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石秀与五儿


    钟离老人安置了孙女,出来向石秀道:“这庄上到处都是祝家的人,你一个外乡人还是莫要到处乱撞的好,不如今夜就权且在草房内安歇一晚,明日再找时机出去。”


    石秀大为感激,下拜不止。


    他是个眼中有活儿的汉子,随手替钟离老人打扫了院子,收拾了房内农具,劈了高高一垛柴火,顺便把自己带来的柴也放了进去。


    天色渐晚,钟离老人做了饭,招呼石秀进屋去吃,见院内整整齐齐,当下面上的笑容就多了三分。


    石秀掀门帘进去,见那五儿坐在墙边,眉微蹙,睫低垂,用小汤匙搅拌着一晚粥,半晌才猫儿般吃上一小口。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钟离老人立时察觉了,他对石秀下午的表现极为满意,也不见怪,呵呵一笑,为石秀拉来一张条凳。


    石秀察觉失礼,忙低了眼眸,背着身坐下。


    钟离老人递过碗筷,倒上酒水,详问石秀姓名。


    石秀是为作细作到此,哪里肯透漏真实姓名,便道:“小人姓杨,家中排行第三,人皆唤作杨三郎。”


    钟离老人笑道:“我年少时曾去过巴蜀一带做生意,那里人人供奉九天玄女娘娘,她的夫君正是灌江口杨二郎,这名字甚好。”


    石秀临时用了杨雄的姓氏,胡诌的排行,听得这般说,只能点头微笑。


    他长相雄壮,一笑却如春雪初融,温暖而真挚。


    钟离老人暗暗点头,又问他家中父母,可有婚配。


    他家中有待嫁女孩儿,这话一问意思就很明白了。


    那五儿本坐在角落里小口吃粥,听得这话,红了面颊,垂头收拾了,默默走进内屋,再不出来。


    石秀眼角余光瞥见,耳根抹上微红,低声道:“小人自幼没了父母,孤身漂泊至今,如何会有好人家的女孩儿愿意下嫁?”


    钟离老人轻抚胡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孤身半生,两年前在半路上拣了五儿回来,爷孙相依过日子。


    五儿虽生得美貌,身子却着实孱弱,他不舍得将她聘嫁出去受苦,一心想要替她找个实在汉子招赘。


    今日遇到石秀,样貌雄壮,做事勤快,无家室无牵挂,当真意外之喜。


    他又为石秀倒上酒,力劝他再饮三杯,忽叹道:“我这孙女体弱多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吃不得硬食,受不得惊吓,如今有老儿一日还好,将来也不知该依靠哪个?”


    石秀心下已明白话中意思,想起五儿白日面对祝彪的烈性,真心赞道:“小姐品性高贵,不畏权势,不慕富贵,将来必有良人。”


    钟离老人大喜,连声招呼石秀吃肉,心下盘算如何开口将石秀留下招赘。


    正沉吟间,忽听门外脚步声响起,有人奔来拍着房门喝道:“今夜只看红灯为号,齐心协力捉拿梁山贼人!”


    钟离老人认得是本地捕盗巡检,便开门答应一声。


    暗地里黑影一闪,两个军汉抢上来道:“老儿,听说你家今儿个来了生人?”


    钟离老人大吃一惊,叫道:“小老儿家中止有一个小孙女,如何会有生人来?”


    其中一个军汉推他一个倒仰,喝道:“有人亲眼看见的,休要抵赖!”


    另一人道:“咱们祝家庄正与梁山交恶,你莫不是收纳了奸细在家吧?且让我们搜一搜!”


    钟离老人心下叫苦,却已被那二汉抢进房内,桌上杯盘犹在,人却没有半个。


    军汉叫道:“这有两双筷子,你与谁同桌吃饭来着?”


    钟离老人道:“自然是我与孙女两个,她身子不适,吃得半碗,回房躺着去了,你们切莫惊动。”


    军汉道:“你孙女是个病秧子,如何会喝酒?休要胡说!”


    钟离老人道:“她夜里畏寒失眠,喝半盏酒才睡得安稳。”


    军汉们只是不信,吵嚷间,那祝彪骑着马引着七八十人路过,便跳进来道:“吵什么?休要搅扰小娘子休息!”


    先进来的两个军汉便道:“方才村口的祝八来报,说眼见得一个打柴的汉子朝这里来了,故而进来寻一寻,以防漏了奸细。”


    那祝彪听说,跳下马来,向钟离老人道:“既然如此,不如让大伙儿进去瞧一瞧,为丈人去个疑,免得恶了乡里,以后丈人与五儿将来在村中不好做人。”


    他这一番话出来,钟离老人如何阻拦得,只得高声应道:“其他地方也就罢了,只是我孙女儿的屋子,你们这些汉子却绝不能进!”


    祝彪笑道:“小娘子的闺房,自然要避嫌。”


    众人如狼似虎地冲进去,将各个房屋翻个底朝天,草房里的草堆也全部扬了出来。


    钟离老人看得心惊肉跳,眼见得没有搜着石秀踪迹,才将险些跳出来的一颗心按回腔里去。


    众人见未搜着,又有梁山大敌在前,便唿哨着要离去。


    钟离老人送众人至门口,正要掩上大门。


    一只手挡住门闩,那祝彪返身笑道:“闹了这般大动静,必是惊吓了小娘子,不如让我过去说两句话,安抚下娘子罢。”


    钟离老人忙道:“不必,她早已睡下了。”


    祝彪嘿嘿笑道:“小娘子多病,哪里会睡得这般沉,如此安静,不会是被贼人劫持了吧?”


    他推开房门,径直向着内房走去,钟离老人跟在后面,叫苦不迭。


    却说那石秀,自听到军汉要拿奸细,便闪身进了内间,贴在房梁上。


    后来听到钟离老人高声叫嚷不能进五儿闺房,他立时听懂暗示,藏进了五儿的房内。


    五儿本也听到动静,正要出门查看,冷不防见石秀撞了进来,唬了一跳。


    石秀忙拱手作揖,低声道:“事急从权,小姐放心,小人只在这墙角躲一躲。”


    五儿也听到外间嚷闹,便低了头,远远地坐在床上,放下帐子,不去看房内站着的男人。


    这一刻听到祝彪要进来,石秀大惊,忙在房内寻找藏身处。


    钟离老人家中清贫,虽宠爱孙女儿,却也不过尽力供给医药饮食而已,房内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衣柜。


    五儿平时不常出门,衣裳首饰有限,衣柜低矮,藏不得人。


    石秀身子生得长大,掀开柜子,一条腿也安放不进。


    正焦急间,外间已有脚步声响,正在房门前。


    忽听五儿低声道:“来这儿!”


    石秀急奔过去,见五儿掀开床帐,小脸羞得通红,指着被子,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钟离老人的声音道:“五儿,睡了吗?”


    石秀低低道声“得罪”,翻身上了床,连衣带鞋钻了进去。


    五儿也上床坐下,将两床被子都拉开,叠在身上,尽量遮掩石秀身子起伏处。


    床板本就不宽大,又要尽量遮掩形迹,不能显出两个人的轮廓来。


    石秀躲在被下,面颊几乎贴着五儿的腿,少女的体香幽幽,一缕缕萦绕在被中,香软的棉被,云朵一般贴在身上。


    他心下一阵后悔,昨夜从祝家庄跑到梁山,今日又一路背着柴从梁山奔回祝家庄,满身汗臭,衣衫也没换得一件。


    懊恼混乱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祝彪跟着钟离老人进来,见月光银锻一般照进来。纱帐隔着月光,美人如玉,粉颊微红,娇喘微微,含羞带恼地瞪着一双水灵灵眸子。


    祝彪整个人登时酥了,恨不得就此将这娇美的小娘子抢回家去,安置在自家床上。


    他搓搓手,笑道:“小娘子,还没睡呢?”


    五儿冷冷道:“三官人闹出这般大动静,让人如何安睡?”


    祝彪指着窗外道:“嗐!都是梁山那群贼寇闹的,为了咱庄里乡邻安危,我们兄弟也是不得不临危受命,保卫家园。”


    五儿道:“既如此,辛苦三官人了,您请回吧!”


    祝彪嘿嘿一笑,在房内溜达一圈,连房梁上也细细看了,走至床前,就要将整个床帐掀开。


    钟离老人忙上来阻拦:“使不得,我这孙女儿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哪里能这般冒犯?”


    祝彪收回手,笑道:“这床帐也太旧了些,花纹也不好,委屈小娘子了,改日我叫人送一顶好的来!”


    说罢,他拉起半边床帐,假借看帐上花纹,几乎将头挨在五儿脸上。


    石秀躲在被下,察觉到五儿的身子细细颤抖起来,想是又气又惧,又碍于要保护自己,不能起身躲开。


    他心头一阵火起,恨不得跳起身,将这祝彪砸个稀巴烂。


    五儿气得大咳起来,身子震颤之下,将床上棉被带的偏了一偏,眼瞧得石秀的脚在床尾一闪,就要被拉扯出来。


    她急中生智,身子向内一歪,一边咳嗽,一边顺手将被子压了一压。


    幸而,那祝彪注意力一直在她那咳得泪水涟涟的小脸上,并没有注意到床尾破绽。


    石秀躲在被下,被五儿柔软的小手一把抱住,一颗心砰砰乱跳,目眩神迷,一时不知身在天上还是人间。


    钟离老人忙拉祝彪道:“三官人,我这孙女儿吃不得惊吓,请你白天再来吧!”


    祝彪回首笑道:“丈人是邀请我吗?”


    钟离老人急着让他离开,便随口答应道:“对,明儿个再来,老汉请三官人吃酒。”


    那祝彪心满意足,向五儿道:“五儿,你好好休息,我明日来看你。”


    说罢,他施施然出了房门,带众人离开去捉拿梁山贼寇去了。


    钟离老人送出院外,待他众人走远,忙将门闩上好,快步回到五儿房内。


    石秀满面通红站在门口,见到老人回来,大大出了一口气。


    五儿也出了床帐,坐在椅上,手中捧着小瓷瓶,咳嗽得一把纤腰都拱了下去。


    钟离老人熟练地倒了杯温水,替她轻拍后背,似感叹似告诉:“你这病恐怕一世也不会好了,将来却要依靠哪个?”


    石秀垂头站在门口,拳头握紧又放开,忽翻身拜倒,郑重道:“爷爷若不嫌小人粗陋,小人情愿一世照顾小姐!”


    第192章 石秀与五儿


    钟离老人老泪纵横,连声道好,转向五儿道:“我的儿,你以后终身有靠,小老儿也能放心闭眼了。”


    五儿面红过耳,如一朵水莲花般深深垂下头去,衣襟被她翻来覆去地绞着,皱成一小团儿。


    钟离老人看她这般忸怩,心知也是允了,哈哈大笑,拉着石秀出来,安置他在客房歇下不提。


    却说五儿面红心跳,好一会儿才有了睡意,走到床帐边,见软被下还留着男人卧过的痕迹,隐隐嗅得到些男子气息。


    平日觉得污浊的男人,此时想来,却让一颗心仿佛藏了只欢悦的鹿,蹦跳个不住。


    五儿将软被拿到一边,轻轻弹去上边灰尘,又不由自主去抚摸上面压出的褶皱。


    回过神来,她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方才的睡意登时无影无踪。


    如此这般辗转半夜,待到东方微明她才昏昏睡去。


    次日起得便晚了些,五儿见天色大亮,匆匆洗漱了,换上一套鲜艳衣衫。


    走至门口,她心下一动,又回去打开柜子,掏出一个小小的梳妆匣子。


    这匣子是钟离老人特意攒钱在市集上买来的,因五儿平日不出门,常年放在柜子里。


    五儿揭开匣子,轻轻敷了层脂粉,涂了些口脂。


    开门出去,院内却只有爷爷一个,正低头收拾一把小青菜。


    青菜侍从后院菜地里新摘的,清新欲滴,菜根上挂着泥。


    钟离老人一将泥土一点点儿抹净,放在小小的竹筐里。


    五儿走过去,蹲下身帮忙择菜,一双眸子却不住地去描那客房。


    钟离老人笑道:“莫看了,三郎今儿一早出庄去了,说在别处有些家私,要收拾变卖了才来,恐怕需要个五、六日。”


    五儿面色通红,站起身,跺脚嗔道:“谁问了?爷爷为何平白说这些话?”


    钟离老人哈哈大笑,担心她面皮薄,又强收了笑,唇角却总也压不住笑意。


    孙女找到可心的人,他多年悬心终于放下,院外的刀枪厮杀之声也没那么可怕了。


    五儿也听到了,问道:“爷爷,可是梁山的人闯进来了?”


    钟离老人摇头:“有盘陀路上的那么多机关,应是没那般容易,想是庄里的人杀出去了。”


    五儿有些担心,杨三郎不知去哪里搬取家私,可会撞上这些打打杀杀的人?


    她回到房内,拿出手绢,轻轻擦去口脂,一时担忧,一时失落。


    至今日,她已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两年了。


    当年,柳五儿在大观园中因被诬陷偷盗玫瑰露、茯苓霜,气病交加,忧惧而死,魂魄飘飘荡荡出了家门,耳边是母亲伤心欲绝的哭泣。


    她心下难过至极,她虽是厨役之女,却自幼如掌上明珠一般被父母捧着长大,家事从未操烦过一分。


    后来,母亲为了替她争取怡红院的闲差,费心费力巴结怡红院的一干丫鬟,希望能将她塞进怡红院当差,将来好有机会放出去自行婚配。


    她虽是丫鬟的命,却一辈子未伺候过人。


    魂魄离体后,她迷迷糊糊在尘世间飘荡,不知岁月,不知冷暖。


    两年前的今天,她忽有了实体,降落在这个世界的一片丛林里,当日便遇上钟离老人。


    钟离老人说这里是祝家庄,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看她哭得可怜,钟离老人便认她作了孙女,带回家里,好衣好食,求医问药,日常冷水都不叫她沾一分。


    五儿伸出自己的两只纤纤玉手,白嫩细腻,一点儿不见粗糙。


    前世今生,她都被娇养得好好的,倘若真的嫁给三郎,她做得了一个糙汉子的媳妇么?


    她可是连条手帕都不会绣,面汤也不会煮啊。


    五儿心思沉浮,一会儿喜一时忧,待到正午时分,外间纷纷嚷嚷吵闹起来,许多军马慌里慌张跑来跑去。


    钟离老人出去查看,原是梁山泊的人在攻城,不知他们如何绕过了盘陀路上各种机关,径直杀奔庄门而来。


    祝彪带人疲于奔命,顾不得再来纠缠五儿。


    钟离老人紧紧闭了院门,除了出门买米买菜,便是与五儿呆在家中,轻易不出门一步。


    过了两日,钟离老人出去买盐,听庄上相熟的人说起战况,这两日打得有来有往,梁山有几个贼寇被捉了,扈家庄的一丈青也被梁山擒了去。


    又过得两日,有祝家庄教师栾廷玉的登州师兄弟来帮手,男男女女带来了许多人,祝家庄的人喜气洋洋,似乎胜利在望。


    邻近相熟的人家都开了门户,探得无事,开始陆续在街上行走买卖起来。


    打斗声白天黑夜,不时有受伤的人血淋淋从门口走过,血腥气白天黑夜不散。


    五儿受了惊吓,犯了旧疾,钟离老人只得冒险带着她去医馆诊脉。


    祖孙俩一步一步走在路上,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响,钟离老人忙护住孙女儿靠街边站了。


    尘土飞扬,二十多个军汉推搡着一人,奔走进来,沿途欢呼道:“又抓住梁山贼寇了!是栾教师的师弟孙提辖亲手抓的!”


    围观的百姓便哄然喝彩。


    那被抓住的人用麻绳捆縛着,身形精壮,人高马大,却比传说中的贼寇威武许多。


    钟离老人挂心孙女,只撇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忽听身旁的五儿轻叫一声,周身颤栗不止,竟而晕倒在地。


    钟离老人大惊,忙扶住孙女,急唤道:“五儿,五儿,你怎么了?”


    周围邻人见有人晕倒,都簇拥过来,帮着将五儿背负起来,急急送往医馆。


    钟离老人心急如焚,在后扶着孙女快步越过那被绑縛的人,一眼也没有多看。


    被抓的正是石秀,登州孙立、孙新一行八人前来投奔梁山,自告奋勇进祝家庄做卧底。


    今日,孙立有意人前做戏抓了石秀,以备里应外合攻破祝家庄。


    石秀被绑回路上,远远瞧见了五儿爷孙俩,他忙垂头掩饰,谁知一个照面间就被五儿认了出来。


    眼见得五儿忧急晕倒,石秀也是心下煎熬,但打破祝家庄就在这两日,岂能因一时不忍坏了梁山大计?


    石秀被祝家庄的人绑缚回庄,孙立有意献计,叫祝朝奉将他与先前捉住的秦明等七人一起装进囚车,等待解往东京。


    有孙立等人居中维护,每日饭食皆是管够,倒是没有十分遭罪。


    可石秀心下惦记五儿,即便有酒饭在手,又如何下咽得入喉?


    最先被捉的时迁,囚车正在他左近,见石秀捧着饭碗只是发呆,便叫道:“哥哥,你那饭若是不吃,递给小弟受用吧?”


    石秀心下烦恼,听得这话,随手就隔着囚车栅栏递了给他。


    晚上,祝家庄庄客再送饭时,他仍然吃不下,又要递给时迁。


    另一边囚车里装着秦明,最是脾气火爆,见他这般愁眉深锁,大叫道:“兀那石秀兄弟,男子汉大丈夫,死便死矣,做什么摆出这般愁哭哭妇人姿态?”


    石秀道:“我并不怕死,只是担心家里人替我难过,她身子不好,倘若急出个好歹却如何是好?”


    时迁疑惑道:“哥哥,咱们日前离了蓟州来此时,你还是光棍一条,哪里就多出家人来?难道说的是杨雄哥哥,他虽外号叫做病关索,身体却也没啥病啊!”


    他后边囚车里装着王英,听得这话,怪眼圆睁,将远处的石秀上下打量一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来这新上山的喜欢这调调,我的娘哩,怪恶心的。


    石秀摇摇头,胡乱将一碗饭吃了,靠着囚车闭目养神,心下盘算,若悄悄央求孙家兄弟将他放了,出去找五儿说个清楚,不知会不会影响大计。


    这主意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周,又无声无息消失了,左右三两天就出去了,那时再去找五儿,才是万无一失。


    月上柳梢,七辆囚车内,六辆里响起鼾声,唯有石秀只是靠着闭目养神。


    忽听一阵喧嚷,祝彪在一众军汉簇拥下走进来,向看守的庄客道:“把这里收拾收拾,等下我要在这儿见个人。”


    守囚车的二十个人,十人是祝家庄庄客,十人是邹渊、邹润从登州带来的喽啰。


    庄客们匆匆将地面洒扫了,邹渊不知祝彪要做甚事,便悄悄吩咐邹润去请孙立。


    月圆时分,祝彪又来了,殷勤小心地带着一个纤弱的貌美女子,指着一众囚车道:“这些都是梁山贼寇,五儿,你仔细看一看,我绝没有误抓你的表哥。”


    石秀忙在囚车内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看去,纤纤袅袅,弱柳扶风,脂粉不施依然楚楚动人,眼波微红不减盈盈水光。


    不是与他新定了亲的五儿是谁?


    五儿也看见了他,她是极单纯的人,直直地向着石秀的囚车走过来,哭道:“三哥,你被他们误当梁山贼寇抓了,对不对?”


    石秀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祝彪叫道:“五儿,你休被这厮欺瞒了,这厮名叫石秀,正是他伙同人在庄上偷鸡,才引来这一波事端!”


    五儿不可置信地望一望祝彪,又看回石秀:“三哥,他们认错了人,是不是?”


    石秀急道:“妹子,对不住,你莫管我了,快回家去,休要让爷爷牵挂。”


    见他并不否认,五儿身子一软,险些瘫在地上。


    那祝彪上来扶住她:“五儿,莫与这贼寇多言,休叫他的腌臜气息冲撞了你。走,到我家来,请你看花赏月,吃点心果子。”


    五儿被这突然的真相惊得呆了,一时不知所措,纤细的手指下意识抓着囚车不放。


    祝彪便趁机搂住了她纤细的腰。


    石秀大怒:“松开你的脏手,休要碰她一下。”


    祝彪揽住五儿,笑道:“我就要碰,怪不得梁山贼人识得盘陀路,又射下了指示方向的红灯,连机关暗器也全部避过了,原来是你这贼杀才欺骗了钟离老儿,骗了消息去。”


    他摩挲五儿的肩头,笑道:“五儿,做我的人,否则就把你爷爷也抓来关进囚车里!”


    五儿泪流满面,看看石秀,又看看近在咫尺的祝彪,忽猛在祝彪脸上抓了一把。


    她指甲尖尖,祝彪一时不防,吃痛松手。


    五儿趁机退到囚车边,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刀,指在自己脖颈上:“不管他是梁山贼寇还是山中樵夫,皆是我柳五儿的未婚夫!祝三官人,你将我一起抓了吧!”


    祝彪面颊上血淋淋的三道印子,火辣辣地疼,大怒道:“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才三五日不见,就如何多了个未婚夫出来?看来我以往对你太客气了些!”


    他伸手要来抓五儿,五儿毫不犹豫地将短刀一划,雪白的脖颈上立时多了一道划痕。


    石秀忙从后面握住刀柄,叫道:“五儿,不可!”


    五儿哭道:“三哥,别阻拦我,我若落到这恶人手里,就保不住自己了。”


    祝彪嘿嘿笑道:“这你想得倒是明白,今日你犯到我手里,也不必再回去麻烦了,今夜就入了洞房吧。”


    石秀一声怒吼,双手用力拉扯囚车木栏,登时掰断了一根。


    身后的秦明等人见状,呼呼喝喝一起响应。


    正喧嚷间,忽听远处奔来一人,大叫道:“住手!”


    第193章 石秀与五儿


    正是邹润请的孙立到了,孙立扫了一眼石秀等人,暗示他们稍安勿躁,回身向祝彪问道:“三郎,这里什么事儿?”


    祝彪指着五儿道:“孙提辖,这女子私通梁山贼寇,我正要将她拿回去细细拷问。”


    孙立道:“梁山军马在外虎视眈眈,何必在这些小事上花功夫?既是奸细,一块用囚车锁了,待拿了宋江等人,一起解往东京请赏便是。”


    祝彪笑道:“提辖不知,这女子原是我庄上的人,无须解往东京,我要自行处置。”


    孙立冷了面色,语重心长道:“三官人,不是我多言,自古有多少好汉折在女色一事上,溜骨髓乃是好汉大忌,你可切莫糊涂啊!”


    祝彪到底年轻,被他说得面色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


    祝朝奉带着栾廷玉等人闻声来到,见祝彪与孙立争执,便呵斥了儿子,吩咐庄客道:“将这小女子也装到囚车里去。”


    庄客道:“日前只做得这七辆囚车,新要做时还需要砍伐树木,耗费时日。”


    祝朝奉道:“哪里这般麻烦?她一个纤弱女子,随意找间屋子关进去就是。”


    石秀大急,若将五儿关进庄子里,岂不又回到祝彪爪下,他忙看孙立。


    顾大嫂等人也闻声来到,见他这一对苦命鸳鸯,有心周全,便走到囚车边绕了一圈,笑道:“这囚车做得大气,装两个人绰绰有余。”


    邹润也道:“那石秀的囚车方才被他扯坏了一杆木栏,不如将这女子与他同装进这囚车里,两人绑在一起,再想作怪就难了。”


    祝彪当即反对,急道:“这女子是我要的人,岂能便宜那梁山贼寇?”


    见他说来说去还是要女人,祝朝奉一时在众人面前有些下不来台,瞪眼道:“扈家的三娘为了救援你,如今还在梁山上囚着,你不说尽力设法救她,还在这些山野女人上下功夫,可不是让扈家庄的人寒心?”


    他转身向众人道:“莫听这小畜生的,将那女人一起关了!”


    顾大嫂答应一声,当即上来动手。


    石秀本是握着五儿手中的刀,见顾大嫂上来,便松手将刀顺势递给她。


    顾大嫂收了刀,将五儿双手抓住,轻轻一提,从破洞处塞进石秀怀里,然后拿来粗麻绳,将洞口一层层绑紧。


    趁人不注意,她对石秀眨了眨眼睛,拍拍手向众人道:“走吧!咱们回堂上喝酒去!”


    祝彪眼见得那石秀软玉温香在怀,心下怒意勃发,恨不得立时提枪将他戳做两段。


    顾大嫂看在眼里,暗暗叫来乐和,道:“今日这般糊弄一夜也就罢了,时间久了只怕那祝彪要坏事。”


    “你且收拾打扮了出庄去,给众人报个信儿,等不得许久了,咱们今夜准备下,明日就准备行动。”


    乐和答应了,扮做庄客,连夜走出庄去,如此这般向宋江说了一通。


    顾大嫂当即知会孙立等人,喝完酒假借醉意将庄上门户布局看个仔细,暗暗收拾了兵刃在手,等待明日信号动手不提。


    且说石秀抱着五儿,整个人都僵硬了一般,五儿缩在他怀里,头都不敢抬上一抬。


    良久,她才轻轻从石秀怀里出来,靠着囚车栏壁坐下,抱住双腿,连珠般滴下泪来:


    “三哥,都是我连累了你。我只当你是被误抓来的,才去求祝彪那个恶人,想与他说一说道理,谁知”


    她前世今生都未骂过人,虽恨极了那祝彪,也只说得出“恶人”两字。


    石秀百炼钢般一般的铁汉子,被她这几滴眼泪化作了绕指柔,情不自禁下抓住她柔软的一只小手,道:


    “五儿,这不是你的错。我是男人,原该替你遮风挡雨,却连累得你跟着我受苦。”


    五儿的小手被他粗糙的手掌裹着,又羞又慌,欲待抽出手来,又怕如今陷入囚牢,以后再无机会。


    她强压住羞涩,小手软软地任他握着,另一只手搭上衣襟,纤白的手指开始解盘扣。


    石秀大慌,手也不敢拉了,忙忙地松开,结结巴巴道:“五儿,你,你做什么?”


    五儿微微侧过身去,解开两个扣子,从贴心口的地方摸出一个纸包,塞给石秀道:“三哥,这个给你!”


    她掩上衣襟,低声道:“你被抓来这两日,必是吃不好睡不好。”


    囚车窄小,两人腿贴着腿,呼吸可闻,五儿要扣上扣子,羞涩之下手指只是颤抖。


    石秀忙移开视线,低头打开手中纸包,是一块还带着热气的枣糕。


    他一颗心软成了水,哽咽道:“五儿,你对我真好。”


    五儿好容易扣好扣子,抹一抹头发,低声道:“你是我的男人,我当然该对你好。”


    石秀笑了,他将枣糕递到五儿唇边:“你先吃一口。”


    五儿面颊晕红,轻启唇瓣,小小咬了一口。


    石秀在另一头咬了一口,一边甜丝丝地咀嚼,一边看着五儿笑。


    旁边六辆囚车上,六条汉子眼睁睁看着,就连祝家庄的庄客也羡慕起来。


    时迁忍不住出言打扰:“哥哥,好福气啊!”


    秦明也嘿嘿笑道:“原来是这么金贵玉质的家里人,怨不得石秀兄弟忧心。我那浑家最近怀了身孕,想起来也让我牵挂哩!”


    其他好汉,跟着一派欢喜揶揄。


    唯有王英愤怒地抱住头,这一个两个的粗汉子,如何都有福气找到美娇娘?!


    却不知公明哥哥许下的亲事,什么时候实现给他。


    五儿被这么多人盯着,害羞起来,又缩回石秀怀里。


    众人愈发羡慕得哇哇大叫。


    邹渊将围在囚车边的庄客们驱赶得远些,叫道:“好了,这一对苦命鸳鸯没几日好活了,都走开些,给他们留些空间。”


    他叫来邹渊,亲自动手,将石秀的囚车推到一株老柳树后,挡住了其他人视线。


    夜风寒凉,五儿轻轻咳嗽起来。


    石秀顾不得避嫌,将她抱起来,安置在自己腿上,展开火热的双臂,牢牢护住她娇弱的身子。


    五儿靠在他怀里,在咳声中问道:“三哥,你当真是梁山人吗?”


    她前世很少出门,没读过书没听过戏,对水浒世界当真一无所知,对梁山的印象也仅来自钟离老人与邻舍们日常闲话。


    在他们口中,梁山是杀人放火的凶恶强盗。


    石秀宽大手掌握住她的小手,摩挲她微凉的手背,低声道:“是,这世道太多污垢,梁山是替天行道的地方,你不需要害怕。”


    五儿道:“我不怕,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她倚在石秀肩头,低声道:“我愿意跟着你,做你的强盗婆子。”


    石秀情难自禁,在她粉嫩的面颊上亲了一亲,柔声道:“好五儿,我定要一世对你好。”


    五儿不知陷入囚车乃是梁山计谋,只道要和石秀死在一处,鼓起勇气,够着他泛着胡茬的下巴,轻轻地亲了一下。


    次日一早,庄外忽然杀声震天,梁山军马发起了总攻。


    祝家三兄弟披挂了,尽皆冲出庄外。


    五儿靠着石秀,心下暗暗替钟离老人担忧,幸而祝家的人并没有去捉他的意思。


    晌午时分,只听外间唿哨声漫天,邹渊、邹润叔侄跳起身来,持刀砍翻守囚车的祝家庄庄客,打开囚车,叫道:


    “时候到了,大伙儿并肩子上啊!”


    五儿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石秀脱下外衫,蹲下身子道:“五儿,上来!”


    五儿在一片震惊之中伏上他后背,石秀将外衫扯开,兜在她腰臀处,牢牢在自己腰前打个结,又向时迁道:“把你的外衫也给我!”


    时迁一边砍杀,一边笑道:“哥哥,我的衣服都被汗臭腌入味了,岂不腌臜娘子?”


    秦明在旁笑道:“用我的吧,下山前诨家专门督着换的新衫,还算干净。”


    他扯下外衫,丢给石秀。


    石秀展开,将五儿从肩头往下均裹了,牢牢捆在自己身上,叫道:“好五儿,闭上眼睛,不要听,不要看!”


    五儿伏在他光洁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紧紧闭上眼睛:“我不看!”


    石秀叫声好,从兵器架上挑了竿枪,一路冲杀出去。


    第194章 扈三娘拒嫁王英


    庄外,祝龙、祝虎兄弟皆被李逵砍了,祝彪见势不对,拔马落荒而走,要投扈家庄。


    斜刺里忽赶出一条大汉,一条枪迎着马身便刺,那马吃了惊,嘶鸣一声,将祝彪掀下马来。


    李逵抡着板斧随后赶到,却被那持枪的汉子拦住:“这厮是我的!”


    李逵正杀得性起,轮斧就砍。


    那人以枪架住,叫道:“李大哥,是我!”


    李逵这才认出是石秀,烦躁道:“这么多鸟男女,你如何偏要来与我抢人头?!”


    石秀道:“哥哥莫生气,我杀这厮只为私人恩怨,不与哥哥争功。”


    李逵见他背着个娇滴滴的女人,登时泄气,提着板斧到别处找人厮杀了。


    那祝彪摔在地上,见石秀提枪大山般压来,急求饶道:“好汉,饶命,我并没有当真碰她!”


    石秀冷道:“竟敢肖想我的女人,若不是怕吓到五儿,今日必碎割了你!”


    说罢,他手起枪落,利索地将祝彪戳个透心凉。


    五儿惊叫一声,紧紧抱住石秀脖颈。


    石秀安抚地拍拍她的小手,柔声道:“你闭好眼睛,我送你先回家去!”


    五儿低“嗯”一声。


    石秀不再停留,径往钟离家赶去。


    外面沦为战场,沿路居民尽皆封门闭户,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石秀到了钟离老人家的院子,向五儿嘱咐道:“没有我的话,不要睁眼!”


    五儿乖巧地答应。


    石秀用枪在地上一撑,跳进院里去。


    院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他背着五儿走到堂屋门口,拍门道:“爷爷,是我和五儿回来了。”


    屋里也没有人。


    石秀将五儿放下,轻轻揭下她身上裹着的外衫,搬了把椅子过来,推她坐下:“休息一会儿,记着别睁眼。”


    五儿点头。


    石秀丢下枪,跑到水井边打了桶水,提起来兜头浇下,冲去身上血迹。


    然后,他又脱去外衫,重新打了一桶水,拎到厨房里,添锅烧水。


    五儿坐在院中,问道:“三哥,爷爷去哪里了?”


    石秀道:“大门锁着,必是他自行出去了。”


    五儿垂头:“他定是找我去了。”


    石秀道:“别担心,我给你收拾好,就去找爷爷。”


    他烧了热水,兑了凉水,拿了干净布巾浸湿,一点点给五儿擦干净面颊、头发上溅的血滴,将沾血的衣衫、布巾丢进灶台烧了,又仔细抹净身上、院内残余血迹,才开口道:“睁开眼吧!”


    五儿睁开眼睛,身边环绕的血腥气已散得干净,阳光暖洋洋地照下来,仿佛一个宁静的日常午后。


    只是,眼前人从头到脚湿淋淋的,昭示着方才他给自己除去血迹时有多么简单粗暴。


    石秀倒一杯温水,递给五儿,柔声道:“喝些水,润润嗓子。”


    五儿捧着茶盏,眼圈红红:“三哥,你对我真好。”


    石秀笑道:“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五儿:“三哥……”


    大门呼啦一声打开,钟离老人冲进来道:“五儿,是你回来了吗?”


    他一眼看见五儿,抹着泪道:“五儿,你跑到哪里去了?让爷爷好找。”


    五儿见他头发蓬乱,眼角净是血丝,显然彻夜没睡,扑簌簌落下泪来:“爷爷,我悄悄去找三哥去,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钟离老人老泪纵横:“没事儿就好,外面乱糟糟的,我真担心你被人伤到。方才远远看见咱家里有炊烟升起,一颗心悬到了半空,幸而当真是你。”


    五儿看看钟离老人,又看看石秀,想起前世为她耗尽心力的父母,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前世今生,她柳五儿从来都是最幸运的人啊!


    院外,马蹄声疾响,三十多个小喽啰簇拥着一匹白马奔驰而过。


    马上人红衣银枪,正是探春。


    她用“天书”的名义指导,加之石秀打探来的情报,三打祝家庄每一步都进展得极其顺利,扈三娘也如书中一般被林冲擒上了山。


    探春想起书中扈三娘被杀了全家嫁给王英的结局,心生恻隐,眼见得三娘的哥哥扈成投降了,便一直让人留意,防止李逵再杀得兴起,如书中一般灭了扈家满门。


    方才战乱间,她派去的小喽啰来报,说是见到李逵抡着板斧朝扈家庄方向赶去。


    探春忙纵身上马,一路追来。


    这个天杀星,杀红了眼,可是男女老幼都不会放过的。


    果然,远远瞧见李逵迎面撞上扈成,举斧就砍。


    探春忙以手中长枪架开,喝道:“铁牛兄弟,这扈成已投了梁山,杀他做甚?”


    李逵圆睁怒眼,叫道:“今日一个两个都来拦我,让人杀得好不爽利!”


    旁边有一队鸭子受了惊,嘎嘎叫着跑过,李逵杀性难抑,奔上去杀了个鸭毛乱飞、鸭血遍地,一路向着扈家庄去了。


    探春忙向扈成道:“我已让人在你家门口接应,你快回去收拾家小,速速上山去与你妹妹团聚。”


    扈成已被李逵吓得目瞪口呆,听得此言大为感激,忙回身赶往扈家庄。


    那李逵已杀开扈家庄大门,挥斧劈碎了两个庄客。


    一柄飞刀打在他手腕上,击落板斧,平儿的声音道:“铁牛,休得撒泼!”


    李逵回头,见是宋江的妻子,方退了三分杀性,哇哇叫着杀出庄去了。


    扈成忙找到扈太公一众家小,收拾了跟着平儿匆匆往梁山而去。


    晴雯、鸳鸯等在半路,平儿将扈太公一家交给她们,一路护送上山,不在话下。


    且说平儿骑马赶回祝家庄,宋江正与探春坐在厅上,商议如何处置庄上人马。


    探春道:“咱们是替天行道的好汉,绝不能伤害无辜,便将祝家庄的粮草搬运上山,其他百姓仍叫他们安居乐业便是。”


    宋江沉吟道:“可这祝家庄盘根错节,倘若遗漏祸根,后患无穷啊。”


    正商议间,忽见石秀牵着一个轻轻袅袅的女孩儿,快步走进来道:“哥哥,这庄上也有良善人家,切莫屈杀了他们。”


    他将钟离老人指路之事一一说来,那五儿只是垂着头,站在他身后,不多看厅内人一眼。


    平儿打量她半晌,忽道:“五儿,你如何在这里?”


    五儿抬头,认得是平儿,惊喜交加道:“平姐姐!”


    她自到这世界,周围全是操着陌生口音的北方人,平日里除了钟离老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如今见到平儿,想起当年替她平冤昭雪的恩情,心下登时一暖,滴下泪来。


    探春也觉得她眼熟,低问平儿:“她是?”


    平儿看了一眼宋江,笑道:“她是我当年流浪江湖时,遇到的一位柳嫂子的女儿,不曾想在这里遇上。”


    “柳嫂子”三字出来,探春立即明白了,但依然作出不认识的模样。


    平儿款款走下座位,握住五儿的手,轻捏了下,示意她莫要作声,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五儿也认出了探春,本要喊一声“三姑娘”,接收到平儿的示意,便垂了头,假作不认识了。


    花荣倚墙站着,认出她未完的口型,八成是许多人叫过的“三姑娘”。


    他挑眉向探春一笑,什么也没说。


    石秀喜道:“原来五儿和宋大嫂是故人,以后上了山就更好相处了。”


    平儿奇道:“五儿,你也要上山么?”


    五儿垂头道:“我爷爷将我许给了他,他到哪儿,我到哪儿。”


    宋江笑道:“看来这庄上不止有良善人士,还有咱们的亲戚呢。好,便由亲家公领着画出名册,每户送一石粮米,聊表多日打扰歉意。”


    探春忙笑道:“哥哥见解甚是。”


    众人听了,皆是大喜,便打开祝家庄粮仓,依照宋江的意思分派了粮食,多余五十万石粮草,并祝家庄的金银珠宝,尽皆搬上山去。


    吴用又设计赚了扑天雕李应,加上登州来的孙立、孙新、顾大嫂、解珍、解宝、邹渊、邹润、乐和八人,另有扈家庄的扈成、扈三娘,梁山人马愈发兴旺,粮草也愈发富足。


    宋江让宋太公收了扈三娘为义女,要将扈三娘许配给王英,以完成他当日在清风山上的许诺。


    众好汉都称赞他重情重诺,唯有探春、平儿等女将竭力反对。


    探春道:“扈三娘既上了梁山,便是咱们自家姐妹,她要嫁于谁,理当让她听从自己心愿。”


    她态度坚决,宋江不能违拗,便让人叫来扈三娘,问她想法。


    扈三娘自被夺上山来,已是心灰意冷,此时眼见得王英人物猥琐,心下自然十分不愿,但碍于宋江亲自做媒,也不敢开口拒绝。


    探春下了座,拉她手笑道:“三娘,你有咱们这众多兄弟姐妹撑腰,山上这一众兄弟,你欢喜嫁哪个便嫁哪个。若都不喜欢,便一世都是兄弟姐妹般相处。”


    她英姿飒爽,说话掷地有声,扈三娘眼中渐渐有了希望,一咬牙跪下道:“妹妹情愿一世追随姐姐,不愿嫁人!”


    第195章 做事的底线


    三打祝家庄后,插翅虎雷横如书中一般路过梁山,与众好汉相会,梁山上欢宴四、五日不绝。


    第五日宴会上,宋江提出想要挽留雷横在山上入伙。


    雷横笑道:“哥哥如今娇妻在侧,尊父在堂,兄弟环绕,和和美美,着实让人羡慕。”


    “我雷横活了三十多年,仍是光棍一条,每日空吃老母念叨。这次见了哥哥,我大彻大悟,也要回家去找个浑家。”


    晁盖笑道:“贤弟先找好浑家再上山,休像我一般光棍到底,至今也没个着落。”


    众人皆大笑。


    探春坐在花荣身侧,心道:这雷横下山后就要遭遇刻薄的白秀英,惹下人命官司,到底要不要提前警醒他呢?


    之前李纨想要阻止花荣落草,三次设法赶走宋江皆未成功,也许这些梁山好汉们的命运本就是有不可逆的因素存在。


    探春饮了一口清酒,余光瞥见花小宝带着小糖心、杨巧儿欢笑跑过,孩子们纯真稚嫩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山谷间。


    她忍不住又想道:雷横枷打白秀英获罪,引发朱仝义释雷横,最终却以李逵将沧州知府的小衙内劈做两半告终。


    白秀英固然可恶,四岁的小衙内却是全然无辜,明知此事将要发生而全然不阻止,似乎也太过心狠。


    她沉吟半晌,终于拿定了主意,举起酒盏,向雷横笑道:“雷都头当年对晁大哥、宋大哥多有恩义,名声著于四海,不仅我们兄弟姐妹心生敬佩,就连玄女娘娘赐予的天书上也有提及哩!”


    雷横大喜:“娘娘天书上说我怎的?”


    探春现编道:“插翅猛虎是雷横,起祸只因白秀英;每日若带三两银,此后岂会起纷争?”


    雷横听了,迷惑不解,问探春道:“贤妹,我并不识得一个叫白秀英的人,敢问这诗是甚意思呢?”


    探春笑道:“天机不可泄露,都头但请记得每日身上带钱,如此三个月过去,可保无忧。”


    雷横半信半疑,又饮得数杯酒,起身告辞。


    宋江与众好汉见他不肯留在梁山,感念他过往恩情,皆拿出金银相赠。


    雷横带了大包金银下山,记得探春的嘱咐,便取了一锭三两银子时时带在身上。


    如此过了六、七日皆无事,那三两银子天天装在袋里,也没有派上用场。


    这日他出门得急,又新换了衣衫,竟把带银子忘了,走至衙门口方想起来。


    但一则这些日子天天带银子无用,二则他是本县都头,只有别人孝敬他的,少有需要往外出钱的,三则原是命中注定,偏他未带银子这日被拉去听白秀英说唱。


    雷横原还对进勾栏院兴致寥寥,但听说那行院叫做白秀英,霎时想起探春那首百思不得其解的警示诗,竟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然后,他便因拿不出赏钱被白秀英父女一顿污言秽语地辱骂,激怒之下挥拳打了白秀英之父。


    白秀英向她的相好郓城知县求告,枷了雷横在勾栏门外,雷横母去送饭,见儿子可怜,与白秀英激情斗口互骂,吃那女人打了两个耳光。


    雷横一怒之下,用枷打死了白秀英。


    被知县下进牢里,雷横终于明白探春那四句诗的意思,可惜悔之晚矣。


    朱仝如书中记述一般义气深重,在押解路上放走了雷横,他自己却甘愿扛下渎职的官司,被流放沧州。


    消息传回梁山,宋江当即与晁盖、林冲、探春商议,要派吴用、李逵、雷横三人下山去,说服朱仝上山入伙。


    探春心下盘算:我虽有心提醒,可那雷横还是走上了既定命运,这些好汉的命运果然无法改变。倘若再以言语劝阻,恐不能济事,不如亲自下山去,设法救了那无辜的小衙内。


    她向平儿使了个眼色,意味深长笑道:“平姐姐,你也许久未回家探望凤姐姐了吧?”


    平儿是个伶俐人,加之也听过小衙内故事,立时懂得她眼神中的意思。


    她如今虽有三个多月身孕,姿态依然轻盈,笑盈盈道:“正是呢,趁现在身子还不算笨重,我们须得去探望姐姐、姐夫。待产下孩儿,以后三、五年都不能下山了呢”


    听到妻子如此说,宋江立时附和道:“也好,你们与军师他们三个一路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探春陪着平儿,另有雷横、吴用、李逵三人一同前往柴家庄。


    凤姐在庄园里迎接了他们,并安置了住处。


    次日,雷横、吴用乔装了到沧州城去打探。


    过了两日回来,雷横道:“朱仝哥哥正在与那知府家看孩子呢,一个四岁不到的小毛孩子骑在哥哥肩上,招摇过市,险些气破我的肚皮。”


    探春道:“朱都头看起来如何?也不欢喜吗?”


    “他倒是笑呵呵的,还给那娃娃买果子吃。”雷横想了想,道,“我这哥哥向来是和气的人,对孩子尤其有耐性。”


    探春道:“既然朱都头乐在其中,咱们探望他一回就回去吧。”


    “不可不可!”吴用忙出言阻止,“山上众位哥哥皆盼着我们带朱都头回去入伙,倘若就此空手回去,岂不让大伙儿失望?”


    凤姐笑道:“军师这般说,想是有主意了?”


    吴用轻抚胡须,笑道:“朱都头既是替沧州知府看管孩儿,那孩儿若没了,他自然留不得沧州。”


    李逵听得此说,当即提起斧头,大叫道:“这个容易,一个奶娃娃,不消俺一斧下去就劈得两半,管保死得透透的。”


    他这两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时要劈死一个四岁孩童,而是劈路边的一只野鸡。


    探春打了个寒战,见众人皆笑呵呵的,唯有平儿蹙了眉头,借口孕吐走出去了。


    她看向凤姐,道:“姐姐也赞成这样做?”


    凤姐点头道:“这样做最是便宜,一发给朱都头去了负累,从此全心在梁山与兄弟们相聚。”


    她歪一歪头,笑意嫣然:“不如此做,难道妹妹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探春怒道:“咱们若想朱都头上山,好言相劝就是了。那孩子不过四岁,人事不知的年纪,怎么能轻易害他性命?”


    凤姐摇头道:“他是沧州知府家孩儿,长大后未必不会成为另一个高衙内!”


    探春冷笑道:“所以我们现在要以莫须有的未来罪名,给一个四岁孩子定罪了?!”


    凤姐皱眉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妹妹在江州也杀了不少人性命,如今为何顾惜起一个从未见过孩童性命了?!”


    她站起身,这番话说得居高临下,不容置疑。


    探春也站起身来,与凤姐针锋相对:“有所为有所不为,杀孩童与禽兽何异?如此枉杀,将来必为人神共弃。”


    她走至凤姐面前,低声道:“姐姐若执意这般做,玄女娘娘会高兴吗?”


    凤姐身子一震,冷哼一声,甩袖走至堂后去了。


    柴进起身打圆场道:“此事从长计议就是了,来来来,我让人准备了家宴,诸位且随我去喝两杯!”


    吴用也笑道:“走走走,到了柴大官人庄上,听大官人安排就是了。”


    他一把拉过还在嘟嘟囔囔的李逵,跟着柴进去了。


    雷横道:“花娘子,我明日去沧州找一找朱都头,问他是否愿意抛下那小衙内虽咱们上梁山去快活。”


    探春点点头,心下却知朱仝在书中就是不情愿上梁山的,他家中还有妻儿,所做一切皆是出于义气,并不愿放弃平和安稳的生活。


    朱仝果然不愿上山,几次三番地婉拒,甚至有一次远远见到雷横,转身就拐回知府衙门去了。


    此后,任凭雷横在外转悠了十来天,朱仝也不出面见一次。


    任务不成,雷横、吴用等人只能继续在柴家庄留着。


    凤姐便叫探春拿出黛玉给的天书来,与吴用共同研习。


    天书内容包含兵法、道术、阵法,吴用看了大叹精妙,每日与探春聚在一起,废寝忘食地研习。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从高唐州来了消息,说是高俅的叔伯兄弟高廉的小舅子殷天锡仗势欺人,要霸占柴进叔叔柴皇城家产,把柴皇城气病在床,要柴进前去高唐州主事。


    柴进当即收拾了就要去,凤姐拉住他道:“不用你,我带着黑旋风李逵去,砍了那鸟人!”


    众人皆吃了一惊,不曾想铁娘子也这般霹雳心性,唯有李逵欢喜雀跃:“正是呢,一个多月斧头没开张,都锈出鸟来了!”


    凤姐看向探春,挑眉一笑:“这个殷天锡,总杀得吧?”


    探春知她虽有三分赌气,但对高唐州之事也必有思量,便笑道:“姐姐有把握就好。”


    柴进拉凤姐:“我有先朝丹书铁券在手,诸人不许欺侮,便是争执到金銮殿上也不怕他,你何必去惹人命官司?”


    凤姐叹了口气,手指放在柴进面颊上,爱怜地道:“我的好夫君,这般年纪还是不减天真。”


    柴进涨红了面皮,争辩道:“我哪里天真了?丹书铁券是当朝太祖所赐,难道就此不算数了么?”


    凤姐笑道:“偏我就喜欢你这不谙世事的模样。”


    她轻推柴进坐下,柔声道:“你留在家中,好好招待军师与三妹他们,这些事有我操心就是了。”


    她展臂伸了个懒腰,扭一扭手腕:“好久没出门了,就此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李逵拎起板斧,喜滋滋道:“就是嘛!大娘子这行事真对俺铁牛脾气!”


    吴用忙嘱咐道:“出门在外,你定要听大娘子差遣,切莫犯牛性。”


    李逵叫道:“砍人不要牛性,难道要棉花脾性哇!”


    众人皆笑。


    凤姐转向探春,盈盈笑道:“朱仝的事儿留给你操烦吧,我要去痛快地砍个把人头,否则都当我这铁娘子是棉花做的了!”


    第196章 攻城掠地第一步


    凤姐穿上男装,扮做个白面书生,让李逵扮做她的伴当,次子柴世运扮做小厮,又带了两个能干的心腹。


    五人骑着快马,一路进了高唐州,并没有去柴皇城家,而是变换姓名,住在城外一家不知名小店内。


    众人安置下,凤姐派那两个心腹人去殷天锡家门口打探,她则带着柴世安去附近查探地形,留下李逵看守马匹行李。


    过得两日,他们将地形及殷天锡家皆打探得明白,李逵也闷出了三千丈的火气。


    凤姐召集众人,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当夜,心腹人回来道:“我们使钱买通了他家里都管,骗说城外大觉寺后一片园子极美,比柴皇城家又广阔十倍,请那殷天锡前来探看。”


    凤姐笑道:“做得好,咱们明日就先去大觉寺外埋伏。”


    李逵摩拳擦掌道:“俺闷得要心头生鸟了,明儿个必得杀个痛快!”


    那殷天锡本就是个无所事事爱到处游玩的人,仗了他姐夫的权势,每日东游西逛、欺男霸女,看中什么便抢什么。


    听说大觉寺外庄园好,他虽觉得有些偏远,但无聊之下仍是被撺掇着去了。


    一大早,殷天锡骑着马,带着二三十个闲汉,一路招摇着出了城,沿途百姓纷纷躲避,生怕被他看中了自家物事。


    殷天锡行至大觉寺后山,见林木浓密,山势陡峭,车马不能通过,不由得怒道:“这般荒凉地方,也让老爷来走一遭,回去必打死那报信的人。”


    那拿了贿赂的管家就在人群中,闻声忙低了头,假作不存在。


    殷天锡骂骂咧咧地要转马回去,忽从林子里赶出一个黑大汉,抡着两柄板斧,喝道:“兀那撮鸟,留下买路钱来!”


    殷天锡正在怒间,见遇到剪径的强盗,登时怒火万丈,叫道:“众人一起上,将这黑厮斩做肉泥,官府那儿自有我支吾。”


    众闲汉听得如此说,都发一声喊,来围那黑汉子,得了贿赂的管家要将功折罪,第一个冲在前面。


    远处连珠般飞来两支箭,不仅射翻了管家,就连闲汉也射穿一个。


    众人正惊疑间,那黑汉子发一声喊,冲上来,将殷天锡揪下马来,一斧剁去左边大腿,喝骂道:“你这厮无礼,如何一照面便要把老子斩做肉泥?老子今儿个非要好好将你剁做臊子不可!”


    殷天锡疼得死去活来,哪里听得到他嚷些什么,不过竭力嘶喊不已。


    众人张着胆子上前来救,又被飞箭射翻了两个,有心慌想逃跑的,也躲不过天外飞箭。


    他们不过是趋炎附势的街边混混,哪里见过这阵仗?


    那黑汉子板斧使得车轮一般,不消片刻,将殷天锡剁做了数块,抬头瞥见闲汉们要跑,大骂道:“待老子收拾了跟你来的那些撮鸟,再来细细剁你!”


    他抡起板斧,将闲汉们一斧一个剁翻在地,有想逃跑的,也跑不过飞箭围堵。


    不一会儿,殷天锡一伙人被杀得干净。


    李逵杀得爽利,又回头要细细剁殷天锡,听到凤姐喝叫:“铁牛,走!”


    他才意犹未尽地跟着走了。


    众人走到寺下河边,凤姐叫李逵洗去身上血污,换上带来的干净衣服,先自行回柴家庄去。


    她则恢复妇人装扮,让人雇一顶轿子,悠哉悠哉带着柴世运进城去探望柴皇城。


    柴世运头次杀人,脸色有些发白,手脚还算镇定。


    凤姐坐在轿中,见他稳稳坐在马上,眉目之间又成熟了不少,心下欣慰:夫君一派天真,两个儿子倒都是能成事的人。


    到了柴皇城家里,凤姐先去拜望婶婶,又探视叔叔,并不提已杀了殷天锡的事儿,只是宽慰两人,又将带来的人参、鹿茸、燕窝等物交给婶婶熬汤做药。


    柴皇城病卧在床,他夫人是个后娶的继室,家中又无儿女,一切但凭凤姐调派。


    午后,大觉寺的僧人发现殷天锡等人尸首,进城报了官,当即传得满城风雨。


    柴皇城听说殷天锡被强盗剪去了性命,大仇得报,心下宽松,病痛渐渐好起来。


    凤姐照顾了两日,带着柴世运告辞回家,自不必提。


    且说高唐州知府高廉听闻他舅子惨状,恨得咬牙切齿,将大觉寺僧人轮番抓来,狠狠拷打了三日。


    第三日,抓来的僧人中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一进门就哭道:“我那时在后山拾柴,眼见得是个黑汉子抡两柄板斧做下的恶事,不干我们和尚事。”


    高廉听说,便叫了画师,按那小和尚描述绘下黑汉子画像,发往各地州县通缉。


    衙内有专管通缉的府吏,见到李逵画像,甚觉得眼熟,便将过往各地发来的通缉文书翻出来比对,发现正是江州劫法场的黑旋风。


    高廉得报,大怒道:“那黑旋风原已在梁山落草,因何到我高唐州犯事。”


    众府吏皆道不知,案下一位孔目道:“想是这贼人有事路过,杀性不改,做下这场大事来。”


    高廉恨恨不平,当即发文书给附近的东昌府,要派兵借路,前去攻打梁山。


    凤姐得知这消息,便叫了探春、吴用商议,收拾人马,即刻回梁山救援。


    看着吴用走远,探春在门口站住,回身笑道:“姐姐带了那特征明显的李逵去,是不是早就料到这后果?”


    凤姐轻哼一声,道:“天天窝在那水泊里,有什么出息?做大事就要攻城掠地,占领州府。”


    探春笑道:“此言正合我意,便从高唐州开始吧!”


    众人飞马回到梁山,会同宋江等人组织防御。


    梁山不是第一次遭遇官兵围剿,如今又添了许多好汉,防御起来更是驾轻就熟。


    那高廉是高俅的亲戚,林冲第一个站起来请战。


    探春道:“这厮会些法术,须得请公孙先生回来助阵。”


    宋江道:“如此便派戴院长去一趟。”


    李逵闻言也闹着要去,宋江等人派了他与戴宗同去。


    两人出发后不久,高廉已领军来到。


    探春、吴用仰仗从天书中学来的半吊子道术,勉强维持不败。


    待戴宗、李逵请了公孙胜回来,形势立时逆转,打得高廉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中途又遇到梁山埋伏,高唐军被杀得血流成河,高廉也遭了活捉。


    探春、凤姐与林冲、武松、花荣私下商议,带一路人马穿了高廉手下兵士衣衫,假作溃败奔回高唐州,趁机夺了官府,占了城池。


    宋江得知消息大惊,忙遣吴用带了一封书信来,信中道:“攻占城池,乃是公然与官府撕破面皮,断了诏安后路,阻却忠义之途,万万不可如此。”


    探春看了信,向吴用笑道:“军师以为如今朝廷,诏安可行么?”


    吴用道:“朝廷昏庸,奸臣当道,诏安后果只怕不好。但若不诏安,以梁山百里之地,对抗朝廷百万大军,恐怕也是螳臂挡车,自取灭亡。”


    探春笑道:“我们今日取了高唐州,明日攻下大名府,只要懂得以民为本,用心经营,未尝不能与赵宋一争长短。”


    吴用睁大眼睛,看看探春,又看向凤姐,最后望向林冲、武松、花荣。


    探春含笑点头,胸有成竹;凤姐凤眉微挑,隐含威慑。


    武松默默擦拭戒刀,林冲正与花荣低声商讨开仓放粮、接管军队、稳定人心。


    这些人不是在与他商量,而是已经着手在实施了。


    吴用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玄女娘娘是否曾向诸位透漏过,赵宋国运如何?”


    探春假借黛玉名义已是得心用手,当即毫不犹豫道:“不出十年,金兵南下,大宋有覆亡之危,赵氏有灭家之祸。”


    靖康二年,金兵南下,掳走徽钦二帝及大部分皇室成员,赵构南逃至杭州定都,将大宋半壁江山拱手让人。


    探春这一番话并无虚言,说得理直气壮。


    吴用吃了一惊:“金?”


    金兵南下,意味着他们不仅要对抗赵宋,还要直面金人。


    凤姐站起身,缓缓道:“成则开国称帝,败也轰轰烈烈,军师可愿共谋大业?”


    吴用沉吟片刻,慨然道:“想我吴用,不过村野一教书先生,若能轰轰烈烈留名于史书之上,此生无憾矣!”


    “好!”凤姐挥手道,“拿酒来,今日我们六人便在此立誓,祸福与共,轰轰烈烈地干他娘的一场!”


    探春亲自倒了酒,分于众人,举杯道:“成则王侯败则寇,高唐州就是咱们拿下的第一座城池!”


    花荣笑道:“娘子这般豪迈,花荣妇唱夫随!”


    武松挥拳道:“武二这对拳头,等着砸碎天下第一大害虫的脑袋!”


    林冲也举杯道:“高俅老贼,迟早是林冲枪下亡魂!”


    众人举杯共饮,一起摔碎杯子,哈哈大笑。


    第197章 这一世好容易嫁得良人


    高廉被杀,高唐州陷落,附近东昌、寇州两地知府皆是高俅抬举的人,忙写书信报于高太尉。


    高俅听说,哭说于宋徽宗,并举荐了汝宁郡都统制呼延灼前去征剿高唐州。


    呼延灼保举百胜将军韩滔为正先锋、天目将军彭玘为副先锋,分带三路兵马,向着高唐州压逼而来。


    宋江虽不满凤姐等人公然与朝廷作对,但唇亡齿寒,又有众好汉义气深重,闻听消息后争先恐后前往高唐州支援。


    那呼延灼在前围攻高唐州,晁盖、宋江便派人偷袭他背后,凤姐、探春趁势让林冲、花荣前后夹击,闹得呼延灼不胜其扰。


    他见高唐州是座高城,且新占据不久,又是一帮草寇统治,认为日久必不稳当,起意釜底抽薪,先去攻打梁山泊。


    谁知梁山虽是一水泊山寨,却也极难进攻。那高唐州在探春等人治下,免税赈灾、剪除奸患,竟一日日兴旺起来。


    呼延灼心急如焚,修书请高俅派遣轰天雷凌振前来助阵,想要以火炮打破山寨。


    晁盖急中生智,派了六员水军头领捉取凌振上山,留他落了草。


    梁山得了凌振,愈发如虎添翼。呼延灼大怒,出动王牌连环马,金钱豹子汤隆便举荐了徐宁的钩镰枪。


    宋江、晁盖派时迁前去偷取徐宁的雁翎锁子甲,让汤隆、乐和赚了徐宁上山,又随后使人去取他老小。


    那徐宁娘子带着孩儿上得山来,战战兢兢与丈夫相会,忽一抬头见座上有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花容月貌,笑容平和,甚为熟悉。


    她揉眼再看时,却不是平儿是谁?


    徐宁娘子当即拉着孩子跪下,求告道:“平姐姐,我这一世好容易嫁得良人,过得几年体面日子,求你好歹放我一家三口回去。”


    自她进门,平儿便认得是袭人,听她说出这一番话来,忙扶着腰下了座,携她手摇一摇,回身向宋江笑道:


    “这是我娘家时认的小姐妹,当惯了官家夫人,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且让我带她到家中去劝一劝。”


    宋江与徐宁皆有些震惊,平儿温柔地摸摸孩子的头,将孩子交给徐宁,拉了袭人回到自家小院。


    回到房内,平儿屏退丫鬟,低声道:“你如何也到了这里?”


    袭人同时道:“你如何来到这里?”


    两人相视,熟悉的友情弥漫在两人之间。


    平儿拉袭人在暖炕上坐下,叹道:“前世咱们关在一处牢里,你第一个有了买家,留下我与一众姐妹受苦,后来我们被发卖南方,路遇风浪翻了船,醒来便在此地了,你呢?”


    袭人掏出手帕,拭去眼角泪珠,低声道:“我被那唱戏的蒋玉函买下,后来他偶然间见到宝二爷的大红汗巾子,对我好生相敬,聘做正头娘子。”


    “但他是个以奉承人为生的戏子,我虽在家中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到底诸事不能如意,偶尔还要受人作践。”


    “因是贱籍,孩子也不敢生一个,不过是我两个相伴到老。”


    她珠泪连珠串般落下,握了平儿手道:“这一世重新来过,有幸生在殷实人家,嫁给这徐宁。”


    “他虽不过是个金枪班教头,在外还算体面,在内对我也算得护抬护敬,我与他又生育了这个孩儿,日子过得平稳。”


    说至此,袭人下了暖炕,再次跪在地上,哭求道:“好姐姐,看在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你与那山寨大王说一说情,放我们一家回去吧!”


    “前世我受够了为奴为婢、下九流的苦,不想落草做强盗,提心吊胆一辈子,后代儿孙也无法出头。”


    平儿拉她不起,只得在对面也跪下,劝道:“你来了二十多年,难道不知这里是北宋末年、水浒世界?”


    “再过得九年,金兵就要踏破东京,将皇帝妃嫔帝姬王公尽皆掳掠,你们一家在东京还会有什么安生日子?”


    袭人吃了一惊:“什么北宋末年、水浒世界?”


    她咬唇道:“我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弱女子,来到这里不过是见习俗风物不同、衣衫口音有变,并不知道什么末年、盛年。”


    平儿拉她起来,耐心劝道:“当今皇帝是赵佶,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昏君宋徽宗,靖康之变可是写在史书上的。你若不信,尽可以去问二姑娘,她是最老实的人,绝不会骗你!”


    “哪位二姑娘?”袭人想了半晌,方道,“贾府的二姑娘么?”


    她前世度过了完整的一生,贾府的兴衰荣辱多半已淡化进漫长的过往时光,隔世再活二十多年,愈发忘得干净。


    平儿道:“可不是这位二姑娘么,当年那些混不吝的小厮们背后都叫她二木头的。”


    袭人道:“二姑娘也来了么?”


    “岂止是二姑娘,”平儿抿嘴笑道,“这里的熟人多到你想象不尽呢。”


    她站起身,挺着肚子走到门外,招呼一个小丫头道:“去请林家娘子、秦家娘子、武家娘子、杨家娘子、鲁家娘子、石家娘子过来。”


    平儿手扶着腰,回身笑道:“让大家一起来告诉你,到底是留在梁山好,还是回那昏君身边更有益?”


    袭人疑惑不已,心下又隐隐带着期望。


    她陪着平儿站在廊下,等了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美貌少妇,手中抱着个熟睡婴儿,快言快语说了一连串的话:


    “我在家哄孩子睡觉呢,你那丫头一个劲儿地催,害得孩子又大哭一场。”


    “事先说好啊,若不是有让咱们女将出战呼延灼的好消息,这般搅扰我女儿睡觉,我可是要不依的!”


    平儿笑道:“你才出月子不到两个月,就这般闹着上战场,别说你宋大哥,便是武二哥也不能同意!”


    袭人缓缓走下廊子,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终于确定了这抱娃娃的少妇是谁。


    她还未开口,那边已经叫了起来:“袭人!”


    晴雯将手中孩子塞给平儿,一把拉住袭人,连珠炮地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么?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们?”


    袭人只来得及问出一句:“你如何也在这里?”


    晴雯笑道:“梁山聚义,替天行道啊!”


    袭人:“?”


    门口有人笑道:“这里是梁山泊,一百单八好汉相聚的地方,我们是好汉的娘子,自然也要住在这里。”


    袭人没读过书,平时对听书看戏也不热衷,嫁了蒋玉函后,更是极力避免一切与戏文有关的东西。


    此时听来,她只隐隐觉得“梁山泊”三字有些耳熟,“一百单八好汉”似乎在哪里听过。


    袭人看向来人,惊喜地发现竟是鸳鸯。


    鸳鸯怀中抱着一个娃娃,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笑盈盈站在门口。


    平儿笑道:“都快屋里坐吧,这么冷的天,你们过来还要拖家带口。”


    鸳鸯笑道:“孩子爹都在山下和呼延灼对峙呢,哪个抽得出功夫来看孩子,可不得我们女人拖家带口嘛!”


    平儿引着三人进了屋,将孩子们安置在暖烘烘的炕上,让鸳鸯、袭人、晴雯围着孩子们坐了。


    她扶着肚子站在门口,鸳鸯拉她进来,笑道:“你身子不便,还是屋里呆着吧,我替你等一会儿。”


    杨巧儿坐在两个娃娃中间,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娃娃们只是呼呼大睡,没有一个有理睬她的意思。


    杨巧儿很快无聊起来,向鸳鸯叫道:“娘,糖心来不来?”


    这一嗓子,瞬间吵醒了两个娃娃,一起扁起小嘴哭起来。


    鸳鸯、晴雯忙抱起娃娃来哄,平儿忙拿了巧连环给杨巧儿玩,房内一时充满了孩子的声音。


    袭人坐在床沿上,觉得这一瞬间颇有些超现实,姐妹重逢,原以为淡忘的记忆重新鲜活起来。


    仿佛她们还是大观园中服侍主子的小丫鬟,转眼却又儿女成行了。


    帘子再次掀开,香菱出现在门口,笑道:“房内可真热闹,大伙儿都先来了吗?”


    她几乎与前世毫无变化,容貌超凡绝俗,身段窈窕纤弱,手中也没有孩子。


    袭人站起身,唤道:“香菱!”


    香菱看见她,却没有一点儿惊疑:“我就知道袭人姐姐定会出现的哦,果然!”


    晴雯重新哄睡了孩子,笑道:“你怎么知道?莫不是跟鲁大师在一起久了,会算命?”


    “鲁大师也不会算命啊!”香菱无辜地眨眼,笑道,“你瞧,平姐姐、鸳鸯姐姐、司棋姐姐、晴雯姐姐,哪一个不是大观园里出类拔萃的人物?”


    “可见上天有好生之德,绝不忍心埋没你们这些钟灵毓秀的女孩子,必然要一个个拉你们来这世间再走一遭的。”


    鸳鸯笑道:“这话又像夸我们,又有些瘆人,不知该喜该忧了。”


    杨巧儿扯她袖子道:“娘,菱姨说的什么意思啊?”


    鸳鸯揽了她,低声说悄悄话。


    袭人问平儿:“司棋也在这里?她怎么不见?”


    晴雯听见,哼一声道:“她身强体健,又识水性,随着她汉子下山去了,前一阵子把凌振赚上山,还记了司棋的一份大功呢!”


    “唉,唯有咱们这些生孩子不是时候的,捞不着一点儿出战机会。”


    平儿笑道:“出战,出战宋大哥、晁大哥不让你们下山,原也是好心,偏要被你每天碎嘴子唠叨上一百遍。”


    袭人惊道:“晴雯,你想下山去打仗?那可都是男人们的勾当啊!”


    晴雯扬起下巴,自豪地道:“走,去院里!让你见识下我的武艺。”


    她刚走出两步,门帘掀起,一个穿火红衣裙的小女孩跳进来,道:“平姨,可是有了我爹的消息?”


    杨巧儿看见她,立即跳起身,拼命招手,不忘压着嗓子道:“糖心,小声些,弟弟妹妹们睡觉呢,快到这里来!”


    林糖心立即忘了进门的问题,飞快地脱了鞋,和杨巧儿围坐一团解起巧连环来。


    晴雯继续向袭人道:“我枪法、刀法、拳法、脚法样样来得,之前攻打祝家庄,可是砍了不少人呢。”


    袭人听得害怕,捂住脸道:“你一个女人家,做什么把砍人挂在嘴边?”


    晴雯道:“上了梁山,做了强盗婆子,能不杀人嘛!以后你也要学武艺,上阵杀敌,和我们一起做大事!”


    袭人连连摇头:“我不做强盗,我要回家去”


    门帘再次掀起,迎春走了进来,道:“平儿,唤我们来,可是林教头那边有了消息?”


    看见袭人,她怔了怔,随即道:“新上山的是哪位好汉?”


    平儿懂得,回道:“金枪手徐宁!”


    迎春叹道:“唉,也是位必须改结局的主!”


    袭人本已起身要向二姑娘行礼,继续掰扯为何必须下山回家,听得这句话,她忽被定在原地,心下不知怎的酸涩起来。


    第198章 袭人,迎春


    众人沉默一瞬。


    一位新开了脸的俊俏小媳妇,怯生生地走进来,道:“平姐姐,你唤我?”


    正是新嫁了石秀的柳五儿,她认得袭人,忙上前见了礼。


    袭人却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你不是柳嫂子的女儿么?”


    五儿道:“正是,奴家叫做五儿。”


    平儿携了她手,笑问道:“好五儿,让你丈夫进京去当官,去不去?”


    五儿摇头,声音柔弱而坚定:“那等腌臜地方,三哥不会去的。”


    袭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心道:那是没人当真请你们去做官,小丫头片子,说话还怪刺人的。


    晴雯拉了五儿坐在身边,叽叽咕咕地说笑。


    平儿派出去的小丫头回来报道:“娘子,秦家娘子说昨儿个伤了风,又被小娃娃吵闹了半宿,这会儿头痛得很,来不了,有什么事你们诸姐妹商议吧!”


    袭人道:“这位秦家娘子又是谁?也是咱们园里的姐妹吗?”


    晴雯笑道:“对呀,你猜猜是谁?”


    “方才香菱说都是园内出类拔萃的人,难道又是哪一位主子的贴身大丫鬟?”袭人点着指头数道,“太太房里的彩云?宝姑娘身边的莺儿?跟史大姑娘的翠缕?林姑娘的紫鹃?入画?”


    说了一大串名字,晴雯皆大笑摇头。


    鸳鸯道:“我告诉你吧,是咱们园里的珠大奶奶。”


    她走至袭人身边,柔声道:“大奶奶先前比你还要抗拒上山做强盗呢,如今每天催着她丈夫秦统制上交功劳簿,恨不得他天天立下第一份功劳。”


    袭人讶然,但还是摇手道:“我夫君是老实人,实在做不来打家劫舍的事儿。”


    “如今哪个还要打家劫舍?”晴雯道:“你没听说吗?梁山已经夺占了高唐州,迟早有一天,东京那座金銮殿,我们也要抢过来坐一坐呢!”


    “造反!”袭人吓得花容失色,“我们更做不来了,我的孩子才六岁,断然冒不得这杀头的风险。”


    迎春忽笑道:“在水浒后传里,你儿子徐晟可是位极出彩的人物,想来绝不至于怕杀头。”


    袭人颓然坐下,喃喃道:“我儿子的名字确是徐晟,从未对他人讲过,二姑娘竟然已经知道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迎春道:“照水浒书中的说法,梁山一百零八好汉皆是天上魔星下界,生来就不会是安生的人。”


    她转向平儿,问道:“林妹妹可提起过这个?”


    平儿笑道:“是有这个说法来着,不过这一世梁山好汉已不止一百零八个,林姑娘只让咱们一切随性,若当真逆天改了命,上界司命星宿那里自有她去替我们完善。”


    袭人奇道:“林姑娘在哪里?”


    晴雯笑道:“林姑娘、宝姑娘、史大姑娘皆修成了神仙,林姑娘如今是九天玄女娘娘了,还请平姐姐、三姑娘、琏二奶奶一起吃过早饭哩。”


    袭人:“啊?!”


    晴雯揽住她的肩头,大笑道:“反正你就记得,造反这事儿咱们在天上是有后台的,即便事败身死也会有人接我们上天做仙女,怕他的怎的,干就完了!”


    香菱道:“这般昏暗的世道,这般昏庸的朝廷,留恋它作甚?鲁大师常说,满朝文武都是奸邪之徒,混在里面即是同流合污亦是与虎谋皮,迟早被吞得渣都不剩。”


    鸳鸯握住袭人的手,低声道:“你如今一家皆已上了山来,就算放你们回去,该怎么向朝廷解释呢?一句勾结梁山匪盗,就能将你家产夺了,全家下狱。”


    平儿叹道:“你们走后不久,山上已有人扮做徐观察模样,穿了雁翎甲,以徐观察名义劫掠财物,断了你们的后路了。”


    袭人颤声道:“是谁?这般不留情面!”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平儿,平儿只得摊手道:“正所谓慈不掌兵,大家都叫他孝义黑三郎,总得名副其实黑一些吧!”


    袭人还不知是谁,忽听窗外她儿子唤道:“娘,爹去教人钩镰枪了,让我来找你呢!”


    徐宁同意教授钩镰枪,显然是已经答应落草了。


    袭人身子一软,彻底失去了指望。


    她儿子徐晟奔进来,倒是不怕羞,甜甜地向众人一笑,就加入到杨巧儿与林糖心的拆借巧连环队伍里了。


    山中岁月容易过,战场征战几人还?


    徐宁教授了半年钩镰枪,在吴用、宋江的计策下大破连环马,呼延灼独自败逃,梁山好汉们大胜回山。


    袭人拉着徐晟,站在迎接的队伍中,眼见得一众肌肉结实、身板强壮的汉子,大说大笑走上山来,与京城常见的那些白弱书生截然不同。


    先是一位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的大汉,双手将晴雯的腰一掐,轻轻地抛在空中,又稳稳地接住,毫不费力。


    夫妻俩皆是哈哈大笑,周围人对他们的亲密也是见惯不怪、习以为常。


    这是传说中的打虎英雄武松!


    然后是位满面络腮胡的汉子,光着脑袋,挂着硕大佛珠,温柔地摸了下香菱的脸。


    他打扮得似僧似俗,粗大的手掌抚在香菱细嫩的面颊上,便如猛虎触摸到娇嫩的花瓣,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这是花和尚鲁智深,香菱开口必提的鲁大师。


    一位面带青记的武将,从鸳鸯手中接过孩子,笑容中带着一丝腼腆:“娘子,辛苦了。”


    这是青面兽杨志。


    她夫君徐宁与一位豹头环眼的汉子走在一起,一高一矮,甚是亲密地说笑。


    那豹头环眼的汉子道:“此次拿下东昌州,终于将高唐州与梁山连成一片,从此铁板一块,再不怕有官兵从中生事了。”


    徐宁兴致勃勃地道:“我这钩镰枪,在平原上更易施展,等咱们拿下大名府,一路推往东京,让天下皆看我徐家钩镰枪的威力。”


    他在东京时从未露出这般开心的笑容,显然能亲身上战场,远比窝在京师金枪班里教些花拳绣腿让他舒心。


    袭人叹了口气,唇角微勾,最后一丝不甘也消散了。


    徐晟奔过去抱住了徐宁的腿,林糖心远远一个起跳,被那豹头环眼汉子稳稳接在怀里。


    迎春上前,拿出手帕替那汉子拭去面上浮灰,夫妻俩的笑皆是柔柔的、暖暖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可亲。


    这汉子是豹子头林冲。


    袭人心下忍不住暗想:豹子头这般笑眯眯的抱着小女儿,只怕叫猫猫头更合适些。


    “娘子!”徐宁远远唤她,小徐晟也笑眯眯地向她招手。


    袭人不再看别人,快步走到夫君与儿子身旁。


    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她的家,如今在梁山了。


    梁山与高唐州前后夹击,不仅打败了呼延灼,还顺路拿下了夹在两处之间的东昌州。


    高唐州经过这数月的与民休养生息,已基本稳定,东昌州则百废待兴。


    探春、凤姐、林冲等人商议,让林冲、秦明负责镇守高唐州,探春、花荣则接掌东昌州。


    凤姐的柴氏身份敏感,仍尽量隐于幕后。


    林冲此次回梁山,一则与晁盖、宋江等人通气,二则与妻子女儿暂且告别,高唐州毕竟居于前沿,并不十分安全。


    木已成舟,加之吴用回来晓以利害,宋江只能忍痛放弃诏安路线,将心思放到做大做强上来。


    他嘱咐林冲几句,与晁盖、吴用商议,拨了二龙山来的武松、鲁智深、杨志、曹正,登州来的孙立、邹渊、邹润,梁山元老宋迁、杜万,一共九位头领前去助林冲守高唐州。


    另派杨雄、石秀、李俊、张顺、扈三娘、扈成、吕方、郭盛、童威、童猛,一共十位头领,前去襄助探春、花荣守东昌。


    再让戴宗统领孙新、顾大嫂、乐和、时迁、施恩、张青、孙二娘,共是八位头领,日常穿梭于高唐州、东昌州、梁山三地,往来传递消息。


    晴雯、鸳鸯、司棋皆是练家子,与夫君们同去。香菱虽武艺有限,鲁智深自信能够保护妻子,也同去。


    李纨新生了孩子,又有病在身,暂且留在山上。五儿体弱,也暂且留在山上。


    迎春回到家里,替丈夫收拾行装,眼泪一滴滴落在包裹上。


    平时,她是对练武最不上心的人,如今却悔不当初。


    林冲抱着女儿进来,见妻子伤心落泪,安慰道:“又不是从此不回来了,待那里安定些,我定让人来接你和糖心。”


    迎春擦了眼泪,勉强挤出个笑容,将糖心送到院子里玩耍,然后回来道:“当年你被那高太尉陷害,也想着稳定下来再去接我呢。”


    “可倘若没有凤姐姐与平儿仗义出手,只怕如今我的坟头草都有三丈高了。”


    林冲面色惨白,半晌才道:“当年将你独个儿失陷在东京,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日子。”


    迎春见他神色不对,早已自悔失言,忙搂住他腰道:“我说错话了,这里是梁山,诸位兄弟自会保护我,如何能比当年在东京?”


    她叹了口气,道:“我只恨自己平时练武偷懒,否则即便不能像三丫头、凤姐姐那般独挡一面,也能像鸳鸯、晴雯那般保护自己,何至于与你这样分离?”


    林冲柔声道:“保护妻女的安全,本就是男人的事儿,怪也是怪我。”


    他抬掌替妻子擦干眼泪,轻声道:“别哭了,在家带好孩子,抽空练练我教你的枪法,咱们很快会团聚的。”


    迎春在他怀里仰头,挂着泪珠笑了:“你说的是,我在家里呢,身边都是家人,再安全不过了,一点儿也不需要担心。”


    她面颊晕红,靠上林冲肩头:“就是,太过想你”


    第199章 芳官戏耍杨雄


    不说迎春与林冲离情依依,且说呼延灼被破了连环马,骑着天子御赐的踏雪乌骓马,孤身败逃。


    他决意去青州投奔慕容知府,借助慕容贵妃的势力东山再起,谁知行至桃花山下一座小酒店,竟被桃花山的小喽啰趁夜盗走了踏雪乌骓马。


    呼延灼只得步行赶往青州,那慕容知府听得他要借兵攻打梁山,当然不肯白给,当场提出了先替青州剿灭三山盗匪的条件。


    这三山便是桃花山、二龙山、白虎山。


    桃花山两大头领李忠、周通,白虎山两大头领孔明、孔亮,自不必说。


    且说二龙山上,鲁智深三人离开时虽遣散了众小喽啰,但世道艰难,很快又有百十个小喽啰回归老本行。


    少了二龙山原本的一众硬茬子,呼延灼此次剿匪可谓摧枯拉朽,将李忠、周通、孔明以及一众小喽啰尽皆绑回青州,唯有孔亮逃得性命,奔往梁山求救。


    宋江与晁盖、吴用商议,派出徐宁、刘唐、李云、阮氏兄弟、解珍、解宝等人,从东昌州、高唐州两地替换回鲁智深、杨志、武松、花荣、秦明、黄信等原青州人马,点起三千人马,由宋江、吴用带领前往攻打青州。


    呼延灼虽强,到底难以抵挡这一众虎狼般的天罡地煞,被吴用设计擒捉,由宋江婉转劝降。


    青州城破,秦明先割下慕容知府脑袋,报了原配妻子被杀之仇,其余头领就大牢里救出李忠、周通、孔明及孔明的叔叔孔宾等人。


    宋江与吴用商议:“青州地远,无法久占,不如斩了慕容知府一家老小示众,抄没家私,搬取仓库粮草,散粮救济百姓,回山去吧?”


    吴用沉吟道:“青州城高墙固,攻取不易,如此放弃着实可惜,不如先留花荣、秦明、鲁智深等人在此镇守,若不济事,弃城走了就是。”


    宋江叹道:“若如此打一城占一城,又得抵挡官兵围剿,又得保得城池稳固,咱们的人手恐怕远远不够,须得广招天下英雄豪杰才是。”


    吴用道:“如今我们打出的旗帜是清君侧、诛贪官、保百姓、替天行道,招揽的大多是走投无路的草莽英雄、流配豪杰。”


    “若要稳定一方州府,就得招揽有真才实学的人,恐怕需要更加明白的……”


    他以目示意宋江,口型慢慢比出“造反”二字。


    宋江会意,点头:“此事再和晁大哥、林教头、柴大娘子、花娘子商议。”


    柴大娘子多年经营,真金白银地扶持梁山,拉拢林冲、武松,又一手将花娘子抬到与宋江、晁盖平起平坐的位置,她未必没有反宋复周的想法。


    若当真拥柴氏为主,柴进为人纯善,最多挂个名,实际掌事之人多半还是柴大娘子。


    宋江心下轻嗤一声,自古没有听说妇人造反能成的。


    刘邦当年不过是泗水亭长,刘备也曾当街卖草席,他宋江虽只做得押司,可未必没有机会。


    他话锋一转,向吴用道:“我听闻河北玉麒麟声名远播,武艺高强,何不招他上山共聚大事?”


    吴用抚须笑道:“哥哥有此心,尽可着落在吴用身上便是。”


    攻破青州后,宋江留下花荣、秦明、鲁智深、武松、杨志、孔明、孔亮、李忠、周通在此镇守,除了桃花山、二龙山、白虎山本就有的千余小喽啰外,另留下梁山两千军马。


    临行前,宋江嘱咐花荣等人:“我们走后,你们要约束手下人,与民休养生息。只有比那些贪官污吏做得好一百倍,才能得人心保城池,且记且记。”


    花荣等人齐声答应。


    在高唐州、东昌州时,花荣已见识过探春的治理手段。


    送走梁山人马后,他召集留守众人商议。


    众人皆推花荣暂代知府,总领青州;秦明暂代知州,总领军事;鲁智深、武松、杨志担任团练使,带兵巡视地方,收服附近县镇,抵御官兵围剿。


    李忠、周通负责开仓放粮、奖励农耕,减免税收劳役、稳定人心;孔明、孔亮则负责笼络当地大户,维护开明仁善的,抄没口碑恶劣的。


    花荣展开手腕,复用平日口碑尚可的地方官吏,收服地方军队,慢慢稳定青州民心。


    青州城墙上,梁山泊替天行道的杏黄旗迎风招展。


    消息传回朝廷,徽宗大怒,对着蔡京、高俅一阵喝骂,让他们三个月之内收服青州。


    高俅只得使出浑身解数,数次派重兵围剿。


    青州城墙都被打破了十余次,花荣一边勉力维持,一边派人向外求援。


    梁山宋江派了呼延灼、徐宁、凌振,带着连环马、钩镰枪、火炮全力支援。


    高唐州林冲派了孙立、孙新、解珍、解宝,分出一千军马前往。


    东昌州探春是第一个接到花荣求救信的,她当即发信给凤姐,凤姐亲自带领柴世运、柴世安兄弟,尽出多年经营的私兵。


    三路援军赶到,与花荣里应外合,将围剿官兵打得落花流水。


    高俅见机不妙,亲提三十万大军赶到附近的东平府,战况又拉锯了三个多月。


    凤姐甘冒大险,带着柴世安扮做一对文弱书生,混入东平府,当街发难,险些砍去高俅半截身子,然后趁乱钻入人群,扯去外衫,借着里面的女子衣衫脱身。


    高俅吃了惊吓,大病一场,退回东京养病。


    凤姐留柴世安在青州辅佐花荣,她另率领众人,占据沿途州县,将青州与东昌州打通,花荣、探春互为掎角之势,攻守相助,稳定下来。


    凤姐改做男装,以柴进名义在青州、东昌州、高唐州三座城池间游走,广施仁义,收拢人心。


    宋江听说,心下虽有不满,也不好表现出来。


    花荣、呼延灼、林冲、徐宁、孙立等人皆是军官出身,处理起地方政务还算游刃有余。


    但多数梁山好汉常年混迹于草莽,一言不合就要提刀杀人,众人一方面要平定地方,一方面要管束兄弟,一个个焦头烂额。


    因见急需用人,鲁智深主动请命独上少华山,欲要说服史进等少华山人马来投。


    奈何史进替玉娇枝父女抱打不平,已遭华州贺太守捉了,身陷华州大牢。


    为救史进,宋江聚集梁山剩余好汉,依着吴用主意骗取宿太尉的金铃吊挂,赚开了华州。


    此地着实偏远,宋江等人便只抢了钱粮,沿途散于百姓,大大扬了梁山威名,为梁山增加了史进、朱武、陈达、杨春四位头领。


    山寨上留守的晁盖等人也没闲着,四处出击,将梁山周边县镇全数收入囊中。


    段景柱带来曾头市劫走照夜玉狮子马的消息,可惜众好汉皆忙得不可开交,谁也顾不上为一匹马去打曾头市。


    随后,宋江带领少华山一众人马要去收服芒砀山。


    出发前,宋江接到探春的书信,知道芒砀山有位法师樊瑞,便又回身请了军师公孙胜,一发攻陷芒砀山,得了樊瑞、项充、李衮等人。


    历来守业远比创业难,宋江虽一日不歇地收拢好汉,却也跟不上凤姐、探春、花荣、林冲等人攻城拔寨的速度。


    梁山兄弟流水般地派出去,攻下的城池仍处处急需人手。


    宋江知会晁盖,将拉拢卢俊义落草当即提上日程。


    晁盖听说这位卢员外棍棒天下无双的名号,也大是赞成。


    吴用设下计谋,派戴宗知会给探春、凤姐等人知道。


    探春心知卢俊义是一把利器,虽觉手段不够光明磊落,也只能默许。


    凤姐写信催吴用尽早施行,她则开始准备军马,打算趁机攻取大名府。


    仍如书中一般,吴用扮作算命先生,在卢俊义家中写下反诗,将他骗到梁山上,鼓动卢家管家李固举报主人谋反。


    李固心思歹毒,不仅向官府告发卢俊义谋反,又占了主人的娘子贾氏,甚至还买通刺配路上的押送公人,要取卢俊义性命。


    探春远在东昌州,良心不安,每日掐指计算为卢俊义劫法场的时间,生怕误了卢员外的性命。


    谁知过了书中时间节点,卢俊义竟在刺配路途失踪了,连带燕青也没了踪影。


    探春派杨雄、石秀沿路查找数日,依然是一无所获,便让这二人暂且放下军务,专心寻找卢俊义、燕青二人。


    这一日正午,杨雄、石秀二人走至一处山林,遥遥瞧见树木掩映着一座庄院。


    二人口渴,便要上门讨口水喝。


    谁知那庄院看着不过数里,走起来却几乎耗了半日。


    夕阳落下,天色昏暗,两人才到达庄院正门。


    石秀上前打门,一边高声叫道:“可有人在家吗?过路人讨口水喝。”


    半晌,大门吱呀打开,一个俊俏伶俐的小丫鬟探头出来,将石秀上下一遍,问道:“你谁呀?做什么在此吵嚷!”


    石秀拱手笑道:“我与哥哥是做小买卖的货郎,路上走岔了路,又累又渴,想在贵庄讨碗水喝。”


    杨雄在后道:“庄里如果方便,给我们做顿饭吃,我们兄弟愿意十倍付钱。”


    那丫鬟掩口笑道:“我们又不是饭店,便是出一百倍的钱,也没人有这个功夫!”


    院内有人唤道:“芳官,什么事儿?”


    那叫芳官的小丫鬟回身笑道:“三姐,两个高大汉子,一个提着棍棒,一个挎着腰刀,要向我们讨饭吃哩!”


    那三姐道:“我们这里都是女人,不方便留男客,打发他们别处讨去吧!”


    石秀听得她们自说出都是女人的话来,心下疑惑:这样一个荒僻地方,这样一座大庄院,住着一群女子,竟然还大咧咧地说出来,也不怕过路人心生歹意,当真古怪。


    他是个谨慎的人,当即后退一步,道:“既然不方便,我们兄弟别处去就是了。只是还要向姑娘打听个人,可见到两个汉子从此路过?”


    “见过呀!”那芳官嘻嘻笑道,“还见得真真的呢。”


    杨雄大喜,忙上前道:“那两个汉子在哪儿?”


    芳官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指向前方树林。


    杨雄、石秀二人还当有了卢俊义、燕青踪迹,面上都现出喜色,目光跟着那手指望向树林。


    却见芳官手指兜了个圈,一点点划过树林,溪水,石桥,最终复指着石秀的鼻子,嘻嘻笑道:“那两个汉子非是远在天边,可不就近在眼前吗?”


    说罢,她弯腰大笑,声如银铃,花枝乱颤。


    杨雄大怒,拔出腰刀叫道:“我们客气问话,你这小丫头却如何消遣我等?真当我兄弟不杀女人吗?!”


    那芳官不避不惧,双手一摊,淡淡道:“消遣你们怎了?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这般大呼小叫,舞刀弄棒的!”


    第200章 卢员外与燕青


    那芳官说话这般刻薄,杨雄再也忍受不住,挥刀就斩。


    他本意是要削去这小丫头一片发髻,给她点儿教训,手腕却被石秀抓住。


    石秀将他拉得后退一步,淡然道:“这么个荒僻地方,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外面的消息。哥哥,咱们无须和这乡野村姑多费口舌。”


    “谁是乡野村姑?”芳官年少气盛,吃不得一点儿激将法,当即跳脚道:


    “不就是两个男人吗?我们庄里几天前刚好救回来两个,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帅一个俊,一个穿着囚衣,一个拿着小弩箭”


    石秀与杨雄对视一眼,踏破铁鞋无觅处,卢俊义、燕青果然在这里了。


    那芳官话如流水,一心要证明自己不是无知的村姑,却听门内有人道:“芳官,让你打发客人,怎的把底细都透漏了?”


    芳官这才惊觉,忙捂住嘴,摇头不言。


    一位红衫女子走出门来,只看得石秀、杨雄一眼,便换了笑容道:“敢问二位可是从梁山泊来的?”


    杨雄、石秀二人定睛望去,但见那女子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容貌明艳,身段风流。


    杨雄道:“我二人正是梁山来的,娘子如何知晓?”


    那女子笑道:“我姓尤,与一众姐妹在此随师父隐居修行。七日前,卢员外与燕小哥躲避官府,偶然撞进我们庄院。家姐心善,见他们伤病在身,便禀明师父,留他们在此休养。”


    “他们口称要去梁山泊入伙,我见你们不像官府中人,故而有此一猜。”


    石秀听得是避世修行的女子,便深深唱了个喏,道:“在下石秀,有个外号叫做拼命三郎。这位是义兄杨雄,人称病关索。”


    “我二人是奉令前来接应卢员外的,娘子如此仗义相助,梁山以后必有重谢。”


    那女子笑道:“相遇便是有缘,两位不必客气,请进内中与卢员外相见。”


    芳官急道:“三姐,当真要带他们进去么?这岂不是在沾染尘劫?”


    尤三姐笑道:“时也,命也,缘也,劫也,谁能分清?”


    石秀、杨雄随两人跨过门槛,瞬间眼前一亮,但见十丈翠屏斜出,三千飞瀑落溅,亭台楼阁,小桥长廊,观之绵延不绝。


    一路遇到七、八个女孩子,皆是十二、三岁年纪,有说有笑,见到芳官,都伸手招她过去。


    芳官向尤三姐笑一笑,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与一众小姐妹说笑而去。


    尤三姐带着两人走过一段绿柳堤,远远飘来一阵笛音,婉转悠扬,听之让人陶醉。


    此时正是四月天气,柳絮漫天,一团团卷在脚底,笛声旋绕身边,听笛的人仿佛踏云而上,非在人间。


    尤三姐驻足,眼神中划过一丝怀念:“许久没有听到这般好笛了,上次听到,还是当年在姥娘家,听那个人在戏台上”


    她没有说下去,引着杨雄、石秀继续举步上前。


    走过绿柳长提,现出一片镜湖,湖心有座精巧的亭子,远远地有一男子身影,临湖凭栏而立,手执竹笛,身姿飘然若仙。


    尤三姐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向石秀、杨雄示意轻声,然后轻轻踏上桥面。


    湖水潺潺,三人走至湖心亭上,一曲刚好奏毕。


    那人回过神来,唇若涂朱,睛似点漆,面如冠玉,反手收了笛子,微微一笑道:“三姐,小乙有礼!”


    尤三姐笑道:“燕家小哥,这两位好汉是梁山来的,特来找你和卢员外。”


    那吹笛之人正是燕青,躬身行礼道:“小乙与主人还未走到梁山,倒要连累两位兄长辛苦这一趟,劳累劳累!”


    石秀道:“自卢员外离了梁山后,山上诸位头领都着实惦念,已派我和杨家哥哥下山寻找多时了,若非有缘撞到这座庄院来,只怕又找回大名府去了。”


    杨雄道:“卢员外在哪里?”


    燕青面前现出些难色,迟疑道:“许是在东苑桥头赏花喂鱼。”


    杨雄、石秀皆讶异,在他们记忆里,卢员外是枪棒天下无双的好汉子,没想到竟然有这些闲情逸致。


    尤三姐明白过来,淡淡一笑道:“我引你们去找。”


    她脚步极快,石秀三人几乎是小跑起来才勉强追上。


    绕过一座假山,现出一架拱桥,桥下锦鲤成群,争先恐后仰头张嘴抢食。


    桥上并肩站着一对璧人,男子凛若天神,女子秀若娇花。


    两人隔栏向水面抛洒鱼食,有说有笑,仿若一对恩爱夫妻。


    尤三姐快步上前,叫道:“姐姐,有梁山的人来接卢员外了。”


    那女子惊叫一声,手中鱼食尽皆掉落水面,引得游鱼们争相竟食。


    卢俊义回头,见燕青领着两个汉子,也是吃了一惊。


    他当日被宋江留住,在梁山住过数月,诸位好汉轮番回来与他欢宴,故而也曾会得杨雄、石秀。


    那女子轻握卢员外手臂,软声低语:“员外,莫去。”


    这一声软语,让卢员外愈发心生不舍起来,招呼起杨雄、石秀来,笑容都有些勉强。


    看官可知这女子是谁?


    原来她正是尤三姐的姐姐,红楼二尤中的尤二姐。


    前世,这尤氏姐妹虽有十分容貌,却无一分运道,亲父早死,幼年就跟着母亲改嫁尤家。


    谁知没过得几年,继父又没了,姐妹俩从此身若浮萍,依附嫁到宁国府的继姐过活。


    她们继姐尤氏嫁的是宁国府长房长孙贾珍,贾珍有一独子贾蓉,父子俩皆是色中饿鬼,一点儿体面不讲的货色。


    尤氏姐妹没有一点儿家势,却是一双美人胚子,十二、三岁时就已出落得楚楚动人。


    倾国容貌加上无人照护,便如稚子抱金行走于闹市,她们很快就被那贾珍、贾蓉饿狼扑食般哄骗了去,从此再不能自主,被他们当粉头一般取乐耍笑。


    之后,贾蓉撺掇着贾琏娶了尤二姐做二房,尤三姐欲嫁柳湘莲而不得,终自刎以明心志。


    那尤二姐本就是个软性无主见的人,若是生在齐全之家,嫁个和善丈夫也就罢了,偏是给贾琏做没过明路的二房奶奶。


    她被凤姐骗入荣国府,搓磨得吞金而死,一缕香魂晃晃悠悠出了荣国府,正遇到来接她的妹妹尤三姐。


    尤三姐自杀后,魂魄归于太虚幻境,每日修炼不休。


    待接了姐姐,她立时道:“警幻仙子联合九天玄女娘娘要做一件大事,姐姐若愿意,便随我到人世间再走一遭。”


    尤二姐哭道:“咱们两个孤女,落到人世间也不过是受男人们摆布,我并不愿再受那个罪。”


    尤三姐掣出一口宝剑,笑道:“怕什么,妹妹我在太虚幻境修炼这些时日,须不是作假的,自然护得姐姐周全。”


    “姐姐欢喜嫁人就嫁人,不欢喜了就逍遥一世也没什么。”


    她又道:“太虚幻境策划这场大事,你我若只作壁上观,白白错失了功劳,以后恐怕就无机会了。”


    “咱们前世被人当做掌中之物,全因没有本事、没有地位,如今到了太虚幻境,你我须得抓紧机会,为自己攒下进身之阶。”


    尤二姐听得茫然未懂:“什么太虚幻境?什么大事?”


    尤三姐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只听说需要许多女儿下界,许多有名有姓的都去了,故而我特意来此拦你。”


    尤二姐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人,见妹妹坚持,只得点头。


    她随着尤三姐,晃悠悠到了天上,走到一处所在,但见云雾缭绕,隐着几竿白玉栏杆。


    尤三姐拉她登上玉阶,忽然伸手推她下去,自己跟着纵身一跃。


    尤二姐惊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就陷入无尽的下坠之中。


    没有风,没有云,只有无尽的空茫和下落。


    尤二姐想要去够妹妹的手,却见尤三姐盘膝拈诀,闭眼念念有词,额角渗着细汗,似在与看不见的力量对抗。


    她只得乖觉地收回了手。


    不知坠落状态持续了多久,忽有一股劲风袭来,将二人裹挟起来,送到了一座清幽的深林里。


    尤二姐拉着妹妹的胳膊,看这幽深茂林,心下害怕。


    尤三姐却掣出宝剑,念念有词地看了风水,圈定了地段,花钱请人来建庄造院。


    七、八年间,尤二姐在内持家,尤三姐每日带剑出门,一个个引回了芳官等一众女孩子,还请回来一位深居简出的师父。


    有一日,尤三姐带着芳官出门,在路上捡回来两个男人。


    尤二姐从未见过这般神气的男人,身躯九尺如银,丹凤眼直入眉鬓,威风凛凛,仪表似天神。


    一点儿没有贾府男人的油头粉面,只有十分的英雄气概。


    偏偏这位英雄还穿着一身破碎囚衣,脚下生着燎泡,发丝凌乱,面颊带伤。


    英雄现出脆弱,最能惹人怜惜。


    尤二姐的心,忍不住动了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