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殷君馥便赶了回来,“找不到,我刚才听他的脚步声,明显不是会武之人。但是能藏匿得如此之快,连我都追不上,实属奇怪。”
闻瑎脸色微变,沉吟片刻道:“那个人,或许就住在这里,应该就是知府府里的下人。”
闻瑎睡不着了,站在原地徘徊,忽然说道:“君馥,今夜拜托你了,让你的人守在府外,看一看有没有趁夜色跑出去的人。天亮之后,一切可能就晚了。”
殷君馥点头,冷凝着脸,他绝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人,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伤害闻瑎。
闻瑎已然睡不着了,天还是黑的,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才亮。
那人到底在做什么。
闻瑎披上披风,月光洒在石阶上,夜灯挂在墙角,闻瑎的脚步自然地走到了平日她办公的地方。
推门而入,闻瑎从一旁的杂物里翻出火折子,点燃了煤油灯。
似乎一切正常,没什么变化,或许是自己多虑了。闻瑎掂着煤油灯,正准备吹灭它离开,突然,视线扫过桌面,装官印的盒子似乎被人动了。
闻瑎眼中划过一丝慌乱,她立刻将盒子打开,果然,里面空无一物。
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闻瑎抿唇,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官印的价格并不高,但是意义却十分之大。这是官员最大的信物,也是官员身份的象征。如果丢失了官印,一旦被发现,就可能被免职甚至终身不再录用。而且,若是那枚官印被别人拿去伪造文书,自己要担的罪可就大了。
闻瑎坐在椅子上,将已经空空如也的盒子合上拿在了手中端详。谁会来偷自己的官印,偷走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是为了让自己被罢官,天高皇帝远,从此处到京城少说十天的路程,即便是快马加鞭,等陛下的圣旨传下来,也最少也得是半月之后了。
所以那个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现在就拉自己下马,而是为了用自己的那枚官印去伪造文书。
殷君馥没有追上他,这座知府府衙很大,一盏茶的时间还不够他跑出这里。而且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殷君馥没有来找自己,说明他没有发现有人离开知府府衙。
闻瑎垂眸,熟悉知府府衙的构造,所以,这个人一定还在这里,是自己府内的人,并且住处离自己的房间不远。或许就是那几个下人之一,敢偷官印,这个人的胆子不小,或者说他的胆子必须要大。
她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闻瑎走出门外,学了一声鸟叫。
半盏茶后,殷君馥出现在了闻瑎面前,有些担心地看着闻瑎:“怎么,出了什么事?你的脸色怎么这般苍白。”
“官印被偷了。”闻瑎的语气很沉重。
“官印!”
闻瑎走到桌前,拿起了那个火折子,吹了一下,跳跃的火光瞬间点亮了闻瑎的双眸,却也让她眼中的神色愈发晦暗不明,甚至有些疯狂的色彩。
“我打算点火烧掉府衙。”闻瑎不带感情地说出了一句话。
殷君馥的表情一时之间很精彩,“你别担心,我的弟兄们都在外面看着呢,只要有溜出去的人一定第一时间给你逮住。而且我来这里的前两天就把这个常邑府衙摸透了,这里跟宜新不一样,此处没有地下通道的。”
他犹豫了一下,动作温柔摸了摸闻瑎的头,殷君馥以为闻瑎是因为丢了官印所以难过到口出狂言的地步,他不敢太刺激闻瑎,笨拙地说道:“你不用害怕,就算到时候陛下责罚于你,我也会站在你前面的。而且我一定会找到官印的,你放心。不要怕,没关系的。”
闻瑎这个时候根本没听殷君馥在说什么,她的大脑里在不断思索着到底在哪里点火,这个地方的火势要很快变大但是却不能蔓延太快,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要离水源很近。
没错,就是那个地方。“我知道了!”
殷君馥一头雾水,怎么闻瑎的神色突然激动起来,她没事吧。殷君馥更担心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知道什么了?”
闻瑎兴奋地对他小心说道:“我知道我们去哪里放火了。去柴房,去那里放火。你去跟你的人说一声,看到府衙内冒烟了不要冲进来,让他们继续盯在外面看有没有人进来或者逃走。”
殷君馥舔了舔嘴唇,他没听错吧,闻瑎是不是真的因为悲伤或者愤怒过度所以有些疯了。
闻瑎没有注意到殷君馥的神色,还在继续说着,而且与此同时她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柴房内的柴火和干草是极好的引燃材料,而且他的四周没有房屋,不会伤到其他人,而且柴房紧挨着府衙内的那条湖。水源易得,容易扑灭。”
殷君馥本来还以为闻瑎不太对劲,但是越听他越觉得闻瑎很清醒,她说的放火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殷君馥也冷静下来,仔细琢磨着闻瑎的话。
等闻瑎说完之后,殷君馥也大致明白闻瑎的意思了,“所以,我等柴房冒烟之后将这个空的盒子交给那个叫李强福的下人,让他好好保管,不要让他人抢走对吗?”
闻瑎的眸中闪过光,她舔了下唇,神色十分冷静,冷静到有些冷酷的地步,“给他官印的时候不要让他打开盒子,告诉他有人要偷官印而且还纵火打算少了府衙,务必把官印保护好。”
殷君馥点了点头,然后他又拍了拍闻瑎的头,打趣着缓解了空气中紧张的气氛:“要不是我对你太信任了,不然刚才你说要点火,烧了府衙之后就该直接打晕你了。”
闻瑎勾了勾唇。
一刻钟后,柴房冒起浓烟。
在这附近值夜班的仆人起初还在打盹,头一不留神栽了下去,他清醒了一下,鼻子闻到了什么味道,他揉了揉鼻子,有些嘟囔了一句:“怎么好像闻到什么东西时候烧焦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打了个激灵,眼睛突然睁大看着不远处,艹,真他娘的烧了。他立刻扯开嗓子大吼到:“走水了,走水了!都快醒醒,柴房走水了!快来柴房救火!”
他这嗓子大得很,没有睡的仆人把睡着的人接连喊醒,疾跑到柴房。
李强福本来因为心虚,就躺在床上没睡着,同寝的下人的呼噜声震得他越来越难受。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喊走水,立刻弹起身子,一个个把同寝得睡得正欢的人喊醒。
“别睡了,快去救火,柴房着火了,我在这里都闻见烟味了。”李强福把所有人都从床上拽起来,五六个人麻利地穿上衣服跑过去。
李强福不知道是因为太心虚了,还是怎么,跑的时候总是搬到石子,摔了好几下,他一遍从地上爬起来,一遍对前面的同伴说:“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过去。”
他心里骂着,手在草丛里乱摸着爬起来,一不小心按到了石子上,痛得他直叫出声,艹,哪个不要脸在这里扔石头。
等他站起来之后,身前突然多了个影子,吓得他又往后窜了一下,定睛一看,是殷师爷。
有怒不敢言,李强福恭恭敬敬地行礼:“殷师爷,小的正准备过去救火,刚才要是冲撞到您了,实在是抱歉。”
殷君馥装出一副很急的样子,心里倒是冷哼了一声,他把闻瑎吩咐的话添油加醋地告诉李强福。
“一定得拿好,等火扑灭了我再来找你拿。”殷君馥说完之后,立刻把原本装官印的盒子交给了他。
不过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李强福面前。
李强福双手捧着装官印的盒子,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是傻了。他不是把官印偷走了,怎么还让他保存,李强福颤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是空的,是空的!
他的脸色刷一下地白了,比那白布还要白,完全没了血色,在这夜里吓人极了。
不行,会死的,会死的。李强福全身颤抖,他站在那里,度秒如年,却害怕地动也不敢动。
柴房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欢呼声,终于灭了,太好了,太好了,诸如此类的声音仿佛针一样刺入他的耳内。
李强福大口喘着粗气,一刻也不敢停地往回跑,这次,他一次也没有摔倒了。
还好,还好,官印还在这里。李强福小心翼翼地把这块官印擦拭了一遍,连呼吸也不敢呼吸,重新把他放回了盒子里。之后,他死死地抱着这个装官印的盒子,喘着粗气。
半晌,住在这里同寝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脸上都挂着笑容。
“强福,你咋没去灭火,你不知道刚才咱闻知府说了,灭火的人没人赏一两银子,嘿嘿,你不去可亏了。”
另一个人撞了他一下,“你忘了,刚才殷师爷说让这小子保管闻知府的官印了,说不定比我们得的赏赐还多。李强福,你这小子真好运。对了,殷师爷说要是我们看见你了,就告诉你让你去大堂找他,他在那里等你呢。”
“强福,要是拿赏钱了,记得回来请吃饭。”
李强福颤颤地点了点头,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地抽搐了一下。他站起来,神情呆滞地往外面走去,怀里的那个盒子,被他死死地抱着,仿佛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天这时候已经快亮了,微弱的光线照在李强福的身上,他的脸色依旧是那样苍白。
秋日的早晨并不暖和,但也不至于冷到离谱,但是李强福的衣襟已经湿透了,额头的冷汗滴到了装官印的盒子上,他神情瞬间慌乱了,用袖子不断地擦拭着。
马上,他就要走到府衙大堂了。
第112章
“殷师爷,这是您让小的保管的官印。”李强福颤颤巍巍地把手举高,将手里和盒子呈上。
殷君馥没有接,“你先打开让我看看。”
李强福咽了一口唾沫,冷意在身上流窜,他讨好地卑微地笑了一下,“殷师爷,就在这里,您看,小的保管完好无损,完璧归赵。”
殷君馥用力拍了拍李强福的肩膀,差点一掌把他拍到地上,“做得不错。”
“那小人先回去了。”李强福一点也不敢要那些个同寝说得什么奖赏,只要能把自己的小命保住,他就千谢万谢了。
殷君馥拎起他,李强福双脚腾空,泪已经瞬间吓出来了,“别急着走,闻知府还要亲自感谢一下你。”
“小人错了,小人错了。”李强福这句话刚说完,就被堵住了嘴,所有求饶的话都变成了唔噎。
李强福不过一个下人,虽说受人利诱犯下了这档子事,但是当时被金钱迷住了眼,如今那刀就架在脖子上,死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还没等闻瑎刑讯逼问了,李强福已经吓得尿了裤子,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这么说你没见过那个让你偷官印的人。”闻瑎蹙了下眉,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灰擦掉,这才起身走到瘫坐在地上的李强福面前。
李强福猛地点头,“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半点不敢欺瞒大人。”
“那你偷的官印,怎么交给那人。”殷君馥冷不丁地开口,吓了李强福一大跳,一听见殷君馥说话,他就感觉自己刚才被他一卷打中的腹部又疼了起来。
“那人说让我在天亮之前把东西放到西门石狮的嘴里,他会自己拿走。”
殷君馥和闻瑎对视了一眼,现在天已经亮了,看来是抓不到那个人了。
“你在这里干了多长时间了?我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你们这些下人每天都在我那里走来走去,是受何人指使,莫不是还是刚才那个吩咐你偷盗官印的人。”
“小的干了五六年了。”李强福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斟酌着想怎么回答后面的话,然后突然对上了闻瑎的那双眼睛,很好看,但是却让他心底猛地一凉,这新知府原来是这么吓人的吗?
李强福已经吓得不行了,基本上闻瑎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也不管什么后果了,他还没娶妻,还想活着,还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不想死。
他不敢再犹豫了,连忙说,“在您来之前,我们这些下人在那处走动是为了防止夜晚林知府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及时赶过去。后来也有人问过等您来了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频繁了,但是同知知道这件事后训斥了我们一番,吓得所有人都不敢松懈了。”
殷君馥踢了踢李强福的背,“若是说谎,你这条小命就别想要了。”
李强福瘫在地上给二人磕头,砸到地上砰砰响,“小人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
“你可知偷窃官印乃是死罪,难道你应下别人的时候,没有想过被本官发现后怎么办吗?”
李强福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啊,他每天晚上都会来观察闻瑎,那个时候闻知府这个时候不是睡得正熟,要不是今天柴房失了火,他也不会被逮到。
李强福不敢说话了,尿骚味止不住地从李强福身上传出来-
闻瑎没有把李强福关起来,也并没有将他偷窃官印的事公之于众,而是暗中派人跟着他,希望从他身上获得一些别的线索。
可惜,藏在暗处的敌人没有和他接触过了,这条线是彻底断了。
闻瑎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并不后悔,毕竟若是当时她没有即使找到官印,可能现在的后果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了。通关文牒,过往运输,水路、陆路,各种需要进过常邑的一切公文都需要这枚官印。
殷君馥已经暗探沈家多次,早已经把沈府的详尽地图画了出来。但是密室,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没有找到。而那本沈家真正的账本,也被藏了起来。
闻瑎安慰他不要心急,或许沈家不存在密室,或者密室的入口不在沈家。似乎这随口一说的话给了殷君馥灵感,眼睛猛地一亮,他趁闻瑎不注意用力地抱了一下他,然后就兴冲冲地跑开了。
沈家的确当得起常邑豪族的身份,闻瑎看着手里的地图,大约可以抵得上半个皇宫,其占地之豪奢,闻瑎很难不怀疑他们有没有偷税漏税。
而账本,到底会藏在什么地方。既然原来的林知府有这个机会看到,并且将复刻本给自己并且没有人怀疑,那么他一定知道这账本最开始的藏身位置。
但是闻瑎已经把那账本翻了无数次了,试图从中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一无所获。
那个名叫凌启的商人,闻瑎也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有了宜新陈向坤的例子,闻瑎已经不相信凌启是真正的凌启,她更怀疑此人就是谢远林。
不过目前一切都没有线索,也没有证据,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沈家。
沈思刑上次的表现不难看出他对于谢远林并未有自己想象那般的信任,但是要怎么避开谢远林的监视,独自和沈家约谈。
闻瑎手指轻扣桌面,敌不来,我就去。或许她不仅不需要避开谢远林,还要正大光明地让所有人都知道。
闻瑎回到房间,亲自给沈思刑写了一封信,邀请他明日到府中小聚。理由很简单,就是请他来喝喝茶,叙叙旧,多余的字闻瑎一个都没写。
闻瑎叫人把这封信送到沈府。
闻瑎用过午膳,刚巧看见了俞修樾的背景,她想要打招呼的手在空中踌躇了半刻,人已经不见了。
闻瑎抿着唇,有些沉闷。在府衙内没有目的地闲逛着,偶然路过了档案阁,她刚来这里的时候来过一次,但是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处理其他事去了。
她突然起了兴致。
闻瑎吩咐人拿来钥匙,开门进去了。打开房门的瞬间,在空中胡乱飞舞的飞尘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闻瑎用衣物捂住口鼻,走了进去。
里面的旧案卷宗依旧和原来一样陈列在那处,甚至不如自己在宜新那个县城看到的多。显然是有人不希望自己看见,所以在她到之前就提前清理过了。
有这个机会和能力做到这种地步的人,闻瑎不敢细想,她甚至不愿意去想。
闻瑎蹲下来摸了一下地面,灰挺厚的,有段时间没人打扫了。她走到一侧的书架上,没有书籍的木层上也留有明显的灰尘,仿佛一切都是自然形成。
闻瑎笑了一声,只是笑容里多少带上了一些自嘲和难过。干这件事的人的确细致,若是单纯地把重要的能够窥探常邑的卷宗藏起来,的确很容易会被人发现不对。
她去岁在大理寺办公的时候,经常回到典籍室翻阅卷宗,那个地方非官员不得入内,很长时间才会打扫一次。人为制造的灰尘和自然积累的尘埃,还是不一样的。
连这个方面都考虑到了,闻瑎笑容带上了苦涩,这种方式和她在路上见到的那幅做旧的官驿卷宗,似乎是一个路子。
考虑到这种地步,不得不说这个人也是够谨慎了。
沈家的人做的吗?闻瑎很想把这帽子扣到他们的身上。
但是闻瑎想到那次与沈家父子的见面,沈思刑还算好一点,但是沈春鹏的确是有够愚蠢的。虽说只凭这简单一面,闻瑎不能准确地判断出两人的真实性格,但是也初见端倪了。
她不想猜测这个人是俞修樾,甚至不想回忆起自己只有在给他的书信里提及了她这次到常邑的要走的路线。
闻瑎的手指摩挲着卷宗。
一束光从窗户射进来,或许是巧合,顺着这束光,闻瑎看到了角落里一本孤零零躺在那里的有些破旧的卷宗,已经有些年头了。
闻瑎走到那处,也不在乎地上的灰尘,直接坐了下来,她翻开那本书页已经发黄的纸,挺普通的,似乎是三四年前的记录了。
一目十行,没什么特殊了,不过是记载了常邑几年前的某个辖区县里的房屋建设。闻瑎有些失望地把书放回去。
看来的确是巧合,闻瑎有些自嘲的调侃,也是,怎么可能像电视剧里那么巧,灵光一现想到的东西就恰好抓住了命运的咽喉。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走到旁边翻阅着其他的卷宗。
等等,折痕,闻瑎把手上的这本书快速了翻了一遍,又把刚才看过的基本再翻了一遍。她脑中的思路越来越清楚。
档案阁里的卷宗里近八成都是简牍,余下的少数才是一些纸张样式的书简,多是近些年的事情。但是这些书简几乎没有那么刚才她看见的那本那么明显的折痕。
房屋建筑,房屋,住宅,闻瑎沉默地重复着这几个词,她小心地再次打开那本被放回到原位的卷宗。
最明显的折痕是第九页,和倒数的第三页。
第九页第一个字是,北;第三页第一个字是土。闻瑎眉头蹙起来,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她的视线下移,到了这页的最后一个字,东。
时间似乎静止了几秒,闻瑎怔怔地凝视着这个字。她的手有些颤抖,心也有些颤抖。
她又翻到了第九页,第一个字,北;她再次翻回了倒数第三页,最后一个字,东。
房屋建筑,北九东三。
闻瑎下意识地抓住胸口,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无声地笑了出来。殷君馥描述了沈府的方位图骤然出现在了脑海中。
从北看第九间,从东看第三间。
闻瑎舔了下唇,扬了下眉,笑容有些放肆。
第113章
昨夜,殷君馥果然在那个地方找到了沈家的真实账本,而且连密室的入口也在那处。
北九五三这个方位的房子,的确是一件上房。住在此处的是早已离世的沈思刑正妻,他后来没有续弦,这屋子一直是空着的。若不是那本书的提示,闻瑎绝不会猜想这处会被当成沈家密室的入口。
旭日东升,闻瑎正在用早膳,殷君馥便走了进来,并且顺手关上了房门。
他从胸前掏出一封信递给闻瑎,殷君馥表情严肃,“这是你的信,刚才我在门外,截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然后他说这是给闻知府的信,而且一定要亲自交到你的手上。”
这信封上没有署名,闻瑎拿着信上下捏了捏,里面的确是纸。她小心地拆开,这信封里一共有一页纸,挺正常的内容,闻瑎仔细琢磨着里面的一字一句,从排列到每个字的意思,愣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
就是对朋友好久不见的思念之情,不过里面提到了秋日宴,还有什么才发现自己还有另一面,令他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等等,闻瑎表情一怔,这不会是徐令孺吧。
闻瑎抬眼,语速很快,“那个送信的人走了吗?”
“那个人我给扔到我屋里绑起来了,你一会吃完饭去问问他。”
闻瑎当即放下碗筷,“现在就去。那个人说是谁写的这封信了吗?”
殷君馥边走边说:“他不肯说,一定要见到你。我害怕有人在外面监视此处,所以才将他领到了屋内。”
殷君馥的房间里,穿着普通的少年被绑在柱子上,口中塞了一团布,双脚不断地在空中乱踢,脸上愤怒的表情完全不加掩饰。
闻瑎看到屋内的场面,对着一脸无辜的殷君馥眨了眨眼,有些好笑地说:“这就是你说的领过来?”
殷君馥把人给松开了。
“闻大人,小的来给您送信的。但是这个莽夫看到小人在府衙门外,问了小的一句便把我给捉进来了。”
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岁,脸上还带着一脸稚气,看到闻瑎就仿佛看到了救星,立刻控诉殷君馥。
闻瑎宽慰了他几句,顺势训斥了殷君馥几句,“是他不对,一定要让他给你赔罪。就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少年说叫他姓赵,叫他小赵就好。
“小赵,那这信是谁让你送的?”闻瑎掩下眼中探究的神色,温和地问道。
少年看了看闻瑎,又看了看一旁的殷君馥,不说话。
闻瑎知道他的意思了,等殷君馥出去之后,闻瑎又问了一遍,“这次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少年却说:“您若是不知道这写信人是谁,那我更不会告诉您是谁了。”
闻瑎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看着这少年,“是徐令孺吧。”
少年眼睛睁大了,然后迫不及待地把外面的外套脱了下来。
闻瑎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小赵,你这是干甚?”现在可是深秋。
少年的上半身把绑在身上的另一封信递给了闻瑎,“我家少爷说了,只有你才会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他。”
闻瑎有些噎住了,但是她还是缓缓地伸手接过信。
随后,闻瑎问道:“要是我没有答对怎么办?”
结果那少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说她问的是什么白痴问题,“要是你没答上来,我自然不会给你这封信。”
闻瑎抿唇,又问道:“若是有人搜你的身,逼问你怎么办?”
少年丝毫没有迟疑,语气轻松,“那我肯定会在这之前一泡尿把这信给毁了呗,反正我的命是少爷给的,这就当是报答他啦。行啦,闻知府,我的任务完成啦。”
闻瑎拆开了徐令孺的那封信,里面的纸是空白的,需要在火上炙烤片刻后方能显现。
她看完之后沉默了良久。
那个少年已经离开了,殷君馥亲自将他送到了城门外。
徐令孺的这封信落款日期是在半月之前,而这名少年在路上走了十二天。若是日期没有差错,三天之后,便是徐令孺来这里的日子。
闻瑎看完之后,将这封信泡到了水里,几乎是瞬间,这信纸便化作了白浆。
一个时辰后,沈思刑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常邑府衙,而闻瑎已经在这里等他良久了。
“沈家主,好久不见。”闻瑎眸中含笑,却让沈思刑心下突然发凉。
“知府大人今日找在下,是为了何事?”
闻瑎指了指沈思刑旁边的桌子,“您先看过之后,再问我也不迟。”
三日后,常邑府城外的一间破旧的客栈。
现在还未到辰时,大堂之中几乎没有客人,除了坐在窗户旁边的那个男人。徐令孺已经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他垂眸望着杯中的茶,手指摩挲着杯口。
桌子似乎有些晃,徐令孺从胸前掏出了什么东西,把它垫在了桌子的一角。
嗯,现在稳了。
也不知道闻瑎有没有看懂他的暗示,徐令孺把杯中的茶倒在了一旁的地面,他用手背碰了一下茶壶,已经凉了。
天也快亮了,他招呼着店小二,让他再上了一壶新茶。
店小二看着徐令孺,撇了撇嘴,要是其他人就点了一壶茶在这里做这么长时间,他一定早就把人赶出去了。
但是徐令孺的气质矜贵,看起来就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这么有钱还这么扣,一壶茶才多少钱啊,店小二叹了口气,这年头挣钱不容易啊!
今早的雾很大,徐令孺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一壶新茶,然后视线又移向了窗外。
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一个商人模样风尘仆仆的人走进了这家客栈,他手臂上的绷带依旧是崭新的白色,似乎是刚刚缠上了一样。
他的视线锁定了坐在窗边的徐令孺,毫不犹豫地向他走过去。
“你父亲还好吗?”这是这个商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徐令孺掀起眼皮,又放下来,不认识,没见过。
空气沉默了。
徐令孺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没有喝,等着这茶水再次变凉。
“孤王乃是谢远林。”
徐令孺听到声音,又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阁下莫要打趣,在下见过厉王阁下,与您并无任何相像之处。”
谢远林咬着后牙槽,又说了一遍:“你乃是徐邈敞徐阁老之子徐令孺,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孤王的身份吗?”
徐令孺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眸色沉了沉,他一定要确定此人就是谢远林,而不是他人伪装。
谢远林眉头蹙紧,“徐阁老让你将东西带来,快交给我吧。”
徐令孺双手交叠,直视着谢远林的眼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父亲为何想不开呢?
“若您真是厉王殿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徐令孺冷目灼灼,他语气平静地说道:“您若是真想让我将东西交付,不如先将您脸上的易容卸下,否则在下实在不能确定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要是眼神能杀人,徐令孺早就被谢远林弄死好几回了。徐邈敞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谢远林视线上下打量着徐令孺,实在找不出他把东西藏在了什么地方。
要是这是在黑宁,他早就派人将徐令孺抓起来搜身了。可惜为了不暴露,这次他不过带了几人,谢远林脸色沉下来,眼中的阴霾止不住的往外溢,徐令孺在他的眼中已经和死人无疑了。
但是一想到徐邈敞,谢远林硬生生忍下了心中的怒意,“店家,给我找一间上房。”
说完之后,他看向徐令孺,“徐公子,我们去房间里再说。”
徐令孺摇了摇头,“果然,厉王殿下日理万机,无暇理会我这个小人物。但是离京前我爹嘱咐过我,一定要亲自见到厉王殿下才能将此物交付。”
他有些歉意地道:“劳烦阁下通报厉王一声,在下就在此处等待。实在是物品过于贵重,等见过殿下之后,在下一定亲自上门为此日的无礼向厉王殿下请罪。”
谢远林冷哼了一声,不知好歹,他闭上眼嗤笑了一声,左手将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徐令孺,你可知罪!”
站在不远处的客栈老板和店小二长大了眼,奶奶个腿嘞,他们就只听说书先生说过,没想到居然能亲眼见到**。
两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哆嗦了一下,他们不会是看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吧。那两位客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是太不对劲儿了。
徐令孺的神色立刻变了,他从座位上起身,然后立刻下跪,“臣参见厉王殿下。”
谢远林知道这是徐令孺的激将法,但是周围都是他的人,在进入这家客栈之前,他早已将这里清场。至于这店家和店小二,杀了便可。
与此同时,就在这家客栈的附近,一人轻问道:“殷将军,属下这就带人进去吧。”
殷君馥拦下了他,“等徐令孺把东西交给谢远林之后,人赃俱获。”
这人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人做了一个手势,重新趴在远处。
他们的身后,是鼻青脸肿已经不省人事被绑在一起的十几个人。
一人看了看身后被捆在一起的人,对旁边的同伴轻声吐槽:“这人真是来保护厉王的,我咋看着功夫都不咋的,一下子就被我们给击倒了,反抗都不反抗。”
他的同伴瞪了他一眼,“别说话,等抓完人了再说。”-
谢远林盯着徐令孺,上位者的气质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他冷冷地开口:“现在见到本王了,把东西交出来吧。”
徐令孺颔首,把压在桌子腿下的几张薄纸抽了出来,上面是朝中大臣的亲笔所写的名字和手印。徐令孺吹了吹上面的灰,又从胸前拿出来一封信,把这两者放在一起,双手呈上。
谢远林把东西一把拿过来塞到怀里,真是好久没见过敢这么对自己的人了,徐邈敞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等他登基了,绝对不会给这小子好看的。
若是闻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或者是她不相信自己,徐令孺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算了,事已至此,他能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客栈外,殷君馥做了一个手势。
谢远林被殷君馥按到地上的时候,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大脑停滞了几秒,他的人呢!
徐令孺没有反抗,他看着谢远林,眼中不知是笑还是嘲讽。
谢远林看不到是谁把他压在地上,他双眼通红,怒斥道:“大胆,你可知孤王是谁!”
殷君馥一拳砸向谢远林,“知道,厉王殿下。”-
常邑府衙。
太阳升起来了,若是一切顺利,应该也已经结束了。
闻瑎看了眼焦急得不行的沈思刑,又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沈思刑坐不住了,起身走来走去。他原是上了谢远林的贼船,现在又换了一艘船,要是这事没办成,他岂不是要遭大罪,哪头都不讨好。
闻瑎抿了口茶,“沈家主,本官会向陛下禀明一切。您原来不过是一位忧心侄儿的好舅舅罢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必如此害怕。”
沈思刑干笑了两声,他什么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多谢闻大人,多谢闻大人。”
“我那账本?”沈思刑低着脑袋试探地问了一句,“您看能不能?”
闻瑎眯着眼睛笑起来,笑容很奸诈,“这可不好说,不过沈家主大可安心。将功折罪,今日这事若是成了,功劳,得有您的一半。”
沈思刑擦了擦虚汗,暗狠狠地骂了闻瑎一顿。然后他又在内心祈祷,今日一定要成,一定要成。
外甥,舅舅也是为了保命,你以后上了黄泉路可别怨我,舅舅以后每年都会给你烧纸钱的。
雾散了,今日的太阳似乎格外的毒。
闻瑎站在院内,看着枫叶缓缓下落,神色不知为何,黯然了些。
一个时辰后。
殷君馥压着人回来了。
第114章
沈思刑看到人被抓回来了,也彻底放下了心。他躲开谢远林看自己的视线,跟闻瑎说了一声便提前离开了。
陛下既然早就知道谢远林蓄意谋反之事,沈思刑清楚,在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外甥成功之前,自己一定会先被陛下处死。他不想死,即便是被流放,他也不想死。
谢远林咬死不承认,但是徐令孺却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他来这里,便是为了送那封投诚书和徐邈敞的信。
但是如今所有的证据已经摆在明面上了,闻瑎清楚,这些通敌谋反的证据对于谢远林的所作所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却已经足以证明谢远林谋逆了。
谢远林被关入大牢,闻瑎没有再做过多的询问了,一切的事情都要等陛下定夺。
徐令孺没有被立刻关押,闻瑎让其他人回避,亲自扶起了徐令孺,但是却被徐令孺拒绝了,他没有说任何为自己辩解的话。
他神色从容,唇角微扬,甚至对着闻瑎露出了浅浅的笑,闻瑎几乎是瞬间理解了他的笑容。
释然的笑,甚至是安心的笑。
闻瑎想到了那日的秋日宴,想到了与徐令孺几次偶然的相逢,闻瑎默然片刻。
若是没有徐令孺,自己会这么快找到谢远林通敌的证据吗,闻瑎扪心自问。
她眉目肃然,缓缓叹了一口气,不会的。
三日前的上午,若是殷君馥没有阴差阳错地将那名叫小赵的少年带到自己面前,若是她没有猜到写信的那人是徐令孺,便不会有今日的布局。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
闻瑎却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应该已经结束了。
闻瑎略一迟疑,半带轻笑,不要想太多了。
今日的事,要尽早向陛下禀报。
只是,还有俞修樾的事情没有解决,他是不是也参与了。
下一刻,闻瑎便嗤笑着自嘲,有时候她甚至会痛恨自己过于敏锐,叔思怎么会没有参与呢。她来到常邑的这三个月,一切不都已经说明了吗。甚至沈思刑也向自己坦白了,她还在犹豫什么。
闻瑎掩饰性地抿了一口茶,但还是压抑不住胸口像刀绞一般般的疼痛,闻瑎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杯子骤然摔落到地上,瞬间四分五裂,这声音让闻瑎瞬间回过神来,她有些无措地蹲下来似乎想把这茶杯拼好,但一切只是徒劳。
殷君馥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了,他神色快步走到闻瑎身旁,看到闻瑎的神色,略显慌乱,“不过一个茶杯罢了,你站起来,我收拾就好。”
“无事,我刚才一时没注意。”闻瑎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担心,闻瑎抿了下唇,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殷君馥道:“这里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将我们搜集到的证据交给陛下。其他人我并不信任。”
“放心,今夜我便快马加鞭赶赴京城,不必担心。”殷君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只是,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有些不太放心。”
闻瑎摇了摇头,“你的将士还在这里,他们会保护我的。”
她以为自己表现的一切都很正常,但是落在殷君馥眼里,却是在强掩悲伤。
殷君馥的眉毛拧在一起,然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闻瑎,“你是不是为了那个常邑同知才这般。他,你别为那种人难过,人心易变,就算是亲人也免不了,何况是外人。你要是不解气,我现在就去收拾那家伙一顿。”
“怎么会。”闻瑎笑了一下,“你不用这般,我又不是瓷器。君馥,这些话我很早就想同你说了,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她正色道:“我从小就是男装,七岁便上山砍柴,寻常男子的体格或许都不如我。所以你不必因为知道了我的性别就格外照顾我,我没有那般脆弱。若是你真的还拿我当兄弟,就不要再如此了。”
殷君馥的唇颤了几下,他看着闻瑎,眼神慢慢地垂下,可是,我不想拿你当兄弟啊,我想对你负责。
或许是马上要临别,又或许是闻瑎为了另一个男人这般伤心,殷君馥的情绪也有些失控。
“你难道看不出我的心意吗?”殷君馥的这句话似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甚是干涩。
闻瑎想要打断他,但已经晚了,那句话已经说出来了。
“我喜欢你。”殷君馥扣着闻瑎的双臂,半分也不让她移开视线,那双清澈的绿眸里此刻满是赤诚的恋慕。
闻瑎的心此刻平静得有些异样,“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谈吧。你先回京禀告陛下,一切小心。”
殷君馥把快要溢出来的泪水收了回去,他看着闻瑎,唇死死地抿着,“你不喜欢我吗?”
“你是我的友人。”闻瑎直接了断地说道。
“可是你被我看光了身子,你与我有了肌肤之亲,你是女子,你本该,本该嫁给我。”殷君馥说完那句话之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但是说出来的话覆水难收。
闻瑎的神色已经冷了下来。
“若是我不同意,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去上表陛下告我一个欺君之罪。”闻瑎一时之间也有些口不择言,“救命之恩,我可以用性命回报。”
殷君馥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看到了闻瑎的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些话全部堵塞在了喉咙里,半分也说不出了-
殷君馥离开了,闻瑎坐在庭院的树下,双眼无神。
她那时的话,是说得重了,明明她知道殷君馥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种伤人的话。闻瑎深呼了一口气,但是胸中的郁闷却丝毫不减。
女人,是女人就要嫁人,女人没了清白便要嫁人,女人没了男人便不能活了吗。
闻瑎异常烦闷却无法发泄。
她不该怪殷君馥,也不该把因为叔思的气撒到他的身上,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好像失控了一般,根本不能控制自己。
至于殷君馥说的喜欢,闻瑎根本没有当真。他的喜欢,就像他说的一样,不过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是女人罢了。
两人不欢而散之后,闻瑎已经彻底没信心他们的关系能恢复如常了。
日落西斜,闻瑎还是孤坐在那里。陆阿喜过来劝了好几次,也没有劝动她。
“外面的风已经有些大了,等天彻底暗下来之后就会很冷了,您还是回屋内坐着吧!”陆阿喜劝闻瑎回屋内的话刚说完,闻瑎便出声了。
“陆叔,帮我拿几瓶酒来,我想喝酒。”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和往日一般的清冷,但是陆阿喜却听出了其中的几分无措。他不清楚闻瑎发生了何事,但是却也实在拗不过她。
大概过了半盏茶时间,陆阿喜左手提着几瓶酒,右手拿着一件厚厚的披风。
他走到闻瑎面前,把披风罩在了闻瑎身上。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离开了。
闻瑎对着陆阿喜的背影笑了笑,只不过那笑容有些苦涩罢了。她不是孤家寡人,她还有陆叔呢。
她直接拿起一瓶酒喝起来,明日,明日再去见俞修樾,再让她拖一日。
闻瑎这样想着,但是天不遂人愿,她不去找,人反而来了。
俞修樾对着闻瑎笑了笑,这笑容和原来一样,仿佛两人还在京城,仿佛两人还在翰林院,“阿瑎,好久没和你一起喝酒了。”
他拿起一瓶酒,爽朗的声音随之响起:“我陪你喝吧,一个人多孤单啊!”
闻瑎扫了他一眼,什么也不想了,唇角一勾,“喝吧!”
夜色,月色,没有人说话,但是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来常邑之前给你写的那封信——”闻瑎的话还没有说完。
俞修樾喝得很多,他已经有些醉了,“你来之前不久给我写了三封吗?你说的那一封。”
三封,她明明写了四封。闻瑎忽然失笑,然后笑着笑着泪差点就出来了。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吗,所以说不是叔思把那封信给了别人,而是别人劫了那封信。
闻瑎忽然释然了,她在乎的只有这一点,至于俞修樾被沈家收买,被谢远林收买,她根本就不在乎。
俞修樾又喝空了一壶酒,他的声音已经明显不正常了,“怎么了吗?”
闻瑎笑了笑,“没什么。”
俞修樾嗯了一声,他没有顾忌也不加掩饰地盯着闻瑎看,然后笑得很开心,也很傻,“阿瑎,你还记得我给你的扇子吗?”
闻瑎点头,那把扇子,现在还在她的屋里。
俞修樾用眼睛描摹着闻瑎,“送你扇子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人,像是画里神仙一样,突然就出现在我眼前了。而且你还那么厉害,那么聪明,你写的文章,我都读了好多遍,我那个时候鼓了好大的勇气才和你搭话,没想到后来,我们会成为朋友。”
闻瑎的眼有些红了,鼻子有些发酸,她睁大了眼,不想把泪落下。
俞修樾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有些后悔了,不过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了。”
“喝酒,喝酒。明天,一切都不一样了。”俞修越举起手里的酒,对着闻瑎碰了一下,仿佛喝水一样往嘴里灌。
“不醉不归。”闻瑎笑着回道。
夜深了,酒喝光了,闻瑎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酒醉人不醉。
俞修樾想醉却醉不了,他望着闻瑎的睡颜,试图勾起唇角笑一下,但是却失败了。
阿瑎,我喜欢你,不过你永远不会知道。
俞修樾俯下身子,单膝跪在地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衣襟。
他无声地说了句再见,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115章
闻瑎揉着头,昨天叔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陆叔把自己叫醒的时候,那时候似乎已经是子时了。
头真疼,闻瑎蹙着眉,继续揉着太阳穴。
林深祥敲了敲门,“知府,林香照拿着令牌来找您了。您见不见?”
“快请她进来。”
林香照的脸上已经不见了愁容,眉梢含笑。
闻瑎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出来,“林大厨,你来啦。”
林香照和闻瑎坐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聊天。
“所以,你打算回京城继续开你的糕点铺。”闻瑎声音雀跃,那双桃花眼里满是开心。
“我今日来,便是来向你辞行的。明天我就要出发了,等到日后我们京城见。”林香照手舞足蹈地跟闻瑎说着日后的计划,“到时候,你来我店里,全部都给你免费。”
仿佛是知道闻瑎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林香照的那双杏眼瞪得大大的,对着闻瑎非常坚决地说:“我可不要你来送我,咱们又不是见不到了。行了,今天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我还要回去收拾行李。”
林香照站起来,对着闻瑎盈盈一拜,“多谢你啦,闻郎君,我就不说再见啦!”
闻瑎把林香照送到了门口,林中水正站在林家的马车前。他看到了闻瑎,对着闻瑎远远地鞠了一躬。
她讶异地发现,林香照走到马车那里后,林中水拍了拍林香照的头,脸上的笑容很慈爱。
闻瑎看到这一幕,她的唇角也扬了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切都慢慢回到了正轨。
闻瑎如今正式接手了常邑的一切事务。
过往所有的公文卷宗都被她翻阅了一遍之后,闻瑎也不由得感叹道,林知府的确是一个十分称职又合格的知府,在他担任知府的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常邑的一切都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京城怎么还没有来消息。又过去了一旬,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上旬了。
闻瑎刚用过午饭,此刻正在府衙内散步消食。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少得有几十个人的样子,然后停了下来。
闻瑎蹙眉,眸中闪过深思,然后便听见了林深祥的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冒了出来。
“大人,大人,终于找到您了,”林深祥喘着粗气,“大理寺的人来了。”
林深祥尽力平复呼吸,然后说道:“应该是为了厉王那事,领头是大理寺少卿。属下已经把他们领到大厅了。我总觉得他们来势汹汹的,有点不好惹。”
终于来了吗。
闻瑎边走边想,大理寺少卿,袁瞻来了,不过也对,此时关乎皇家,的确需要大理寺出手。不过,殷君馥没有回来吗。
林深祥边走嘴也没停下,“大人,大理寺少卿是我表弟,一会儿我跟在您后面,要是您有什么为难的就暗示我一声,我替您顶一会儿。您千万别怕使不上我,虽然我官阶低,但到底和袁瞻也是亲戚,他应该不会——”
“唉,大人,您走那么快干什么。咱们合计合计一会儿您怎么暗示我怎么办呗——”林深祥连忙跟上闻瑎,还想说什么,但是闻瑎已经走进了大厅里。
袁瞻就坐在主座上,在闻瑎进来之后视线便没有离开过她。
林深祥发现他那个表弟看到自己进来之后便站起来往这个方向走,心里还想着袁瞻都不跟闻大人大声招呼,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他刚想跟袁瞻对个眼,结果,好家伙,人家刚才看的根本不是他。林深祥自闭地缩在角落,他的一片真心又白付了,大人她认识袁瞻为什么不跟自己说一声啊。
“珩屺,你有些瘦了。”
袁瞻对着闻瑎浅浅笑了一下,脸上的清冷疏离感瞬间被打破了。
“好久不见。袁大人是为了厉王的事来的吗?”
袁瞻点头,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但是此时闻瑎焦急地想要知道答案,没有发现他这一刻的异样。
“正是如此,我今日来便是为了将厉王押送回京。不过这次,珩屺,你也要跟着一起回京。”
闻瑎蹙眉,“我也要回京?但是常邑如今已经没了同知,若是我这个知府也跟着回京城,常邑岂不是无人管理?”
“陛下已经任命了其他官员,不日就会抵达常邑,你无需担心这点。”袁瞻从容不迫地答道,神色没有半分迟疑。
是吗?闻瑎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是又觉得有些奇怪。
袁瞻望着闻瑎的脸颊微微失神,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珩屺,你今日回去收拾一下行囊,明日辰时我们便要出发了。”
十日之后,闻瑎回到了京城,只是情况似乎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谢远林的确被送到了大理寺狱中关押,而闻瑎自己也锒铛入狱。
“袁少卿,这是怎么一回事?”
闻瑎硬挤出一抹笑,嘴唇微微抖动:“为什么我会被关入大牢。下官是以什么罪名入狱的,能否请您解释清楚。”
袁瞻牵着闻瑎脖子上的铁链,手里还提着闻瑎的包裹,他拽着链子,带着闻瑎走入诏狱。
闻瑎抿唇,蹙着眉,脖子被锁链缠得难以呼吸,终于忍不住说道:“袁大人,可否请您轻点,我快喘不过气了。”
袁瞻回头看了一眼闻瑎,喉结滚动了一下,莫名的有些口舌干燥,这一刻他想要得到闻瑎的念头快要破体而出。
她被自己锁着,被自己掌控着,袁瞻忍不住伸出舌尖舔唇,牵着锁链的指尖有些微微发麻,甚至忍不住拽得更紧了一些。
闻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拉,忍不住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撞到了袁瞻怀中。
袁瞻垂着眼打量着闻瑎,他忽然觉得那铁链碍眼极了,应该是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脖颈上,缠在她的身上。
他转过身继续走,不过这次,他的动作轻柔了一些。至少闻瑎没有刚才那种窒息的感觉了。
闻瑎一直在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进诏狱,她到底犯了什么罪,根本无暇顾忌也根本没在意袁瞻刚才的表情。
袁瞻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闻瑎的问题,直到闻瑎和他走到了大牢深处。
周围没了其他人,这个时候,袁瞻立刻把这碍眼的铁链从闻瑎的身上摘掉,手指在她的脖颈上不经意地抚摸着,然后才彻底把这粗粗的铁链取下来。
“珩屺,这段时间暂且委屈你住在此处。”袁瞻将闻瑎的包裹递给她。
暂且,这么说她还能出去。闻瑎蹙眉,眼睛眨了眨,看着袁瞻,“您的意思是?”
袁瞻舔了下唇,声音微微变哑了一些,“你的确没罪,但是却架不住有人想往你头上安罪名。”
袁瞻扯了扯嘴角,嘲讽道:“谢远林谋逆已是板上钉钉,但是朝臣之中有些脑子不清楚的人却口径统一地说这是污蔑,他们认为这是你心怀歹意,污蔑厉王。”
“不过你放心,陛下知晓你是无辜的,此举不过是为了安抚朝臣,顺便把还没有冒出头的漏网之鱼给揪出来。”
袁瞻指了指身后的房间,“这屋子除了只有一扇窗户之外,其他的都还算可以。我已经提前派人把这处清扫了一番,里面的被褥皆是全新。”
闻瑎看着这牢房,嘴唇翕动却无言,牢墙四面都是密封的,里面还有浴厕,若不是袁瞻说,她甚至不会以为这是诏狱牢房。
袁瞻望着闻瑎的眸光意味不明,这段时间里珩屺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见不到。袁瞻微眯了下双眼,唇角微翘,“我会来给你送饭的,不会饿到你的。”
闻瑎总觉得袁瞻是在幸灾乐祸,但是她没有证据。
闻瑎扯了扯嘴角,“袁大人可知,下官要在这诏狱之中待多长时间。”
袁瞻略略沉吟,眉心微动:“最多半个月罢了,若是你那时还未出狱,我便——”
我便先把你藏到家中。
他意识到自己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立刻闭上了嘴,“珩屺,最多半月,不用多想。”
闻瑎直视着袁瞻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他说谎的证据。
袁瞻忍不住揉了揉闻瑎的脑袋,宋袤之那个家伙当年说得的确没错,珩屺的确像一只猫,一只想要把她藏起来放在怀里的猫。
不过袁瞻手刚触碰到头部,闻瑎就后退闪开了。
袁瞻愣了一瞬,很快便失笑着收回自己的手,这半个月她是属于自己的,倒也不用现在这般心急。
牢房的大门被锁上了,闻瑎望着四周空荡的墙壁,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无力的感觉又瞬间回到了闻瑎身上,她从行囊里拿出陆有之给自己的锦囊,盯着这锦囊看了好长时间,算了,现在还没到非看不可的时候。
她可是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关进这诏狱之中,甚至还享受了这般“豪华”的待遇。
闻瑎自嘲一笑,半个月吗?
第116章
十二月,窗外的小雪飘到了闻瑎的手上,只是还没停留一秒,便融化了。
闻瑎已经在诏狱里待了八天,除了袁瞻之外,她见不到任何人。
闻瑎沉默地望着窗外的雪。
徐家,徐邈敞在屋内不断踱步,“孽子,孽子。”
徐夫人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看着他,“或许是您搞错了呢,这问题是那个叫闻瑎的知府发现的,和我儿有什么关系。而且陛下不是把那个闻瑎关起来了吗,说不定真的就是她伪造构陷厉王殿下的。”
徐邈敞平缓了下呼吸,眉头蹙死,“你以为陛下现在这么做是为了给厉王平冤,若是他真有这般天真,那萧太后会被他给囚禁起来。”
徐夫人哽咽着说,“夫君,那我们只有等死了吗?”
徐邈敞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成王败寇,当初他毅然决然帮谢远林的时候就想过有这一天。
徐夫人也沉默了半晌,红着眼睛冲上去打了徐邈敞一个巴掌,徐邈敞没有还手,夫妻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窗外的雪大了。
周屏奴站在门外,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她听得心惊,身体颤抖得不成样子,听到屋内有人走动的声音,她连忙跑到了没人的地方。
周屏奴捂着嘴抽噎,徐夫人给女儿找了一门好亲家,她最近这几日一直在忙着女儿的婚嫁,两眼不闻窗外事,今天她本来是想着来和大夫人商量商量女儿的嫁妆。
周屏奴手撑着假山,勉强站直了身体,但是一想到那个消息,徐家谋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周屏奴眼前一黑,大气喘不上来。
对了,大夫人说陛下把揭发这件事的官员给关进诏狱里了,那个人,那个人是闻瑎,闻瑎,她知道这个名字。
周屏奴捂着嘴,勉强不让自己哭泣的声音传到外面。是那个闻瑎,是那个凌昌县的探花郎,是她的女儿。
闻瑎这还是她和闻常存一起为她起的名字。
当年的金榜状元是徐邈敞,即便是她这种深闺妇人也知道当年的一甲三人。
周屏奴当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不过是同名同姓,但是没过多久,她就知道那个叫闻瑎的探花郎来自凌昌,来自她离开的那个地方。
周屏奴不敢相信闻瑎一个女孩子居然如此大胆女扮男装来参加科举,甚至还得中皇榜位列一甲。
周屏奴知道消息的那整整一个月,都没有睡好过。当初她把女儿当做男孩养,不过是因为闻常存当初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怀了一个孩子。
她还听到闻常存跟别人开玩笑地说,要是自己生的不是儿子,就把那个小妾娶进来,把自己给休了。
那时候闻常存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她根本没有办法,只好串通了产婆,也幸好闻常存和闻荣发都不是对孩子过分亲近的人,一切都很顺利。
老天过于眷顾自己,闻常存的外室生孩子难产死了,一胎两命,可笑的是,那个孩子也是一个女婴。
后来她遇到了徐邈敞,抓住机会有了身孕,嫁到了徐家。
可是如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被别人给毁掉了,她的人生被姓闻的一家全部毁掉了。
周屏奴知道这件事后对闻瑎再没了所谓的母爱,她不能再让闻瑎毁了她现在的一切,她得去见闻瑎,她要让闻瑎承认她所谓的证据全是假的。
周屏奴擦干了泪,仿佛一时之间拥有了无穷的力量,只要让闻瑎改口,徐家就有救,她的女儿就能顺利出嫁,自己还会是徐家三夫人。
没错,没错,周屏奴嘴里不断默念着,眼神愈发坚定,甚至有些癫狂-
诏狱大门,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正在那里不断磕头,恳求士兵让她进去,但是没人理会她。
周屏奴撕心裂肺地喊着,声音早已嘶哑地不成模样,“我要见闻瑎,我是她母亲,我要见闻瑎!”
宋端刚下马车,便听到了这声凄惨的哀求。
陛下今日终于批准了他的请求,他几乎是片刻也不停地奔向诏狱,迫不及待地去见闻瑎。只是,那妇人说她是闻瑎的母亲。
宋端立刻走过去,门口的士兵对着他行礼,“见过宋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宋端看着跪在雪地中的周屏奴,本来有些不耐的眼神突然讶异地睁大了些,这人的确和闻瑎有几分相似。
但是他应该在别处见过这名妇人,不仅仅是因为小师弟。
另一名士兵颔首答道:“尚书大人,这妇人已在此处闹了一个时辰,非要见闻瑎。下官已经将她赶走了多次,但是她依然死性不改。”
周屏奴听到那士兵喊宋端的身份是尚书,眼神亮了亮,“您是尚书大人?”
宋端以为她来此处是因为担心闻瑎,又因为两人有些相似的外貌,态度下意识地温和了些,“本官确实是户部尚书。”
他话音刚落,周屏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着他不停磕头跪拜,“您能带妾身进去吗?求求您了。”
“本官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若是你有什么相对闻瑎讲的,不妨先告诉我,本官待你转述。”
周屏奴看着诏狱门外的守卫,然后垂眸沉思了片刻,对着宋端点了点头。
两人到了一家酒楼的私人包厢。
户部尚书,是个大官,只要他知道闻瑎是女人的消息,一定会传给陛下,到时候闻瑎发现的所有证据,都会因为她是女人的事实而变成一个笑话,不会有人当真的。
周屏奴把所有的事添油加醋对宋端说了一遍,其间不乏对闻瑎的贬低,周屏奴讨好地对宋端笑了笑,“大人,对于这种人,您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一定要把她做的事告诉陛下。”
宋端额头上的青筋起来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他记起这个人了,是徐邈敞的小妾。
所以小师弟是女人?
宋端和周屏奴保证了一番,好言将她送走。但在她离开后的瞬间,宋端的眼神便冷了下来,对着大明吩咐道:“不要让人发现异常,做成意外。”
大明点了点头。
派人追上了周屏奴的马车。
宋端看着诏狱的大门,站在那里踌躇了很长时间,然后离开了。
两个时辰后,大明回来禀报,周屏奴的马车不幸落入水中,人已经捞不上来了-
徐家倒了,施家倒了,当初在那几张纸上签字的大臣接二连三的倒下去了,京城的官员大换血。
闻瑎在诏狱之中,几乎无法得知外界的消息,只是听她这间牢房附近,不时有人被关进来。
这几日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京城要大变了。
闻瑎那天罕见地睡得很香。
翌日,除夕夜,闻瑎被释放出狱,并被封为礼部侍郎,官居三品。
来宣旨的是闻瑎的熟人,皇帝身边的秦公公。
这张贴着金轴的圣旨被他客气地放在了闻瑎的手上,“走吧,奴才领闻侍郎出去。”
秦公公比那时候成熟了一点,不过模样还是带着些许的稚气。
离开诏狱后,秦公公对着闻瑎道:“闻侍郎,陛下给您辞了一间宅子,等初春您就能搬过去啦。提前给您说一声,到时候您进宫之前可得要想好怎么谢陛下。”
“多谢公公。”
闻瑎这十几日只见得袁瞻一人,若不是袁瞻对自己一如往常,她甚至有种自己被他一人囚禁的感觉。
那种感觉实在是过于瘆人,以至于闻瑎现在看见了秦公公,都觉得眉清目秀,甚是亲切。
闻瑎到家的时候,陆阿喜拿着火盆放在了门口,“跨火盆,去去晦气。”
闻瑎如释重负,许久不见的笑意终于浮上脸颊。
她从上面跨归去后,陆阿喜又用柚子叶往闻瑎身上撒了些水,“否极泰来。”
闻瑎重复了这句,否极泰来-
年后,清晨。
宋端带上礼物,去吴居家中拜年。
“你今年来的倒是比去岁早些。”吴居喝了一杯热茶,“我的身体不太好了,或许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去找陆有之那家伙了。”
宋端抿唇,“老师您的身体一向都好。”
吴居斜了他一眼,“你我师徒之间用得着说这种客套话吗,如今老夫在这里也是给你透个底。”
吴居看着房顶青瓦上还未化的雪,有些感叹地说了一句:“今年发生的事太多了,物是人非。”
宋端的心抽了一下,“是啊,物是人非。”
“当初我还为陆有之那学生忧心,如今看来是我多想了。珩屺那小子是得陛下青眼了,袤之,你那小师弟都回来得有四五天了,怎么也没见你去找他。”
宋端没想到吴居会突然提这么一茬,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表情,下意识地蹙了下眉。
吴居摸着胡子笑了一声,“我家小孙女也已经十五岁了,你既然无意,老夫也要旧事重提了。”
宋端抿唇,正色道:“老师,您还是断了这心思吧。小师弟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老夫把芷男许配给你,又待如何?”吴居调侃着说,“袤之,你可知,别人都以为我要把我的孙女许给你。要是你愿意,也可以坐实了这个传言。毕竟你是我的学生,我还是信的过的。”
宋端无奈地看了吴居一眼,“老师,莫要开学生的玩笑了。要是您真打算这么干,您孙女保准跟您闹翻天。”
吴居摸着胡子乐呵呵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就好,袤之,虽然我不看好你和珩屺那孩子,但是要是你真的放弃了,老夫最开始的话也不是玩笑。”
宋端无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小师弟不会娶妻的,老师这次的盘算打错了。
吴居看着油盐不进的宋端,浅叹了口气,换了话题,“青林党的领头人这次是彻底倒了,不过袁家那一派又起来了。严端前几天可是乐呵得很,袤之,你可知为何?”
宋端掀了下眼皮,没什么精神地回复道:“不是他夫人又怀了一胎嘛,严端那家伙自然开心。”
吴居大笑,“我就说你这小子最近没什么精神,没想到你居然连这事都不知道了。皇后娘娘的肚子有动静了。”
皇后有孕,不论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对袁家都是天大的好事,毕竟这可是正儿八经地皇室的第一个孩子。
宋端的丹凤眼微微上挑,“老师您的意思是?”
吴居又喝了一口热茶,“陛下对我那师侄的喜爱是有目共睹,仅仅三年,珩屺如今便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这朝堂之中没人不想去拉拢她。”
“你和珩屺本就是亲密,但是她离开诏狱到今天已过多日,你却至今未去见她。我不清楚你是在闹什么别扭,但是你这番表现外人会如何猜测。袤之,你自己应该也清楚。”
吴居语重心长地说完后,淡淡地看了宋端一眼。
第117章
宋端苦笑了一声,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事实,结果现在告诉喜欢的人其实是女人。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小师弟,不,已经不能再称呼她为小师弟了。
自己当初的举动在她看来是不是过于孟浪了,宋端知道闻瑎是女子之后,几乎每天都忍不住反思,他当初的举动对于闻瑎来说,或许的确过于出格了。
宋端的睫毛颤了一下,他自然知晓,闻瑎此举无异于欺君罔上。可是他知道自己不会说,也不会让其他人传出去。
他不是害怕见闻瑎,而是害怕自己见了她以后控制不住自己。
宋端和吴居告别之后,命人将马车驶到了闻瑎的住宅。
又下起了雪,宋端的睫毛上满是晶莹的雪花。
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要进去,只是刚走下马车,站在门口的下人就认出来他,热情地打着招呼,“宋大人,您是来找我们主子的。您等等,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不必麻烦,我只是偶然路过。”
等宋端离开之后,另一个人才小声地说,“大人不是说要闭门谢客了吗?”
“欸,你不懂,这可是宋端宋大人,咱主子一定很开心见到他的。”
“但是宋大人并不打算来找大人啊。”
那个家丁被他惹毛了,瞪了他一眼。
宋端走回马车,心微微刺痛-
闻瑎现在还住在原来陆有之给她的小宅子里,春节假期只剩这最后一日了。闭门谢客之后,闻瑎难得清闲了几日。
秦小公公告诉自己,初六的时候自己会被宣进宫里,也不知道陛下会和自己说什么。闻瑎躺在床上,冬日正是冷的时候,她实在不想起来。
闻瑎侧卧在床上,望着屋内的火炉。
炭火在燃烧,噼里啪啦轻微的爆破声不断地传入闻瑎的耳中。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性格很糟糕,现在把所有的关系都弄得一团乱了。闻瑎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在**头发,把自己本来就不怎么整齐的头发搞得更加凌乱了。
师兄,没有来找自己,或许那传闻是真的吧。闻瑎的神色黯然了些许,呼了一口气。
还有殷君馥,闻瑎想到两人之间的不欢而散,已然不敢奢求两人再成为朋友。
大年初六,闻瑎换上绯色官服,走进皇宫的大门。
依旧是秦小公公领路,他看到闻瑎,笑着打了声招呼,“闻大人。”
隔了几个月再次踏入紫荆城,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特别是一旁的秦小公公和上次一样,嘴不停地和自己说着什么。
陛下冬日住在紫宸殿,闻瑎没有去过这里,不过她在宫里到底也是待过几个月,也知道那处的大致方位。
闻瑎到达紫宸殿的时候,皇后刚离开准备摆驾回宫。
“臣闻瑎拜见皇后娘娘。”
袁若月的声音依旧如印象里那般冷冷轻轻,“起来吧,陛下在里面等你呢。”
闻瑎应声答谢,脚步声逐渐远离,闻瑎抬头起身,才发现袁若月站在不远处,正看向这里。
目光相撞,闻瑎怕犯了忌讳,立刻垂眸,眸中却闪过一丝深思。
皇后娘娘给自己的感觉,好像和去岁不大相似了。
闻瑎不解,但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了。
袁若月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收回了视线。
陛下对闻瑎比之陛下对自己,着实是不同。真是可笑,袁若月抬眸,闻瑎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袁若月有些落寞地收回了视线,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陛下。
紫宸殿主殿,谢郁坐在龙椅之上,纤长有力的手指握着茶杯,神态自若。
“赵嗍,给珩屺赐座。”谢郁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等闻瑎坐下来,他才放下。
闻瑎已然没了去岁单独面对谢郁时的那种窒息和压迫感了。
“不知陛下召微臣来此,是为何事。”闻瑎垂首恭敬。
谢郁微眯了双眼,自然发现了闻瑎与之前的区别,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闻瑎,而后目中露出赞叹之色。
他眉心微动,唇间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谢郁起身站起来,走到闻瑎身旁的椅子那处坐下,“谢远林回京之后,很快就病倒了,全身乏力,却无任何外伤,内伤难以调理。或许我那好皇兄就要不久人世了。”
闻瑎瞳孔缩了一下,在常邑狱中,谢远林并未受到任何刑讯逼问,怎么会受内伤。除非是在抓捕的时候。
闻瑎不敢多想,她连忙起身跪下,“微臣的确不知此事。”
谢郁语气轻快,“你倒不必如此惊慌,今日朕要和你说的并非这种小事,而是一件好事。”
“当初朕曾与你有过约定,如今事成,朕自然会遵守。不过,珩屺,朕打算赏你些东西。”
闻瑎抿唇,“陛下已经赐臣宅邸一座,微臣已然知足。至于其他的,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谢郁略略沉吟,“那宅邸不过死物,朕可不喜那种东西。”
绯红的官服衬得她愈发白皙,忍不住想做些什么,亲手打破她此刻的平静的假面,看着闻瑎的目光带着克制,又带着自己也不清楚的柔情。算了,朕到底还是想当她的朋友,而不是她的仇人。
不过,珩屺可能已经不记得十年前自己和她说的话了。
谢郁微微失神地望着她,他清楚自己的脾性,也知道闻瑎的性子。自他想起过往,便将那物备好,如今是时候给她了。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后悔,这东西也能阻止他日后的肆意妄为。
“朕赐你丹书铁券,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谢郁的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丹书铁劵,闻瑎愣在了那里,嘴巴微微长大,陛下这是给了自己一张免死金牌,可是她不认为自己的功劳与之不匹配。
但是,她根本说不出‘臣受之有愧’这五个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这种东西。但她却不清楚陛下为何给予自己这种褒奖。
“怎么,闻爱卿,还不谢恩吗?”
谢郁本想敲下闻瑎的头,但是手刚刚伸出去便停在了空中,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收回来了。
朕是皇帝。朕需要的是王佐之才,而不是佞幸之臣。
谢郁对着闻瑎笑了一下,与十年前的那个有些羞涩不爱说话的少年的微笑很相似。
只是这个微笑昙花一现,闻瑎不曾看见,也不会看见罢了。
闻瑎垂眸,“微臣,谢主隆恩。”-
闻瑎离开皇宫,车夫正在宫门外候着,“大人,咱们现在去哪?”
去哪?闻瑎怔然,她自然是要回家的,可是,闻瑎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刚才陛下和她聊到的事情。
殷君馥请命驻扎塞北,选了一个好日子,正月初十日出发。
车夫看闻瑎没说话,又轻声问了一句,“大人,要不咱直接回去。”
闻瑎回过神,摇了摇头,“去殷将军府上。”
殷府。
殷君馥的母亲拿着一个香囊左看右看,她那双同殷君馥一样的绿眸上下左右打量着自己那个五大三粗的儿子,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儿啊,这是你自己缝的?”
殷君馥将双手藏到身后,上面的针痕清晰,他有些别扭地说:“是我。”
“娘真是没想到,我儿居然还会这般才艺。”殷母有些好奇地看着殷君馥,她还以为这个儿子天生没有通情窍。
她还没来得及问要送谁,结果殷君馥趁她不注意,就把她手里的香囊赶紧拿了回来,“娘,我先出去了。”
殷君馥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直奔向闻瑎家中。
闻瑎从马车上走下来,看着门匾上亮眼的定远扶日四字,安边定国,栋梁可依。
门口的守卫看到闻瑎身着的官服,对着她行了一礼。
“请问怀远将军殷君馥可在家中,在下闻瑎,劳烦通报一声。”
“闻大人,实在不巧,少爷刚刚出去了,小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您要是有急事,不妨到府内等待。”
车夫有些冷,他跺了跺脚,哈出了一口寒气,刚抬头便看到闻瑎又走了回来,“大人,您不去了吗?”
闻瑎抿唇,“回家吧。”
闻瑎家门前,也发生了相似的一幕,不过殷君馥没有选择离开。
陆阿喜对着殷君馥有些感叹地说道:“没想到您竟然是怀远将军,当初在常邑时多有得罪还请你原谅。”
殷君馥不甚在意,只是问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陆阿喜反应了一下,“你是说我家少爷吧,她午后便进宫了,应该快回来了。”
殷君馥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金色,洒落在闻瑎的脸庞上,宛若画中人。
殷君馥站起来,绿眸里带着落日的斑驳,静静地站在那处凝视着她。
他有些不知措辞地愣在那处半晌,呆呆地看着闻瑎,然后动作慌乱地从怀里掏出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
“给你。”仿佛只是为了这一句话,殷君馥说完之后,连看也不敢看闻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闻瑎反射性地接住了他扔过来的东西,还不等她弄清楚是什么,人已经不见了。
闻瑎看着手里的东西,是一个香囊。她盯着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小心地收好了。
闻瑎笑了,笑容很温柔,心里的石头坦然落地。或许,他们还能是朋友。
次日,早朝过后。
宋端走在前面,正在和一位大臣交谈。而那位大臣家中,正好有一位如珠似玉的女儿,待字深闺。
闻瑎睫毛颤了颤,然后借着他人身体的遮掩,快步离开了。
宋端强忍着不耐终于和那位大臣结束了交谈,目光四处寻找着闻瑎,却只看见她绯色官服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忽而恍然若失。
第118章
闻瑎回到家中,只觉一阵冷风袭来,明明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她却浑身发冷。
房门被拍得作响,“大人,宋尚书来府上了,正在候客厅坐着呢。”
宋尚书,哪来的宋尚书,闻瑎不知为何迷茫了一会,恍然大悟,是啊,师兄已然是户部尚书了。
闻瑎最近这段时间,听得最多的传言便是宋端要娶妻了,他已经和某某家的姑娘定下了婚约。
闻瑎起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后来她越发觉得这个消息可信,起初还未觉难受,但是越是想要不在意,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越发突兀。
似乎是一瞬间便挤占了她的全部心神。
心只是钝钝的疼,也不激烈,整个人全然提不起精神。
闻瑎自嘲道,她有什么好失落了,这不是正常吗。
宋端已经三十岁了,这里又不是现代,到他这个年纪还不成家的男人实属少见了。
闻瑎恍惚地发现,自己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可是那个时候,她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
闻瑎用了一段时间缓解情绪上的压抑和难过,好不容易把所有的情绪都收到匣子里关起来,她以为可以一切如常了。
可现在,原来压抑的情绪突然如喷井一般全部涌上了心头。
深呼吸,深呼吸,没什么,保持正常,师兄就是师兄而已,这是自己想要的,闻瑎拍了拍自己的脸,没错,正常就好。
她随意将松散的头发扎起,披上一件大氅,向待客厅走去。
神色平静,仿若一切如常。
闻瑎快步迎向他,唇角微扬,只是那笑容却不进眼底,“师兄,你这时候来,用过午膳了吗?”
宋端凝视着闻瑎,眸中渐渐染上了丝丝喜悦,“我本该早些就来看你,只是事情繁杂,直到今日才来。”
“师兄来晚了,抱歉。”
闻瑎有些惊诧,师兄怎么同自己这般客气。
闻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只是唇角的笑意僵了一下,连眼睛眨动的速度都加快了一些,她强迫让自己停止脑中那些无谓的想法。
只是,师兄果然是和自己避嫌了吧。
闻瑎转过身叹了一口气。
宋端的视线跟随着闻瑎的动作,心底却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一些画面,若是闻瑎身着襦裙,头戴女子的发簪会是何种模样。
闻瑎不敢再和宋端对视,她以为这样就能遮住自己眼底的失落了,她想要问却好像也没有资格问。闻瑎喝了一口茶,她垂下眼,手却有些轻颤。
她抿了下唇,终于抬头,视线一下子和宋端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闻瑎有些结巴地说道:“听说师兄订婚了,恭喜——”
“谁说我订婚了。”宋端眉毛微蹙,声音沉下来。
闻瑎被他的声音吓到了,“我,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师兄没有订婚,闻瑎的眉眼却稍稍的舒展开,她连忙低下头,不能表现得这么开心。即便闻瑎在心里警告自己,她拼命地抿着唇,但是唇角却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闻瑎握紧拳头,感情是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嘶,真疼,没错,宋端订不订婚,宋端跟那家小姐有没有婚约跟自己根本没有关系,不要被迷惑了。
闻瑎眨巴着眼睛,飞速地压抑住眼底的情绪。
那些谣言到底是谁给搞出来的,几乎是瞬间,宋端就想到了某个人,袁文璲那个家伙!他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
不能让她误会,“我不会和他人成婚。”
宋端沉了一口气,缓缓呼吸,即便如此,胸腔内的心跳声此刻却仿若放大了数十倍一般,他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目光坚定:“此生固短,无你何欢。”
宋端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复,眸中仿若星辰。
闻瑎抬眸凝视他好一会,久久怔然不语。宋端对着她浅笑,仿若初见。
“我,我——”闻瑎那句我亦然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但是脑海中的警铃乍响,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宋端揉了揉闻瑎的头,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失落,只是把她鬓角那处凌乱的发丝掖到了耳后,“我知道,不用急。师兄等着你。”
闻瑎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
这天之后,两人的关系只剩最后捅破那窗户纸了,很是暧昧,但又没有更进一步。
宋端知道闻瑎在犹豫什么,但他再也没有像太兴元年的冬天那样逼迫她。
闻瑎也发现了,宋端从那天开始便再也没有喊过自己小师弟了。
初春二月,闻瑎搬进了新的府邸。
二月上旬,林香照的糕点铺子也开业了。今年的会试如期举办,如今京城正是客流量多的时候,林香照的那家店铺就是在北区大街上的好位置。
开业前的几天,林香照天天来给闻瑎送自己新研发出来的糕点。
最开始闻瑎还欣然接受,但是她突然发现林香照这姑娘的态度不是很对劲。今日,她又来送东西了。
闻瑎看着她那双忽闪忽闪的杏眼,无奈地说了一句:“林大掌柜,你这殷勤也献了好几天了,总得告诉我一声,你这是要干什么了吧。我被你这么弄着,这心实在悬的难受。”
林香照看了闻瑎一眼,“闻大人,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这东西你也吃了,所以——”
闻瑎揉了揉太阳穴,得,连闻大人都喊上了,她是着了这姑娘的道了,“你说,我听着。”
“你给我那糕点铺子的牌匾提个字吧。”
闻瑎愣了一下,在凌昌时她曾见过的林中水的墨宝,堪比书法大家,“就为了这事?但是令尊的字比我更好。”
林香照以为她要拒绝,一下子悲伤起来,“闻大人您行行好吧,小女子——”
闻瑎扶额,“我写,我现在就写。”
她这话刚说完,林香照的表情就立刻恢复了正常。
开业当天,闻瑎下值,本想着去看看这林香照的林氏糕点营业如何,没想到刚走到北街大道,老远就看见一长溜的人在排队,约莫都是读书人或者书生打扮。
这倒是一大奇闻了,难不成前面再卖什么会试秘籍。
她把马系到树旁,刚想上前看看,便被身后一人拍了下肩膀,她蹙了下眉。
“兄台,你也是去林氏糕点的吗?”
闻瑎今日穿着便服,年龄和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也大差不差,那位书生也把她当成了和自己一样进京赶考的举人。
兄台,这称呼好久没见过了。闻瑎侧头看了这人一眼,大概也是位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闻瑎有些不解地问道:“正是,不过为何那铺子门前会有如此多的人。”
这书生讶异地睁大眼,“你不知道吗?林氏糕点的牌匾可是闻探花提的字。”
闻探花?闻瑎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就是地铁老人看手机。
“诶,就是如今的礼部侍郎闻瑎闻大人啦。此人可是今年的主考官,买点糕点沾点运气也更安心嘛。行啦,兄台你要是不去派对的话,我就先去啦!”
闻瑎愣愣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啊,林大掌柜如此有商业头脑,怪不得给自己献殷勤了那么多天。
她失笑地摇了摇头,看来自己也不用担心林香照的铺子生意会不好了。
闻瑎站在那里看了一会,自知挤不进去,就牵着马准备离开了。
“呸,也不知道哪来的女人,抛头露面的,不守妇道。”周围还有人在附和他,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充满了对女性的贬低,难以入耳。
闻瑎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她回头寻找说话的人,但是那些人却早已散入人群之中,无迹可寻。
闻瑎的拳头紧了。
她忽然想起了八年前,那时候她不过是个秀才,刚刚得了张科举的入门票,便想着为女子谋利,可惜那时她也只是个秀才而已,无甚大用,只得空想。
现在她已经达到了当年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她已经能做什么了。
闻瑎看着熙攘的人群,又看了看眼前这些书生模样的学子,转身离开了。
太兴四年,传胪大典。
闻瑎站在百官之中,看着今年的新科进士,听着熟悉的鼓乐鸣鞭,有些感慨,岁序更替,华章日新,但此时的心境已经和以往不同了。
不过里面似乎有个人有些眼熟,闻瑎又看了他好几眼,对了,她想起来了,此人是当初她在北街遇到的那个书生。
本年的新晋进士按照春闱名次依次就位,站在第六排的张安先这次发挥超常,会试得了第十一名。
然后他不过是稍微动了下眼睛,连头也没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百官之中身穿绯色官服的闻瑎。
张安先眨巴了眨巴眼睛,那个位置好像是礼部官员的位置,那个人穿得好像是正三品官服,那张俊脸他还有印象得很。
娘啊,他上次是不是在闻侍郎本人面前说要去蹭蹭她的运气。
闻瑎收回了视线,思绪已经到了两月之后的大型朝会上,自然没有发现那个眼熟的贡士古怪加震惊的表情。
几日前,陛下下令要对现有的大齐律法稍作修订,六月的朝会上需要百官将各自的议案一一呈现。
凡法令更,则利害易,利害易,则民务变[1]。而大齐自开国以来,《大齐律》修改不过寥寥两次。
闻瑎一点也不会怀疑自己的提议会遭到很多官员的反对,但一想到两月前听见的污秽之语,还有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她的想法就愈发坚定。
传胪大典结束,宋端自然地跟在闻瑎身后,然后脸上带着笑戳了戳闻瑎的肩。
闻瑎回头,瞬间放松下来。
宋端慵懒的声线在闻瑎的耳边响起,声音却莫名的有些欢乐,“最近袁瞻那家伙没有来骚扰过你吧?”
宋端双眸含笑,他邀功似的看向闻瑎,那张惑人的脸贴近闻瑎,对她眨了眨眼。
虽然初见的时候被他这张脸迷惑过,但是闻瑎现在已经完全免疫了,伸手直接推开几乎快要挂在身上的宋端。
没有推走,闻瑎瞥了他一眼,算了,她也没再用力,就这么任由他把自己搂在怀中。
“我给袁家使了点小绊子,袁文璲的两个好兄弟,已经足够他焦头烂额了。”宋端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然后态度骤变,开始卖惨道:“可惜我幼失怙恃,孤身只影,举目无亲,是体会不到这般感觉了。”
“这招用过了。”
终于不是那种表情了,宋端心里松了口气。
他松开了闻瑎,仿佛只是无意问道:“珩屺,刚才想什么呢,愁眉苦脸,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
闻瑎抿了下唇,“六月的朝会。”
宋端拍了拍她的头,“你身后有我。”
闻瑎嘟了下嘴,恐怕你到时候就不会那么说了。
她刚想开口,眼眸稍抬就被宋端那认真又慎重的神情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