?
李县令适时道:“甘州有一些工坊,县衙便让商户招募他们进去做工。”
阮青昀了然。
“二位如此贤才,实乃我朝之幸。”短短一段时间就将灾民安置得井井有条,甘州也未受影响,他今日从甘州县城所见所闻,皆不同于其他郡县。
阮青昀目光投向林书阁,或许此人可以帮陛下完成宏愿。
……
甘州县驿站。
顾青昀正在吃晚餐,咯吱一声,门响了一声,有人进来了。
“秦简,先过来吃饭,尝尝甘州这边的菜,着实不错。”顾青昀开口道。
“是,大人。”秦简坐下尝了一口,夸了几句后埋头苦吃,“大人,驿站的厨子手艺这么好?”
顾青昀笑笑,“是那位林县丞送来的。”
秦简思忖片刻,也没多想,开始向顾青昀汇报,“大人,甘州确实不同,我今日四处转了转,街上繁华,百姓过得也不错,还有闲钱去看戏听说书的,那戏唱的真不错,说书说得也好……”
“你还听了一场不是?”顾青昀笑道。
秦简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去了他们说的作坊,造纸的作坊、印刷的作坊以及制羊绒的作坊都看了看,工匠手艺精湛,聘用的皆是甘州百姓,我私下问了问工匠,一个月工钱可不少,她家娘子还会织羊绒,两人挣得也够一家子开销了。”
“对了,我还听到有从魏郡来的灾民也在里面做工,他们前段时间还自己开了荒地,又有工坊的进项,现在一门心思要留在甘州。”
顾青昀临窗而立,“看来他二人并非夸大其词,可见是有真才实学。”
窗外街道上,一名商贩正在叫卖,有行人拦着他要买东西,二人一番讨价还价,看着极为熟练的样子。
顾青昀又道:“给秦奕传信,让他买到粮后即刻运往魏郡,我得在甘州再待几日。”
“是,大人,不过大人不担心那姓丁的坏事?”
“丁文泓志大才疏,秦奕应付得了。对了,陛下临行前让我巡视一番边塞,你去安排一下,告知赵都尉一声。”顾青昀低下头,看着手上的戒指道。
“所以大人才来定远郡?”秦简问出了心中所想,半天没见自家大人说话,抬头却见他神思不属,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大人。”
阮青昀被惊醒,“无事,你先去办吧。”
秦简脸上带着疑惑,却也没敢问什么。
林书阁这几日一直在陪着那位燕都来使四处逛,不过这位大人性格温和又见多识广,一路聊下来让他受益匪浅,两人相谈甚欢。
等阮青昀终于尽了兴去了都尉府巡视,林书阁才闲下来,处理这段时间积压的公文,等到休沐时再带着弟妹回了一趟清溪镇。
林清远和林萱自是十分开心,二人前段时间一直担心兄长安危,如今见他平安无事一家人还能回家住几天,自然欣喜异常。
林书阁一早便出钱请人收拾了一下房屋和院子,因而兄妹三人只是简单做了洒扫便可以住进去了。
林清远回到熟悉的地方,兴致盎然,一会去拉着林萱回忆少年时,一会又野出去踩了一篮子野菜回来,说是要今晚做来吃。
林书阁拿他没办法,只能让他撒开欢好好玩,毕竟这也相当于放暑假嘛。
他挽起袖子正在擦桌子,林萱惊呼一声,他放下抹布回头望去,见林萱拿着一张小弓,不过年久未修,有些朽坏,林萱刚刚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地上,弓身摔出一段裂痕。
“哎呀,这好像是二郎的弓,他自己打了猎物之后买的,不过后面没怎么用了,怎么搬家的时候没带过去?”林萱拿着弓可惜道。
“哦对,后来他常用的弓是大兄你送的,他带去了终古隧,这张倒留在了这里,可惜刚刚被我撞坏了。”
“无事,我拿去修一下,说不定还能用。”林书阁将弓从她手上接过来,用帕子擦了擦,收了起来。
三人收拾完屋子,围坐在一起吃饭,林清远今日兴致过高,嘴里话说个不停,惹得林萱夹了一堆菜给他,让他多吃饭少说话。
林清远说着说着突然想起,“大兄,前段时间魏郡灾民涌入甘州时,二郎来信问平安了,信我放到你房间书桌上了,你看到没有?”
“终于想起来了是吧?”林萱斜了他一眼,笨死了,大兄怎么可能没看到。
“看到了,已经给他回信了。”
“那便好。”林清远说完事便埋头吃饭,没看到林书阁眼神带着担忧。
而他们口中的二郎此刻却一头雾水,他今日忙了一天,终古隧新来一批士卒,要训练他们的骑术和射术,有些士卒天赋不够,训练起来一下忘了时间,一直到傍晚才让他们去休息。
他刚练完兵洗漱完毕准备去巡营,士卒来报赵都尉让他接待贵客。
他心中纳闷何人来要此?赵都尉还亲自派人来说明,一边考虑人选一边朝着营帐走去。
却见营帐外空无一人,往常值守的士卒不见踪影,帐内却燃着烛火。
他心下一紧,轻轻撩起帘子,悄无声息摸了进去。
一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见他半天没动静才转过身来。
谢谌浑身一震。
只听那人道:“经年未见,公子长大了。”
第76章 谢氏 今日重逢,谢谌在此多谢大人救命……
谢谌至今都能想起阿母惊惧的表情, 燕都谁人不知谢夫人气度高华,一举一动皆是世家贵女典范。
可谢谌却看到母亲眼中满是悲痛和不舍,“二郎, 去你外父家,有人会带你出去。”
“不, 阿母, 我哪里也不去。”今日风声鹤唳, 谢谌虽然不是朝堂之人,但通过家中父兄的神情推断定是出了大事。
现在又见向来无论发生什么事, 都会教导自己沉下心不可自乱阵脚的母亲神情如此,自然不肯离去。
“阿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好吗?实在不行还有大父呢。”谢谌眼中含泪,哀求道。
“二郎, 家中出了大事, 你必须走。”谢夫人语气凄然,留恋般摸了摸谢谌的脸,然后将他一把推了出去。
“阿母, 我不走,我不走。”谢谌声嘶力竭,拉住她的胳膊,一声声喊道。
身后一人现身, 谢夫人用力扯开谢谌的手,平静:“带他去卫家,若是卫家出尔反尔, 送他去找阮青昀,他自有安排。”
那人跪伏在地,回了一声:“是。”
“谢谌, 你逃出去谢氏一族说不定还有转机,”他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谢谌,厉声道:“不许回来听到吗?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回来,你要是敢回头,九泉之下别怪我不认你。”
“阿母,不要……你们不能这样。”
谢谌拼命摇头,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他挣扎着伸手去够谢夫人的衣角,身后男子力气极大都拉他不住,只能挥手打晕他,然后向谢夫人躬身行礼,扶着谢谌迅速离去。
谢夫人抬手擦干泪水,昂首挺胸,她仍然是燕都人人交口称赞的谢氏夫人卫嘉言,她回头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小儿子离去的方向,大步走进了谢府,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闯。
谢谌从思绪中清醒了过来,他眸间微动,看向阮青昀,倏尔撩起袍子跪了下来。
“当日情况危急,未能答谢大人,今日重逢,谢谌在此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公子快起。”阮青昀几步走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公子何出此言,当年若无谢公相救之恩,何来阮青昀今日,况且我也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那丁岩何倒行逆施,残害忠良,定会遭天谴的。”阮青昀想到当日情节,愤然道。
谢谌眸间闪过恨意,又转瞬即逝,问了一句:“姑母她还好吗?”
“二娘她还好,那柳家也不敢对她如何,左右不过一些闲言而已,二娘不会放在心上。”阮青昀笑道。
当时谢家出事,谢二娘联合所有出嫁的谢氏女子上书,连问当时的元庆帝谢氏一族历来忠君报国,父亲谢公素问为燕朝出生入死,老来还镇守一方,兄长更是克己复礼朝廷肱骨何罪之有?字字沥血,燕都忠义之士人人敬佩。
可是当时的元庆帝大权旁落,朝中大权早已落入丁氏一族手中,丁氏把持朝政,清除异己,人人自危,谁又敢帮谢家说一句话,不落井下石便已经不错了。
其中便有怕得罪丁家,休弃了谢氏女的人,被谢二娘找上门去,以七出三不去之礼将那人骂得狗血淋头,还帮她讨回了嫁妆,用车载回家去。
自此,谢二娘一战成名,再无人敢因谢氏族没而欺辱谢氏女。
谢谌静静地听他讲着谢二娘的事迹,轻笑一声,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件东西,“大人,劳烦您将这个转交给姑母,其中一份让她给阿盈姐。”
谢盈便是那位被休弃的谢氏女。
顾青昀接过来,只觉得有些重,料想是谢谌给二娘的心意,便收了起来。
“大人怎么会到定远?”谢谌问道。
“魏郡饥荒,陛下得知后便派我和丁……丁文泓赈灾,不想粮食不够便到定远买粮,顺便见见公子。我想公子到西北后定会和谢公一样去投军,便让人打听了一下,说是有一名小将英勇非凡,数次击退匈奴的进攻,又姓卫名唤仲宣,便知道是公子了。”
谢谌想起自己当日被林书阁问起名字,情急之下才扯出这个名字。
卫是取了母姓,仲宣则是因兄长谢弈字伯宣,他便跟着给自己取了字,仲宣。
“大人可是从甘州而来,不置可否见到甘州县丞,他可还好?”
“确是从甘州而来,你说的可是林县丞?自然是见到了,风姿绰约,德才兼备,我想着回燕都便禀告陛下,此人一等贤才,不可屈居在名不见经传之地。”
阮青昀想着燕都的陛下刚刚亲政,自是用人之际,林书阁才能非凡又心系百姓,若能为陛下所用,定能如虎添翼。
“他是我兄长,我从羌人部落逃出来之后身受重伤,便是哥……他救了我。”
谢谌看着寂寂夜色,那夜也是这样的夜晚,不过要冷上许多,他躺在西北萧肃的冷风中,谢家众人的脸在他脑海里此起彼伏地出现,一会是大父见他天赋极好,笑着将他抛起来,大笑着说谢家将帅之门要有传人了,大父如此说皆因父亲和兄长皆是文官,未能继承谢家武人之风。
一会又是父亲闻言劝他谨言慎行,不可调皮捣蛋,惹你母亲生气,一会又是兄长和阿嫂联合帮自己求情,一幕幕画面如走马灯般接踵而至。
最后定格在谢夫人将自己推出谢家的一幕,他流着泪,想说二郎可能只能到这里了,对不起,是二郎无能,未能让谢氏一族沉冤昭雪。
他渐渐闭上了眼睛,等着西北的风雪将他吞没,却不想听到一声天籁之音。
有人经过,他不知是敌是友,只能赌一把向来人呼救,不想遇到了哥哥。
被他背在背上,他只道在西北这样的风霜下,他竟然感觉到一阵暖意。
“竟然是林县丞救了公子?这可真是,怪道我见他眉目清朗,惶惶君子之风……”
谢谌听他连夸一串好词,也道:“哥哥确实如此,但我想哥哥并不愿意去燕都。”
燕都如此局面,新帝只不过是被丁家扶上帝位的傀儡,如同元庆帝一般,若新帝真想夺丁氏权力,必定少不了血雨腥风,哥哥此时前去燕都,不免参与其中,哥哥一无根基,二无党派,拿什么去和丁家抗衡,靠新帝吗?谢谌心中自嘲。
况且哥哥性子纯正,他也不想让他去蹚这浑水。
阮青昀奇怪得看了一眼谢谌,小公子看来和林县丞关系不错。不过,现在的燕都世家盘根错节,又有丁家手握重权,林书阁要想出头,必得投靠一家,但以他的人品性格,必然不愿意,那便只有当纯臣一条路,但这条路确实危险,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小公子这么想也没错。
他叹了口气,和他讲起燕都的现状,新帝刚刚亲政魏郡便发生饥荒,丁家利用天象灾异来攻击上书支持新帝亲政的大臣,朝堂之上相互攻讦,你来我往。丁家又势大,帝党节节败退,为了安抚人心,新帝亲下罪己诏,才平复了这次闹剧。
只是丁党一看新帝示弱,在朝堂上肆意清除异己,打得帝党一退再退,所以新帝才会派出他来赈灾,安抚民心。
而丁党怕他赈灾有功,得了民心,便派了丁文泓一个纨绔子弟过来分功,一路上他捉拿斩杀了不少贪官污吏,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丁党。
也有官员体恤民情,冒着触犯国法的危险私自开仓放粮,他也酌情处理,认为其事出有因皆是为了百姓,特地禀告新帝赦免了他的罪责。
“大人此行凶险,回去之后恐有一场恶战。”谢谌听他分析朝堂局势,感叹道。
“公子所言甚是,只是我为官数载,当年初出茅庐之际第一次受挫便是年轻气盛得罪了上锋,若不是谢公查清事由,还我清白,只怕我早已是黄土枯骨了。”
“但有些事情总是需要人做的,譬如当日的谢公,也譬如今日的我和以后的公子。”阮青昀意有所指,轻声道。
谢谌眸子幽深似海,仿佛要将人溺毙一般,他抬头直直看向阮青昀,笑道:“既然如此,大人不妨找几个人,他们既不是丁党也不是帝党,却是内心热忱,一心向公之人。”
“公子如何得知他们?”阮青昀震惊道。
谢谌没说话,只在桌上用手指蘸了蘸水写了几个名字。
阮青昀默默记下这几个人名,抬头重新看了看谢谌,印象中这位小公子还是在燕都出了名的“谢家玉郎”,人人只夸赞他的样貌,对于他的才能似乎谢家从未传出一丝一毫,他也只是听说这位小公子不像他父兄一般擅弄笔墨,似有承继谢公之志,至于其他不得而知。
看来经历家族巨变之后成长了不少,再也不是当年被谢夫人送来后神情恍惚,满心只有杀了仇人泄愤的小公子了。
又或者他本来就是如今看到的这个样子,只是谢家不想他木秀于林?
阮青昀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不由得盯着谢谌出神。
谢谌却仿佛没察觉到他的视线一般,转而问起了甘州事宜,阮青昀也顺势转向了他在甘州所见所闻。
“大人想在燕都也将这些技术传出去?”谢谌为他斟了一杯茶后问道。
“确有这个想法。”阮青昀回道。他在甘州亲眼见到百姓各种谋生手段,而这些皆是由那位林县丞想出的技术实现的,若是燕都也有此番幸事,不知会有多少百姓受益。
“那大人可能保证此番技术不会被世家把持,继而盘剥百姓,成为其攫取巨大利润之道?”谢谌反问。
阮青昀沉默许久道:“不能,也罢,姑且再等等。”等新帝掌握大权之后。
第77章 生病 来的路上见一处山头尽是丁香,我……
“你说什么?二郎还活着?当日火烧谢府, 分明有二郎尸体的,还是说阿父和兄嫂他们搞了一出偷梁换柱?”谢凝脸上带着欣喜,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阮青昀朝她点了点头。
谢凝眸中含泪, 急切地问道:“那他在何处?现在好不好?”
“西北。”
“西北?”谢凝疑惑地问出了声,“二郎一定受了许多苦。”
她来回走了几步, 缓了缓心神, “西北虽然偏远还有外敌威胁, 但总比这里安全,去得好去得好, 老天保佑,我谢氏一族后继有人。”
谢凝一时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对了,他如今多大来着, 应该快一十有六了, 阿昀,你见到他了是不是?他长大了是不是?是不是长得像极了阿兄阿嫂?”
阮青昀笑道:“小公子少时便生得极好,现在自然风采依旧, 隐隐有谢公之风。”
“那是自然,他幼时便是阿父带大的,后来阿父要镇守陇西,才让他丢给阿兄阿嫂, 想当年调皮捣蛋没少挨罚。”谢凝眼里带着些暖意,像是陷在回忆中。
良久才道:“阿昀,此事切不可让你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阮青昀无奈得轻笑出声。
谢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傻话, “怪我,太高兴了一时昏头了。”
“这是公子让我交给你的,还说将一份转交给谢三姑娘。”阮青昀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道。
“二郎给我和阿盈的?”谢凝惊喜道。
她将袋子打开, 里面放着几张纸,是几处田宅的地契,谢凝在脑中想了想,这些并不是谢家以前的田产,二郎手中怎么会有这些?
“公子听了你和谢三姑娘的事后,想是要帮你们一把。”毕竟母家尽没的出嫁女并不好过,谢盈一被休弃的女子就算有其他谢氏女照顾也不好过。
听到此言,谢凝横眉冷对,颇有乃父之风,“谢家子出类拔萃,谢氏女自然不遑多让,他在西北举目无亲,艰难度日,何须挂念我们这些锦绣堆里的,自从我从前和那忘恩负义之徒对峙之后,燕都谁敢再辱我谢氏女?”
“就算是阿盈,离了那腌臜货,手中有钱还有田宅,不比守着那薄情寡义之人快活?”
“二娘。”阮青昀有些无奈。
“行了行了,知道你要说什么,好吧,就当二郎的孝心了,难为他远在西北还惦记着我们。”
“我还想问你,二郎当年到底是怎么到西北的?”谢凝将袋子收下,脸上皆是关心和挂念。
阮青昀知道她的性格,不弄清楚誓不罢休,只能将他当年秘密将谢谌送出燕都,不料谢谌却误打误撞遇上了羌人出来抢劫,被掳去了羌人部落,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到了西北,为人所救之事一一细说,听得谢凝一边垂泪一边大骂丁氏。
“阿昀,以后二郎有任何消息定要派人告知我,不行,你让人给我递个信,我亲自过来。”谢凝严肃道。
阮青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二娘可是与柳兄……”
“不提他。”
外面有仆人进来禀告,“大人,柳大人在外面,说是来接……夫人的。”
“知道了,下去吧。”阮青昀吩咐道。
“二娘,有些事可能有误会。”阮青昀见谢凝眉间一片冷然,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你与他也算有同窗之谊,却也不必替他说话。”
阮青昀叹了口气,和她一起走出去。
门外一名男子正站在堂中盯着一幅画发呆,听到二人脚步声,回身道:“阮兄叨扰了,我来接二娘归家。”
“阿昀,你可记得我说的话。”谢凝对阮青昀道,继而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眼神都没给丈夫一个。
柳然向阮青昀颔首,立刻追了上去。
阮青昀看着这对爱侣硬生生成了怨偶,叹了口气。
甘州县。
林书阁正坐在院中树下乘凉,夏日快过去了,但日头依旧很烈,梨树下却一片凉意。
他前段时间将双胞胎送去了书院,家中又剩他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正好今日休沐,他准备今晚随意拌个凉面吃,这会一点都不想动,只想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几个月又是农忙又是灾民,还得抽空帮许郁想戏剧情节。陆樾川自从听说魏郡发生饥荒之后,便和叶祁两人不顾他们阻拦直奔魏郡,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也不知有没有遇上麻烦,戏目和传奇本子自然没人写了。
许郁只得让其他先生的本子先顶上,可反响确实不如陆大才子的好,他便只能天天过来磨林书阁了,闹得林书阁不得安宁。
前几日刚磨走几段情节,许郁拿去让手下先生润色去了,今日便没来烦他,林书阁乐得清闲,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白的脑袋,一人一猫昏昏欲睡。
直到几下敲门声将他从昏昏欲睡中惊醒,小白也被他的动作惊得睁开了眼睛。
不会又是许郁吧?
他抱着小白,脸上带着被吵醒的烦躁去开门。
“我说你也不必天天来吧?”林书阁边开门边道。
只见一束丁香出现在眼前,来人本来是想给他个惊喜,却不想听到这话,出声道:“有人天天来烦哥哥吗?”
“仲宣?”林书阁惊呼出声。
却没有人应。
林书阁一把将花移开,谢谌放大的俊脸出现在面前。
“仲宣,你何时回来的?军中不忙吗?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林书阁看了看他身后,拉着他往院中走,怀里的小白被他单手抱着不舒服,瞄了一声。
谢谌要回的话瞬间咽了下去,“哥哥何时养了一只猫?”
林书阁将小白抱了起来,抓着它的爪子和谢谌打招呼,“外邦商人养的,我见它又小又弱还要跟着舟车劳顿,便收养了它。来小白,快打招呼,这是你另外一个兄长。”
小白抑扬顿挫地瞄了几声,谢谌冷着脸不说话。
“仲宣,小白和你打招呼呢,快回一句。”
“哥哥?”谢谌拔高了声音。
“逗你呢,这次回来能住多久?”林书阁将小白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去玩。
谢谌摇了摇头,“我随上峰过来采购冬衣的。”
林书阁点头,甘州这边的毛衣确实要便宜,到了秋冬,士卒也得换厚衣。
他接过谢谌手中的花,左右看了一眼,去房间取了一个花瓶,灌了水后将一束丁香插了进去。
“嗯,不错,你从何处得的?”甘州没看到有丁香。
“来的路上见一处山头尽是丁香,我便采了来讨哥哥欢心。”谢谌说完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仍然拿一双眸子看着林书阁。
“何时学的这般好话?”林书阁笑道。
谢谌站起来盯着他没说话。
“仲宣,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上次见你不过比我高出一点,怎么现在高了这么多?”军中伙食这么好的吗?
谢谌“嗯”来一声。
林书阁这才放下花,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了?”
谢谌眸中似有万千星辰,轻声说道:“哥哥,对不起,你遇到麻烦我却不能及时赶过来。”
“你是说前段时间灾民的事?仲宣,我若是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何谈以后呢?况且你远在终古隧鞭长莫及。”
“以后不管何事,我想与哥哥一起担着。”谢谌靠近他道。
“你这次回来怎么说话如此……”
“如此什么?”
“如此……”让人难以招架,不像以前的风格了,说的话跟情话似的,莫不是有了喜欢的娘子,拿他练手呢。
“没什么。”林书阁回道。
正好小白久不见他出来,自己找了过来,一个弹跳,直接跳到了桌子上,林书阁怕它打碎花瓶,伸手要抱它。
却低估了猫的速度,小白看到桌子上的东西,一爪子便将其扫落在地。
“小白。”林书阁气得喊了他一声。
小白才不管这些,优雅地站在桌子上舔爪子。
林书阁急忙蹲下身去捡,被谢谌拦住了,“哥哥小心手。”
林书阁将花一枝枝捡了起来,“幸好没摔坏,等会我再找个花瓶插起来。”
然后回头戳了戳小白的脑门,“再这样搞破坏就扣你的小零食。”
谢谌拿过扫帚将碎渣扫了起来,漫不经心地道:“哥哥未免也太惯着它了。”
“它还小呢,平常很乖的,今日可能是不太习惯。”林书阁随口道。
“哥哥,你说什么?”谢谌脸色微变,不可置信地问道。
林书阁自觉说错了话,赶忙安抚了几句,谢谌这次倒好脾气地没计较,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哥哥,你看着脸色不好。”
“是吗?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一直没休息好,又有些苦夏。”林书阁不在意道。
“那哥哥这几天好好休息,我去帮你和衙门说一声。”说完便要动身出去。
“哎,别去,又没病告什么假?”林书阁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谢谌狐疑地看着他,见他态度坚定,只能说道:“好吧。”
“对了仲宣,你上次给我的东西我用了大半,抱歉,等我以后补给你。”
“那些宝石吗?我给了哥哥便是任由哥哥处理,何来的抱歉之说,哥哥这么说可是拿我当外人?”
“没有,怎么会……”林书阁解释了几句,又觉得他今日格外难缠,不比以前一逗便脸红,看来真是长大了。
谢谌看他面色有些苍白,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顿时觉得一阵温热,急忙拉着他躺了下来,“哥哥,你受寒了,自己没有感觉吗?”
林书阁自己摸了额头一把,“是吗?”
“你先休息,我去请大夫。”
“我没事,不用这么麻烦,休息一下就好了。”
谢谌却没管他的话,起身给他盖好被子,关了房门便直奔医馆去了。
第78章 情愫 哥哥若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心思,……
林书阁躺在暖炕上, 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紧接着便响起说话声,“这位小郎君, 你慢点,慢点, 我可不比你身强体壮的, 再拽要散架了。”
林书阁连忙起身, 就见谢谌带着一位大夫走了进来。
“吴大夫,怎么是你?”
吴大夫看了谢谌一眼, 又转而看向林书阁,“林县丞,病人是你啊?”
他走近示意林书阁伸出胳膊给他把脉,然后道:“近日思虑过重加之休息不足风邪入体, 我开几副药待会去药房抓药, 这位小郎君急成这样,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舍弟关心则乱,吴大夫莫怪。”林书阁笑道。
谢谌依旧冷着脸, 林书阁给了他一个眼神,谢谌这才挤出一个笑脸,“是我心急,大夫莫怪。”
吴大夫冷哼一声, 又叮嘱林书阁注意休息,少操点心,别看现在年轻, 等以后老了都是病。
林书阁前段时间和他共事过,知道他的性子,含笑听着, 等他一一嘱托完,才让谢谌送他出去。
谢谌看着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之后才去药房抓药。
林书阁确实有些累,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一声猫叫,他点了点小白湿漉漉的鼻头,搂着它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才被谢谌从梦中叫醒,他伸手摸了摸被窝,却不见小白踪影。
“仲宣,小白呢?”
谢谌刚熬好药,将一勺药吹了吹伸到他嘴边,“哥哥来喝药。”
林书阁刚醒,意识还不太清楚,张嘴喝完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又不是不能自理,“我自己来吧。”
谢谌端着药不动。
“仲宣,快给我,我又不是不能动。”林书阁坚持。
“好吧。”谢谌无奈道,仿佛失去什么乐趣似的。
“小白呢?”林书阁边喝药边问道。
“它饿了,刚刚我带它去吃饭了。”谢谌毫不在意道。
“喂的是厨房里的肉糜吗?它被我养得娇气,好些东西都不吃的。”林书阁仿佛现代溺爱孩子的家长。
“哥哥,猫不能这么养,猫得凶一点,你太惯着它了,今日打碎花瓶你都舍不得说一声,得让它知道有些行为是不对的。”谢谌讲得头头是道。
“好好好,我下次注意,不过你等会抱它进来,它晚上都是和我睡的。”林书阁把碗还给他,温声说道。
谢谌却似被雷劈了一样,木木地转过来,“那哥哥,今夜我睡何处?”
“你的屋子估计不能住人,自然和我睡。”林书阁一脸自然。
“怎么了?”林书阁见他一脸呆滞,有些不解,“你我再加上一只猫,又不是睡不下。”
谢谌早不是去年那个摸不清自己情绪,只知道生闷气的毛头小子了,但又拉不下脸和一只猫计较,只能默默走了出去。
林书阁见他话都没说便出去了,喊了两声,只见他单手抱着小白又进来,丢下句“我去端饭”便走了。
林书阁摸着小白,若有所思。
“哥哥,起来吃饭吧。”谢谌进来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此刻一双眼睛带着笑意,眉眼灼灼,他又生得俊朗,含笑看着林书阁,让林书阁颇有些难以招架。
他将睡得正熟的小白放下,起身出去洗了手坐在桌前一看,“仲宣,手艺不错。”
“跟着哥哥总能学几招。”谢谌将米饭盛好递给他,其实是自己在军营中练的,毕竟以前炒菜炒煳了还被林清远拿在林书阁面前说笑。
林书阁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夸道:“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话说得有理,哥哥明日我得跟着上峰去买冬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帮你告假,你得好好休养几天。”谢谌严肃道。
“好吧,就当放假了。不过这次来的上峰是哪位?”
“孟侯长,他平日对我照顾颇多,所以这次才选我过来。”
林书阁点点头,“你们去周家便可,或者黎娘子的成衣店都行。”
“好。”
二人吃完饭,谢谌将欲动手洗碗的林书阁强行按在暖炕边,给他一本手记让他看,自去洗碗收拾去了。
等他洗碗进来,林书阁正看得兴起,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他走近了才反应过来,“仲宣,这是何人的手记?”写得趣味横生,看来此人见多识广,一生经历也颇为丰富。
“军中一士卒所记,他嘛……”谢谌顿了一下,惹得林书阁抬头看他,“他见识确实丰富……”
“怎么不往下说了?还有你怎么将人家的手记拿了过来?”
“他强行塞给我的,用手记换我的肉脯,我想着哥哥应该会喜欢这些,就一并拿回来了。”谢谌想着当时老张嬉皮笑脸的嘴脸,脸色发黑。
“你和他关系不错?”林书阁一眼便能看出来谢谌定不是真生气,若真生气怎么会是这副样子。
谢谌不知想起什么,脸色由黑变红,最后竟然还有一丝恼意。
“不说他,哥哥,小白让它睡我这边,省得将它挤到了。”
林书阁看着还剩好大一块地方的暖炕,又看了看十分正经的谢谌,只能将小白挪了个位置,看着谢谌洗漱完后躺在了自己身边。
“哥哥,我锅里温了热水,你洗的时候别用凉水。”谢谌脸上是暖洋洋的笑意,林书阁只能受用他这番好意。
等他回来,谢谌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热,今晚我注意些免得烧起来。”
林书阁一直以来都是照顾弟妹的,现在却被谢谌照顾得密不透风,有些不自在得往后挣了挣,“小伤寒而已,用不着……”
“哥哥。”谢谌拔高了声音。
“好好好,听你的便是。”林书阁只能道。
林书阁躺下后很快便睡着了,谢谌单手撑着脸,仔细打量着他,忍不住将手伸了过去,指尖触到一片滑腻,他猛地收了回来,却忍不住摩挲了几下。
哥哥若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心思,还会如此毫不设防地安心躺在他身边吗?
谢谌思绪飘远。
塞外天穹如盖,微风拂面冲散了热意,谢谌抱着枪守夜,身后传来惹人厌烦的声音,“隧长不会还在因几块肉脯生气吧?”
谢谌望着天上星河,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说隧长啊,你这副样子怎么好似害了相思病,那肉脯不会是你心上人做的吧?”
谢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老张却谄笑着道:“那我吃了许多岂不是罪过罪过。”
谢谌看着一声不吭,心中却方寸大乱。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良久,谢谌声音艰涩,“你为何这样说?”
紧接着耳边便传来一阵哈哈大笑,老张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了拍谢谌的肩膀。
嗯?这次竟然没挨打,老张偷偷看了顶头上司一眼,看来是来真的。
他指了指天上的星星,“隧长,你觉得天上的星星离你我远还是近?”
还没等谢谌开口,老张便道:“有些人便如同这繁星,看着触手可及,可实际上却遥不可及。”
谢谌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繁星旁边是一钩弯月,月亮不也是?
“隧长,我真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让你露出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
“失魂落魄的,跟丢了魂一样。”老张眼睛微微睁大,笑着说道。
谢谌不知道自己失魂落魄是什么样子,但看老张一副赶紧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的样子默默闭上了嘴。
老张见他如此,自顾自道:“隧长这次归家是见到她了吧?”
谢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有心上人是什么感觉?”他突然问道。
这次轮到老张惊讶,他平日看着谢谌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没想到自己都没搞清楚。
“还能是什么感觉,见不到便想,见到了便觉得欢喜,恨不得她身边只有自己,再无别人。”老张怅然道。
谢谌闭了闭眼,又问:“如何知道是依赖还是真的……”
“真的对她有意?隧长,大家都是男人,我就不必再说得如此清楚了吧?还是说隧长你连想都不敢想?”老张坏笑道。
见谢谌不吭声,“不会吧?你这样憋着对自己身体不好,以后她怎么受……”
老张只看到红色缨带飘过,枪尖透着寒气直插他面门而来,“隧长,消消气,消消气,我错了,是我口无遮拦。”
谢谌收回枪,舒了口气,试图让自己不受脑中画面影响。
老张见他收了枪,心中奇怪这次怎么收得如此慢,自家隧长的枪法他可是见识过的,怎么感觉刚刚动作颇有些滞后,难道心神不稳?
自觉真相了的老张在心里偷笑,面上却带着关心的表情看着谢谌。
谢谌见他贼眉鼠眼地望过来,心神微动,不经意间又问:“若是那人只拿我当弟弟该怎么办?”
感情隧长喜欢比自己大的,而且还是单相思。
“那得徐徐图之,慢慢试探清楚她的心意再做打算。若是对你有意,自然水到渠成,若是无意,那便舍下面皮,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谢谌有些难堪地想着自己死缠烂打的模样,他就不该问。
他拿起枪准备走人,却被老张拦住,“隧长,别走嘛,再说说,不说我怎么帮你出谋划策。”
谢谌大步流星往前走,老张在后面边追边问:“她性子怎么样?做什么的?平日里可有爱慕之人?”
谢谌停下脚步,“爱慕之人如何?”
“有爱慕之人啊,那你可得在她跟前装大度,让她知道你跟那些争风吃醋的都不一样。”
谢谌眸中微动,有些难堪地想着自己从前争风吃醋的样子。
“还有啊,平日里多关心体贴,不要跟个棒槌一样只知道让人家照顾。”
跟个棒槌一样的谢谌点了点头。
第79章 试探 哥哥,你喜不喜欢我?
林书阁睡得正香, 脸上传来一阵暖意,他睁开眼睛便看到小白坐在他胸口上,一见他醒来, 便喵喵叫个不停。
怪不得感觉有些胸闷,幸好小白不重, 若是像后世养的小猪咪一样, 岂不是要被一屁股坐死。
见他还没动, 小白拿爪子在他脸上拍了一下,林书阁这下知道刚刚脸上的暖意是什么了, 平日里这会自己早就起了,不会饿着这小祖宗,今日有些晚了,怪不得自己过来喊了。
他动了动, 却感觉腰间一紧, 一只手牢牢箍着他的腰不动,他挣了挣,反倒又伸过来一只手, 将他抱了个满怀。
“仲宣,快醒醒。”
谢谌听到林书阁的声音,还以为在梦中,“乖, 别动。”
“卫仲宣,给我起来。”林书阁揪了揪他的耳朵,怒道。
谢谌被惊醒, 一睁眼便看到两人的姿势,吓得猛一下放开林书阁,往后蹿出好大一段距离。
“哥哥, 我……”
“把我当成何人了?”林书阁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却没看到谢谌神情难堪,脸上一片红色。
“没,没有谁?我还没睡醒,去自己房间睡会。”说完便跑没影了。
徒留林书阁和饿着肚子的小白大眼瞪小眼。
“你哥他怎么了你知道吗?”林书阁问小白。
小白喵喵两声。
“你也不知道?好吧,先给你做饭。”他抱起小白朝厨房走去。
吴大夫的药果然不错,他吃完睡了一觉顿感神清气爽,哼着歌给小白做猫饭。
不想却见谢谌鬼鬼祟祟进了房间,他走到门口,“仲宣,你做什么?等会儿过来吃饭。”
谢谌浑身僵住,“哥哥,你不用管我,我一会便出去。”说完便拎着什么东西进了自己房间。
“奇奇怪怪的,小白,你哥现在越来越逆反了。”
等林书阁喂完小白端着早饭出来,看到谢谌门前挂着湿漉漉的衣服和裤子这才明白,脸上霎时有些热意。
青春期的小孩嘛,正常正常,怪不得今早躲着自己呢,刚刚说了一声自己有事先走了便出门了,早饭也没吃。
考虑到青春期小孩都脸皮薄,他就当自己瞎了没看见,林书阁善解人意地想着。
他端着饭走进房间,却看到桌上放着一碗药,还冒着热气,看来是仲宣出门前在院中熬的,怪不得大早上一股药味。
吃过早饭又喝了药,林书阁便窝在暖炕上继续看昨日没看完的手记。
手记上这一段记的是塞外景色,驼铃阵阵,沙漠在太阳的照耀下呈现出金色,天边彩云似锦,与漫漫黄沙交织成一片瑰丽的景色。
其实这段是他自己想的,手记上只记了寥寥几句。
林书阁看着一会便睡了过去,小白在他旁边咬着已经伤痕累累的毛线团玩。
谢谌回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他稳了稳心神,将林书阁手边滑落的手记收了起来,又将他蹬掉的被子重新盖好。
袖子突然一重,低头看到小白已经丢了毛线团,正专心致志咬着自己的袖子,这衣服是新换的,不比劲装方便,袖口宽阔,还绣了几片云纹。
眼看要被勾丝了,谢谌伸手将小白拎了起来,小白骤然悬空,喵喵叫了起来。
谢谌暗道不好,下一刻林书阁便睁开了眼睛,“仲宣你回来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谢谌讪讪地将小白放下来,避开他的眼睛,“没什么。”
“嗯?它又调皮了吗?”林书阁了一眼还在偷摸用爪子勾谢谌袖子的小白,顿时明了。
“小白,不许再勾了。”
谢谌咳嗽了一声,林书阁努力凶一点,“再勾今天不许吃饭……不行,它可一顿都少不了,”他转过身来,看着谢谌,“要不罚它给你表演一下小猫作揖。”
“它会?”
“不会。”
谢谌被气笑了,抬头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发热了,我去做饭,哥哥你和它玩吧。”
“哎,仲宣,你生气了吗?”林书阁极力按住还要跟着谢谌去的小白。
“没有。”我可不是那些争风吃醋的。
林书阁摸了摸小白的下巴将它安抚下来,皱眉沉思,按照仲宣从前的性格,竟然没跟自己闹,难道是不想和猫计较,或者是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没有安全感了?
这还真有些不适应。
他顿时有些坐不住,今天睡得有点多这会也不想躺着,将小白放下,起身往厨房走去。
谢谌正坐在厨房门口熬药,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想着早上的事,在心里猜林书阁的心思。
从认识哥哥以来,他便一直对自己好得有些过分,现在想想自己从前因为那些靠近哥哥的人吃醋闹脾气,哥哥从不生气还要耐心哄着自己,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或者还是拿自己当小孩看?
谢谌心中郁卒,手下扇得更快了。
“仲宣,水要溢出来了。”林书阁其实来了半天了,见他一直发呆觉得无奈,少年心事可真难猜。
谢谌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还准备用手掀盖子。
“别动。”林书阁一把拉开他的手,自己用布巾垫取下了盖子,又仔仔细细地看着谢谌的右手,见被热气呵得有些红,轻轻吹了吹。
谢谌愣愣地看着他垂着眸子吹气的样子,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哥哥,你喜不喜欢我?”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不是,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他急得手足无措,拼命找补,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有笨嘴拙舌的一天。
“喜欢啊,怎么这么紧张?”林书阁不在意道。
“哥哥,你说什么?”谢谌反手抓住他的手,眸子亮星星的,像是失而复得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有什么?不止喜欢你,还有阿远和阿萱……”
谢谌眸中闪过颓色,果然如此。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谢谌退了几步,将药倒在碗里,用布巾垫上后递给他,“哥哥小心烫,我去做饭了。”
林书阁端着药,满脑袋问号,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他猛地想起早上的事,不会真有喜欢的人了吧,不知道怎么办想和自己取经?
仲宣的也到了这个时代该娶亲的年纪了,虽说在他看来还是未成年,不过可以先帮他解决一下情感问题嘛。
自觉要承担兄长职责的林书阁端着药跟着他进厨房。
谢谌头都没回,“哥哥这会厨房太乱,你先出去。”
林书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眼神躲闪,了然一笑,问道:“你可是有了喜欢的人?”
谢谌手上的铲子应声落地。
林书阁一看,看来是真的了,他露出一丝慈祥的笑意,“来,说说看。”
“说……说什么?”
“自然是她是什么样的人,家世如何,不过八字没一撇,这些后面再谈,你俩现在是什么阶段?不会已经谈婚论嫁了吧?”
谢谌看他兴致勃勃,想从他脸上找寻一丝他想要的情绪,却发现根本没有,自暴自弃道:“他不喜欢我。”
“不喜欢?怎么可能?我家仲宣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谁会不喜欢你呢?”林书阁打抱不平道。
“是吗?但他觉得我年纪太小了。”谢谌垂头丧气道。
“怎么会?年下也有年下的好,像你这般既会照顾人还会说话懂情趣的,怎么能不选你?”
年下?谢谌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没听过不过能理解。
他进一步道:“如果是哥哥也会选我吗?”
林书阁心中奇怪,怕他没自信还是哄道:“当然了。”
“哥哥今日所言,以后可不要忘。”谢谌直直看向他,目光灼热,眼中情绪翻滚。
林书阁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本来是帮忙解决情感问题的,怎么绕到自己身上了。
他只好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谢谌看着他颇有些落荒而逃的身影,若有所思,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林书阁走到院子里才想起来手里还端着药,一打岔都快凉了,他眉头紧皱一口闷完,苦得舌头发麻。
身后伸出一只手,变魔术般递给他几颗糖,“今日出去的时候买了,忘了给你了。”
还没等林书阁反应过来,谢谌已经捏着糖衣喂到他嘴边,“哥哥,张嘴。”
林书阁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我……我自己来。”
谢谌却道:“哥哥可是不好意思了?以前哥哥不也喂过我吗?”
那是你受伤了,而且也没这么夸张吧?
在谢谌炽热又带着期待的眼神下,林书阁只能张嘴咬下了那块糖,速度极快,“好了,你快去做饭,我摘几根辣椒。”
谢谌被他推着往前走了几步,侧头看到他耳尖红了一片,知道不能再逗了,便顺势将话头引到其他地方,“哥哥信中说的辣椒我还没见过呢。”
林书阁心思单纯,果然如同往常一样,拉着他去看自己种的辣椒了。
“仲宣,你过来看,这几排便是辣椒,我让外邦商人找到的,今日你尝尝定会喜欢,你走时带些种子过去,都尉府有屯田,种上几排也好吃。”
谢谌点了点头。
“还有,都尉府离西域更近,你平日里也时常注意着外邦商贩,看有没有人见过一种褐色的根茎是卵状的作物,这东西抗旱好种,产量很高。”
达布一直没有消息,他只能广撒网,让谢谌也帮忙找找。
“哥哥如何知道这种作物的?听哥哥描述似乎是见过?哥哥似乎知道好些我从未听说过的东西。”谢谌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以前见过,啊不是,是听人说过。”
“好吧,那我帮哥哥找。”谢谌捏着一片辣椒的叶子道。
林书阁在心中暗道:臭小子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第80章 燕都 谢谌配合他道:“郎君要带我去何……
饭后二人坐在院中乘凉, 今夜无风,月亮挂在院中梨树上头,晚夜静谧。
林书阁抬头看了看硕果累累的梨树, 枝繁叶茂,“走之前帮我将这树梨打下来。”
院中这棵梨树是西北特有的巴梨, 成熟之后颜色金黄, 咬一口软糯绵密, 汁水横流,带着冰激凌的口感, 他等了半年终于要成熟了。
“那不行,我不会爬树。”谢谌故意道。
“你不会爬树?”林书阁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明明长着一副很会爬树的样子,骗鬼呢。
“是啊, 爬墙攀树, 不是君子之风,且这番辛苦之事,有些人都没说有什么奖励。”谢谌笑着带着一丝坏。
奖励是吧, 很好。
“仲宣,”林书阁声音温柔似水,“靠我近些。”
谢谌看着他骤然放大的脸,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眸子清亮, 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他喉咙发紧,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脸上传来一丝疼痛, 他忽地清醒过来。
林书阁捏着他的脸,“会吗?不帮的话我可去找周度了,或者许郁或者陆……”
“会会会, 我会。”谢谌急忙,“找他们没用,谁也没有我会爬树。”
谢谌起身,走到树下,轻轻一跃便上了梨树,斑驳月影影影绰绰,从缝隙中投下影子,谢谌坐在树上挑了几颗梨子兜在衣襟上,看向林书阁。
“哥哥,过来接一下。”谢谌笑容灿烂,目若明星,后背倚着树枝,轻轻拂开枝叶,嘴角露出不羁的笑。
林书阁走到树下,举起双手,无奈道:“给我吧。”
谢谌将衣襟上的梨子一一递给他,却道:“哥哥我下不来了。”
林书阁将一兜梨放到桌上,看都没看一眼,回道:“不许装,也不许撒娇。”
“真的哥哥,刚刚上去的时候只觉简单,这会站在高处着实有些怕。”谢谌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
林书阁急忙走过去,朝他伸出一只手,“拉着我借点力试试。”
“好。”
谢谌半站在树上,朝他伸出手,不料呲溜一声脚底打滑,直直往下坠。林书阁心跳加速,想伸出双手接一下他,却被从上边坠下的谢谌连累,眼看两人齐齐要摔在地上,谢谌手腕用力,搂住了他的腰,一阵天旋地转,他微微闭了闭眼,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林书阁睁开眼睛,耳边是一声闷哼声,身下传来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声,林书阁用手撑着谢谌的胸膛起来,“快起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哥哥有没有受伤?”谢谌扶着他的腰仔细打量一番,林书阁有些不自在,背身回道:“你刚刚护着我怎么可能有事。”
谢谌转到他面前,“哥哥,都是我不好,刚刚没站稳还连累了你。”
林书阁见他微微垂着眸子,还是以前那副样子,将心中隐隐的不安压下去了,拉起他手看了看,果然有擦伤。
林书阁只能进去拿药,帮他清理掉伤口上的碎石,又抹了药,见他一声不吭,抬头问道:“不疼吗?”
谢谌一秒露出疼痛难忍的表情,软着声音说道:“可疼。”
林书阁一把挥开他的手,“我明天找许郁借个梯子,顺便让他过来帮忙。”
“不用的,我和哥哥两人便可,不用他。”谢谌保证道。
林书阁主意已定,任他磨破嘴皮也不为所动。
谢谌若是有耳朵,早就耷拉下来了,他看着郎心似铁的林书阁,心中微微叹气。
二人坐在院中,林书阁拿篮子装了梨去洗,分了他一个。
“哥哥,你想不想去燕都?”玩闹过后,谢谌想起一些事来。
“燕都?确实想去见识见识。”他自从穿越过来,一直待在西北,燕都作为一国都城,自然想去看看。
“若是做官呢?”
“做官?京官吗?不想去。”现今燕都局势复杂,听说丁家权倾朝野,但年轻的皇帝已经亲政,权臣少主,不用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无权无势,贸贸然跑去燕都,无论站哪一边都不行,说不定哪天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还是待在西北为百姓做点事便好,若是日后朝野清明,再……日后再说吧,还得看当权者。
不过仲宣为何会这样问?
谢谌看着林书阁一双眼睛里全是疑惑,笑道:“只是想知道哥哥以后的打算。”
林书阁:“知道如何?若我想去你便要跟着一起去不成?”
“是啊,哥哥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嗯,我去哪里都带着你。”林书阁笑声中带着无奈。
月影横斜,谢谌见天色不早了,便催着林书阁赶快去休息。
“你今晚回自己屋里睡?”林书阁见他朝另一个方向走。
谢谌“嗯”了一声,“我今日将屋子收拾好了。”
林书阁抱胸笑道:“哦是吗?那我可和小白睡了。”
谢谌身形一顿,“哥哥早点睡,好梦。”
林书阁看着他的背影,猜测可能是青春期的男孩子比较尴尬,像今天早上的事也确实不好意思,便让他去了。
谢谌睡得正沉,窗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他立刻惊醒,“谁?”
有黑影从窗户轻轻跃下,俯身跪下,“公子,燕都传来消息,丁家似对甘州起了意。”
谢谌披着衣服坐了起来,“丁文泓?”
“是,阮大人上次来甘州之后,丁文泓听说甘州有粮有钱,派人打听了一番,丁文泓便想分一杯羹,回去之后告知了丁家人。甘州县令任期将满,此刻估计已经下了任令。”
谢谌站在窗前,“想办法将消息传给靖远侯,让阮大人也从中斡旋。”
定远郡近几年多是由郡守直接任命县令,这次丁家横插一手,怕是难办。
更糟的是丁文泓不过一纨绔,仗着是丁家旁支,此人胸中无沟壑,却将燕都纨绔之恶行学得精通,若是让他当甘州县令,哥哥此前功夫岂不是要白费。
“公子,还有一事,丁家已经注意到了林大人。”
“你说什么?”谢谌心中一惊。
“林大人在甘州弄出不少动静,刚开始燕都那边只当小打小闹,但一次次传入燕都不少消息,加之此次丁文泓早已将这边调查清楚,丁家似有意将林大人调入燕都,收入麾下。”
谢谌拳头紧握,若是哥哥去了燕都,自然会被当作丁党,朝堂两派相互攻讦,哥哥初来乍到,纵然无辜,但也会被打上丁党的烙印。若不是,他也舍不得让哥哥卧薪尝胆。
得想办法让哥哥留着这边。
“给潜明和夏翊传信,将雍州原州两地郡守私收贿赂,欺君罔上之事报上去。”
“是,公子。”黑影回道,随即便翻身跳出窗户。
他此刻已经没了睡意,只能在脑中思虑当前局势。
雍州原州两地郡守皆是丁党,近日有人检举二人收取当地富商巨贾巨额银钱,卖给他们举荐名额,但此事被丁家压下,帝党还未知,若此时爆出来,说不定可以拖延一二。
事关林书阁,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可恨自己手上也没多少人可用。
“仲宣,睡不着吗?”屋外传来林书阁的声音。
谢谌打开门,见到林书阁披着衣服,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帮他拢了拢衣服,“哥哥,你怎么这么晚还出来?”
“我刚刚起夜,听到你这边有动静,便过来看看,你这是不太习惯睡这边?”
谢谌没说话。
林书阁以为他不好意思回答,“走吧,跟我过去。”
理智告诉谢谌不应该去,但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伸了出去,“好。”
林书阁拉着他出来,“我们这番颇有秉烛夜游的情调。”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谢谌笑道。
“小郎君,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去不去?”林书阁眉间染上一丝笑意,深夜寂寂,只有他这边燃着一丝光亮,他一边侧脸隐在暗处,半明半暗间似梦似幻,像是要引人入梦。
谢谌配合他道:“郎君要带我去何处?”他嘴角上扬,目光紧紧跟随着他,像是迫不及待要追随而去的书生。
“带你啊……带你去照看一只凶兽。”林书阁推开门,小白在屋里到处跑酷。
“我就是被它吵醒的,它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一直乱跑,我觉得还需要你镇压一番。”
林书阁顺手捞起想蹿到桌上的小白,一本正经道。
“哦。”
“嗯?”怎么感觉仲宣兴致缺缺,完全不似刚刚配合自己的模样。
谢谌将小白抱过来,小白格外兴奋,在谢谌手上张牙舞爪的,谢谌默默和他对视,小白敏感地意识到危险,渐渐安静下来,朝林书阁喵喵两声。
林书阁给它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脱下外袍,对谢谌道:“果然还得你来,快过来睡。”
小白委委屈屈窝在谢谌怀里,谢谌摸了摸它,道了声好。
可能是跑累了,小白躺在谢谌枕头边,不一会便睡了。
谢谌吹灭灯,转身躺下。
林书阁看着离自己八米远的谢谌,奇道:“离我这么远干嘛?我是洪水猛兽不成?”
谢谌心道:离你太近我怕压制不住心中的洪水猛兽,嘴上却说:“我睡相不好,怕压到你。”
“是吗?”林书阁盯着他的后脑勺,心中怀疑,昨晚还恨不得和自己挤一起睡,今天便躲这么远,一天一个样,我看你明晚什么情况。
被林书阁盯着,谢谌犹感芒刺在背,只能转移注意力,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着今日林书阁落入他怀中的情景,他好像握住了哥哥的腰,腰身劲瘦,似乎一只手便能握住,哥哥好像还坐在了他身上。
轰然一声,脑中似有弦断,身后是林书阁清浅的呼吸声,谢谌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去了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