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旧事 阿嫂喜欢伟岸君子,嫌弃阿兄太过……


    烛火明晃晃照着, 谢谌终于看清了林书阁手中是什么,圆圆的外形看着十分饱满,上面一层白色, 印着一些图案,光线太暗有些看不太清。


    谢谌看着林书阁面带微笑, 朝他后面看了一眼, 林清远伸手扯了扯林萱, 二人有些难为情,开口唱道:“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曲调欢快,不知道是哪里的曲子,听着倒是十分悦耳。


    “仲宣,先许个愿, 再吹蜡烛, 今天你是寿星,许的愿望都会实现的。”林书阁道。


    什么愿望都会实现吗?谢谌看了看林书阁带着期待的眼神,又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林清远和还在因唱歌难为情的林萱。


    他闭上眼睛许了愿, 在林书阁的鼓励下吹灭了蜡烛。


    “终于能说了,今天一天憋死我了,二郎,大兄可过分了, 为了你的生辰,还让我和阿萱学唱歌,说是送你的礼物。”


    “谢谢阿远, 我很喜欢,还有阿萱。”和白日相比,谢谌此刻明显情绪轻快一些。


    林清远傲娇道:“那我过生辰的时候你给我唱。”


    林萱伸出手拍了他一巴掌。


    “好了, 都来吃蛋糕。”


    原来它叫蛋糕,谢谌心道。


    林书阁切了一大块,“寿星先吃,”又切了两块给了林清远和林萱,“二位今日辛苦,快来尝尝。”


    谢谌看着这块蛋糕,上面一层绵软不知道是何物,他尝了一小口,清甜绵密,入口即化,像是吃了一嘴的雪花,化在嘴里是淡淡的甜味和清香,他忍不住咬了一大块,这次多了一层,吃到嘴里蓬松柔软,还带着一点酸酸甜甜的果酱。


    他心中喜欢,不一会便将整块蛋糕都吃完了。


    旁边林清远更是激动,“大兄,这就是你说的蛋糕吗?我生辰时也要吃,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林书阁咽下一口奶油,“好,你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林萱小口小口地吃完,“大兄,过几日是上巳节,山长说带我们去里原,我可以带点这个吗?”


    林书阁自然是满足她的要求,几人吃完蛋糕,林清远和林萱今日有些劳累,不一会便开始眼皮子打架了,两人说了一声,便自去洗漱休息了。


    林书阁见两人出去,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谢谌,不料谢谌此时有些奇怪,眼神涣散,微微闭着眼睛,林书阁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仲宣,困了吗?”


    谢谌一把抓住他的手蹭了蹭,眉眼间全是笑意。


    林书阁想将他扶起来,不想谢谌却像是站不稳一样差点摔在他身上,他看了看谢谌此时的状态,“你喝醉了?”


    他回想今日谢谌吃饭时喝的酒,好像也就几杯,他揪了揪谢谌的耳朵,酒量这么差的吗?


    那怎么会刚刚没有反应,难道是吹了风酒劲上来了。


    “我扶你去休息。”林书阁扶着谢谌往房间走。


    谢谌倒是乖巧,他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到了房间,他扶着谢谌躺下,准备打点水帮他擦擦脸,不料他一动谢谌便跟着动。


    他只好出声安抚,“我去去就回,你乖乖躺着。”


    谢谌此刻可不听话,一听他要走,非闹着跟上不可,林书阁只好拖着大号狗皮膏药打了水来洗漱。


    一通忙活,终于将两人收拾完毕。


    等他要躺下的时候,却看到谢谌一双星眸睁得极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哥哥,我好欢喜。”


    欢喜便好,他忙了一天也值了。


    “哥哥,你转过来听我说话。”谢谌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嗯?平日里不见你多话,一喝醉这么多话,这是原形毕露了?


    “哥哥,上次我生辰的时候,也是这般情景,有阿父阿母,还有阿兄阿嫂,大父虽然不在,但派人给我送了东西,是我最喜欢的弓。”


    林书阁见他明明嘴角带笑,眼中却带着化不掉的悲伤,“你家人定待你极好。”


    谢谌笑道:“我少时极为调皮,经常弄坏阿父的字画,每次阿母要教训我,阿父便和她求情,阿母便没办法罚我,所以养得我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林书阁听着他声音平缓诉说着往事,没有作声,只耐心听着他带着笑意说他的父母兄长。


    “阿兄年少成名,美姿仪,性子温和又待人有礼,当时喜欢他的娘子能排到渭水河岸,偏偏对阿嫂一见倾心,可阿嫂却没看上他。”


    林书阁奇道:“为何没看上?”按理说郎才女貌该是一段佳话。


    “因为阿嫂喜欢伟岸君子,嫌弃阿兄太过文弱。”


    这倒是奇了,时下审美更偏向俊美,粗犷健壮倒不是主流,林书阁视线看向谢谌,仲宣倒是符合现在的审美。


    “阿兄见完阿嫂后回来,竟然要吵着和大父从军,可他根本就不善此道,被大父从军营里赶了出来。”


    林书阁想象了一下情景,笑出了声,“后来呢?”


    谢谌声音里带着怀念,“后来啊,在阿兄的死缠烂打之下,阿嫂便答应了,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十分登对,成婚一年后阿嫂怀了孩子却没保住,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大夫说阿嫂本来就体弱,若是再怀胎可能母子皆有危险,阿嫂便想为我阿兄纳妾,却被阿兄严辞拒绝,他说宁愿此生不要孩子也不愿阿嫂受委屈。”


    林书阁听到此处,暗叹一声,世间男子多薄情,却没想到竟然有此男子。


    “阿兄长我许多岁,二人歇了心思后,便将一腔热情全投在我身上,我只要干了错事,阿母要罚我,有时找阿父都没用,但阿兄阿嫂出马,总能让我逃过一劫。”


    林书阁心中升起好奇,“为什么?”听谢谌所言,他的母亲应当极为严厉,连他父亲都礼让几分,为何兄长阿嫂出马,却能说得他免掉惩罚。


    谢谌眼睛中带着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每次阿兄阿嫂说了什么,我有一次和人打架,回来被阿母罚跪祠堂,偷听到阿兄在劝阿母说我年纪小玩闹些也是常事,阿嫂在旁边哭诉说看到我就觉得欢喜,看我受罚她心中不忍。二人闹得阿母实在没办法,便只能放了我。”


    他说到此处,声音中带了些欢愉。


    林书阁却问道:“你阿兄可是名唤伯宣?”


    谢谌浑身一震,“嗯”了一声。


    林书阁没看到他的神情,继续问道:“他二人定是失了孩子,见你年幼可爱,便既当弟弟又当孩子养,当真的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之后呢,还发生了什么事?”林书阁从未听他说过往事,一时入了迷,追问道。


    谢谌却半天没了动静,过了许久,久到林书阁以为他睡着了,谢谌才开口,“后来家中出事,便……”他声音干涩,带着涩意道:“便只剩我一人了。”


    “仲宣,斯人已逝……”林书阁欲言又止。


    “哥哥,没事的,我现在也很好,只是今日太过高兴了。”他又喝了酒,醉意上头,忍不住说了许多。


    林书阁拍拍他,没再说话。


    “哥哥。”谢谌喊道。


    “嗯?怎么了?”


    谢谌却不说话了,等林书阁去看他的时候,发现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林书阁躺下,被他一搅,睡意都没了,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想谢谌说过的话,结合谢谌平日的反应,应当是把自己当作他已经故去的兄长了。


    失而复得总是觉得如同镜中月,水中花,所以才会没有安全感,只同自己亲近,在外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完全就是两个人。


    他翻了个身,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得对仲宣再好一点。


    浮光破晓,林书阁从梦中醒来,做了一晚上噩梦,精神不太好,但今日他得去上班,林清远和林萱得去上学,一家子只有谢谌是个闲人。


    游手好闲的某人对上他的视线,直接清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上衣服,丢下一句“我去烧水”便跑了。


    林书阁还没醒盹,起来去洗漱的时候,谢谌已经恢复正常,二人送双胞胎去书院后,便去了县衙。


    林清远其实一大早就愁眉苦脸,脸上写着不想上学几个大字,被林书阁无情镇压,亲自送到了碧桐书院,林萱倒是面色如常,比她同胞兄长强上不少。


    二人默契地没提昨晚的事。


    “今日带你来看看工匠如何制作农具的。”林书阁一边走一边说道。


    他正在让谢谌看曲辕犁和筒车的图纸和制作流程,工匠熟能生巧,对于图纸和制作早已烂熟于心,几人合作,很快便能造出一架曲辕犁出来。


    “若是怕出问题,你走时我派几名工匠同你一起去,”又想到什么似的,林书阁又补充道:“不过,用完人得保证还回来。”


    这些工匠手艺精湛嘴还严,林书阁用得十分顺手,他可不想借出去之后还不回来。


    谢谌笑道:“哥哥放心,我自会派人将他们原原本本地还回来。”


    “这是要还什么?”人未至声音已至,魏焕走了进来,“我怎么记得有人答应我要还我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好像是要陪我到处逛逛的,是不是啊林县丞。”


    林书阁嘴角抽了抽,无语道:“魏公子来得真是巧,我正好要带仲宣去田里,不然一起去吧?”


    反正魏焕来甘州的目的便是为了这批新农具,今日让他瞧完了事,希望这位公子哥早日回去。


    第52章 学堂 余光看到谢谌脸上的无辜,仿佛纯……


    魏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兴趣, 他摸着下巴,状似不经意间道:“我自然同意,不知道卫隧长意下如何?”


    谢谌不置可否, 林书阁才不管他耍什么花腔,叫上相里谷, 一起去了田间。


    几人来到一处田地, 魏焕望着田里, 粟苗绿油油的,农人在地里锄草, 筒车翻动,将河边的水运送到地里。


    有的农户正在翻地,林书阁问了一嘴,那农户说是准备翻一块地种菜, 春粟已经种下去了, 现在有筒车灌溉,也不必他们大老远去挑水。


    魏焕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农户手中的曲辕犁,“果然眼见为实, 图纸我和阿父两人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个结果来,看来甘州确有能人啊。”


    他将目光转向相里谷,“听说这些农具皆是出自你之手,”他意思其实很明显了。


    相里谷不卑不亢道:“回公子, 下官微末伎俩,不值一提,乃是林县丞和众工匠的功劳。”


    林书阁装瞎当看不到, 仲宣我都只是借几个工匠,你还想要相里谷,想得美。


    见林书阁不接话茬, 魏焕道:“我来之时,阿父说若农户得此利器,便是利民之事,曲辕犁好是好,只是这曲辕犁的犁铲……”


    这是想拿炼铁来威胁他了,这个时代盐铁官营,郡守府掌握着制铁的权力和技术,由专门的铁官负责生产,普通人私下搞这些就是嫌命长。


    林书阁忍下胸口的闷气,咬牙切齿,“县中还有几个工匠技艺精湛,可随公子同行。”


    反正相里谷不能走。


    魏焕怕把他真惹毛了,“那可说定了。”说完得意洋洋地让相里谷给他讲解筒车的原理去了。


    “哥哥不气。”谢谌立马道。


    “好,不跟他一般见识,我带你去看一下筒车,仲宣,到时候选址的时候也要注意……”


    谢谌静静听着他说话,只觉得不同于在家中,工作时的哥哥仿佛身上有光,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他近一点。


    林书阁站在田埂上,脚下的泥土湿润,风吹动粟苗,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仲宣,刚刚我说的都记下了吗?”林书阁看他出神,提醒道。


    “记下了。”


    “我也记下了。”魏焕插嘴道。


    林书阁没理他,见那边相里谷好似遇到什么事,“仲宣,我去去便回。”说完便走了。


    “卫隧长何日启程?终古隧战事繁忙,怕是半点也离开卫隧长。”魏焕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道。


    “卫某离家日多,都尉大人特许我归家探亲,不知公子此话何意?”谢谌冷淡道。


    “只是怕匈奴扰我边境百姓安宁罢了。”魏焕深明大义道。


    谢谌抬了抬眼皮,“保卫边境自有都尉府,有都尉府在一日,定不会让蛮夷破我边境,伤我百姓,公子多虑了。”


    这是明晃晃说他多管闲事了,魏焕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远处的林书阁,“卫隧长与林县丞似乎关系甚好。”


    “这是我与哥哥的私事,不便与外人细说。”谢谌眸子闪过一丝冷意,不带表情道。


    魏焕眉头紧皱,被他噎的无话可说,可人家是兄弟,他确实是外人。


    他冷笑一声,这便是林书阁口中年幼乖巧的弟弟。正欲发作,却看到林书阁走了过来。


    “仲宣,怎么了?”林书阁见魏焕脸色黑沉,似乎是在发火。


    谢谌微微摇头,细密的睫毛低垂,没有说话。


    林书阁了然,对魏焕道:“公子,舍弟年幼,有什么事尽可以和我谈,若是舍弟有什么地方得罪公子,我替他向你赔罪。”


    魏焕被气个倒仰,生平第一次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听林书阁这意思,仿佛是他欺负了他弟弟似的。


    余光看到谢谌脸上的无辜,仿佛纯良的白兔,他暗道这是什么白兔,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狼。


    他张嘴欲说什么,就听林书阁说道:“下官还有事,不便陪公子,告辞。”


    说完拉着谢谌一阵风似的走了。


    魏焕胸中的无名火却烧得正旺,气得拂袖而去。


    林书阁这边,一见魏焕没了踪影,忙问道:“他刚刚是不是欺负你了?”


    若真是,管他什么郡守府公子,定要出口恶气。


    见林书阁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谢谌心中微暖,“没什么,只是我不太会说话,可能犯了魏公子忌讳。”


    只是拌嘴,那怎么魏焕看着怒气冲冲的样子,魏焕大家出身,又是郡守府公子,平日里说话众人都是小心赔笑的,估计仲宣性子单纯不懂这一套才惹恼了他。


    “别怕,以后离他远一些,他有大病。”王子病也是病。


    谢谌眸中情绪翻滚,“哥哥也是。”


    林书阁想自己平日守着甘州这一亩三分地,和郡守府一年里也打不了几次交道,点了点头。


    谢谌此刻心情愉悦,“今日下值我们去跑马怎么样?”


    谢谌带回来的那匹马,看着神骏非凡,闻言自是同意。


    二人在郊外骑着马跑了一阵,旷野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路边柳树抽出的嫩绿的新芽,打马走过,自有一番情调。


    谢谌今日不知怎的,兴致极高,驰于骏马之上,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像是携着一团火朝林书阁而来。


    “哥哥,你试试我这匹马。”他声音清朗,带着笑意道。


    林书阁点头,和他换了马,骏马嘶鸣一声朝前飞驰而去,果然神驹,速度快还跑得稳,“果然好马。”


    林书阁轻轻拍了一下马头,没想到竟然十分通人性地朝这边蹭了蹭,林书阁想起谢谌的动作,果然物似主人形。


    “哥哥,它喜欢你。”谢谌出声道,这匹马其实脾气很烈,踹了好多人,所以上次林清远和林萱要骑,他还得跟着旁边看着。


    “它叫什么名字?”林书阁从马上下来,牵着缰绳问道。


    谢谌也下马,“名叫越影。”


    林书阁想想它刚刚驰骋的速度,确实衬它。


    二人牵着马并肩走着,春日的阳光柔和而温和 ,远处农田绿油油的,空气中是路边不知名的花香。


    “仲宣,你准备何时动手去终古隧?”


    谢谌沉默片刻,“过了上巳节便走。”


    林书阁在心中算日子,那就还有两日。


    一想到不日谢谌便要返回终古隧,林书阁按下心头涌起的离愁别绪,“阿萱想在上巳节吃蛋糕,正好你在,这次你可得帮我忙,上次我和阿萱还有周度轮番上阵,蛋液才能打发。”


    谢谌脸上带着疑惑,闻言仍是点点头。


    二人一路步行走到甘州县城,林书阁将马还给租马的商户,“今日做饭太晚了,家中就我们两个,不如出去吃饭?”


    谢谌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来到一家店,点了两碗肉羹,又买了胡饼,肉汤浓郁,胡饼上有一层芝麻,咬一口外面的酥皮都会掉下来。


    两人吃饭,林书阁又拉着谢谌在街上逛了逛,太阳快要落山了,天边的晚霞映得半边天空都是橘红色,衬着远处的戈壁,格外壮阔。


    林书阁正沉浸美景中,旁边传来小心翼翼的试探,“林县丞?”


    林书阁回头一看,竟然是上次卖对联那个书生。


    “在下两次承蒙林林县丞帮助才能渡过难关,”他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在下眼拙,一直未能认出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无事,”林书阁见他穿着朴素,但也较初见时好了很多,问了一句,“你现在可有营生?”


    书生之前在浩然斋做过抄书郎,卖过对联,春节已经过去,不知道有没有新的营生,光靠抄书要给生病的母亲看病恐怕不够。


    “托大人的福,在下当初卖对联时认识了一户人家,说家中小郎君缺一位教习先生,问我有没有意愿,我便答应了,可是好景不长,那户人家家中出事,要举家搬走,我便又赋闲下来。”


    他缓缓道来,语气中尽是酸涩。


    林书阁思量片刻,慢慢道:“县中要办学堂,届时可能会招教书先生,你若有意,我可向县令大人举荐,不过考校总是免不了的。”


    年前林书阁向李县令说了办学堂的想法,李县令当时说好好思量,今日春耕已完,已经着手招工修缮学堂了。


    林书阁自然将这消息传给了商户们,有光宗耀祖的名誉加持,再加上那些商户大多受过林书阁恩惠,自然愿意掏钱,反正办个学堂也花不了多少钱。


    书生一张白净的面皮上尽是喜悦,“大人,我实在不知要如何感谢大人,何延此生,结草衔环报答大人恩情。”


    他激动地想要上前,被谢谌伸手拦住,这才意识到旁边竟然还有一位郎君,长得倒是不错,就是看着很不好惹。


    何延有些怕他,往后缩了缩,“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去在下家中……”


    林书阁瞪了谢谌一眼,“不用了,我家离此地不远,便不叨扰了。”


    何延诺诺称是。


    两人踏着月色回家,谢谌一路都没说话,林书阁在想建学堂的事,也没发觉他此刻的情绪。


    谢谌实在忍不住,“哥哥,你刚刚因为外人凶我。”


    他语气十足十地幽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53章 上巳 都快晚上了,他还想邀请你去他家……


    月色微凉, 照在二人身上,像是笼上一层微光,林书阁看着谢谌月色下睫毛微颤, 似乎是在忍受什么委屈。


    “我何时凶你了?”林书阁一脸懵。


    “那书生想借机拉扯哥哥,我帮哥哥拦住了你便凶我。”谢谌肯定道。


    借机?拉扯?胡说什么。


    林书阁拍了他一巴掌, “胡说八道什么, 他只不过是太过高兴而已, 哪里来的拉扯?”


    被拍了一巴掌,谢谌脸上有一瞬的空白, 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书阁,“哥哥,你凶完我还要打我?”


    林书阁简直要被气死,从前他见谢谌乖巧懂事, 心中十分怜爱, 臭小子现在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他气得揉了揉他的脸,“再胡闹就让你尝尝家法。”


    谢谌一张俊脸被他揉得变形,嘴里还在叭叭不停, “都快晚上了,他还想邀请你去他家中,可见不是好人。”


    林书阁被他的表情逗笑,“好, 天底下就你是好人。”


    谢谌点头,“是的。”


    还敢点头,林书阁无奈, “走吧,大好人,该回家了。”


    他拉着谢谌, 不料被谢谌勾住了手,林书阁侧头看了一眼,见他眉间带着窃喜,见他望过来,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往这边看。


    树影婆娑,院子里的梨树已经长满了一树梨花,似冬日白雪,和朦胧的月色融为一体,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


    甘州河畔今日热闹非凡,三三两两的车辆载着各家小娘子,一时之间掎裳联袂,衣香鬓影,整个河岸上都是欢声笑语。


    今日是上巳节,这个起源于先秦的古老节日,原先本来是为了祭祀祓禊,消灾祈福,这个时代还多了一层娱乐性质。


    有歌女声音高昂,唱的曲调轻快婉转,旁边有人敛衽起舞,广袖轻举,舞姿翩跹,跳的是优美动人的郑舞,引得另一边的男子高声欢呼。


    林书阁骑着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谌闲谈,被对岸的声音吸引,土包子似的看了许久。


    上巳节在现代哪有这般热闹,甚至好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个节日,今日出来见到这么多的年轻男女,果然大饱眼福。


    正看得起兴,突然一簇桃花飞来,砸在他的身上,他被砸得一头雾水,总不能有人拿花当暗器害他吧。


    他朝那边望去,罪魁祸首们你推我让,脸上一片红云,其中一个胆子大,高声喊道:“郎君好颜色。”


    林书阁还没开口,便兜头而来好几束花,谢谌看到他这边的情况,立马驱马赶来,不料女郎们更兴奋了。


    手中的花和帕子不要钱地往这边扔,谢谌一边替林书阁挡飞过来的钗环,一边还得自己躲避,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岸边有娘子看到这边的盛况,呼朋唤友赶来,二人见状,只想立马开溜,林书阁手里还捏着刚刚不知道哪家娘子的金钗,看着有些贵重。


    他喊道:“这是哪位娘子的金钗?”


    喧闹戛然而止,一名身着湖绿直裾的娘子走了出来,这是周记新出的春装,在一片春色下显得格外娇艳。


    “烦请娘子保管好,这物可是会伤人的。”


    那娘子面上一片羞涩,谢谌伸手从林书阁手中拿过,递给了她。


    林书阁趁机给谢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走。谢谌脸色铁青,拉着他驰马迅速离去。


    留下一群女郎捶胸顿足,有娘子恨铁不成钢地说,“刚刚怎么不跟他多说几句话。”毕竟这可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真是温柔体贴,谦谦君子。


    另一位娘子道:“卫郎君在,我都不敢上前说话。”


    确实,卫郎君看着年纪小,生气起来可真是吓人,还是那位温和有礼。


    这边林书阁好不容易逃出来,感叹道:“这群娘子也太热情了,花和帕子也就算了,金钗也能说丢便丢吗?”要不是他手快,随便扎哪里都要命。


    谢谌生气道:“哥哥下次不必这么温柔。”


    “都是小娘子,已经跟她们说了,必定不会了。”


    见谢谌还要说什么,林书阁赶紧道:“快去找找阿萱在何处,今日杜衡书院夫子学生好像去了里原。”


    谢谌无奈,只能拉住路人问路,二人顺着指的方向一路到了目的地。


    里原是一处庄园,地方隐蔽,园内种了许多树,正值春季,花朵争奇斗艳,开得正热闹。


    林书阁下马敲门,有仆人出来了门,林书阁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门外有人找林萱,我是她兄长。”


    仆人见他衣着举止不似普通人,不敢怠慢,立马跑去通禀,不一会儿,便听到了林萱的声音。


    “是我大兄吗?”


    林书阁笑道:“是我。”


    林萱今日穿了簇新的衣裙,梳了发髻,光彩照人。


    “阿萱今日真好看。”林书阁夸赞道。


    林萱脸上微红,“大兄才是,一身花香,怕不是被娘子们围住了,”她看向谢谌,“二郎也是。”


    林书阁拉起袖子闻了闻,果然有花香和脂粉香想着回家再洗洗 。


    将马上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拿了下来,怕蛋糕过来会颠坏,他专门花钱叫人送了过来,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里面有新做的小吃,蛋糕一会便送到,玩得愉快。”


    “谢谢大兄。”


    送完吃食,林书阁刚想和谢谌准备离开,门又从里面打开,乐云和郑夫子一同出来,后面还跟着一群女学生,今日皆着新衣,同夫子一起出来游玩踏青。


    林萱将东西拿了进去,一众女学生纷纷围了过来,小声说话,“这是林县丞?”


    另一名道:“那一位好像是卫郎君。”


    “是林县丞,他上次来的时候我偷偷瞧过。”


    众人窃窃私语,乐云轻咳了一声,瞬间鸦雀无声。


    “林县丞和卫郎君既然到此,何不进来坐坐?”乐云道。


    林书阁视线看向谢谌,谢谌朝他点点头,他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乐云一个眼神过去,学生纷纷让开路,“林县丞,卫隧长,这边请。”


    林书阁跟着乐云,里园从外面看被层层树木掩盖,只能看到高大的围墙,里面却建筑精致,从蜿蜒小径经过,两旁绿树成荫,花团锦簇,落花如雨,远处是一片湖,旁边围着几座假山,岸边柳绿花红,十分好看。


    乐云一路将他带到一处亭子,里面闲坐着几名女子,见到他们之后纷纷起身行礼,乐云向林书阁介绍这是书院其他夫子。


    林书阁看见其中还有身着劲装窄袖的,应当是骑射先生。


    众女学生在湖边嬉戏,林萱心思巧妙,见林书阁随乐云去了亭子,便将林书阁准备的吃食挨个挑出一份端了过来。


    乐云笑道:“这次看来还是借了阿萱的光,不然我等怎么能尝到林县丞的手艺。”


    “山长说笑了。”林萱送完东西便退下了。


    桌上放着一盘糕点、一盘猪肉脯、一盘牛肉干,还有各色干果几块蛋糕。


    皆是林书阁今日拉着谢谌辛苦做的。


    乐云首先拿了一块蛋糕,用叉子叉了一小块,轻咬了一口,细细品味,没有说话。


    旁边一位夫子急道:“山长,味道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口感细腻绵软,甜味适中,十分美味。”乐云道。


    “这么高的评价,我可要尝尝。”


    那夫子尝了一口,果然如乐云所言,三下五除二便将一块蛋糕吃完了,惹得其他夫子侧目,遂动手一人一块尝了起来。


    乐云见这糕点如此受欢迎,心中微动,示意林书阁到另一边。


    谢谌看到两人的动作,本想跟上去,却被一名夫子拉住,问了许多问题,一时没脱开身。


    这边乐云打好腹稿,“林县丞,当日你所说之事我虽有所感悟,但我不如你这般能干,实在想不出有何门道可以让女子也能赚钱,今日我见林县丞带来的吃□□巧可爱,口味极佳。”


    她斟酌了片刻语气,“我想买这方子,不知林县丞可否割爱?”


    开蛋糕店吗?可是现在技术不是很发达,相里谷造的烤窑性能并不很完美,有时还会烤糊,今日的糕点就有烤糊的,只能重做。


    “山长,方子是小,若山长真有意愿,我可双手奉上,只是这糕点制作需要烤窑,此物乃我县中小吏所做,并非能每次做出完美的糕点。”


    乐云见他竟然要将方子送给她,她即刻推辞道:“林县丞助我良多,怎可再欠你人情。至于林县丞说的烤窑,你多虑了,一次不成功便再试第二次,总会成功的,你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她面上一派坚定之色,林书阁只好道:“回去写好方子我便派人送与你,至于烤窑,你可去县衙找一个叫相里谷的人。”


    二人又细细商量了一些问题,等回到亭子,就看到谢谌被几位夫子围在一起,脸色发黑,但还是保持着风度,没有起身走人。


    谢谌一见他过来,唰一声站了起来,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哥哥,你们谈完了?”


    林书阁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发,“嗯,谈完了。”


    “你们和卫隧长谈的何事如此高兴?”乐云走到亭子里,坐下问道。


    郑夫子一张严肃脸,此刻也有了一丝笑意,“自然是与匈奴的战事。”


    有夫子埋怨道:“可惜好些事卫隧长说是军事机密不能说。”


    “事关边塞安危,不得不慎重,还望见谅。”林书阁冷声道。


    那名夫子面色赤红,连连道歉,林书阁顿觉没意思,安抚她几句,便和乐云告辞,带着谢谌走了。


    第54章 辞别 相聚日短,还未真正分别,思念已……


    来时的甘州河畔依旧十分热闹, 一棵柳树下,几男几女在弹琴对歌,琴声悠扬, 似霁月清风,怪道孔夫子听了齐地的《韶乐》, 太过好听以至于过了好几个月还在回味, 都不知道吃肉的味道。


    林书阁驻足聆听, 久久都没动静,谢谌叫了他一声, 林书阁才反应过来。


    “哥哥,你若想听,我可以弹给你听。”


    林书阁回头,“你会弹琴?”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哥哥想听吗?我琴技可是阿母亲授。”谢谌轻声道。


    谢夫人年轻时琴技名动燕都, 谢谌少时好动, 学琴总是静不下心,没少受罚。


    林书阁心道:我倒是想,可是手边没有琴啊。


    心中着实好奇, 便拉着不情不愿的谢谌往那边走了过去。


    几人见有生人过来,有一名绿衣少年心神不定,朝这边看了一眼,手下一动, 弹错了一个音,惹得另外一名男子回头看了一眼。


    林书阁看了这场景,轻笑一声, 这不就是“曲有误,周郎顾。”


    一曲罢,绿衣少年凶巴巴道:“你刚来为何发笑?”


    “刚刚听到小郎君琴声, 沉浸其中,还望勿怪。”


    “明明是因我弹错了音你才笑的。”少年冷哼一声。


    另一名男子呵斥道:“青元,不得无礼。”他看向林书阁,“舍弟无礼,还请郎君勿怪。”


    “我们是碧桐书院的学生,今日来此游玩,阁下可是懂乐理?


    林书阁笑道:“怪我惊扰了你们,不过碧桐书院今日好似并未休沐?”看来是逃课出来玩的。


    那男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琴,手指碰到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绿衣少年却不服气,“你刚刚没回答我兄长的问题,你到底懂不懂乐理?懂的话不如弹一曲我听听。”看你会不会出错,不会是门外汉吧,还跑过来打扰他们弹琴。


    林书阁还未说话,谢谌冷淡道:“我兄长今日不便弹奏,我不如由我代兄长弹奏一曲如何?”


    众人这才注意到林书阁身后的谢谌,见他面容冷肃,看着不好惹,绿衣少年色厉内荏,“那你便来弹,弹错我也要笑你。”


    “哥哥,一会可要好好听听。”谢谌叮嘱道。


    林书阁笑笑没说话,静静等着谢谌弹琴。


    只见他端坐于琴前,轻抚琴弦试了试音,然后拨动琴弦,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初闻浩浩汤汤,似高山巍峨,又似冬夜冷肃,朗月入怀,宫商泠泠,徵音低诉,实是“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


    一曲终了,众人皆如梦初醒,少年有些难为情地道:“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他神情尴尬,各种情绪在脸上交错出现,最后脸上还带着别扭道:“你收徒吗?”


    “不收,”谢谌起身,走到林书阁旁边,“哥哥,我弹得好不好?”


    林书阁今日被谢谌惊艳了一把,高兴道:“当然好,简直是伯牙、嵇康在世。”


    谢谌有些疑惑,伯牙的典故众所周知,不过嵇康是何人?


    他还没问出声,一声暴喝从不远处响起,“贺青燃,贺青元,还有你们几个,好啊,不上课竟然跑到这里玩闹。”


    来人穿着碧桐书院特有的衣衫,美髯飘逸,面上却带着十足的怒意。


    少年也就是贺青元战战兢兢,似猫见了老鼠,行礼道:“李夫子。”


    贺青燃和另外几名男女也立刻行礼,一个个像是被鹰抓住的小鸡,各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夫子看向一群人中唯二没有动作的人,一看不要紧,这不是林县丞吗?


    他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县丞大人。”又看向从琴边起身的谢谌,看二人举止亲密,想必是那卫隧长,“见过卫隧长。”


    几名学生被抓住逃课本来就胆战心惊,如今一听林书阁二人身份,皆吓得面如土色,尤其是贺青元,直接求救般看向自己兄长。


    李夫人看到众人神情,开口道:““在下今日上课发现少了许多学生才亲自来抓,他们若有不当之处,县丞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们计较。”


    林书阁道:“何谈不当之处,我们只是在比试琴技而已,这几位小郎君琴技当真不错,我也是路过此处听入迷,才想结识一二。”


    李夫子拱手称是,朝几名学生使了个眼色,学生们连忙朝林书阁二人行了礼,跟着李夫子后面溜了。


    林书阁见没了人影,对谢谌道:“走吧,没热闹看了。”


    谢谌却有些耿耿于怀,“哥哥,嵇康是谁?”


    林书阁心中暗恼,说顺嘴了,只能搪塞,“书上看到的一个奇人,琴技十分高超,性情阔达。”


    “哥哥从什么书中看到的?我也算熟读经典,为何从未看到此人。”谢谌以前就感到疑惑,林书阁口中似乎有许多他从未听说过的人或物,诸如一些刑罚,这次的农具,还有没听过的人。


    “是……一本神怪志异,说的都是神人异士,说不定是其他世界的人呢。”能是什么书,当然是《晋书》,不过这个时代又没有晋朝,又不能一一说明,只能随口往神异之事扯。


    谢谌见林书阁不自觉地摩挲手指,这是他很细微的小动作,代表他在说谎。


    他情绪微动,哥哥对他有所隐瞒,他又看了一眼林书阁,没事,总有一天哥哥会告诉自己的。


    “仲宣,我好饿,你饿不饿?”


    谢谌顺势回道:“我也饿了,哥哥,我们回去吧。”


    “好。”


    ……


    春风送暖,处处是飞絮飞花,林书阁出门的时候沾到了柳絮,打了一个喷嚏,谢谌正在收拾行装,走过来一手放到林书阁额头,一手放在自己额头,问道:“哥哥着凉了吗?”


    林书阁侧身躲过,“没有,柳絮而已。”


    他将手中的东西打开给他看,“这包是一些伤药,各种用法我都贴在上面了,”他又拿着一件用红布包的东西,“这支人参你拿上,关键时刻能救命。”


    谢谌推辞不要,林书阁道:“以防万一,我宁愿你永远用不上。”


    他又打开另一包东西,“这些糕点和零嘴带着路上吃,从这里到终古隧也没个歇脚的地方。”


    谢谌笑着接过,乖乖道:“好。”


    两人将所有东西装好,林书阁送他到门口,路边杨柳依依,落日余晖洒在地上,金灿灿一片。


    他殷殷叮嘱,“刀剑无眼,注意安全,凡事不要强求,两名工匠我已经让人告诉他们在城外等你,到时你们同去。”


    谢谌静静看着他,目光中全是浓浓的不舍与依恋,相聚日短,还未真正分别,思念已如路边柳絮,纷飞而至。


    “我知道的,哥哥。”


    他将所有东西放到马上,回头看林书阁一眼,实在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哥哥,我要走了。”


    林书阁伸手摸了摸他,“嗯,记得给我写信。”


    谢谌松开手,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上马,“哥哥,保重。”然后策马奔腾而去。


    林书阁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慢慢回去。


    谢谌一走,家中只剩他一人,看着空荡荡的家,林书阁心中郁郁,只能起来找事干。


    将几个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完,又做了饭天才黑下来。他一个人默默吃完饭,又默默收拾完,心情稍微好了点。


    躺在床上,忍不住思绪万千,一会想谢谌面对穷凶极恶的匈奴人太危险,一会想谢谌若是战场受伤自己根本赶不过去。


    想太多的后果便是睡着后做了一晚上噩梦,虽然早上起来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是两军对战,大燕却处于劣势。


    战场上一片血色,鸦声阵阵,白骨露于荒野。


    他摇摇头,将所有杂念都甩出去,嘴里念叨着:梦都是反的,梦都是反的。


    晚上没睡好,一天精神都不太好,连李县令叫他去商量学堂之事,他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书阁,报上来的商户名单我看了,还是你有办法,只限定了几个名额,果真物以稀为贵,商户们都抢破了头。”


    毕竟要将商户的名字刻在学堂碑前,当世之人可见,后世之人也可见,虽说商人无法建功立业考取功名,实现人人称颂的“三不朽。”但是起码碑刻埋在门前,风吹雨打也不会早早朽去。


    林书阁打了个哈欠,“大人,学堂修建得怎么样了?”


    “快完工了,你说的那个相里谷是个人才,怎么没早点挖出他呢?”李县令扼腕道。


    林书阁又打了个哈欠,“大人,既然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还有一大堆公务没干呢。


    李县令乐颠颠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要节制点,晚上好好休息,不要出去鬼混。”


    林书阁无语至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大人,若您太闲,我这边有些公务需要您看看。”


    李县令一听这话,立马拿起桌上的公文,假模假样看了起来。


    “大人,下官告退。”他走过去将李县令拿倒的公文转过来,转身走出了正堂。


    还没到吏舍,就有差役来报,说是有外邦商贩要见他。


    林书阁心中诧异,哪里的外邦商贩?


    第55章 辣椒 林书阁惊喜地看着这盆辣椒,简直……


    林书阁走出县衙, 看到一个异族打扮的人正候在外面,听到他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


    “大人, 是我啊,好久不见, 不知大人可还记得我?”


    竟然是达布, 当时在关市闹事还牵扯出奸细的达布。


    林书阁笑道:“自然记得。”


    看他身上穿着丝绸制的衣服, 手上戴着宝石,看来富贵发达了不少。


    “上次承蒙大人相助, 我得了阏氏青眼,往来贩卖东西,挣了不少钱。”他一双碧绿的眼睛神采奕奕。


    达布说完又从布袋中掏出一些种子,“这是大人让我找的种子。”


    林书阁仔细查看了一番, 有杏、胡椒、桃的种子, 还有各种类型的谷物,没有林书阁记忆中后世出现的辣椒和粮食作物。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这个时代没有大航海还是到不了美洲, 带不来玉米和土豆,不然这两种作物耐寒耐旱,很适合在西北种植,产量也高。


    达布见他兴致不高, 赶紧从另一个布兜里掏出一棵植株。


    那是一株大约半尺的绿植,叶片长椭圆形,垂着几条细长的果实, 有些是青绿色,有些已经开始变红了。


    达布介绍道:“这是我从大秦商人手中买下的,据说那边的贵族很喜欢赏玩……”


    林书阁惊喜地看着这盆辣椒, 简直有些老泪纵横,本来都没抱什么希望了,结果真的找到了。


    辣椒在林书阁的时代一直到明末才被广泛种植,刚开始传进来时也是被当作观赏的,毕竟看着果实鲜亮,吃着又有同感,谁知道后面竟然成为饭桌上必不可少的调味品。


    达布见他半天没动静,以为又不喜欢,正想开口。


    林书阁直接道:“种子都留下吧,尤其这个,先给我吧。”


    他小心翼翼从达布手中接过辣椒,抱在怀中。


    达布见他喜欢这个,心道总算没白来,抓了抓头发,直把一头卷发抓得乱糟糟的,“我听乌孙的商人说甘州出了一些新样式,有精美的羊绒,还有像天上的雪一样洁白的纸,不知大人可有门道?”


    他一副我在这里只能靠你的样子,林书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看得达布心中忐忑,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会给你个条子,你直接去周记成衣和钱家和两家亲自谈就行。”


    周家和钱家?如今西域商人哪里不知道这两家,他消息没有其他人灵通,但也听过两家大名。


    “多谢大人。”达布激动得转圈,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恨不得此刻拉着林书阁跳舞。


    “若想感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林书阁朝他含笑道。


    达布自然懂,朝林书阁行了个西域礼节。


    林书阁兴高采烈地抱着辣椒回来,边走边想应该怎么种它,突然听到一声猫叫。


    好像是猫。


    他回过头看着达布,达布打开布兜,布兜里是一只小奶猫,通身雪白,声音细细的,精神不太好。


    林书阁看着他如同哆啦A梦异次元口袋似的布袋,有些无语。


    达布解释道:“路上碰到大秦商人,进贡给西域一个国家一只狸,谁知竟然下了好几只崽子,有一只太弱,大狸不愿养,我便捡来了。”


    他顿了顿,“可我要往来贩货,实在不便养它,这几日喂它一些粥,但好像快不行了。”


    又见林书阁眼中带着不忍,手已经轻轻摸上了,试探道:“大人若是喜欢,我可送给大人,就当救它了。”


    林书阁作为一个资深猫奴,自然喜欢,他将辣椒放在地上,伸手接过幼猫,抱在怀里,幼猫好像感觉到有些冷,直往林书阁怀里钻。


    林书阁简直稀罕得不行,让达布抱着辣椒,两人走进了县衙。


    吏舍里,周度正在摸鱼,听到有人进来立马端正姿势开始办公,装了半天,抬头一看,林书阁带着一个面熟的外邦人进来了,两人怀中都抱着东西。


    “什么啊,这是?”周度探头道。


    “帮我抱着它,我出去一趟。”林书阁将幼猫放到周度怀里,匆匆跑了出去,周度手忙脚乱地抱着。


    达布放下辣椒,跟周度行了礼,也走了出去。


    等林书阁进来,就看到周度已经把猫放在桌子上逗它玩了,可惜小猫没什么精神,只张嘴叫了几声。


    没有针管,林书阁只能把树叶稍微卷了卷,盛上一点羊奶,一点一点往幼猫嘴里送。


    “哪里来的猫?”周度撑着手问道。


    “达布送的。”幼猫不太会吞咽,林书阁一边帮它抬头顺羊奶,一边回道。


    “达布,刚刚的西域人?看着有些眼熟。”


    “嗯,那次抓奸细……”


    周度拍手道:“是他啊,不过他倒是发达了,还能送你猫。”毕竟这小东西他也只是见过而已,一般都是贵族会养。


    “没有,捡别人不要的,帮我搭把手,把它抱起来。”


    周度看他一心扑在猫身上的样子,撇撇嘴,还是按照他说地把幼猫抱了起来,两人齐心合力,终于喂了进去。


    “多谢。”林书阁脱下外袍,将猫放了进去,幼猫吃饱了羊奶,叫了几声,枕着他的袖子,渐渐睡了。


    周度笑道:“衣衫不整,这可不是君子之风啊林县丞。”


    林书阁斜了他一眼,将辣椒放在办公桌上,心情愉悦地处理起了公文。


    终于等到了下值的时候,周度帮他把猫和辣椒运回来家,一进家门,他先给饿得喵喵直叫的幼猫喂了羊奶,又帮它排泄之后,才将辣椒种在了院子里。


    看着一串红红绿绿的辣椒,林书阁在心中祈求一定要长得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以后就有口福了。


    其他种子他也没浪费,全部埋在了花园里,等种出来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猫太小,还不会吃饭,林书阁这几天上班只能一直带在身边,仿佛妻子出门求学,独自带崽的老父亲。


    好在猫精神状态都不错,现在已经可以在给它做的窝里乱爬了。


    他给猫喂完羊奶,托还在办公的其他同僚帮忙看着,那位同僚觊觎幼猫已久,每天都会偷偷跑过来看,听说让他帮忙照看一会,欣然同意。


    林书阁交代了一下注意的地方,然后便和周度一起出去了。今日要举行学堂建成仪式,他和周度得去参加。


    学堂建在城东,此处环境不错,十分安静。他到的时候,李县令已经和众商户相谈甚欢了。


    听着商户一口一个“为国为民”“有利教化”“百姓之福”,李县令刚开始还谦虚几句,后面直接乐开了花。


    抬头一见林书阁到了,直接将话茬引到他那边,商户见了林书阁自是更加亲切,一个个围上来滔滔不绝,吵得他耳朵疼。


    终于,相里谷过来禀报说是时辰到了,李县令一改乐呵呵的表情,神情严肃,先代表县衙众人和商户们祭祀了各方神灵,又宣读了建造学堂的价值和意义,着重表彰了各大商户对学堂的贡献。


    李县令兴致勃勃地发言,林书阁看向商户们,一个个喜气洋洋,激动不已。


    花点钱算什么,再说建个学堂也花不了多少钱,重要的是什么?名声啊,以后这座学堂出了哪些人才,不由得想起建学堂的他们。


    他们围着立在学堂前的碑刻前,上面刻着学堂建立的时间以及众投资人的名字事迹。


    商户们围成几层一个个找自己的名字,有的挤不进去急得额头冒汗,竟然还有带着孩子的,一边指着自己的名字,一边告诉儿女阿父我有多么多么厉害。


    终于,仪式结束了,林书阁进去参观,因是免费入学,一些民众本来在观望,但看到确实是官府主办,好些人家都把孩子送了过来。


    林书阁一瞧,竟然还看到了王柱子一家,王柱子显然也看到了他,小跑过来,行礼道:“大人,好久不见。”


    见林书阁疑惑地望着他,主动解释道:“我今日是来看热闹的,大李哥家孩子今年正好到了入学的年纪,听说县衙办了免费学堂,所以把孩子送来上学。”


    “我家阿宝明年也送过来,我们虽然做了睁眼的瞎子,但还是想让孩子读书识字的,考功名我们也不敢想,起码多认几个字。”


    林书阁点点头,又关心了几句他们的生活,一听这个,王柱子激动道:“不瞒大人,我干活还算好,主家欣喜已经提拔我当造纸坊的小管事了,元娘她也是,手巧,干活心细,我们夫妻二人一月能挣不少钱,为了方便,现在住在县中,农忙时才回家。”


    林书阁夸了他几句,直把王柱子夸得直挠头。


    “但也别误了地里庄稼。”林书阁叮嘱道。


    “哪能了,庄稼可是我们的根,大人你放心,今年还发了新农具,省时又省力,比往年快不少,忙完春耕之后我和元娘才敢忙活其他的。”


    “那便好。”


    林书阁和他结束交谈,他兴高采烈地跑去和妻子嘀嘀咕咕半天。


    “大人。”旁边传来声音。


    林书阁回头一看,是穿着夫子服饰的何延。


    其实何延已经等候多时了,见林书阁一直和人交谈,没敢出声打扰。


    “大人,您上次说的拼音是什么意思?”


    第56章 巡视(三合一) 此人更像是魏晋名士,……


    学堂的建造林书阁是仿照现代教室建的, 东侧一派教室是幼童,也就是低年级教室,西侧是成童教室, 还另外修建了操场,以便学生早上跑步和平时射靶。


    没错, 作为当了十几年学生的现代知识分子, 林书阁表示怎么能不跑操呢, 尤其成童,必须跑起来。


    林书阁看向远处一排低矮的房子, 何延道:“那是给夫子住的。”


    因学堂并非营利性质的,所以给夫子发的俸禄没有碧桐书院高,只能额外补偿夫子们一间宿舍。


    他和何延边走边聊,里面传来夫子领读的声音, 林书阁从窗外望去, 里面坐着几排学生,正在跟着夫子朗读《论语》。


    林书阁朝里面看了一眼,夫子看着极为年轻, 却气度沉稳,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又通俗易懂,他不由得听了好一会。


    在何延期待的眼神下, 林书阁只好和他来到一间空教室,教室前镶嵌着一大块黑板。


    这是林书阁描述,相里谷想出来的办法, 用几块平整的黑色石板拼接而成的,石板不够便用墨将木板染黑也能使用。


    粉笔是用石膏石磨成粉和水倒入模具制成的。


    林书阁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26个拼音字母,一一念出它的音, 然后写了几个简单的字,用拼音表示它们的读音。


    古代注音要么是直音法,就是用一个字的读音来表示另外一个字,但是这种方法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即对于刚开始认字的人来说,用来表示读音那个字很可能不认识。


    所以后面又有反切法,用两个汉字来注音,反切上字来表示被注音字的声母,反切下字表示被注音字的韵母和声调,比如孤,古胡切,用古的声母和胡的韵母与声调来拼出孤的音。


    但是缺点依旧很明显,两个反切字很可能也不认识,而且语音是随着时代不断变化的,同一个字在不同时代会发生流变,切出来的音也会不准确。


    所以林书阁直接用现代简单的拼音来进行幼童的教学,起码先学识字,再读经典。


    何延学得十分认真,这个时代还未形成后世系统的音韵学,他这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新奇的注音方式,能够很快地帮生字注音,十分适合幼童。


    他记忆不错,很快便学会了字母的读音,林书阁见他埋头学得认真,没打扰他,自行从教室里出来了。


    外面相里谷和周度正跟着李县令参观,后面是一大帮商户,李县令童心未泯,一会问这个,一会问那个,这会手里拿着一支弩箭把玩。


    林书阁提议在学堂设置手工课,相里谷有空的时候会过来代课,毕竟不是所有学生适合仕途经济学问,说不定能找到几个好苗子。


    李县令看到了林书阁,“书阁,听说你给学堂弄了些新奇玩意,县中一些书院的人这会正在门外等着我呢,不如你去打发他们吧。”


    “是,大人。”


    林书阁装作没看到相里谷的眼神,朝周度眨了眨眼睛,周度冲他一笑,趁李县令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


    “终于跑出来了,陪着县令大人参观真没意思,走走走,去看看那些夫子们,当时想让他们出几个人都不愿意,这会竟然有脸找上门。”周度刚出来就吐槽道。


    学堂外今日十分热闹,送家长孩子上学的民众,商户的亲戚们,还有围着看热闹的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林书阁出来后一眼便看到了几名书院夫子,正焦急地来回走动,一见林书阁出来,急忙跑了过来。


    “拜见林县丞,周主簿。”


    林书阁理了理袖子,“听说各位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周度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瞧着。


    一名身穿蓝色深衣的男子道:“我等听说大人主办的学堂出了一种叫黑板的东西,可写可擦,能够无限使用,还不用浪费墨水和纸,夫子教学时很是方便。”


    旁边的人拉了拉他,示意让他说重点。


    他顿了顿,又道:“我等想和大人买个方子,还望大人……”


    他还没说完,周度义愤填膺道:“当时学堂缺人,想问你们借几个人来用用,我怎么记得你们好似不是这个态度。”


    官府办的学堂让学生免费读书,自然是于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还会让他们流失大量学生,这些书院早就做好看笑话的准备了。


    没想到今日过来一瞧竟然有这么多人,他们偷偷听了一耳朵,便听说了黑板之事,想着能从官府这边买过方子,毕竟林书阁的大方,全县有目共睹。


    “这方子却由不得我,乃是县令大人和县衙官吏共同想出来的,我一人做不了主,各位请回吧。”


    说完,便和周度拂袖而去。


    留下几人手足无措,不是说林县丞很大方吗?怎么这次如此小气,又不是白跟他拿,再说了,这也算是造福一方教化之事,他作为县丞,难道不应该帮一把吗?


    旁边有人听到他们的交谈,笑话道:“还想占官府的便宜,听说当时找他们帮忙,都一个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现在倒是有求于人了。”


    “哎,我怎么听说林县丞经常是白送方子的,只要这些人造出来的东西于百姓有益就行。”


    “就是,林县丞多好的人,温柔有礼,竟然连他都惹怒了。”


    几人被挤兑得脸色发青,又不敢在这里和人争吵,毕竟李县令还在学堂里呢,若是再次触怒李县令,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能暗暗想着怎么弥补,下次再来,一个个灰溜溜地跑了。


    仪式结束,林书阁回到吏舍,从同僚那里抱过幼猫,它刚刚吃饱,这会正睡得香甜,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


    怪道现代人人都是猫奴,看到它,一切的烦恼不开心都荡然无存了。


    周度摸了摸它软乎乎的肚皮,“这小祖宗睡得真香。”


    幼猫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用两只前爪抱住了脑袋继续呼呼大睡。


    一连套的动作惹得吏舍几位同僚心中痒痒,有人伸头过来,问道:“大人从哪里得了这小东西?”


    “外邦商人送的。”林书阁把猫放进窝里回道。


    几人心思各异,暗道以后关市见到外邦商人得问问有没有猫。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到了下值的时候,林书阁拎着猫往家中走去,幼猫路上就已经醒了,却也没叫没闹,不愧是跨越了几个国界的猫,见过世面,区区路上的两脚兽而已,惊扰不到它。


    下午的街道十分热闹,林书阁看着街上越来越多的小贩,想着得和李县令商量商量,扩建一下街道,反正西北地广人稀,不怕没地。


    街上有人吆喝着卖小葱,比葱小,但味道浓郁,林书阁掏钱买了一把,拌面吃做葱油面都好。


    买好之后林书阁又看到有小贩挑着一篮子苜蓿在叫卖,他伸手拦住。


    小贩放下担子,见林书阁身着官服,胆战心惊道:“大人,我就是来县中卖菜,没犯事。”


    林书阁好笑道:“我只是想买你挑的苜蓿。”


    小贩这才放下心,抓起一兜子苜蓿,“大人,这些送你了,我和娘子去地里掐的。”


    西北多养马,苜蓿传入这里后,一般被种来喂马,不止可以作为马的口粮,而且这东西肥地。


    不过最早的一茬新鲜嫩绿,焯完水凉拌十分爽口。


    林书阁没理他,让他帮忙称了一斤,付了钱,拎着菜和猫乐悠悠地走了。


    旁边有人见他走了,才道:“那位可是林县丞,哪会占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便宜。”


    小贩惊道:“林县丞?”


    那人又絮絮叨叨一通:“要说还是咱们甘州好,有这样的好官,看这街上,是不是比往年多了好多人,我听说清泉县又是闹匪盗又是饿死人,当官的才不管老百姓死活。”


    小贩点点头,“要知道是林县丞,哪能收他钱,我家地今年就用官府发放的犁,种得又快又好,我娘子织的绒衣也挣了不少,听说也是林县丞想的主意。”


    “可不是,还有这几天县中人人知道的事。”


    小贩问道:“什么事?”


    “学堂啊,因是第一次开办,只收了一批学生,我听说啊,官府的意思,不止办这一个?”那人小声说道。


    小贩急道:“不止办一个,那我家阿毛以后说不定也能上学当个读书人。”


    “那是自然。”


    两人同时感叹:“希望林县丞一直在县中,四方神灵保佑。”


    这边林书阁不知道他们这番感叹,他回到家中,给已经饿醒了的幼猫喂了羊奶,烧好暖炕,将它塞进窝里,看着它吃饱了在窝里乱爬的样子,轻笑一声,起身去给自己做饭。


    家中没人,老觉得空荡荡的,现在多了一只幼猫,孤独感都少了。


    他在院中打了一桶水,倒进木盆里洗菜 一边洗一边想着得给猫起个名字,总不能一直叫猫吧。


    这猫通身雪白,达布说是出自大秦,不知道什么品种,看着有些像狮子猫,那便叫小白吧。


    贱名好养活。


    林书阁目测小白最多十几天,这个时代也没有宠物医院,还是得小心养护。


    洗好菜之后,他又和面做了一碗拉面,拌了一碟子苜蓿,配上买的小葱,味道十分不错。


    吃完饭正准备收拾碗筷,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声音。


    林书阁很快收拾好碗筷,洗了锅,正想包一笼包子明早起来吃,却听到声音越来越大,好像直接进到巷道里了。


    不一会有人开始敲门,林书阁只得去开门,不想门外竟然是达布。


    “大人,终于找到您家了。”他一路问一路打听,才找到了这里。


    林书阁让开位置,让他进来,“你找我何事?”


    达布有些不好意思,“承蒙大人照顾,我已经和周家还有钱家谈好了生意,明日便启程回去,今日特意来感谢大人,您简直比乌然山的神灵还要……”


    “停停停,我可不吃这一套。”林书阁递给他一杯茶。


    达布嘿嘿一笑,摸了摸微卷的头发,“大人从前让我找种子,我这笨脑子竟然光想着种子了,上次见大人喜欢那种植株,突然想起有一种会结红色的果实,果实鲜艳,大秦商人说是狐狸的果实。”


    他以为林书阁喜欢这种具有观赏性的植物,想在临走前问问,下次带过来免不了好处。


    狐狸的果实?红色?难道是西红柿?西红柿一直到明朝才传入林书阁那个时代,和辣椒一样,因为颜色鲜艳,同样免不了作为观赏的存在,一直到晚清才开始食用。


    “它是不是会结黄色的花?果实旁边茎叶带有小刺?”


    “大人如何知道?”达布一双碧玉色的眼睛带着疑惑道。


    “别管我如何知道,你还有没有见过比较怪的植株,比如吃了会中毒的?


    达布垂直脑袋想了想,握拳道:“我突然想起来曾经见过有从更西边来的商贩贩卖过一种根茎,但有人吃了中毒了。


    “它是不是圆形,外皮褐色里面黄色?”林书阁激动地起身。


    达布再次震惊,“大人怎么知道?”


    土豆啊,这个时代就已经出现了吗?对,达布说的大秦不就是罗马吗?后世许多物种的传播路线本来就有从地中海经过丝绸之路穿到中国的,说不定现在只是提早出现?


    不过这些都是从美洲传过来的,难道这个时代地球版图不一样?


    不管了,他都能穿越过来,奇怪的事多就多吧,这可是土豆啊,说不定下次就是玉米了,后世西北可是盛产土豆的,定西产的宽粉便是土豆做成的。


    他清了清嗓子,将一颗因激动跳个不停的心脏安抚住,“达布,这两种麻烦务必帮我带回来,种子可以,最好是植株,我必有重谢。”


    他起身回屋,从箱子里掏出一袋宝石,这是谢谌带回来的,说是缴获的战利品,林书阁选了一块看着不太起眼地走了出来。


    “这个你拿着,就当是辛苦你一番的费用,若是看到长着宽大的枝叶,果实外皮包裹着绿色,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黄色颗粒,还长着褐色的茎须的植株也要带回来。”他把宝石递给达布。


    西域出身的达布果然喜欢,爽快地收下了,并承诺一定将林书阁所说的全部带回来。


    他欲言又止,偷偷看了一眼林书阁,问道:“大人,那只狸怎么样了?”


    林书阁神色一冷,这西域人,感谢是假,想借机看我猫是真吧?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达布,这厮不会看着猫养好了想要回去吧?


    察觉到林书阁的神情,达布连忙解释,“大人,我只是想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他在心中擦了擦汗,果然送狸才是投了这位大人的好,一听他要见猫,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林书阁这才让他进屋将猫抱了出来,小白今日睡得多,吃饱后一直在咬着窝里垫的毯子玩。


    达布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小白已经忘了他,张嘴就咬,可惜达布皮糙肉厚,小白几粒小米牙压根本咬不动。


    “小没良心的,大人照顾得真好。”看到猫生龙活虎还长胖不少,达布真心感叹道。


    看完猫,达布说自己明日出发离开甘州,他还得回去规整货物,便向林书阁告辞了。


    看着达布的背影,林书阁戳着小白圆鼓鼓的肚皮,“看来你还是喜欢这样。”毕竟跟着达布风餐露宿的,跟着他可是大鱼大肉都有。


    不过要是真找到土豆,这东西耐旱产量又高,生长周期也短,若遇到灾荒,可真是救命之物。


    次日,林书阁起来热了两个包子,包子是地软萝卜馅的,他前几日在街上从一老妇人摊上买的,春天山上尽是地软,勤劳的百姓会上山捡上一篮子,清洗后自己吃或是拿出去卖。


    他麻木地嚼着包子,昨晚小白闹了一晚上不睡,他一会起来喂羊奶,一会起来帮忙排便,几乎没怎么睡,看着包里正在呼呼大睡的猫,林书阁气得戳了戳它的脑门。


    小白被戳醒,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一双眼睛还带着睡意,雾蒙蒙地看着林书阁,顿时,他什么气都没有了。


    来到县衙,把小白放到老位置,喂好奶便开始上班了。


    周度刚来便跑去逗猫,看了好一会才感叹道:“你家猫以后便养在县衙如何,我每天也能和它玩。”


    林书阁正在看公文,最近出了一件事,两名小吏打了一架,闹得还挺大,林书阁焦头烂额地看着两人的供词,没搭理周度。


    周度确有些忧心忡忡,“今年这天有些不对劲,开春以来就没怎么下雨,虽然咱们这边雨水少吧,但今年也太少了些。”


    林书阁搁下笔,看着周度。


    周度快步走了过来,“你没发现吗?往年雨要多一些的,咱们县还好,有筒车灌溉粮食,影响不到咱们,隔壁的魏郡和陇西郡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千万可别闹灾啊。”周度叹了一声。


    林书阁一个现代人,早就不知道靠天吃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他确实不曾关注到今年的天气。


    若真像周度说的,下雨过少引发旱灾在古代简直就是悲剧,林书阁想起看史书时看到的那些触目惊心的词,颇有些担心。


    看到林书阁的表情,周度道:“不过说不定我是杞人忧天,过几天就下雨呢,咱们担心也没用。”


    他摇摇头,坐下办起公来。


    林书阁看着外面的天空,艳阳高照,越来越热了,希望别有旱灾。


    太阳西垂,林书阁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又给小白喂了奶,小家伙倒是乖巧,饿了也没叫,躺在窝里啃脚玩。


    周度一看他要给猫喂奶,立马丢下手里的公务,“我来我来,这次我来喂。”


    林书阁只好让开让他来。


    “长得可真快,再过段时间就能跑能跳了。”周度喂完奶,摸着它圆圆的肚子道。


    “对了,我前几日在街上看到一家点心铺子,里面卖的糕点都是没见过的,是不是你的手笔?”周度抱着小白问道。


    他可是在林书阁家中打过下手的,这些糕点看着很眼熟,很像他当时干了半天苦力还没吃上的蛋糕。


    林书阁看着他一手摸着他的猫,一边拿控诉的眼神看着自己,好笑道:“后面不是给你补了一个吗?”


    上巳节那日给林萱送蛋糕,林书阁还专门让人给周度送了一个小的。


    “你还说这个呢,你送的那个太小了,我根本就没捞到多少,家中老太太喜欢,我阿嫂喜欢,侄女更喜欢,我总不能和她们抢吧,我家老太太做主,就给我留了一小块,都不够塞牙缝。”他捏着两根手指做对比。


    “快告诉我,是不是你?”小白吃饱之后闹着要动,周度只好将它放进窝里。


    “我就给了方子。”林书阁摊手。


    周度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是你,快告诉我,这家店老板是谁?我看看认不认识,”他皱眉想了想,“不会是许郁吧?”


    “是乐山长。”林书阁低头写了几个字,回道。


    “乐山长?她一个书院山长,怎么想到卖糕点?”周度坏笑得走到林书阁跟前,“果然跟你走得近了,一个个都跟钻钱眼里似的,我阿兄现在整天为这些阿堵物忙得不见人影,小侄女老问我她阿父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林书阁放下手中的毛笔,眯着眼睛看周度一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没心没肺的样子。


    “没钱用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度摸摸下巴,“这倒也是,李县令明日去各书院巡查,你去不去?”


    事关一县的教化,李县令每年都会去本地的一些书院,了解一下书院的教书情况和学生的学习情况,跟后世领导视察一样,林书阁自然也要跟着去的。


    “去,大人吩咐让你我一起去。”林书阁回道。


    “我也要去?”周度哀号道,“你不知道一些书院喜欢建在山上,爬一次就要我半条命,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将书院建那么高?幸好碧桐书院就在县里,我当年上学的时候才免了爬山之苦。”


    “读书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山上人烟稀少,自是适合建书院。”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差役来报,说是去终古隧的工匠回来了。


    林书阁眸子带着欣喜,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周度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了吏舍。


    林书阁到的时候,几名工匠正兴奋地和相里谷他们说话,两名护送的士卒在旁边静静站着。


    众人一见林书阁到了,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可还顺利?”林书阁问道。


    工匠行礼道:“一切顺利,我等到了都尉府后,赵都尉亲自接见,让都尉府工匠跟着我们学习如何做新农具,等工匠学会之后,去田里逐一试完之后,卫隧长便派亲卫送我们回来了。”


    两人喜笑颜开,赵都尉十分欣喜,见新农具犁地灌水效果十分好,赏了他们不少钱,再加上卫隧长那一份,他们这一趟收获颇丰。


    本来大老远去都尉府他们心中其实并不情愿,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下次还去。


    林书阁安抚他们几句,问了一下曲辕犁和筒车在那边使用的情况,便让他们休息去了。


    两名士卒一直在旁候着,看着年纪也不大,林书阁想起谢谌,爱屋及乌之下,便邀请他们回家吃饭。


    二人倒是有些腼腆,林书阁邀请的时候,红着脸推辞,见实在推辞不过,便只能跟着林书阁回到家中。


    看着走在前面抱着猫的林书阁,两人皆知这是隧长的兄长,果真温柔体贴,又长得好看,难怪隧长每次一听他的消息,平常不动如山的表情总会有一丝触动。


    到了家中,林书阁让两人坐下喝茶,又端来点心猪肉脯先垫垫肚子,随后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做了好些菜。


    两人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看到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筷子使得极快,吃得头不抬不起来。


    唔,这排骨肉质鲜嫩,丸子肉汁浓郁,莼菜青绿,手中的包子也好吃。


    他们已经知道手里这种有馅的麦食叫作包子。包子馅是地软萝卜的,这种春季山上常见的野菜林书阁在街上见到时买了好多,回来洗净之后和着萝卜包了包子,吃着十分不错。


    两人没说话,只发出满足的“嗯嗯”声,不一会儿将桌上的饭菜扫荡得一干二净,还打了个饱嗝。


    抬头看见林书阁含笑的眉眼,颇有些不好意思,他们竟然让顶头上司的兄长给他们做饭,还跟没吃过饭一样,吃得一干二净。


    不过这位林县丞看着文弱,怎么做的饭这么好吃,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饱了吗?不够包子还有?”林书阁关切道。


    “够……够了,多谢大人。”其中一名士卒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


    另外一个抢着要把碗收拾了,还主动要求洗碗,被林书阁劝住了。


    两人一路忐忑地跟着林书阁来到家中,又被美食吸引,等吃完饭才想起正事,连忙跑出去从马上取下一个笼子。


    “大人,这是隧长交代给您的。”


    另一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家书。”


    林书阁一一接过,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鸽子,林书阁眼睛上染上笑意,有了鸽子,他和谢谌往来书信便会便利许多。


    他微笑着谢了两位士卒,塞给他们一袋钱币,托两人帮谢谌带了点东西,才将二人送了出去。


    谢谌在信中向他报了平安,还说军中有擅养鸽子的老兵,老兵嘴馋他带的吃食,他用一小包猪肉脯换了这只鸽子,以后可以通过鸽子往来传信,语气轻快,林书阁透过文字,很能察觉他的高兴。


    信中还含蓄委婉地表达了几句思念,明显是当日离别时未说出口的话,看得林书阁有些脸红,这样直白的表达,不太像谢谌的性子,料想应是思念正浓时写的,笔迹有些潦草,估计自己也不好意思。


    林书阁将信收了起来,给鸽子喂了水,便自去收拾洗漱了。


    翌日,林书阁跟着李县令去各个书院巡视,山路蜿蜒曲折,晨起的露珠滴落,溅在他的袍子上,微微湿润。他轻轻拢了拢衣服,跟上了李县令的步伐。


    长青书院建在山上,远处云雾缭绕,层峦青翠,山峰若隐若现,宛若仙境。林书阁呼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神清气爽,举目看了看远处。


    “景致不错,若今日不是有正事,春水煎一壶茶,看看景色倒是一大乐事。”周度见他神情轻松,惬意道。


    林书阁“嗯”了一声,“长青书院的山长想来应是寄情山水,性情放达之人。”


    周度摇摇头,笑道:“他纯属没钱在县中买地才选的这里,”说完又思量了一下,“不过你要说他喜山水避世俗,也有几分道理。”


    林书阁停下看他。


    “他这人才华出众,师从当世大儒,偏偏离经叛道,所行所言皆与师长相悖,为师长所不喜,但他又对诗书经典极为擅长,一篇《恶鸟赋》骂遍奸邪小人,却因写得极好,人人传颂。”周度解释道。


    林书阁心道:此人更像是魏晋名士,寄情于山林,恃才傲物,放诞任性。


    “因而他名声极大,好些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冲着他名头来的,这些人往往被他一眼识破,赶出门去,他说他收弟子要合眼缘,似这种一概不收。”


    林书阁越发好奇,问道:“此人姓甚名谁?”


    周度随手揪了一片圆圆的叶子,“他叫叶祁,”他悄悄看了一眼李县令,“跟你说,此人嫌弃咱们县令大人太过古板,两人常常闹不开心。”


    这倒是奇了,李县令看着严肃,实际上脾气相当好,和他闹矛盾,可见这叶祁确实古怪。


    “到了。”李县令轻咳一声。


    入目的是几株稀稀拉拉的竹子,叶片发黄,长得跟营养不良似的,书院十分简陋,茅草的屋顶,几间房舍,远没有碧桐书院来得气派。


    门前立着几人,为首的一人广袖博带,微微笼着袖子,长相十分英朗,眉眼间却带着戏谑的笑,后面跟着几名弟子,皆是一样的打扮。


    “县令大人此次好早。”叶祁嘴角上扬道。


    “他这是在说县令大人去年忘了这里来迟了的事。”周度偷偷和林书阁咬耳朵。


    林书阁看着他和李县令你来我往,往后退了退,继续听八卦。


    两人进行亲切友好的寒暄之后,终于,叶祁道:“县令大人远道而来,我这书院也没什么招待的,诸位随意。”


    他打完招呼便施施然离开了,一名弟子站了出来行礼,“诸位大人这边请。”


    那弟子引着众人来到一间房舍,让人上好了茶和点心,陪着李县令说话,言谈举止十分得体。


    林书阁捧着茶喝了一口,这茶入口清淡,有一丝淡淡的苦意,回味醇厚,十分好喝,他忍不住喝了好几口。


    那弟子注意到林书阁的动作,默默往这边添了好几次茶,介绍道:“此茶是先生亲自采摘炒好的,林县丞若是喜欢,可送给县丞几包。”


    林书阁见他一副仿佛主人般处置自己东西的样子,不由得看了他好几眼。


    “学生见素。”他自我介绍道。


    见素抱朴,看来这叶祁并非崇尚孔子,应该崇尚老庄。


    “多谢,既是山长之物,我也不喜横刀夺爱。”林书阁拒绝道。


    见素却道:“几包茶叶而已,先生向来不在意这些,况且先生喜爱林县丞人品,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旁边的周度有些幸灾乐祸,“林县丞便收下吧,叶山长可不是谁都看在眼里的。”


    林书阁只好向见素道谢。


    见素见众人休息得差不多,便带着他们去参观书院,一阵笛声传来,轻快有趣,吹得不知是哪里的调子。


    众人纷纷朝那边看去,见素却跟没听见一样,带着林书阁他们朝另一边去了。


    走了好几步,林书阁没见到读书的学生,正感到奇怪,从林间传来争论不休的声音。


    众人走到跟前,才听清楚是几名学生在争论经中的几句话,吵得面红脖子粗,听到这边的声音,收敛神色,见到穿着官服的众人,才行礼道:“见过诸位大人,见素师兄。”


    李县令摆摆手,“都起来吧,不必拘礼。”


    一名学生面上带着稚气,对见素道:“师兄,今日先生布置的题目,我们见解不一,实在无法……”


    见素含笑道:“刚刚林中的曲子是《春叠》”。


    那名弟子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朝林书阁等人见礼,脚步欢快地跑了。


    林书阁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笑出了声,周度问道:“你知道这是何意?往年来的时候可没唱这一出。”


    “往年是怎样的情景?”林书阁反问道。


    “往年自然是叶山长和县令大人寒暄一通,四处转转就结束了,毕竟还有其他书院。”周度说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刚刚吹笛的人你觉得是谁?”林书阁好整以暇道。


    “吹笛的人……你说是叶山长?”


    见素摇摇头,向众人说道:“先生任性惯了,心情好便自己帮学生答疑解惑,心情不好便任学生抓耳挠腮不得其解,也不为所动,只让我们相互辩驳,看谁能说服谁。”


    “那怎样判断他是否心情好?难道是刚刚的笛声?”周度恍然大悟道。


    见素点了点头,“今日先生的笛音轻快率性,想来心情不错。”


    周度无语望天,偷偷吐槽,“没见过这样的师长,那不是教学与否看自己心情。”


    林书阁道:“长青书院人少,弟子却个个拔尖,想来与叶山长的方式有关,孔夫子曾经说过: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想来纵情恣意是假,启发学生是真,至于吹笛,应该真的随自己心意。”


    见素笑而不语,带着众人往回走,林子里不时传来鸟雀的声音,阳光透过树枝,斑驳的光影落在地上,一时只剩下踩着树叶的声音。


    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我说县令大人,今日你瞧也瞧了,看也看了,我这书院就这些人,你赶快将我家抱朴还来,光一个见素管不了这群猴子,一个个又来找我了。”


    叶祁披着一件外衫,迎风而立,山风盈袖,飘飘似仙,后面跟着刚刚跑去的小弟子。


    抱朴?林书阁陡然想起当时学堂见到的年轻人,林书阁看了一眼李县令,看来两人关系不错嘛。


    李县令抬头望天,老神在在道:“抱朴学识渊博,性子沉稳,再借我几日,学堂新开,暂时还离不得他。”


    叶祁眼睛转了转,转到了林书阁身上,“听说林县丞为新学堂造了一批新东西出来,不过我这书院也不适应。”他眼神中带着遗憾,嘴上却挂着一抹狐狸笑。


    林书阁笑道:“山长若有意,我可以让人做一批随身携带的。”似叶祁这样哪里都能教课的人,给他做个随身携带的小黑板再好不过了。


    叶祁慢慢走了过来,懒洋洋地行了礼,“那便多谢县丞大人了。”


    “山长客气。”


    叶祁拖着长长的袖子伸了个懒腰,“天色不早了,我也不留诸位用饭了,”说完还向见素眨眼。


    见素没理他,“各位大人这边请,”他手中拿着几包东西,“书院简陋,不便留诸位用饭,刚刚碧桐书院传来消息,已经在食舍为各位大人准备了午食,韩山长也在候着诸位。”


    他又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这是先生每年为县令大人准备的,安神效果极佳。”


    “这是为林县丞和周主簿准备的。”他说话不疾不徐,听着十分舒服,送的东西也极为妥帖,既不会显得贵重,也不会失了心意。


    “多谢。”林书阁接过手中的茶叶。


    第57章 碧桐 只是仲宣他不喜张扬,以后还是莫……


    “你说这师傅和弟子的性子竟然完全不一样, 师傅随性而为,弟子却恭敬收礼。”周度手里攥着东西,一边下山一边说道。


    “我倒觉得二人皆是随性而为。”林书阁想着见素对待叶祁的态度。


    周度心中惊叹, 看向今日格外话少的李县令。


    李县令却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随从,“走吧, 去碧桐书院。”


    周度悄悄道:“县令大人今日莫不是怕被叶山长挤兑才不说话的吧?”


    林书阁摇摇头没说话。


    碧桐书院此刻人人都严阵以待, 仆从往来频繁, 学生和夫子也都纷纷整理仪表,静静等待着县衙众人的来临。


    林书阁等人到的时候, 就见韩山长带着一众夫子和学生,早早地在门口等候了。


    韩山长面色红润,气度不凡,和李县令交谈之间不卑不亢, 一派名儒大师之风。


    “今日只是例行巡视, 韩山长带我们四处转转便是,不必劳师动众。”李县令道。


    “自是如此。”韩山长引着众人进来,他身边跟着一名弟子, 口齿伶俐,李县令考校了几句,满意地抚须点头。


    碧桐书院不愧是此地最为豪华的书院,外面看着气派, 里面也修得极为雅致。


    中间矗立着孔子的雕像,李县令带领众人祭拜了孔子之后,便跟着韩山长的指引, 先来到了修文堂。


    修文堂分了好几间屋舍,里面是正在上课的学生,林书阁放缓脚步, 听着夫子在给学生讲解经义。


    讲的是《春秋》中的一段,某年某地发生了日食的灾异现象,夫子认为此为上天示警,意在警示君主应该修正德行,修睦德政,显然,延续的是公羊派的灾异说。


    这个时代流行天人感应说,太阳是君主的象征,太阳发生异象,便是上天警示君主德行有失,必须采取必要的措施才能补救。


    其中古代生产力水平不高,对于一些天地异象往往会扯上神异之事,自古有之,但让此说大行其道确实是公羊派的功劳。


    林书阁回头看了看李县令,果然见他面色有些不虞,但并未说什么,只是指了另外一个方向,让人带路。


    周度一头雾水,“怎么走了?不再听听然后再说几句?”


    林书阁看着傻白甜,不走难道说一些悖逆之言吗?周度跟着李县令这么久,还不清楚他不喜公羊之说吗?


    他叹了口气,“走吧,去前面瞧瞧,看着像是在训练骑射。”


    林书阁远远看着,场地很大,一群学生身着劲装,正站着箭靶远处拉弓射靶。


    有一名学生接连射中,赢得满堂喝彩,李县令带头叫了声好,围着的众人也纷纷欢呼。


    平时练习还好,在林书阁等人的强势围观下,不少学生一紧张便会犯错,旁边的骑射夫子纠正了一些学生的动作,学生顶着脑门上的汗,鼓足劲才射中箭靶,才微微呼出口气。


    “韩山长教导有方,我看这书院的学生皆是文武双全,栋梁之材。”李县令夸奖道。


    “大人谬赞。”韩山长谦虚道,“大人,这边请。”李县令朗声一笑,迈着步子跟了过去。


    书院栽种了不少树,林书阁远远看到一片树木,风吹过发出飒飒的声音,配着响起的乐调,心旷神怡。


    看来这处的学生在修习乐理。


    礼、乐、射、御、书、数为君子六艺,是从周代传下来的贵族学生掌握的学习技能,到了这个时代,虽然简化了许多,但仍存周代遗风。看来书院还是比较讲究学生的全面发展的。


    乐声阵阵,琴声箫声一唱一和,曲调清新明快,听着便觉着万物复苏的季节到了。


    众人都没说话,一直等到一曲结束,李县令才赞叹道:“不错,这曲《春调》正符合此情此景。”


    弹琴的学生放下琴,起身行礼道:“多谢大人夸奖,微末小道而已,不及卫隧长一曲惊为天人。”


    林书阁听到“卫隧长”三个字,定睛看了看,才认出是上次那几名学生,好像叫什么来着?贺青元?


    李县令一听便很感兴趣,“果真如此?”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林书阁。


    “仲宣确实琴技不错,不过这位贺小郎君确有些夸大其词。”林书阁回道。


    贺青元自从上次听过谢谌的琴音之后,一直耿耿于怀,本想亲自上门拜见的,却听说卫隧长已经回了终古隧,归期未定。


    他本想说话,却被一人打断,“大人,舍弟实在是仰慕卫隧长才出此言,上次听了卫隧长一曲一直念念不忘,并非有意冒犯。”


    是贺青燃。


    他这话一出,众人心中都有些惊讶,这小学生本就琴艺过人,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的琴音,该是怎样的仙曲妙音。


    周度心中跟被猫抓了似的,他悄悄用手戳了戳林书阁,“哎,你家仲宣回来后让他给我露一手,谁想到他如此深藏不露,看着也不像会弹琴之人。”反倒像是会拿起琴抡人的样子。


    林书阁撇了撇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对李县令道:“大人,时辰差不多了,还得去其他书院。”


    李县令心中也好奇,但看到林书阁的表情,默默咽下了嘴边的话,点了点头。


    韩山长见林书阁并不想多提,立马出来打了个圆场,“大人,饭食已经备好,请各位移步膳堂。”


    “走了一路,确实腹中饥饿,走吧。”


    众人都乐颠颠地跟着过去准备吃饭了,终于巡视完了,绷着一根弦迎接领导检查,着实辛苦。


    周度还在不依不饶地询问林书阁谢谌之事,林书阁只能口头答应,才避免被魔音贯耳。


    两人并肩走着,身后传来一声“大人。”


    贺青燃脸上带着难为情,“大人,青元他爱琴如痴,只是崇拜卫隧长琴技,一直心心念念想拜卫隧长为师,今日是见到您想起卫隧长才如此……”


    他一张白净的脸上尽是红色,拉着贺青元,朝林书阁行礼,“还望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无事,只是仲宣他不喜张扬,以后还是莫要如此声张为好。”林书阁叮嘱道。


    “谢大人。”贺青燃喜道。


    贺青元有些扭捏道:“大人,卫隧长他可有意愿收徒,我不怕吃苦的,只要能拜卫隧长为师,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林书阁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仲宣性子冷,我可做不了他的主。”


    “怎会?”贺青元惊道,明明他对你言听计从,无事不依的。


    “等他回来,你自己和他说,不过提醒你一句,他确实不喜张扬。”林书阁摆摆手,拉着看好戏的周度走了。


    听到林书阁的话,贺青元急道:“兄长,林县丞他……”


    “青元,你今日着实无礼,至于拜师一事,从长计议吧。”贺青燃无奈道。


    林书阁这边还没到膳堂,就听到一声“大兄”,简直振聋发聩。


    紧接着林清远便扑了过来,“我就知道今日大兄你要来。”


    林书阁笑着帮弟弟衣服上弄出印子的整好,“阿远读书辛苦了,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什么什么?”林清远十分激动,他这些日子时日一直在书院,早就想念家中的饭了,要是大兄做的零嘴就更好了。


    看着他小狗一样湿漉漉的表情,“一会让人给你,现在先和我去吃饭。”


    他揽着林清远,像是想起什么,“对了,钱英和武元光呢?我还准备了他们的。”


    林清远努了努嘴,“马上就来了,不过大兄,我可不跟你一起吃饭。”


    林书阁微笑着看着他。


    林清远立马解释,“大兄,你想啊,跟你坐一起的肯定是县令大人,山长还有夫子们,我怕我坐下战战兢兢吃不下去。”


    林书阁想起当年读研期间,和导师坐一起同样吃不下去,便让他自己去用饭了,又嘱咐他一会记得来找自己。


    林清远和他挥挥手,和刚赶来的钱英、武元光一同去了。


    这时,周度出来找他,“淮亭兄,快点,就等你了。”


    林书阁点点头,跟着周度进了膳堂,膳堂很大,学生闹哄哄地吃着饭,一边吃一边畅聊今日所学的内容。


    见到他俩路过,有些学生驻足行礼,林书阁朝他们微微点头。


    周度带他往里走,进了一间食舍,里面传来李县令的笑声,看来吃得不错。


    林书阁刚进去,李县令就道:“书阁快来,韩山长刚刚说有事要求你呢。”


    他微微一怔,摆手示意不需要布菜,笑道:“山长有事尽管说便是。”


    韩山长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有些难以启齿,我听说新修的学堂大人命人造了一些新用具,我想为书院订一批,条件大人可以随意提。”


    “我当是什么事呢,韩山长不说我今日也会提,此乃有益教化之事,我是不会藏私的。”林书阁含笑道。


    韩山长喜道:“大人善行有目共睹,是我小人之心了。”他带着些歉意道,在众人都没注意的地方,冷冷地看了旁边一位夫子一眼。


    那名夫子即刻冷汗连连,他猪油蒙了心,被其他书院的人一煽动,在山长跟前说林县丞想藏私自用,书院要想拿到方子,必得狠狠出一把血才行。


    此刻听到林县丞竟然就这么答应了,心中恨得牙痒痒,定是那书院的人得罪了林县丞,如今倒连累了他。


    “大人慷慨,我却不能白白占了便宜,若大人有用的到碧桐书院的地方,必定鼎力相助。”韩山长目光灼灼,真心道。


    林书阁摸着下巴,这可是你说的啊。


    第58章 教授 就和现代大学的客座教授一样,……


    林书阁微微抬眉, 暼了一眼李县令,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就知道靠不住。


    他叹了口气,“韩山长有所不知, 县衙建新学堂并非与各书院争利, 只是见县中仍有不少百姓家中并不富足, 孩子也上不起学,所以我才建议县令大人建一所免费的学堂, 县中富户也纷纷出力,也是本县教化之事。”


    “只是学堂初建,虽说招募了一批夫子,但是自然不如碧桐书院人才济济, 夫子都是德才兼备。”


    韩山长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有些肉痛道:“不知书院还缺哪些夫子?”


    林书阁嘴角噙着一抹笑,“自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什么?”韩山长虽然震惊但没说话, 旁边的李夫子直接站了起来,众人都看向他,他才讪讪地坐了下来。


    李县令朝林书阁猛眨眼,过了啊, 不是说好的,只借一两名夫子的吗?你这倒好,感情要让人家书院办不下去啊。


    韩山长忧愁道:“大人说笑了, 碧桐书院众学子还等着夫子上课呢。”


    “韩山长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借贵书院的夫子去新学堂而已,保证有借有还。”林书阁当没看到李县令的表情, 继续道。


    韩山长没说话,他自然知道林县丞借了长青书院的抱朴,到现在还没还给叶祁那狐狸,也不知道林县丞怎么说服叶祁的,竟让那吝啬鬼将爱徒派了出去。


    他开口道:“大人,着实是书院学生众多,众夫子皆身兼教诲学生的责任……”


    “韩山长,我说的借是让碧桐书院的夫子有空的时候可以去新学堂任教,或者学生也可到碧桐书院请教夫子问题,县衙会额外发放一份俸禄给借调的夫子们。”


    就和现代大学的客座教授一样,名义上带着学生,其实行政关系并不归这个学校。


    “同样,学堂的先生也可到碧桐书院授课,两所书院互通往来便是。”


    林书阁刚说完,旁边坐的李夫子又拍案而起,“这样好,这样好,我……”


    见众人齐刷刷看向他,李夫子老脸一红,又慢慢坐了下来。


    周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韩山长缓缓道:“此事甚好,不知林县丞看上哪些夫子?”


    “唔,今日的骑射夫子认真负责,箭术精湛,乐理夫子气度不凡,”他转向李夫子,“李夫子也是,性格直率,才干突出。”


    “不过,这些都不急,聘请夫子乃是大事,自然得认真对待,聘书这些还未准备好。”林书阁缓缓道。


    韩山长点点头,“我听说新学堂还请了相里先生,不知碧桐书院可否聘请他?”


    “相里他乃是县衙官吏,此事山长得问县令大人的意见。”林书阁将问题抛给李县令。


    李县令正在一边品味饭菜一边欣赏得意手下三言两语间便办好了事,谁料到火竟引到了他这边。


    他只好咽下口中的菜,抚了抚胡须,“相里事务繁忙,既要在县衙做事,还要去学堂教课,只怕……”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惹得韩山长和李夫子忐忑地看着他,“不过嘛,多给他一份俸禄自然也是行的。”


    最近县中没什么大事,相里谷正优哉游哉地偷闲,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暗道不好,不会林县丞又有什么新奇的点子了吧?


    这边韩山长如愿之后,满意地招呼众人吃起菜来。


    李夫子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看林书阁,又埋头吃饭,又抬头看了一眼林书阁。


    林书阁被他一通动作搞得莫名其妙,“李夫子有话不妨直说。”


    李夫子放下手中的筷子,踌躇道:“我听说学堂有一种能够让幼童快速识字的法子,比直接学字书要快好多,”他又暗暗瞄了一眼林书阁,“据说是林县丞传给学堂夫子的。”


    “当真?”韩山长惊道。


    比学习《训纂篇》这类字书要快,那岂不是幼童识字的难度要减上不少,这才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啊,他瞪了李夫子一眼,为何不早说,早说的话刚刚便一块提了。


    他现在看出来了,只要你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百姓,林县丞自是慷慨大方,但人家也并不是让你一味占便宜的。


    他轻咳了一声,做好下血本的准备,“林县丞,此事……”


    不料林书阁和他同时说道:“你说拼音啊,李夫子到时候去找何延,让他教你便是。”


    他转向韩山长,“山长也有话要说?”


    韩山长张着嘴,默默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无事,无事,只是太惊讶了。”


    他这边惊诧十足,李夫子倒是欢天喜地,眉开眼笑地站起来,搓了搓手道:“这不知如何感谢大人,我实在是没想到大人竟然倾囊相授,我还以为要……”


    韩山长打断他后面的话,“李夫子看来是太开心了,是吧,李夫子?”


    “哦,是,是,我太激动了,大人此法都可开宗立派了,竟然直接传给我们,嘿嘿。”


    韩山长实在看不得他的样子,太丢人了。


    林书阁笑道:“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至于是谁,我也不便多说。”


    众人张口结舌,互相看了看,暗道林县丞年纪轻轻便这般不慕名利,有此大功劳竟然推辞不受,前途无量啊。


    吃完饭,李县令带着众人和韩山长道别,林书阁将带的吃食交给林清远后,也跟着离开了碧桐书院。后面,又去了几个书院巡视,直忙得一行人话也说不出来。


    回到吏舍之后,林书阁从那位同僚那里接过小白,递给他一袋子东西,“多谢你帮我照顾小白。”


    同僚笑着接过,“早就馋大人做的东西了,周主簿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夸过,这次有口福了。”


    他伸手摸了一把小白毛茸茸的肚皮,抱着东西高高兴兴地走了。


    小白这段时间吃得好,长得极快,已经学会走了,只是还小,走得不稳。林书阁点了点他湿漉漉的鼻尖,放进窝里,准备回家吃饭了。


    刚准备出去,周度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已经传来过来,“累死个人,终于结束了。”


    他看到林书阁怀里的小白,冲过来道:“快让我摸两下,”他伸手撸了撸小白脑门上的毛毛,直撸的猫脑门上乱糟糟的,小白气得张嘴要咬,周度迅速躲开,贱贱地道:“哎,咬不着,等你长大再咬吧。”


    林书阁抬手将小白头顶的毛毛理顺,对周度道:“你不是好奇我让达布找的东西吗?”他顺路摸了摸小白的下巴,小白舒服地眯上了眼睛,“要不要去我家中看看。”


    “走走走,够兄弟。”周度手下快速收拾好东西,“下值下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你当时还不告诉我。”


    他立马推着林书阁出了县衙,“淮亭兄,我记得你让那个外邦商人找的是种子,你这是种出来了?”


    还没等林书阁回话,他又问道:“是什么种子,能吃的还是药用的?”


    他托着下巴想了想,“依你的性格,定是于民有利的东西,不会是找到了好的粮种吧?”


    林书阁摇摇头,“不是粮种,一种可以做菜可以当调味品的东西。”


    “调味品?”周度眼睛猛然睁大,“是不是像上次你给我的孜然一样?”


    林书阁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等下你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林家,林书阁先去喂了鸽子,才带着周度去看辣椒。


    达布带过来的一株辣椒,林书阁将辣椒籽进行培种,等长出辣椒苗之后又一株株移植到了花园里。


    他家花园没有花,长了好几排辣椒苗,旁边还有一丛不知名的植物,是上次达布带过来的种子,林书阁一股脑种下了,如今好多长出来小苗,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这批辣椒苗林书阁每天悉心照料,为了让他们长得壮实,还买了牛粪当肥料,想起捂着鼻子施肥的场景,实在不堪回首。


    不过,这批幼苗不负所望,长得格外壮实,叶片肥大,绿油油的,一看就营养不错。


    林书阁伸手将辣椒苗底部长出的分叶掐掉,捏了一把土壤,昨天刚浇过,应该不缺水。


    “这就是你让我看的东西?”周度蹲在花园旁边,伸手挑起一片叶子,“虽然我没见过,但看着很普通啊。”


    “它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周度揪着片叶子,跃跃欲试。


    林书阁赶紧道:“叶子不能吃,得吃果实。”


    “那你现在让我来看,看叶子啊。”周度站起来道。


    “急什么,一会等着吃饭。”林书阁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了,你帮我喂一下小白。”


    周度闻言喜笑颜开,乐道:“看来我今日可以大饱口福了,我先去喂猫,小白我来了,嘿嘿。”


    林书阁听见他略显猥琐的笑,一头黑线,在院子里洗了手,准备进厨房做饭了。


    夕阳西下,傍晚的阳光照进巷道里,金灿灿的。周度拿着一根小木棍边逗鸽子边哼小调,这鸽子肥嘟嘟的,羽毛舒展,笼子里放着干净的水和食物,一看就是被精心照顾的。


    据说是那位卫郎君眼巴巴送过来的,只为了和兄长方便联系,周度在心中连啧好几声,暗道这两人一个当兄长的百般关心,万般爱护,当弟弟的也是,对别人什么态度,对淮亭兄又是什么态度。


    他心中觉得两人奇怪,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只道是两人兄弟情深,可能自己和阿兄年纪相差太多了?


    “开饭了。”林书阁喊了一声招猫逗鸟的周度。


    第59章 月亮 谢谌伸手摸了摸玉佩上的月亮,恨……


    周度的沉思被打断, 他甩甩脑袋,忘掉这些有的没的。一阵香味传来,他轻轻嗅了几下, 闻到一股很是刺鼻的香味,很刺激但是好香。


    他惊叹道:“淮亭兄, 你做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林书阁刚想说现在知道香了吧。


    突然, 传来一声, “我也觉得好香,林县丞, 你这是又做了什么?”


    林书阁抬头一看,就看到许郁又是先前的动作,站在墙头望着这边,跟个偷窥狂似的。


    “许老板再搞这些, 小心我在墙上放暗器。”林书阁抱胸说道。


    许郁才不管这些, “林县丞,我今日本来是想给你送分红的,谁知道你今日下值这么晚, 要不是我闻到你家饭香,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三两下从梯子上跳了下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之后,果然,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林书阁无奈,只得给他开了门,许郁跟着他后面进来, 嬉皮笑脸道:“我可来得真巧,每次都赶上你家做出新花样。”


    他鼻子灵敏,早就闻到今日林书阁做的东西不是平常之物, 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林书阁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递给他,许郁怕他反悔似的接过,“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林书阁本来以为就他和周度两个人,只做了两碗牛肉面,一碟子辣椒炒蛋,还有一碟子辣子鸡,没想到加了许郁,面是没了,只能塞给他两个包子。


    许郁丝毫不介意,和周度两个人在饭桌上差点打起来,最后在周度凶狠的眼神之下,才委委屈屈地放下那筷子辣子鸡,转而夹了一筷子辣椒酱,配着包子一口下去,惊艳地睁大了眼。


    他嘴里塞着食物不好说话,只能呜呜表示太好吃了,周度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手上却迅速夹了一筷子,刚放进嘴里,入口是香辣味,越嚼越香,他又配了一口面下去,没再说话,又接连夹了好几筷子。


    和许郁眼神一对视,眼神冒火,两人筷子使得飞起。


    林书阁吃完最后一口面,这次加了辣椒才有牛肉面的灵魂,他手艺没有后世兰州那些师傅好,但做家常饭足够了。


    “停停停,走的时候一人送你们一小罐。”辣椒他收得也不多,晒了之后炒了辣椒酱,可以留着吃,拌面夹馍都好吃。


    不过看两人这么喜欢,可以给他们分点,等这批苗长成了,可以多做点辣椒酱,剩下的捣成辣椒面,再做些油泼辣子。


    两人听到他的话,纷纷停下筷子。


    “淮亭兄,你果然没骗我,真是好东西,它叫什么来着?”周度一抹嘴,问道。


    “辣椒。”


    “辣椒?这东西太好吃了,既能调味也能炒菜,若是我的酒楼里有辣椒……”许郁眯着眼睛想着财源滚滚的场景,不觉乐出了声。


    林书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现在还没有那么多。”


    “现在没有就是以后有,林县丞,我今日可是给你送分红的,上次要了你的方子,我那酒楼生意兴隆,让我家产业更上一层楼。”


    时人做饭方式多炖煮,炒菜要在后世才会出现,林书阁给他的食谱多是炒菜,自然是不同风味。


    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这是你住的这间院子的房契,这个月赚的钱早就超过这座房子的价格了,房契送你,另外分红我改日让伙计给你带过来,太重了我拿不动。”


    “原来新开那家酒楼是你的啊,我说怎么菜式新奇。”周度说道,有些他都没吃过。


    林书阁刚要开口,就被许郁打断,“这可是你应得的,知道你拿我当朋友,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利润分你二成,不过辣椒你可得算我一份。”


    “辣椒我也要我也要。”可不能便宜了他一个人,周度在心中愤愤想道。


    “早呢,等种出来,我先得找一批人试种来增加产量,到时候再看吧。”林书阁道。


    辣椒不是粮食种子,可以先种出来试试水,许郁的酒楼确实可以先试行,看看大众的反应,然后再推行,种子可以向民众售卖,想种的自愿种就行。


    “不急,反正你记着就行。”许郁道,周度也跟着点了点头。


    许郁今日有些良心发现,帮着他收拾了碗筷,还要动手洗碗,林书阁瞅着他笑,“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度嘲讽道:“某人怕是想现在讨好你,等以后多得辣椒吧?”


    “周主簿说笑了,我只是看林县丞劳累半天还得收拾厨房搭把手而已,不像有些人……”


    林书阁一个头两个大,“再吵就都出去。”


    两人互瞪一眼,各自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三人收拾完厨房,实际上是林书阁收拾,周度还算有眼力见,抬手递个盘子什么的,许郁就纯属捣乱了。


    一阵兵荒马乱,林书阁简直后悔死,就应该将二人赶出去,尽帮倒忙。他关上厨房门,一转身,见二人站在身后没动。


    周度理直气壮,“我再看会小白再走,这位邻居可以回家了。”


    “我自会走,不过小白是谁?”许郁问道。


    林书阁在心里叹了口气,带二人进堂屋看小白。


    小白吃饱喝足正在咬着毯子练习捕猎,动作十分凶狠,在人类看来简直要萌出血。


    “呀,林县丞,你竟然养了一只猫。”许郁伸出爪子要摸,被周度一把拍下去,“我们小白只让认识的人摸。”


    许郁偏不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摸了一把,得意地看着周度。


    周度气不过,咬牙切齿道:“洗手了吗你……”


    林书阁微笑道:“二位今晚到底要做什么?是要留在寒舍陪我睡觉?要真是这样,去吧,洗好之后等我翻牌子。”


    两人虽然不知道翻牌子是什么,但大概能猜出是什么意思。


    许郁洒脱一笑,“和美人一起睡觉自然是我的福气,只是若被某人知道了,我怕某天被人摸进来灭口。”


    “谁灭你口,恶不恶心。”周度甩掉一身鸡皮疙瘩道。


    林书阁面无表情,“到底想干什么?”


    周度和许郁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转过头去,接着又转过来,异口同声道:“你不许在我走之后答应他辣椒……”


    林书阁:“……”


    林书阁无话可说,转身出去拿了两罐子辣椒酱,“我得休息了,二位也早点回去吧。”


    他将二人送出来,“天色晚了,路上小心。”


    周度点点头,看到许郁的眼神,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巷道。


    许郁拿着辣椒酱,准备回去和某个人一起吃点夜宵,让他也尝尝,他看了看林家的院子,莫名笑了一声,推开自家的门走了进去。


    这边林书阁送走两人,被两人一打岔都忘了今日走了一天,得烧水好好洗洗,等他洗完擦着头发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一钩弯月挂在树梢上,发出莹莹亮光。


    他放下手中的布巾,不知仲宣最近怎样了?前些日子寄信报了平安,但仲宣一向报喜不报忧,林书阁想起他一身的伤,进屋端起烛火,坐在桌前,提笔写信。


    静谧的夜晚,烛火摇曳,林书阁的身影在微弱的烛光下越显朦胧,他披着半湿的长发,眉间带着一抹愁意,侧脸如梦似幻,几可入画。


    一封信很快写完,他吹干墨迹,将信压在花瓶下,等明日再让鸽子带过去。


    微风习习,带着一丝凉意,月明星稀,显得戈壁更加空旷无垠。


    谢谌喝了一口酒,今夜是他守夜,夜晚的终古隧格外壮阔,月光下的沙地像是披了一层银纱,这是不同于燕都的另一道风景,美丽但危险。


    酒是林书阁托两名亲卫带来的,小小一壶,他一直舍不得喝,今夜有些想念哥哥,借着守夜的由头,拿出来喝了小半壶。


    酒是用梨花酿造的,清冽中带着甘甜,度数并不高,料想是哥哥知道自己的酒量特意为他酿的。


    谢谌想起亲卫带来的东西,除了衣服和药,还有一袋子吃食,哥哥总怕他在外受苦,有什么东西,恨不得全带过来。


    只是终古隧事务诸多,上次与匈奴一战虽然胜了,但不知道匈奴何时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除非斩草除根,将这穷凶极恶的敌人赶出去,边界才会有安宁。


    他看着远处的星河,靠着城墙放下酒壶,从衣服里摸出一件东西,那是一块玉佩,若林书阁在这里,肯定能认出来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雕刻手法也出自一人,只是雕刻的图案不同。


    他的是一只兔子,而谢谌的却是一轮弯月。


    谢谌伸手摸了摸玉佩上的月亮,恨不得自己化身嫦娥,追随月亮而去。


    管他什么后羿,他只想将月亮占为己有。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迅速将玉佩收进去,冷声道:“何事?”


    “禀隧长,都尉府传来消息,匈奴似有异动,都尉大人命各处小心提防。”士卒回道。


    “知道了,通知几个隧口,今夜小心守着,不可玩忽职守,若出了事,小心军法。”


    士卒低声回道:“是。”便退了下去。


    谢谌看了看几处烽燧,在夜色下显得十分静穆,远处起了风,卷起一阵风沙,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第60章 新纸 谢谌拿起信纸轻轻嗅了嗅,似乎能……


    终古隧营前, 马蹄飞驰而过,踏起一阵尘土。


    士卒骑马上阵,手持环首刀两两对战, 一名士卒拉着缰绳,马匹人立而起, 发出嘶鸣, 疾驰奔向对手, 他瞅准时机,用力挥动环首刀, 两把刀剑相抵,发出刺耳的鸣声。


    对手用力格挡,却被士卒大力破开,刀尖擦过空气, 从对手耳边而过。


    周围还未上阵的士卒顿时欢呼叫好, 士卒收起环首刀,道了一声“承让,”便下马直奔谢谌这边而来。


    今日训练的是士卒马上作战的技能, 谢谌负手站着旁边,旁边的小吏记下取得胜利的士卒的名字,边塞训练也会有奖惩制度,目的是激励士卒作战的积极性。


    “隧长, 我又赢了。”来人脸上带着汗水,笑出一口大白牙道。


    这名士卒是谢谌的亲卫,十分机敏, 打仗也有几分本事,被谢谌挑出来成了他的亲卫。


    谢谌嗯了一声,空气突然安静。


    亲卫也就是何歆立刻不高兴了, “隧长,可是你说的,我若是连赢五场,林县丞让我带过来的肉脯要分我半斤的。”


    何歆自从尝过林书阁的手艺之后,至今念念不忘,临走时林书阁托他和另一名亲卫给谢谌带了东西,也顺带给了他们一份,但自然不能和谢谌的分量相比。


    他能力突出,就一个缺点,嘴馋,为了能再蹭一点零嘴,已经在军营训练了好几天的士卒了。


    军营规矩,赢了比试便有奖励,他主动向谢谌提出不要其他奖励,点名只要林县丞做的肉脯。


    谢谌本来是不会同意的,终于在何昕每日吹嘘隧长兄长做的吃食有多么多么好吃下,加上几名手下轮番上阵,才让他同意拿出一部分给营中士卒当作彩头。


    谢谌闻言眼刀刮了他一眼,凉凉道:“自己去拿。”


    何歆哎了一声,屁颠屁颠跟着谢谌身后,“隧长,我也不多拿,保证给你留一些,我那些兄弟还在等着救济粮解馋呢。”


    西北虽然多牛羊,但士卒生活贫乏,平日也没什么零嘴解馋,何歆当日从林书阁那里拿回来的吃食,分了一些给底下的弟兄们,不料各个吵着要吃。


    不过这次嘛,一人分一点得了,他可是累死累活才赢来的。


    谢谌从帐中出来,随手丢给他一包东西,何歆反手接住,抢先打开嗅了嗅,确实是这个味,拿出一块咬在嘴里,含糊不清道:“谢隧长。”


    谢谌脸上臭得要死,今日训练已经结束,正想回帐休息,不想传来一声“咕咕咕。”


    “哎哟,这不是送给林县丞的鸽子吗?”何歆叫道。


    谢谌伸手,鸽子稳稳停在他手臂上,“你还有事?”


    “没事了没事了,这就告退。”何歆抱着肉脯道。


    谢谌心情正好,带着鸽子进了帐里,将它放在桌案上,取下鸽子腿上绑的信。


    确是哥哥的信,上面写着他最近养了一只猫,还种了辣椒,等辣椒长成之后会托人带给谢谌尝尝。


    多是生活琐事,后面殷殷切切,嘱咐他小心谨慎,不可大意,字里行间全是担忧和关心。


    谢谌拿起信纸轻轻嗅了嗅,似乎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他腾得有些脸红,没忍住又闻了几下,颇觉此种行为有违君子之风,连忙将信远。


    过了一会,又红着一张俊脸拿了过来,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抬笔回了一封信。


    帐外传来一阵阵欢呼,远处一对大雁在空中比翼飞过,映着廖远的戈壁,仿佛一幅亘古不变的画卷。


    林书阁这边却忙得飞起,李县令今日派人告诉他,一些商户来汇报情况,说是造纸利润下滑,远远不及前几个月,猜想是不是有人偷偷将方子卖了出去。


    “大人,可查明是何原因?”林书阁一进来便问道。


    “今日钱万才跟我说,北礼县的几家书铺一直从他那边购买纸张,最近态度一直不对,应是有了其他货源,价格比我们这边更低一些,那些商铺自然有了异心。”李县令说道。


    林书阁沉思片刻,“许是其他地方也造出了纸,毕竟造纸方子并不难。”只是改良而已,一些行家说不定一瞧就能看出端倪。


    而且若论造纸技术,他所在的时代南方才是造纸大户,后世一些名纸多出自南方。


    正在这时,周度急匆匆跑了进来,“大人,我兄长前些时日去了一趟燕都,他说看到燕都出现了新的纸,不同于甘州纸,制作精致,甚至印有色彩,名为彩云笺,燕都人人争先购买,咱们的甘州纸倒是无人问津了。”


    果然是造出了新纸。


    李县令瘫坐在椅子上,“这该如何是好,若是少了甘州纸的收入,那么多工坊必定撑不了多久。”


    不止如此,工坊生意好,利润高,才能请得起工人干活,甘州民众农闲时多是在造纸坊和羊绒作坊挣钱,若是少了造纸坊的一份收入,估计好些人不好过。


    城外那片造纸坊已经俨然是一小块轻工业区,连带生出好些产业,许多民众甚至拖家带口在那边安了家,县中的小贩也因那边工人多,人流量大,多去那边售卖货物。


    若是生意缩减了,大的作坊倒还能撑住,就怕小作坊小本买卖,根本撑不住,由此引发的蝴蝶效应,怕是难办。


    李县令愁眉苦脸,周度也是忧心忡忡,两人齐齐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林书阁。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喧闹传来进来,林书阁出去一看,是当时和县衙签了协议的商户们。


    “我们找县令大人和县丞大人有事,劳烦帮我们通报一声。”


    “这可怎么办,我家造纸坊还压着一批纸没卖出去呢。”


    “听说是南郡那边新出了纸,薄如蝉翼,色如彩云,比咱们甘州纸好得多。”


    “你说林县丞会有法子吗?”


    此话一出,众人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林县丞会不会有新的法子,可是作坊中堆着那么多纸,一直卖不出去也是事啊。


    林书阁一出来,众人立刻一拥而上,七嘴八舌道:“林县丞,你都听说了吧?”


    “不知县丞大人可有良计?”


    有心急的一时冲动,“大人可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不然我们……。”


    林书阁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人悻悻然往后退了几步,再没说话。


    众人一见这情景,纷纷安静下来,钱万才道:“大人,万卢也是一时心急,还望大人勿怪。”


    林书阁叹了口气,缓缓道:“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和县令大人正在想法子帮助大家渡过难关,造纸一事大家本该同舟共济,我不希望一出事便有人心生异心。”


    林书阁眼神扫过众人,人群中几名商户互相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不过诸位心急我也理解,干系到各家生计之事,大家当时也是信任我才将全副身家压在造纸坊里。”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道:“不过大家少安毋躁,回去让工坊继续生产纸便是,法子我已经想了出来。五日后,大家来县衙找我便是。”


    刘贵壮着胆子道:“大人所言当真?”


    “我从不说假话。”林书阁目光挚诚,看着他说道。


    几名商户又问:“大人可否透露一二,不是我们不相信大人,只是心中着实不安。”


    林书阁轻笑了一声,“暂时还不便透露,只是大家放心,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商户们纷纷看向钱万才,期待他能站出来说话,众人皆知钱家与林县丞关系不匪,他家小郎君还是卫郎君救回来的,和那林小郎君更是有同窗之谊。


    钱万才心知众人的想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大人既然如此说,我们自是相信大人。”


    他看向众商户,大声说道:“各位当日也是信任大人才有今日,怎的出了些小事便怀疑大人说话为人。”


    一番话说得一些商户无地自容,拱手行礼道:“今日失礼,望大人海涵,五日后静候大人消息。”说完便离开了。


    还有一些心中依旧怀疑,在同伴的提醒下才跟着拱手告退。


    钱万才等众人走后才道:“大人若有难处,可说出来,小人愿帮大人分忧。”


    林书阁笑道:“今日多谢,”他思量片刻,“确实需要向你借一些人用用。”


    钱万才见他从容不迫,没有一丝为难之处,才道:“借人算什么大事,大人说一声便是,我说的是……”


    “钱老板不必担忧,我确实有一法子,你跟我来。”林书阁说完便率先走在前面。


    钱万才带着心中的疑惑跟着他进了县衙。


    大堂里,李县令正急得走来走去,看到林书阁进来,忙问道:“那些商户都打发了?”


    本想再询问几句,看到钱万才便闭嘴没再说话。


    “大人,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不过不是再行造纸之术。”林书阁建议道。


    彩色的纸甘州也能做,但要是携着整个甘州商户打价格战,恐怕不足以对抗南郡那些巨富。毕竟要想跟这些人争技术,林书阁自认自己也就懂得一点皮毛,完全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天才,不过可以试试别出心裁嘛,从其他地方也可以另辟蹊径。


    “哦?”李县令心中急切,有外人在,仍摆出一副沉稳样,“说来听听。”


    林书阁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得和他描述了一般,听得李县令先是震惊,又是心潮澎湃,恨不得抱着林书阁让她赶紧试试,自己要看成果。


    “便依你所言,”他吩咐门口的差役道,“去传相里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