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古代5 前尘往事
察觉到有人靠近, 楚黎非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接着抬起胳膊将宁宴凑到他嘴边的手一把挥开。
就是可惜了那晶莹剔透的葡萄,就这么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宁晏见状也是丝毫不恼,反而盯着手指尖那晶莹的汁液沉思片刻, 随后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直到楚黎非斜斜剜了他一眼这才作罢, 拿起桌上的丝绢一点一点地将手指擦干净, 然后抬起头看向门口。
房间内的琵琶声还没有停下。
柳朔玉左手扶琴,在不同的把位之间来回跳跃;右手拨弄琴弦,手指白净修长, 指甲也是细细保养过的,葱白粉嫩。
他微微侧着头,朝着楚黎非的方向露出纤细的脖颈, 努力展示着自己最好看的一面, 看起来优美又脆弱,就像是高贵的白天鹅, 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没有楚黎非的命令, 柳朔玉并不敢停下, 他微微垂眸弹奏着乐曲,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外边发生了什么。
整个房间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了琵琶的音乐声, 除此之外,安静极了。
陆墨辰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 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他不甘心地看向楚黎非,而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陆墨辰眼眶微微泛红, 鼻尖也感觉有些酸涩,浑身都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皇叔……”他红着眼尾,注视着楚黎非喃喃道,眼神里的悲伤似乎都要溢了出来。
而楚黎非依旧没有搭理他。
陆墨辰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才让楚黎非不搭理他,甚至是……厌恶他……
可是不应该呀。明明宫宴那晚,楚黎非还为了他不惜与太子站在对立面,还将披风给了他,还有那枚代表了楚黎非身份的玉佩。
明明那晚还是好好的。
那必然是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是谁跟楚黎非说了什么吗?
太子?还是其他的谁?
楚黎非身边还有其他人?莫非是那个蓝衣服的?
陆墨辰将视线锁定在宁晏身上。这个人他前世并没有见过。
陆墨辰脑海中又闪过曾出现在楚黎非过的一个个人影,最后逐一排除。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偏执,若是让他发现了究竟是谁在楚黎非的耳边说他的坏话,他必定不会轻轻放过。
正在这时,琵琶声渐停,一曲终了。
房间里谁都没有开口,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凝滞起来。
陆墨辰这才将注意力分出去了一些,他的视线缓缓看向先前乐声的来源。抱着琵琶的男子身着一席白色纱衣,衣摆不规则地拖在地上。越往上,衣服反而变得透明起来,只堪堪遮住了几处重要部位,又在烛火的照耀下折射出金色的浮光,看起来流光溢彩。其胸口处更是坠着几条细细的金色链子,一路延展到背后,层层交错,好看极了。
陆墨辰这才发现那男子穿的衣服还是镂空的,似乎是异域的服饰,在背后仅用几根金链固定,露出了白皙的脊背和骨节分明的蝴蝶骨。而那镂空,竟是一路开到了尾椎,看起来色/情又蛊人。
视线接着向上,精致的锁骨,修长的脖颈,随后便是那张出尘的脸。
细长的凤眼,挺翘的鼻尖,淡粉色的薄唇,明明是一副清冷的长相,在烛火的照耀下却是柔和了几分。只见他抱着琵琶向楚黎非投向问询的视线,可眼神缱绻,像是会勾丝一般。
陆墨辰看着那张脸,竟是愣在原地,兀然瞪大了眼睛。
“柳朔玉……”他惊讶道,“竟然是你。”陆墨辰快步向着柳朔玉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终于想起来了,为何他之前总觉得艳月馆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
原来都是因为柳朔玉啊。这个前世害死了楚黎非的罪魁祸首。
陆墨辰想起前世的事,想到楚黎非死在他怀中,眼眶不禁微微发红,再看向柳朔玉时,眼神里逐渐染上了几分恨意。
倒是楚黎非听到了陆墨辰的话,微微勾起唇角。看来他猜得并没有错,陆墨辰这白眼狼果然与柳朔玉早就认识。
那为了他自己的安危,势必不能再让他们两个勾搭到一起去。
还是要想个法子将他们两人分开为妙。
楚黎非皱起眉头,眼神在陆墨辰与柳朔玉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一旁注意到楚黎非眼神的宁晏微微挑眉,安静地待在一旁看戏。
陆墨辰感受到楚黎非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眼睛直接亮了。但当他回头看见楚黎非不仅打量着自己,更是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柳朔玉身上时,刚高兴没多久的脸又迅速垮了下去,浑身不断的散发着低气压,引得身旁的柳朔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楚黎非一直看着柳朔玉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看上他了不成?
陆墨辰顺着楚黎非的视线,紧紧皱着眉,气愤回头,上下来回地打量着柳朔玉。
嗯……比他高了一些,皮肤似乎也白一些,头发好像也柔顺许多……
但,但是眼睛没有他大,嘴唇也不适合接吻!还有……还有……
好吧……陆墨辰有些泄气,不禁感到略微的挫败。
都怪陆墨麟!他重生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一旁的茶杯中,清澈的茶水一丝不苟地将陆墨辰现在的模样倒映出来。
陆墨辰低下头,他看到了茶杯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小小的人影。甚至因为长期被他几个兄长欺负,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面黄肌瘦的,头发也跟稻草堆似的。
他都说服不了自己,又有什么自信能让楚黎非瞧上他呢?
所以……楚黎非真的看上了柳朔玉吗……
这怎么可以!柳朔玉前世杀了楚黎非,保不准这一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疯,再杀楚黎非一回。
陆墨辰还记得上一世,那时候他还刚登上皇位不久,可没有人相信先帝会将皇位传给他这么一个素日里不受宠、才干也不甚突出、甚至母族还是罪人的皇子。
当时与他一同争夺皇位的还有太子一脉,可最后,偏偏是他赢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皇位来路不正,都在暗中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谋朝篡位。
最后,是楚黎非,是他力排众议,护着他坐稳了这个位置。
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觉得楚黎非随时都会离开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只感觉分外寂寥,总能梦到楚黎非满身是血地倒在他的面前。
梦境格外真实,让他后怕不已。
所以后来,他鬼迷心窍般地夺了楚黎非的权,将他软禁起来。可他只是想让楚黎非留下,好叫自己能够日夜陪伴在他身边。
陆墨辰回忆到前世的事总是有些难过。说来也是他的错,刚登基那会,他每天要处理许多政务,接见大臣、使者,还要分出心力与他们斗智斗勇,一时疏忽,才让柳朔玉有了可趁之机,这才能假传他的旨意,给楚黎非送去了那一杯鸩酒。
说起来……他是怎么认识柳朔玉的来着……
好像也是在艳月馆的来着……可是……他怎么有些记不清了……
他死死地看向柳朔玉,似乎想将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可无论怎么看,陆墨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反而是上一世,柳朔玉那张更为成熟冷漠的脸庞渐渐浮现在他的眼前。
陆墨辰当时从皇宫匆匆赶来,周围的人早就跪了一地,唯有柳朔玉直直站着,不带感情地俯视着他们所有人。
他突然感觉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好陌生,似乎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他彷徨无措地跪在雪地里抱着楚黎非的尸身。
不……陆墨辰环视一圈周围,那些侍卫皆整齐划一地低头跪着,所有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似乎……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似乎,就连眨眼的频率都是一样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
白雪以陆墨辰为中心开始逐渐融化,寒意不断地钻入他的膝盖,随后连骨缝也不放过。可陆墨辰却好像感觉不到一般,他只觉得自己早已冷透了,寒冷从心脏向四肢百骸蔓延出去。
他莫名地感到害怕,加大了手中的力气,像孩童一样紧紧抱着楚黎非。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勘破虚妄,触碰到唯一的真实。即使楚黎非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挡在他的身前,替他驱逐黑暗,随后轻柔地把他揽入怀中。
或许,真正偏离了轨道的人,是他自己……
那天阳光正好,是严冬里罕见的好天气。可偏偏柳朔玉是背着光站的。他沉着脸,置身于阴影下,细长的凤眼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最后高高在上地觑了他一眼,红唇轻启:“陆墨辰,你■■楚黎非,可我■■■。所以■■■。”
陆墨辰想仔细回想柳朔玉的这句话,可是越想越头疼,脑子里始终是空白一片。
但柳朔玉的的确确是杀死了楚黎非的罪魁祸首。
所以不管怎么说,他决不能放任楚黎非身边存在着这么一个危险因素。
因此,即使楚黎非真的看上了柳朔玉,他也要想办法把他们两人分开,绝不让柳朔玉有一丝可趁之机。
楚黎非冷眼看着陆墨辰对着柳朔玉表情来回变换,眼神闪烁,还当两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交流起来。
“呵。”他冷笑出声。看这样子,两人估计早就约定好了暗号什么便于交流的东西。
既然这样的话,不若就干脆将这柳朔玉赎回去,放到王府里严加看管。
这样一来,也算是彻底断了两人私下传递信息的念想。
楚黎非侧身,吩咐宁晏喊来老鸨。
没多久,宁晏就带着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子进来。
只见一支雕刻着秋海棠的簪子斜斜插在她的发间,尾部坠着琉璃珠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女子略施粉黛,但也足以能看出是个标志的美人。
“诸位公子喊妾身琳琅便好。”女子缓缓施以一礼。
想必她就是这艳月馆的老板了。
楚黎非开门见山,直言道自己想要将柳朔玉赎回府中。
“不行。”
两道声音一齐传了出来。
一个自然是琳琅,还有一个便是陆墨辰。
楚黎非想要赎“玉面公子”回府,琳琅自然第一个不同意。
先不说馆里将柳朔玉从小养到大花费了不少的银子,再者,柳朔玉来日还要继续登台呢,她哪能放任楚黎非就这么将她馆里的摇钱树带走。
“公子能瞧得上朔玉自然是他的福气,只不过……”琳琅眼睛一转,“这可是我们馆里的头牌。”
“您瞧。”
琳琅带着楚黎非看向一楼的大堂,只见下边人满为患,侍者不停地从后院抱出一坛坛美酒开封,竟是半点喘息的功夫也没有。而几个公子哥怀中抱着美人,享受着美人的服侍,醉得从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根,金银更是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抛。
“楼下那几位贵客今夜都是为了朔玉而来,日后要是见不到他,这要让妾身怎么交代才好。
“所以呐,朔玉可不能就这么让您带走。”
琳琅目含笑意,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要带走柳朔玉,那就得付出点代价。
楚黎非轻笑出声,若是琳琅想要别的,那他还真不一定能办到。
但她是商人,商人逐利,而银子,他有的是。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琳琅很干脆地便放了人。她看向柳朔玉,示意他跟上楚黎非,随后吩咐人带来了柳朔玉的身契。
琳琅笑着奉承楚黎非,将身契递过去。楚黎非伸出手刚欲接过,却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
“等一下,皇……”陆墨辰话没说完,也自知失言。他刚刚太着急了,这里并不适合暴露楚黎非的身份。
但他前世称呼楚黎非为“皇叔”称呼惯了,现在改口也不知道应该叫什么。一时之间就这样僵在原地。
“怎么?”楚黎非将视线重新看向陆墨辰。
几日不见,他似乎比宫宴那晚看起来好多了。脸上的肉多了些,身上的伤痕似乎也淡了许多。
不对,他关心这些做什么。楚黎非垂下眼:“你有什么事情。”
楚黎非冷漠的态度明显让陆墨辰有些错愕,但他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努力试图阻止楚黎非将柳朔玉带回去:“这等烟花之地的人身上都不干净,我只是觉得他还不配侍奉你。”
琳琅闻言,自然不依他。眼见一笔大买卖就要成了,哪能让陆墨辰就这么搅局,她心里直冒火:“公子这话可就错了。我们朔玉自小长在馆里,长大后也是卖艺不卖身。妾身自知咱们这一行的身份低贱,可也不能就这么让您平白污了咱艳月馆的名声。”
柳朔玉也接话道:“大人愿意赎奴进府,奴自然感念大人恩德,愿意侍奉左右。还请大人成全。”
他眼眶微红地朝楚黎非磕了个头。将纤细的脖颈与盈盈一握的腰身展露无遗,看起来好不可怜。
柳朔玉又将话头一转对着陆墨辰道:“奴幼时也是清白人家出身,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这才进了艳月馆。奴与公子过往无冤无仇,还请公子莫要再说这些话了。这位大人是奴的第一位主子,也是唯一一位,奴自会一心一意好好侍奉大人的。”
“你……”陆墨辰哑然。柳朔玉前世也是这副模样的吗?这做派简直和他父皇后宫中那些妃子一样。
楚黎非的眉头越皱越深,陆墨辰三番两次打断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非这两人现在在用什么他听不懂的暗号交流?
他细细观察了一瞬,却一无所获,心道还是得将这柳朔玉尽快带走,免得多生事端。
“好了,宁晏备车。”楚黎非不耐地打断他们,将视线转向柳朔玉:“至于你,跟我走。”
话音刚落,楚黎非直接起身,大步跨向门外,衣袂翻飞,柳朔玉费了好一番力气这才跟上。
见陆墨辰还想跟上来,楚黎非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侧头冷冷地看着他:“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去。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陆墨辰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他微微瞪大双眼,似乎不敢相信刚刚的话出自楚黎非之口。
皇叔何时对他这么冷漠过,刚刚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而且这么着急就将柳朔玉带走,是有多迫不及待?莫非是怕自己再出声贬低柳朔玉吗?
皇叔就这么喜欢他?甚至不惜与对他冷言冷语也要维护柳朔玉?
可明明无论怎么样,只要楚黎非不喜欢的事,他都不会去做。
陆墨辰双眼通红,他强忍着泪意。垂在黑色披风下的双手紧紧握住,止不住地颤抖。
看来他应该做些什么,让皇叔重新接纳他。
无论怎么样,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放手。
他朝着窗外看去,楚黎非正带着柳朔玉登上马车。
他就这样站在风口里,看着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晚风吹其他的兜帽,露出了他如深潭一般漆黑的眸子。
皇叔,你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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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黎非回府后,则是第一时间吩咐王管家将柳朔玉的住处安排在宁晏旁边。
顺便再次强调,让王府里的下人好好盯着他们两个,没事别来打扰他。
接着继续过起了称病不上朝的咸鱼日子,好不悠哉快活。
陆墨辰在这期间也来过几次,不过皆是被门房以“王爷病了,不见客”这个理由给打发回去。
门房的下人也很无奈,怎么说陆墨辰好歹也是四皇子,老是欺骗皇子,他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可王爷的命令又不能违拗。好在这位四皇子殿下也没有为难他们,每次都只留下一句:
“知道了,替我向皇叔问安。”
门房的下人闻言,自是忙不迭地点头,将陆墨辰送走。
倒是楚黎非知道这件事后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多言。
不过陆远景这个皇帝似乎是看出了楚黎非只是装病,没让他休息多久,就直接一道旨意派他去接待从楚国来的使臣。
楚国曾与大燕多次交手,却皆败于楚黎非手下。后来其国君迫于无奈向大燕求和,最终两国约定停战,但楚国每年都要上供兵马以及不少的金银珠宝。
当然,楚国可以选择拒绝。只不过若是不从,两国继续交战,苦的还是周边的百姓。
楚国拥有大量的铁矿,因此其产出的武器精良,削铁如泥都不在话下。更值得一提的是,其盛产的夜明珠,个头又大又圆,极受宫里娘娘们的喜爱。今年更是收货了一颗奇大无比的夜明珠,足足又成年人的手掌这么大,也将一同进献到大燕来。
接到旨意,楚黎非早早便带人在城楼外等候,一路护送楚国的使臣进京。
只见楚国使臣队伍为首的是一个壮硕的男子,蓄着浓密的胡须,额发间系着彩绳,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
宫中早已备下宴席,楚黎非到的时候陆远景早已在上首等候多时。
在他的左边坐着的是皇子以及王爷,右边则是后宫嫔妃。而在皇帝左下首,还正正好好空了一个位置,连陆墨麟这个储君都只退而居之。
这个位置是留给谁的已经不言而喻,足以可见其殊荣。
楚黎非将人带到,行礼后扫视了一下殿内,便朝着那唯一空位走去。
有趣的事,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座位,陆墨麟就坐在他的后方,导致楚黎非总能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自己。
楚黎非本想努力忽视这道视线,但陆墨辰的存在感太强烈了。他无奈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当做警告,没想到竟换得对方莞尔一笑。
楚黎非看到那熟悉的笑容,只觉得心底似乎都被触动了一下。
像,实在是太像了。楚黎非曾努力说服自己将上一个世界的陆墨辰与这个世界的陆墨辰区分开,可两人的行为习惯,甚至是笑起来嘴角扯出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
很难让人相信,这两人竟不是同一人。
记忆中的面貌与现实逐渐重叠起来。
楚黎非垂下眼眸,这次没有再说什么,他沉默地移开视线,克制住自己不再看他。
比起那晚在艳月馆见到的样子,陆墨辰的状态看起来又好上了几分。他今日换上了一件青色的衣袍,称得少年像林间的翠竹一样挺拔。
不对,怎么又想到他了……
楚黎非忙拿起桌上的酒盏喝了一口避免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大厅内,歌舞表演一轮接着一轮,美妙的乐声与舞蹈让不少人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就在这个时候,乐声渐停,众人也都放下手中的碗筷,端正神色,等待楚国的使臣入内觐见。
只见先前楚黎非见过的那蓄着胡须的壮汉还不等通传,便带着人大刀阔斧地走进来,直至走入殿前,似乎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还是被陆远景身边的李公公及时拦下,这才作罢。
那楚国的使臣队伍,为首的男人叫做张文,听起来文文弱弱的,可配上他那体型一看,才觉得颇为滑稽。
被李公公拦下之后,张文白了一眼李公公,冷哼一声这才停下步伐。他敷衍至极地行了个礼。
大殿内众人哑然。
刚刚这张文的一声冷哼是半点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有几个脾气爆裂的站起来一拍桌子,要不是其夫人拦着,怕不是下一刻就要冲上去与张文好好争辩一番。
而女眷那一侧,末尾有几个胆子小的,蹙着眉头,手里捏着丝绢不断地拍着心口,手也紧紧地抓着身旁的小宫女不放。
也怪不得他们害怕,楚国人大多都生得高大,张文更是其中翘楚,眼看着有六尺高,浑身肌肉扎实,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疤痕,交错虬结,一看就久经沙场,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整个人更是看起来就和一头黑熊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他冷哼一声,浑身的腱子肉都抖动一下,让人不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疯狂举动。
“张文,你这番作态,可是对大燕有何不满?还是说,是楚国对大燕有何不满?”
楚黎非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眼皮也不抬,可他清脆悦耳的声音一出现,反而叫大殿内好几人安心下来。
张文自然认得楚黎非。若是旁人来说这话,他自然不服,可偏偏说这话的是楚黎非。
过去楚国与大燕交战,他作为将领自然也跟楚黎非交手过。可仅仅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他就明白自己觉得不可能战胜他。楚黎非太强大了,无论是其自身的武艺还是计谋,只要有他在,想要战胜大燕兼职就是天方夜谭。
楚黎非无愧于战胜之名。
而他胸口那一道长长的疤痕,也正是拜楚黎非所赐。当初这道伤口从胸膛一路延伸至腹部,深可见骨。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
张文听到楚黎非的声音,那一刀带来的疼痛犹在昨日,在他的灵魂中颤栗不已。
他顿时熄下去呛声的打算,按照大燕的礼节,不情不愿地跪下,只是动作依旧不甚标准,但比起先前的模样倒是好多了。
陆远景用眼神示意李公公,这才让张文以及一种使臣起身。
可陆远景却控制不住地眼神飘忽起来,最终落到楚黎非的身上。
他对楚黎非的感情是复杂的。
他们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在,甚至就连他如今能稳坐帝位,受万人朝拜,也脱不开楚黎非的关系。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害怕。
楚黎非太完美了,从家世到容貌无可指摘,文能吟诗作对,武能上阵杀敌,百姓皆知其名讳。
就仿佛,他才应该是真龙天子。
坐上了皇位,陆远景自然明白世上哪来的什么天意,不过是成王败寇,掌权者为了让自己更加心安理得登上这个位置给自己添的美名罢了。
那这个天子,又为什么不能是楚黎非呢?
他坐的越高,却反而越害怕。
刚刚张文连他这个皇帝似乎都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可楚黎非只是淡淡一句话,就叫他恭顺起来。
他看着楚黎非,却越觉得屁股下的这张龙椅滚烫非常,让他不得不生出疑心。
陆远景看向楚黎非的视线中,怀念着过去却又疑心这未来,视线注意到他腰间上的那一抹银光。
是楚黎非的配剑。
在他登上皇位的当天,他赐予了楚黎非那一柄尚方宝剑,上可斩昏君,下可除奸佞。
就连他这个皇帝也是杀得的。
如今,他也开始惧怕起来,这柄由他给出去的剑在将来会毫不留情地刺向他,会成为高悬于他头顶的梦魇。
现在,他想要收回去了。
“楚卿。”陆远景唤到,面上无甚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楚黎非依言走上前来。
而陆远景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从高高的龙椅上站起身,径直走下来。
张文的眼里划过一丝暗光,他隐晦地与身后几人交换眼神。
这一幕被陆墨辰捕捉到了,他沉着脸并没有出声,小酌一杯将心下的疑惑藏起。
陆远景正值壮年,没几步路的功夫就来到楚黎非的身边。他想收回他的尚方宝剑以及兵权,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提起。
正在这时,张文倏地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刀光乍现,径直向陆远景刺去。
他身后的几个使臣也皆抽出匕首,一个个看起来训练有素的样子,分明就是楚国的死士。
一时之间,众人四散而逃,整个殿内充斥着慌乱的脚步声以及惊恐的喊叫声。
李公公见到这幅场景,直接瞪大了眼睛,连忙喊道:“刺客,有刺客!快来救驾——”
陆远景旧居帝位,疏于习武,早就没了年轻时的反应。因此一时之间直接愣在了原地,瞳孔缩小,而锋利的刀尖闪过寒光,在他眼睛中变得越来越大,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噗”,是匕首没入血肉的声音。
陆远景下意识闭上眼睛。
紧接着又是“铮”地一声,楚黎非抽出腰上的长剑,一个翻手将张文的匕首弹开。
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陆远景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结果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关键时刻,是陆墨辰这个早就被他遗忘的孩子,挡在他的身前。
而剩下的人,他所宠信的嫔妃、太子等人,皆是散的散,逃的逃。
他心尖顿时划过几分莫名的惆怅,望向陆墨辰肩膀上的血迹也闪过几分疼惜。
只见陆墨辰因为失血的缘故纯色发白,整个人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陆远景急忙走上前去搀扶住他。
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冒出,很快就流了一地。陆远景脱下披风试图给他止血却还是无济于事。血液很快就将黑色的绒毛染上一抹暗红。
陆远景急忙吼道:“太医,传太医——”
这时,原本守在殿外的侍卫也迅速破门而入。
陆墨辰因为失血脱力的缘故,再也没有力气站着,顺着陆远景的身躯缓缓滑落,跪坐在地上。
他感觉他的头越来越晕,视线也开始变暗、变得模糊起来。他感觉有些困,却还是努力撑起身子,强打起精神,视线死死地看向前方。
因为在他前方的,是楚黎非。
刚刚他之所以会冲出来挡在陆远景身前,也只是因为楚黎非与陆远景站得太近的缘故,他怕张文为误伤到楚黎非。
他真正想保护的人是楚黎非啊。
此刻,陆墨辰的神智变得越来越模糊,瞳孔也逐渐失去焦距,最后,他的眼里只剩下了一个身影。
楚黎非一剑将张文击退之后,两人便对峙起来。
他们死死地盯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试图夺得先机。
下一瞬,两人一齐动了,速度极快,剑身与刀刃碰撞,发出了清脆的铮鸣,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不下。
两股力的对抗使短刀迅速擦过常见,激起细小的火花,张文力气极大,楚黎非只觉得刚刚那一瞬的碰撞直震得虎口发麻。
张文又是紧接着一个下刺,楚黎非用剑鞘抵挡,随后一个旋身,与张文拉开距离。
楚黎非这次没有再做停留,趁张文还没反应过来,再次拉近身位,佯装要攻击他的正心口,却以张三的匕首为跳板跃至空中,双脚锁喉,从背后将起一剑穿心。
银白色的剑身直接贯穿了张文,血液顺着剑身一路滑到剑尖。张文还维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张大嘴巴,瞪大眼睛,整张脸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终于,他直直向后倒去。
“轰”的一声,巨大的身躯就这么直直砸在地上,长剑由于撞击地板的缘故,再一次刺破他的身躯,直直地竖立着。
而张文,此刻则是彻底失去了生息,唯有瞪得浑圆的眼睛,依旧不甘心地望向空中。
见到楚黎非无恙,陆墨辰终于支撑不住。一抹笑意在他的脸上浮现,他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头一歪,坠入了一个散发着冷香的熟悉的怀抱。
他也如愿以偿地再次听到楚黎非呼喊他的名字。
皇叔是原谅他了吗?
想来,这样会做一个好梦吧……
陆墨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宫殿外。
外头艳阳大照,太阳高高挂起,刺眼的阳光亮的陆墨辰差点睁不开眼睛。他有些疑惑,现在是什么时候?
难道他一觉竟然睡了半年吗?
那楚黎非去哪了?
陆墨辰这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模样,却发现自己意外地熟悉——是勤政殿,他登上皇位后办公的地方。
他开始有些心急,他是又穿越回来了?那楚黎非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又被柳朔玉给……
一想到着,他就控制不住地心慌。
正巧,一行宫人路过,陆墨辰二话不说就走上前去,想要问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现在是什么年份?”
而那为首的小宫女并没有搭理他,一行人低着头靠墙快步离开。
怎么回事?
陆墨辰颇有些没搞清楚状况。
他又瞅见不远处的一个侍卫,连忙上前询问,可对方也没搭理他。
发生了什么?
陆墨辰心道:这些人是故意对自己视而不见吗?还是说,他们压根就看不见自己?
一般来说,若是听见声音,即使不想搭理,也为因为声音突然出现而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声源。但陆墨辰注意到,那些宫人,刚刚完全没有这个反应,更像是,他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的手在那侍卫面前挥了挥,对方依旧一动不动地看向前方。陆墨辰的心顿时沉了下来,看来他并没有猜错。
他这一次,试图直接一把扯出那侍卫的刀剑,却兀地发现自己的手,就这么穿了过去。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良久,再次伸出。这一次,他整个人都穿过了那个侍卫。
陆墨辰现在终于大抵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似乎是以灵魂的状态存在于世间。他依旧经历过重生,因此自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那,现在在勤政殿里面的人……是谁?
陆墨辰急忙跑回去,还没等他靠近,里面的对话声先传了出来。
“还请陛下成全。”
一道好听的,如清泉般温柔的声音率先传入他的耳朵。
是楚黎非的声音!陆墨辰心想反正没人看得见他,就干脆趴在门上光明正大地偷听起来。
陆远景有些愠怒:“为了陆墨辰?你可还记得他的出身?为了一个没用的皇子,他值得你这么做吗?”
“值得。”楚黎非浅笑道,眼里闪过怀念的目光,“而且陛下,这不也是您希望的吗?”
陆远景哑然,楚黎非说得没错。自楚国使臣觐见的那件事情过后,他越来越忌惮楚黎非手中的权力了。
他还记得,楚黎非杀死张文的那一剑。
长剑在楚黎非手中如同活了一般,在空中犹如一轮月光划过,随后毫不留情地刺穿张文。
一剑穿心。
与当初,在他登基前的那一个晚上,洞穿了他大皇兄的那一箭如出一辙。
同样是一箭穿心。
只有一字只差。
但又将他带回了那最恐怖的一晚。
楚黎非能助他,但如果他变了呢?他投奔别人了呢?
是不是也会像之前那样,将他一剑穿心。
如此想来,用一个他都不在意的孩子,换取楚黎非手中的权力,的确值得。
可为什么,他又会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陆远景压下心底莫名的情绪,从楚黎非的手中接过象征着权力的虎符,以及当初他赐给楚黎非的那一柄尚方宝剑。
如此,他们的交易完成。可陆远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一旁,宫人将一个瘦小的孩子带了进来。
能看得出,为了面圣,宫人匆匆将他梳洗了一番就带过来。酷暑炎热,头发还在不断散发着水汽,衣领处也尚能看见几道水痕。
想来竟是连头发也不给他擦干。
楚黎非无奈叹气,从宫人的手中牵过陆墨辰,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这个陆墨辰异常瘦弱,同龄人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宽大得很,想必在衣服包裹下的躯体也是伤痕累累的模样。
猝不及防地被触碰,陆墨辰下意识地躲开,但下一瞬又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上次保护了他,对他也很好,这才怯生生地抬起头,像小鹿一样希冀地看向楚黎非。
楚黎非见状心疼坏了,一把将其揽入怀中,抱起,一气呵成。
感受到手臂上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分量,他向陆远景行李后转身离开。
**
楚黎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刚刚的梦……是什么情况?
已经是第二次了。
“系统?”
他尝试呼喊系统,但人工智障并没有搭理他。
行吧。楚黎非心道。
梦境太过真实,他的心里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有些难过。
俩带着他看向躺在床上的陆墨辰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那晚,他自然是能看出陆墨辰真正想保护的人是谁。
所以当陆墨辰再也支撑不住倒地地时候,身体已经快过大脑,率先接住了他。
那一刻,他心慌了。
想到陆墨辰那小宫院压根就不是人住的,他一时心软,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陆墨辰一路抱回他府中。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陆墨辰这伤势也确实不好多移动了。
楚黎非无奈,将其安排在他隔壁的房间里。
期间,陆墨辰发过高烧,嘴里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楚黎非不知道是出于愧疚心里还是补偿,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至今。知道方才是在撑不住了才在他床边看看睡去。
随后,就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楚黎非摸了摸陆墨辰额头的温度,想着再为其换一条丝帕,刚转过身,衣袖却被拉住。
拉住他袖子的力气很轻,他随时都能甩开。但楚黎非停在了原地。
“皇叔……”
第32章 古代6 背叛
楚黎非沉默地站在原地。
窗外阳光正好, 暖洋洋地晒在身上,让人感觉很温暖。相比起方才梦境中那灼热的盛夏,一切都还没有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与皇帝的那番对话,明面上是你情我愿的交换。可实际上, 他们两人都明白, 开弓没有回头箭, 平静的湖面之下早已暗潮涌动,时间只会加速催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皇叔……不要不理我。”陆墨辰的声音响起,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沙哑, 又隐隐带了些哭腔,显得格外脆弱。
阳光洒在楚黎非的身上,为他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可陆墨辰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不由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由于刚醒来的缘故, 他对自己的力气还不能很好的掌控,在楚黎非的衣袖上留下了深深的一条皱褶。
感受到衣袖上传来的力气, 楚黎非只觉得心尖尖上被猫儿挠了似的。看着陆墨辰病弱的样子, 原本升起的防备在顷刻间就消失得荡然无存。
他无奈又心疼的看向对方, 梦境中那个小陆墨辰怯懦又隐忍的眼神与青年濡湿的眼神逐渐重合。
楚黎非重新在床沿边坐下来,将手轻轻覆上陆墨辰的眼皮, 柔声道:“睡吧,我不走。”
黑暗再次袭来, 这一次,陆墨辰却感到分外安心。
过去的他踽踽而行于黑暗之中, 旁人都冷眼看他,以欺辱他为乐。
而从黑暗中醒来的,是满身的伤痕以及一无所有的他。
幼时,他会在深夜独自坐在廊下, 将委屈与痛苦打碎了牙往下咽。他遥望着天边的那一轮圆月,期待着黎明的到来。
可后来他渐渐明白,初升的太阳不会照到他身上,耀眼的阳光被残破的红墙所挡,温暖的温度也被憎恶的身躯所隔。
但这一次,黑暗伴随着冷香袭来,他不会再感到孤独与害怕。
他会伸出手,将那轮明月紧紧抓在自己手中。
陆墨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楚黎非坐在床边,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他努力压下心底的喜悦,撑起身子。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动作,楚黎非放下手中的书信,站起身将陆墨辰扶起来,又拿过放在一旁小桌上的水杯递过去。
陆墨辰就着楚黎非的手喝了一口水,这才感觉好多了。
楚黎非本以为陆墨辰会接过杯子,万万没想到他就抓着自己的手喝了起来。手下意识地一颤,水珠就这么洒溅出来,顺着手背滑落,在锦被上留下一处深色的痕迹。
“皇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了。怎么?”楚黎非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挑眉问道。
“亥时……”陆墨辰嘴里喃喃道。他记得他上一次醒来的时候还是白天,看样子太阳也就升起没多久的模样,那楚黎非岂不是在他床前守了将近7个时辰?
“辛苦皇叔了。”
“无碍。”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沉默。
陆墨辰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眼睛乱飘间,他的视线忽然被楚黎非搁置在一旁的书信吸引过去。只见其带有字迹的那一面被楚黎非朝下放置,然后用一本书籍压住,防止被风吹走。
恰巧,一阵风吹过,房间内的烛火摇晃了一瞬,信纸的一角也被吹起。
忽明忽暗之际,陆墨辰看清了信件的落款——林肃。
林肃?陆墨辰心里默默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脑海中也闪过数张脸庞。
最终,终于将这个名字与一张额角带疤的脸对应上。
他想起来了,林肃是楚黎非的副将。
而他额角的那块疤痕据说是他自己小时候贪玩,撞到柱子上撞破了,这才留下的。
林肃的家里算不得什么世家大族,祖辈父辈在朝中曾任过五品的文官,但才干皆无甚突出,因此也就止步于此。
倒是林肃自己,因着小时候太过调皮,他家里人一合计,就将他送入军中,正正好好是楚黎非的麾下。
原本林父林母只希望林肃在军里能收敛一下性子,从没真的指望他自己上阵杀敌,毕竟家里就他一个独苗苗。
可没想到林肃自己,竟然自己一声不啃地跟着楚黎非跑到了西北去,还屡获奇功,很快就被楚黎非提拔赏识,一路晋升。如今也是得以封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楚黎非此番回京城,是林肃这个副将打点军中一切。
那他此时寄来的书信,上面写了什么?是边关出了什么事吗?
陆墨辰微微拧起眉头思索着,可他也不敢问楚黎非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来若是军中机密,那必然是不方便让他知道的,二来,他与楚黎非的关系才刚刚有所缓和,他并不希因为这种事情将两人的关系再次退回原地。
虽然他并不是有意看见的。
楚黎非这时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其原因也是因为刚刚林肃寄给他的那一封信。
信上提及,原来姬国三皇子一党想要寻找的东西压根就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是姬国的三皇子殿下本人,这也解释了三皇子一党的人为何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寻找东西上,甚至不惜让权给二皇子。
根据林肃带给他的消息来看,姬国的三皇子一党曾在一月前被二皇子一党偷袭,折损了不少人手,一路撤退至姬国与大燕的边境。
而三皇子就是在这个时候不见的。有传言说他早已跌落山崖,尸身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来,指不定早就被秃鹫叼去腐肉,尸骨无存。还有一个传言,则是说三皇子本人暗中潜入大燕躲避二皇子的追杀,慢慢蛰伏起来,等待日后卷土重来。
林肃倒是认为,第二种传言更为可信。今日他在两国交界之处,发现了好几个试图混入大燕的姬国人。想必有些武功高强的或是擅于伪装的,更是早早就进了大燕。
按照时间计算,现在到了京城也是有可能的。
信上林肃还说,他会继续关注这件事的,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将书信通过信鸽寄来,提醒楚黎非在京中行事多加小心。
楚黎非垂着眼,落在陆墨辰眼中就是有别的心事,暖黄色的烛光在他的脸上摇曳,将他的身影孤单地倒映在墙上,随着烛火的晃动忽闪忽暗。
正在这时,有人瞧了瞧门。
房间内的两人皆是一惊,似乎是没有想到深夜了还会有人前来拜访。
楚黎非扬声:“何事?”
门外响起王管家的声音:“回王爷的话,是宁公子有事求见。”
楚黎非皱起眉头,这个时候了,宁晏找他过来,是会有什么事情?
说实话,他其实对宁晏并不信任,但是他是陆远景派来的人,楚黎非就不肯信任他。
还有一点就是,宁晏这个人太会察言观色了,简直比朝中沉浸多年、那起子惯会溜须拍马的老臣还要厉害。
所以自那晚从艳月馆回来后,就将他与柳朔玉两人安排一起安排在王府的角落,离他的寝殿尚有一段距离。
说起来,他也快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他们了。
楚黎非微微蹙眉,但还是站起身。
他打算去看一看,以宁晏的性格以及谋算,说不定还真的是有什么事情。
陆墨辰见楚黎非一听到王管家说宁晏要来见他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去见他,他的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淡淡的醋意。
“皇叔,不要去,留下来陪我好不好。”陆墨辰心里扭曲得恨不得将楚黎非与自己牢牢拴在一起,但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副可怜的模样。
楚黎非:“我去去就回。”
陆墨辰攥着被角,醋意弄得藏都藏不住:“可皇叔,那姓宁的在王府里日日与你相见,但我平日里在宫中,好不容易才能与你待在一起。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谁说的?”楚黎非疑惑道:“我何时与他日日相见了?”
陆墨辰闻言,眼睛一亮,楚黎非的意思是他与那宁晏并不常见咯?一想到这,他立即松了口:“那皇叔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就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楚黎非震惊于陆墨辰前后的反差,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见床上那一团巨大的被子,他无奈叹气:“这么大的人了……”
楚黎非上前替他将被子掀开,省的他把自己闷死,这才转身离开。
门外,一袭蓝衣的宁晏看起来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楚黎非走近:“你寻我来是何事?”
宁晏笑着,像是一只狐狸一般:“自然是王爷感兴趣的事。”
楚黎非不语,就这么看着他。
宁晏自知见好就收,也不多卖关子:“王爷可还记得那柳朔玉?”
柳朔玉?楚黎非自然记得。前世陆墨辰杀死自己,这个柳朔玉也是尽了好大一份力的。
“怎么?”
正在这时,楚黎非耳边听到寝殿那边似乎发出了什么声音。
他与宁晏对视一眼,两人点头示意,一起跑了过去。
楚黎非打开门,房间内除了陆墨辰安静地躺在床上,就没旁的什么人了。
忽然,他的视线移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只见压在杯子下面的信纸,悄悄地折起了一个小角。
楚黎非拿起信纸,紧紧皱着眉,仔细端详片刻。
这时,他的鼻尖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似乎是什么脂粉的香气。
他将鼻尖凑近信纸,这股气味更加浓郁了。
“呵。”楚黎非折起信,再看向陆墨辰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无比:“明日起本王自会送你回宫。本王倒是不曾想到,你还会用苦肉计这一出。如何,看本王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应该很开心吧。”
扔下这句话,楚黎非带着宁晏离开,只留下陆墨辰一个人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
他压根不知道刚刚短短的几分钟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楚黎非离开没多久,柳朔玉就来了。他自然是厌恶柳朔玉的,对他并没有几分好脸色。
可耐不住柳朔玉这个人权当看不见,他一步步靠近他的床边,吐出的话语却让他厌恶不已。
柳朔玉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煞有其事地跟他描绘他日常在王府里是怎么与楚黎非相处的。现在细细想来,柳朔玉想来无非就是想要激怒他。
可目的是什么呢?
是让他分散注意力吗?
难道是那封信真的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但好像也不是。
柳朔玉并没有表现出对那封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
那难道是,离间他和楚黎非?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上次在艳月馆,柳朔玉压根能看出来楚黎非当时并不喜他。
现在两人关系刚刚有所缓和,却又降至冰点。
不过现在这样看来,楚黎非也不喜欢柳朔玉。那么楚黎非当初又为何要将他赎下呢?
陆墨辰眼神一暗,只感觉这几件事的背后还有无数谜团。
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他迟早会一一查清,让楚黎非不再误会他。
**
门外的楚黎非有些后悔,他刚刚似乎太过冲动了。还没有问过陆墨辰,就自顾自地将他定下罪。
可前世,确实是那两人将他杀死的。
他现在越来越确定,那两场梦境或许就是他的前世。
根据剧情以及前世的记忆来看,楚黎非将陆墨辰从深宫解救出来,教养他长大,甚至最后助他夺得皇位。
怎么说,他都于陆墨辰有恩。
他最讨厌背叛。
原本在修仙界的时候,若不是至亲之人的背叛,他是万万不会沦落到掉下魔渊的境地的。
因此,他才会在得知陆墨辰与柳朔玉有所联系的时候这么生气。
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将视线重新转回一旁的宁晏身上。
“你继续说。”
**
自从王府一别,陆墨辰已经快有半个月没见到楚黎非了。
他曾想去王府见他,却都被拦在门外。
无奈之下,陆墨辰想到了一个办法。
如果在王府时做的那个梦是真的,那当时就是楚黎非主动向他的父皇求的恩典,将他带在身边。
陆墨辰还记得,他当时的性格可并不好。
既然如此,这次便由他先迈出这一步。
他来到了勤政殿外,等待通传。
经过上一次挡刀的事情过后,陆远景似乎想起来他还有这么个儿子,对他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陆墨辰快速说明来意。
他说他想要跟着楚黎非习武,以后能更好地保护父皇,保家卫国。
“还请父皇成全。”
陆墨辰说得那是一个头头是道,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
跟着楚黎非习武么?
陆远景又想起了过去的事。他并不擅武,常常挨师父的训,后来还是楚黎非抽出自己的时间一点点教他。如此,楚黎非也算得上是他半个师父。
陆远景不知想到什么,沉思片刻后还是答应下来。
陆墨辰刚要领旨谢恩,就听到陆远景又问:
“你跟楚黎非是何时认识的?”
陆远景就这么望着他,眼神里似乎飘过怀念之色。
不过还陆墨辰回答,陆远景便放弃了。
“罢了。”
“既然如此,那朕就将京郊的那起案子交给你和秦王彻查吧。”
“说起来,那案子与你,倒是也有几分关系。”
第33章 古代7 认罪
从勤政殿里出来, 陆墨辰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陆远景刚刚说的那桩案子。
有关于忠毅侯一家私藏盔甲的事。
巧的是,当年陆墨辰的母族——程氏一族,一夕之间满门抄斩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犯了皇帝的忌讳,同样也是私藏盔甲一罪, 还包括贪污军饷等等一众罪名数罪并罚, 才有了后来的惨案。一夜之间整个程家血流漂杵。
所以陆远景才会说这桩案子与他也有些关系。
当时程家一夕之间倾覆的时候, 陆墨辰才刚刚出生,也是长大了之后翻看卷宗才知道的这回事。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程家老夫人八十大寿,程家老爷宴请诸位同僚共聚家中办了个小宴席。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 那程老爷一喝多了,便嘴上没个把门,说要带大家伙去看珍藏已久的宝贝。
大伙儿自然是乐意之至, 可谁知, 程老爷一推开库房大门,一套盔甲就明晃晃地挂在正中间, 旁边还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这一看可把大家伙儿给吓坏了, 私藏盔甲可是重罪。于是当晚在场的, 有一个算一个,联名起来上书举报。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当晚程家直接就被查封,有职务在身的当场革职查办, 尽数入狱。负责查这起案子的刑部尚书赵之正还在程家一处地下室里缴获了许多金银珠玉,古董名画。
程家虽是勋贵之家, 家底也还算丰厚,但万万是达不到这样的资产的。
在后来的不断审问下,赵之正将一份满是鲜血的供词呈了上去。那份作为决定性证据的供词陆墨辰前世也看到过,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 看得他头皮发麻。
最终的结果是程老爷对私藏盔甲、贪污、克扣军饷、养府兵等等罪名供认不讳。
陆远景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直接判了程氏一族满门抄斩,连身在宫中的程贵妃也没有逃过。
就这样,一个家族在一夕之间荡然无存,原本显赫的程府被封,所有财产尽数充入国库,过往的功名皆被抹去,留在史书上的是一条条罄竹难书的罪名。
大燕开朝以来,府中养私兵的事情屡见不鲜,但皇帝基本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私藏盔甲一事,判得极重。
先不说生产一套盔甲,要花费不少的人力和财力,其工艺更是远比普通的兵器复杂得多。更重要的是,盔甲是战场上将领和士兵重要的防身工具,也是皇权的另一重象征。
还有一桩往事,那就是著名的摄政王谋逆一案。其私下里竟然藏了数十套盔甲,要不是当年的护卫救驾及时,大燕差点直接改朝换代。
因此,在此之后,所有的皇帝都以此为鉴,对私藏盔甲一事更是从众处理。
这次忠毅侯的案子,说起来也与程家当年一案有几处相似的地方。
只不过这次不是忠毅侯齐老爷喝酒误事,而是他的同僚李栋,在侯府借宿的时候,喝了点酒,半夜起来如厕,结果竟然误打误撞迷了路,进了齐老爷的库房,看到了那一套盔甲。
李栋当时就被吓得直接清醒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上厕所,一溜烟地回到房间,硬生生地憋到早上这才出了侯府大门。
他回家之后,立马就写了一封奏折呈上去。
陆远景知道了这件事后,大怒,派了刑部侍郎——钱铭前去查办。
只不过钱铭不知道何故,竟迟迟没有结案。说是其中还有颇多疑点,不得草草了解,这才一直拖了下来,气得陆远景差点把他的官位也一并撸了去。
那钱铭也是个硬脾气的,脖子一梗,对着陆远景直言:要么就革了他的职,要么就按照他的步调来。
听说当时陆远景听到的时候,气得当场砸了手中的翡翠珠串。
可最后,他到底还是没有撸了钱铭的乌纱帽。
说起来,这钱铭也是个妙人。他出身寒门,最后好不容易熬到了殿试,结果竟然当场跟皇帝呛起声来。到了殿试这一步,考取功名已经是稳了,最次也能获得同进士出身,因此多半考生皆会求稳。
可钱铭竟然因为陆远景出的题目,当堂跟他辩了起来。说好听点,那就是直言不讳,讲难听点,那就是倔得跟头牛似的。
最后,因为他的性子,钱铭本来可以获得二甲的名次,结果硬生生地只拿了个三甲的名次,外放江南做了个小县令。
江南世家大族盘踞,关系盘根错节。
可也正是因为钱铭他的性格,竟然真在当地做出了一番不小的政绩,一连揪出了好几个贪官,这才得以回京做官。他走的时候,当地百姓夹道欢送。
事实上,自从那次殿试之后,陆远景就一直暗中关注着钱铭。陆远景本想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这才有了之前的举措。而将钱铭调回京城后,也是他一手提拔,才让他有机会能做到如今的刑部侍郎之职。
谁知数十年过去了,钱铭还是这副样子。可这也正是陆远景赏识他的原因。
因此,陆远景这才会再宽限了钱铭一周的时间,同时派陆墨辰和楚黎非一同查办。
这桩案子,陆墨辰上一世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当时他跟着楚黎非并没有细细关注。
他只知道最后钱铭坚持案件还有疑点,不愿结案。可陆远景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将此案交给刑部尚书张卿济彻查。
原来的刑部上书则是在五年前便告老还乡,现在接任的张卿济正是他的门生。
不到一周的时间,案件迅速了结。
最终的结果是齐老爷认罪伏诛。后来是太子求情,这才免去了和程家一样满门抄斩的结局,仅仅是全族流放。
再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现在想来,太子怎么会突然为齐家求情,他记得他们在此之前并无联系。
况且他最是了解他那太子皇兄了。陆墨麟这个人表面上端的是光风霁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私底下阴毒狠辣,这一点他最是了解不过。好端端的又怎么会为齐家求情呢?
想必这其中还有许多隐情。
**
另一边,楚黎非也接到旨意,和陆墨辰一起协助钱铭彻查忠毅侯私藏盔甲一案。
一大早,楚黎非刚走出王府大门,就见陆墨辰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看到楚黎非出来,陆墨辰扬起笑脸朝他打了一个招呼,却在视线飘到他身后一蓝一白的两个身影后顿时拉下脸来。
“皇叔,怎么他们俩也要跟着?”
楚黎非转头看了眼陆墨辰,看他耳廓通红的模样就知道他在王府门前等了他不少时间,冷漠刺人的话语一时之间就这么闷在喉咙中。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最终从鼻腔里淡淡冒出一个“嗯”字。
就在前几天的晚上——
楚黎非和宁晏走到了当初两人见面时的那个凉亭内。
宁晏像是早有准备,先是熟练地为楚黎非沏了一壶茶,这才坐下,笑盈盈地看向楚黎非。一副楚黎非不喝就不开口的样子。
楚黎非见状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本王没时间陪你在这耗。”
宁晏又将杯子往前推了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在下要将的故事有点长,王爷何不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呢?”
楚黎非白了宁晏一眼,这才接过杯子,喝上一小口后重重砸在桌上,冷笑道:“如何?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宁晏见好就收:“自然。”
原来是他发现了柳朔玉似乎总在和什么人偷偷传信的事情。
他与柳朔与虽然住在同一个院子,但两人平日里并没有什么来往。用宁晏的话说,这就是两人气场不和。
这天,宁晏一个人在屋子内的躺椅上坐着,敞开大门赏雪,天空中的一只鸟突然吸引了他的兴趣。
只见这只鸟久久盘旋于小院子的上空不走,宁晏顿时来了兴趣。
观察了好一会儿,他得出了这只鸟是一只信鸽的结论。
大雁南飞,这会正是冬季,能看见鸟类本就稀奇,更何况长长停留在一处不走,明显是在等什么人的模样。
而这院子里除了侍从以外,就只有他和柳朔玉两人。既然不是宁晏的信鸽,那其主人究竟是谁已经可想而知。
于是,宁晏一连观察了好几天。
他发现这只鸽子总会在固定的时间段出现,而每当一阵诡异的口哨声出现,那鸽子便会乖顺地落到柳朔玉手中。
所以宁晏直接搞来了泻药,加到柳朔玉的饭菜里。
而柳朔玉如他计划的一样,没吃几口饭就匆匆捂着肚子走了。
柳朔玉前脚刚走,那信鸽就来了。
时间刚刚好,足够宁晏模仿哨声,拿到那一卷小小的密函。
见消息送到,信鸽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柳朔玉似乎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如今,这道密函被宁晏呈到了楚黎非面前。
楚黎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从他手中接过,然后缓缓展开。
片刻后,他紧紧皱起眉头。
只见那道密函上竟是一片空白,在落款处只有一个字。
那就是“陆”。
宁晏似乎看出楚黎非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道:“想来,传这道密函的人还是有所防备的。上面的内容应该要特定的方法才能显现。这个在下就无能为力了。”
楚黎非神色不明,他将密函收起,勾起一抹笑容反问道:“能看出信鸽,模仿他人口哨,也是难为你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宁晏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楚黎非的身边,将手搭上楚黎非的肩膀。异域人的面庞看起来棱角分明,墨绿色的眼睛在灯笼的照耀下像是又或一样在黑暗中摇曳:“在下自然是王爷的人。”
楚黎非扭头,毫不留情地将宁晏的手挥开。他起身往远处走去。
“既如此,府里还差个马夫。明日一早本王就跟王叔说一声,指了你去。”
黑暗中,宁晏看着楚黎非远去的背影,眼中升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
**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宁晏和柳朔玉两个在外面驾车,陆墨辰和楚黎非两个人坐在马车内。
虽然两人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但陆墨辰对这个现在还是很满意的。
皇叔还是嘴硬心软,他心里有我!
陆墨辰心里乐呵着。
马车很快就到了衙门门口。
只见钱铭黑着脸,一脸不爽的模样。
不过在见到楚黎非和陆墨辰两人的时候,还是很恭敬地行了礼。
“见过秦王爷、四皇子殿下。”
然后就没了下文。
楚黎非暗中打量着钱铭。
钱铭生得不算高大,年纪不大看起来却和五六十的老古板没什么区别。
于此同时,钱铭也在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二人。
楚黎非的名声他早就有所耳闻,他也是打心里敬佩他。
可这四皇子……
他看了一眼陆墨辰,只见对方鼻尖通红,黑葡萄似的眼睛咕噜噜转着,视线紧紧黏在楚黎非的身上。
钱铭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关于四皇子的身世,他在江南的时候有所耳闻,可事关宫廷辛密,他知道的也不多。
回京之后,他更是没见过这位四皇子殿下。
如今看来,多半是落不得好了。
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朝中不止皇子,更是有不少贵族子弟,靠着家世的蒙荫,有长辈或者长辈的门生带着去刷“功绩”,从而仕途顺遂,一路高升。
如今看这四皇子一副稚子心性的模样……
哎……钱铭再次默默叹气。他在朝中浸润多年,即使不敢苟同,但也不得不承认,朝中如此行事的人多之又甚。
他也曾感到不公,可偏偏那些世家子弟又不全是草包,其中也不乏一些有才干、忠君爱民的臣子。
现在他只求这个四皇子不是娇蛮的性子,不要为了所谓的“功绩”,草草结案,使得任何一个人蒙冤。
他所求的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还天下所有人一个公道。
使所有正义得到伸张,所有污秽暴露在阳光底下,无所遁形。
马车带上钱铭,一路来到了忠毅府。
不,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忠毅府了。
齐禄削侯革职入狱,现在已经是庶人了。
在路上,钱铭将情况简单介绍给了楚黎非和陆墨辰听。
齐家一共有三子,是为齐福、齐禄、齐寿。皆是由齐老夫人所生。老侯爷去得早,其侯位却是由其次子齐禄所承袭。
陆墨辰出声打断他:“为什么是齐禄?一般来说,不都是长子继承吗?”
钱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因为齐福曾因一场意外,双腿落下残疾,不良于行。”
齐福自从双腿落下残疾后,便很少出门,外头对其都不甚了解。
二子齐禄,承袭爵位,少时还跟着他父亲一起上过战场,风评一向不错。
倒是第三子——齐寿,由于是老侯爷老来得子,夫妻两人都对其宠溺异常,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平日里叫上三五好友招猫逗狗更是常事。
如今这三人一齐入狱,还包括齐禄的长子——齐恒。
剩下的家眷都不许踏出齐府半步,门口皆由重兵把守。
下了车,楚黎非便感受到一股萧条之意。
门口隐隐还能听到哭泣声传来。
官兵在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这才让行。
楚黎非刷先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的仆从皆是一副惊惧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小声地抽噎起来。
发生了这种事情,仆从们哪还有心思干活,要不就是日日掩面哭泣,要不就是靠在树下等死……或是一线转机。
主子们也顾不上管这些家仆了,每个人都自顾不暇。
庭院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打扫了,正中心的那棵古树落了满地的枯叶。
正在这时,楚黎非似乎注意到了远处似乎有一道视线。
他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藏在假山后怯怯地看着他,却又在对上视线的一瞬迅速跑开。
“那是谁?”
楚黎非问向一旁的钱铭。
钱铭顺着楚黎非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似乎是……齐福的妻子。”
楚黎非拧紧眉头,盯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齐福的妻子为何要在这时候偷偷摸摸地偷看他们?是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说起来,也难保这齐福因为腿疾从而与侯位失之交臂,从而心生怨恨……
但是,私藏盔甲是满门抄斩的死罪!齐福自己也是要把命赔进去的!
真的可能是他吗?
倒是钱铭对院子里冷清的模样感觉有些好奇。他随口问了一个离他最近的仆从:“齐府的人呢?”
那仆从敷衍道:“啧,老夫人快不行了,估计人都在那吧。”
楚黎非向钱铭投去了疑惑的视线,钱铭叹气后解释道:“这齐老夫人原本身子骨就不大行了,突然间听到了这等噩耗,身体状况更是急转直下。上次我来的时候都是靠着汤药吊着。如今只怕是……”
钱铭无奈地摇了摇头,楚黎非和陆墨辰都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楚黎非:“那钱大人心中可有什么猜测?”
钱铭拧眉,若有所思道:“其实我最一开始是怀疑过齐福的。本该是他的侯位却到了他弟弟手中,常人如何能接受?”
“但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的是,我朝私藏盔甲是满门抄斩的重罪,齐福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听到这,陆墨辰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串联上了,他不由喃喃出声:“那假如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呢……”
“嗯?你说什么?”钱铭对陆墨辰的这句话感到很是诧异。
什么叫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只是他刚要细细询问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报——”
钱铭:“什么事?怎么如此咋咋呼呼的?”
“回……大人……的话,”那狱卒说一个字喘一回气,一看就是一路狂奔过来的,“齐三爷……他……他认罪了!”
第34章 古代8 起点与终点
在场的三人对视一眼, 眼神中闪烁着惊讶的神色。
齐寿认罪了?
可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楚黎非凝眉,在心里分析着齐寿作案的可能性。
可他目前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看来还得再去详细了解一下情况才好。
楚黎非和钱铭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认同的神色, 两人均是认为现下还是一个先去看看齐老夫人, 然后再做决定。
钱铭扭头示意那狱卒先回去:“好好看管着齐寿, 别让他出事了。等秦王爷、四皇子殿下和我回去之后再行审问。”
“是,大人。”那狱卒点头,行了一礼之后这才退下。
钱铭带路, 却因为身份的关系始终落后楚黎非和陆墨辰半步,因此楚黎非能很清楚地将齐府的宅院布置看得一清二楚。
在去往齐老夫人院子的路上,钱铭又向楚黎非和陆墨辰透露了一些有关齐府的消息。
齐老爷与齐夫人是有自幼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的, 齐老夫人出身高门, 本来与齐老爷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家族后来没落了。不过齐老爷还是毅然决然地娶了齐老夫人, 夫妻两人自婚后以来, 伉俪情深。
后来, 齐老爷接旨前往边关抗敌,齐老夫人也誓死相随。而齐大少爷与齐二少爷, 也就是后来的齐福与齐禄也是在边关出生的。
两人长大后,便随其父一同在边关抗敌。可以说是虎父无犬子, 特别是齐福,天生力大无穷, 小小年纪便可举起比他还高了半个头的长矛,上阵杀敌更是勇猛无比。听说当时军中所有人都对这位少年赞不绝口。
齐禄在他大哥的衬托下就要显得普通得多。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战役中,齐福与齐禄两人在敌人的追击下与军队分散,意外失踪。军中数人找了他们一天一夜均是无果。
而翌日清早, 他们两人却互相倚靠着,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齐福与齐禄两人均是灰头土脸的,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就在众人为他们的回归而感到高兴时,有人眼尖地发现,两人的身后,淌着长长的一条血迹。
暗红色的血迹一路蜿蜒,渗入土黄色的地里逐渐开始发黑,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而齐福的脸色已经苍白无比,嘴唇也毫无血色。
他们这才发现齐福整个人几乎就要挂在他弟弟身上了。从膝盖到小腿,遍布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疤。
经过军医诊断,齐福的腿彻底废了,再无恢复的可能。
从此以后,过去的那个“少年将军”渐渐退出了众人的视线。还来不及等众人唏嘘,齐禄已经凭借着他过人的才智,屡获奇功,从而声名大振。
人人都称道齐老爷生了两个好儿子,必定能光耀门楣。可当众人想要一一细数齐福的功名时,却都一时之间哑了声,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无不是一片尴尬之色。
再不然,就是只能哀叹道一声惋惜。
渐渐地,齐福就这样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再后来,就是齐老爷抗敌有功,得以封忠毅侯光荣回京。
回京后,齐福和齐禄陆续成婚。齐福因着腿疾,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都瞧不上他,最后只娶了一商贾之女。而齐禄娶的则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
同年,齐老爷与齐老夫人诞下了第三子,也就是如今的齐寿。
老来得子,老夫妻二人更是对他宠溺非常,就连两个哥哥在他面前也得让一边去。好在老夫妻二人对他虽然宠溺,但该罚的时候也从不放过,这才没让他惹出了什么大乱子来。
一般来说,侯爵位可以世袭罔替,但多数都会让嫡长子继承。承袭侯爵位之后,剩下的几个兄弟便会分家。
但齐家就偏偏不是这样。
承袭侯爵位的是次子齐禄,且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分家。
其实也可以理解。
齐福患有腿疾,生活上便比常人困难得多,若是分了家,侯府原本的财产则多数会有齐禄继承,齐福只能拿到小小的一部分。往后的日子与如今怕是会天差地别。
而齐寿,不学无术。若是分了家,只怕是没几天就能把家产挥霍一空,到时候把房子抵了去,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况且老夫人年事已高,又宠爱小儿子。齐禄为了母亲考虑,也就一直没分家。一大家子在在齐府一直生活至今。
楚黎非这才明白过来钱铭为何会对齐福生起怀疑。
齐禄的名声在朝中一向不错,为人纯良正直,待人和善有礼。早些年北方大旱,不少灾民只能啃树皮挖土果腹,齐禄竟然亲自带人前去灾区,自讨腰包施粥。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能做出谋逆这种事情来的。
还有一点可疑的是——送往军中的盔甲都有其独立的编号作为标记,而从齐府搜出来的那套却没有,向来是自己私自铸造的。
但想要独自铸造出一套盔甲,所需要用到的金银财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但端看这齐府,楚黎非跟着钱铭一路绕过庭院,却都没看出来丝毫的奢靡之气。
从屋房砖瓦到水榭楼阁,一应设施皆是中规中矩,连摆件都是少之又少,于侯爷这个身份来说,简直就是清贫至极。楚黎非甚至敢打包票,就这宅院,一些远离天子脚下的土皇帝县令都瞧不上。
如此看来,要么是这齐禄早有准备,老奸巨猾,平日里不让旁人抓住一丝把柄;要么,这就是他的真实情况。
而楚黎非更相信齐禄是后者。
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么齐禄必定是被人所害。
那究竟是谁呢?
通常来说,这时候往往就会想到——谁与齐禄有仇?或是谁能从中获利?
齐禄平日里少与人来往,因此有机会将这一副盔甲放到他家里去的只有齐府自己人,以及李栋。
可他风评一向很好,甚少与人结仇。
倒是齐福,失了侯位,心生不满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谁能从中获利,那人可就多了去了。
齐禄手中还有一支从齐老爷那继承的兵马,若是他倒台,他手下这批兵马的归属权自然要被转移。
就连楚黎非他自己,也有一定的嫌疑的。
因此从目前手上掌握的这些信息来看,齐禄的嫌疑的确最大。
可就和钱铭说的一样,如果真是齐禄干的,那么他图什么呢?
人必定是有所利,才会有所图。
可这样满门抄斩的大罪,他自己也逃不掉。对齐福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假如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呢……”
陆墨辰前不久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响起。楚黎非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可又飘忽得很,在那灵光一现之后,一切都重归迷雾之中。
一旁的陆墨辰也暗自思索着。
和楚黎非不一样的是,他在倒推。
楚黎非和钱铭只知道事情的起,因此只能在现有的线索中开始推测,有着很大的局限性。
可他不一样,他重生归来,他知道的,是事件的果。
上一世,齐禄认罪,在太子的求情下,齐禄问斩,齐氏一族剩下的人尽数流放。
陆墨辰记得,原本属于忠毅侯的兵马,最终落到了一个叫王平的人手中。
王平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可是不久的将来,他将一路高升,甚至在后来他登基的时候还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而王平,正是太子的人。
陆墨辰突然觉得一切都清晰了起来,太子作为一个关键的节点将所有的疑惑之处串联起来。
所以这一切的背后,太子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
可是,现在是谁才是太子的人呢?
齐福?齐寿?还是李栋?
说起来,李栋这个人,他上一世初入朝堂的时候,压根没有听说过……
可按照他的年纪来说,也远远不到告老还乡的时候。上一辈子,他似乎也没听说什么有关李栋这个人的大案。
那么这个人去哪了?
难道是死了……?
这个推测让陆墨辰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过一想到他那太子皇兄的性格,陆墨辰又觉得并不是不可思议。
李栋作为案件重要的一环,想必是知道些什么,这才被灭了口。
毕竟,只有死人不会说话。他的太子皇兄干得出这样的事。
等等!
陆墨辰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想起他母家——程氏的那桩案子。根据他看见的那卷宗,其带头上书的那个人,如今也是音讯全无。
莫非……也是太子的手笔?
不,不对。
陆墨辰摇摇头。那时候太子也只不过是孩童年纪,想来是做不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的。
可真的和太子无关吗?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总是觉得这两桩案子之间必定存在什么关联。
陆墨辰眼神一凝,看来他还得想办法去调查一番过往程家的那桩案子了。
三人心中各自思索着,很快就来到了齐老夫人的宅院。
还没踏入院子,就听到了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看来那小厮说得没错,主人家确实全在这聚着了。
刚刚踏入院子,浓重的药味就争先恐后地往三人鼻子里钻。
楚黎非微微蹙眉,看来这齐老夫人确实病入膏肓了。
听见外面的动静,一女子推开门一看。见到是楚黎非几人的时候先是一愣,再看到他们的穿着打扮皆是不俗之后,不慌不乱地行了个礼。
“见过各位大人。”
只见女子梳着一个简单的妇人发髻,稍微有些凌乱,发间的饰品皆无。她眼睛发红,眼皮红肿,眼下发黑,向来是哭了许久却还要操持着整个齐府,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她面容憔悴,精神状态看起来明显不佳,可一举一动又端庄有礼,尽显大家风范,必定也是出生高贵,长久受过良好的教养才会如此。
想必她就是齐禄的夫人——冯娆。
正在这时,房间内突然传来了重重的咳嗽声,紧接着,似乎是一阵呕吐。
冯娆神色微变,立即跑了回去:“母亲!”
第35章 古代9 惊鸿一瞥
楚黎非的视线跟着冯娆的动作向屋子里看去, 只见一个老妇人躺在床上,嘴角以及被子上都沾染上了新鲜的血迹。
冯娆小心地将齐老夫人托起来,将帕子沾上水后轻柔地为她擦去嘴边的血迹。
“母亲……”冯娆的声音里透露出些许担忧以及不忍。
只见齐老夫人双眼浑浊发白,身上的衣服虽穿戴整齐, 但整个人看上去半点精气神也无, 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吃力地靠坐在身后的靠枕上。
钱铭带着楚黎非和陆墨辰走上前去。
齐老夫人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没有一点反应,只是痴痴地坐着。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点亮了齐老夫人的眼睛,却驱散不去她眼中的阴霾。
感受到阳光的温度,齐老夫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抬起手, 颤颤巍巍地往前探去,甚至还想要站起身来。
冯娆立即阻止, 而齐老夫人这时也顺势摸到了她的手。
感受到独属于女子的纤细滑嫩的手, 齐老夫人整个人瞬间僵住了。片刻后, 她颤抖着胳膊顺着冯娆的手向上抓,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握住冯娆的小臂, 在冯娆的胳膊上顷刻间就留下了一道道红痕。
齐老夫人又强升起一抹笑意,朝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地方看去, 眼睛里布满了希翼的光:“娆儿,是不是寿儿回来了?”
坐在她身侧的冯娆见状, 眼睛里顿时溢满了泪水。她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将自己的胳膊从老夫人的手里抽出,抹了抹眼泪, 又回握过去。
“母亲……三弟他……”冯娆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她迟疑地将视线转向楚黎非三人,眼中闪过哀求的目光,“对,三弟就快回来了。想来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还请母亲多顾惜自己的身子,健健康康地等三弟回来。”
冯娆边说边拿起手中的汤药,她先试了试温度,这才舀起一勺向齐老夫人嘴边递去:“母亲,来——”
听到冯娆的话语,齐老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中闪烁着泪光,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她就着冯娆的手喝完一碗汤药,没多久就又沉沉睡去。
冯娆见老夫人熟睡后,这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力气。她无奈地向楚黎非三人递去一抹苦笑,然后匆忙喝了口水将他们带到院子里去。
“多谢三位大人成全。”冯娆说完后,竟是想要直接跪下去,还是钱铭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钱铭看向这个姑娘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抹怜惜与钦佩。怜惜她身为一个女子,齐老夫人病重,她不得不一个人撑起齐府,又钦佩她身为一个女子,竟能坚强到如此地步。
“冯姑娘辛苦。”
似乎是看懂了钱铭的眼神,冯娆笑着摇头:“比不得各位大人辛劳。民女只是做了自己因该做的。自出嫁以后,齐老夫人虽说不是我的生母,却也对民女多番关照,如今老夫人病重,民女自当侍奉于床前。”
她语速柔柔但语气却不失力量:“民女还是要谢过三位大人愿意帮民女隐瞒。母亲病重,实在是听不得任何不好的消息了。如今母亲就心心念念地盼着三弟回来,若是半点指望也无,只怕是不日……便要去了。”
冯娆说到这些,语气里就难免带上了一些哀伤之意。只是提到“齐寿”的时候,她的眼神中明显闪过了一丝不平。
她是在为他的丈夫——齐禄不平。
齐福身陷残疾,齐寿顽疾,齐老爷又走得早,可以说整个齐府都是齐禄撑起来的。可齐老夫人却偏偏疼爱幼子,就连临死前的执念都是齐寿,齐福与齐禄两兄弟压根是一点都没有提起。
凭什么?
她不明白,但这些,她从来不会在齐老夫人面前显露半点。
楚黎非看着眼前疲累的女子,他的眼中划过一抹不忍,但也有些疑惑:“怎么就你一个人侍奉齐老夫人。齐福的妻子呢?怎么不见她的人影?”
提到吕英,也就是齐福的妻子,冯娆的眉头立即紧锁,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只见冯娆摇摇头,似乎在思考回忆着什么。片刻后,她才谨慎开口道:“我跟大嫂平日里接触的并不多。当年,我与她一同过门,只遥遥见过一面。”
在冯娆恬静的语气中,楚黎非他们也慢慢从冯娆的口中描绘出了吕英的形象。
当时,齐福与齐禄两兄弟都到了婚配的年纪。
作为侯位的继承人,上门来给齐禄说媒的媒人可谓是络绎不绝,就差把侯府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而齐寿那边,就显得清冷的多。
京城里那些出身高门的小姐自然瞧不上一个与候位无缘的、又不良于行的“弃子”。最后还是齐老爷与齐老夫人一步步放低了要求,这才寻上了一个商贾之女,愿意婚配给齐福。
齐老爷与齐老夫人也自知委屈了人家姑娘,送出去的聘礼足足比齐禄的多了一倍。
后来,两兄弟一同成婚。
冯娆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自小认识的也都是京城里的贵女,若不是因为齐家这两兄弟,是万万不会与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扯上边的。因此,她对吕英的了解也不多。
冯娆只知道吕家原本以渔为生,后来得了运道,生意越做越大,一家子都搬到了京城来住,是附近有名的富商。
吕父吕母更是只有吕英一个女儿,在她出嫁那日,嫁妆足足抬了一百八十担,跟她这个尚书家的小姐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两个陌生的姑娘坐在马车上,从不同的地方最终齐聚于齐福。
成婚那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冯娆与吕英两人一同身着大红色的嫁衣从马车上下来。轻风掀起了吕英的盖头,冯娆看见了少女脸上羞涩的红颊以及明媚的笑容。
似乎是注意到冯娆的目光,吕英嘴边绽出一个笑容向她点头致意。冯娆一愣,似乎是因为偷看人家被抓包了,只感觉脸上跟火烧似的,颇有些尴尬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她原本以为这位大嫂是个好相与的,还想与她交个朋友。
可谁知翌日敬茶的时候,吕英直接称病不曾露面,齐老夫人面上虽是有些不虞,可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之后的好几天,冯娆都没有再见到过吕英。
知道后来有一天,两人在转角处偶然撞上。
吕英先是惊呼出声,眼角因为疼痛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可她在看清来人是冯娆的时候,眼中竟闪过一丝惊恐之色,什么也不说就抱着被撞到的胳膊,低着头急匆匆地逃走了。
冯娆诧异地站在原地,她回头看向吕英远去的身影,心里却感到有些奇怪。
只见吕英的走路姿势,总感觉那里有些别扭。她似乎将整个人的重心都放到了左脚上。
是刚刚把她撞伤了吗?冯娆思索着。因着过去在尚书府长大,她的母亲对她的教养尤为严格。例如走路时的速度不能过快,就连一步迈出去的距离都有讲究。若是出了差错,便会挨她母亲的责罚。
因此,冯娆自知以自己的速度,就算是撞上了什么人,也不可能会受如此严重的伤。
况且,如果吕英真的因为刚刚的碰撞受伤,那么她也应该会感到疼痛才对。冯娆又细细检查了一便,只见自己身上连个红印都没有留下。
那就是吕英之前就受伤了吗?可为何见到她就要跑?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抱着这样的疑问,第二天,冯娆提着一个食盒前去看望吕英,可谁知竟是直接被拦在了门外。吕英见都不见她,竟是连面都没有露,就让她身边的丫鬟打发冯娆。
从此以后,冯娆就给这位大嫂打上了“奇怪”的标签。她出身尚书府,自然也是有几分傲气的,做不来这等冷脸贴热屁股的事来。
几年下来,冯娆只在齐府的大规模的宴席上见过吕英。可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吕英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即使是炎热的夏日,吕英也是将自己从头裹到脚,那些款式较为轻薄的衣服,更是从未见她穿过。
况且,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吕英总是会带着一层面纱。
问起来,她就说是脸上过敏,不宜见人。
吕英的眉眼间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让冯娆总以为,那日的惊鸿一瞥只是她的错觉。
当年的那抹笑容早已深深地留在了冯娆的以及中,可再看看如今眼前吕英的模样,只让冯娆觉得恍如隔世。
后来,吕英变得更奇怪了。
她变得越来越怕生,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若是无事,更是不肯从她那院子里踏出半步。
可冯娆觉得,她愈发像一具失了灵魂的空壳了。
再后来,就是吕英的父母去世。
属于她父母的遗物被尽数抬到齐府,吕英只是坐在一边冷冷看着。
冯娆看见吕英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身上,可那眼神很是奇怪。似乎有悲恸、挣扎、害怕……
吕英的嘴唇翕动,她似乎想要站起身来。可是下一瞬,她眼中的光熄灭了,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小厮将坐在轮椅上的齐福推来,只见他熟练地将吕英揽在怀中,吕英木讷地一动不动,像是木偶一般。
所以冯娆压根没指望过吕英。况且,自从她的夫君承袭侯位,齐府的掌家权就落到了她手中,更是没有吕英的事。
说起来,现在这种情况,她更是没有精力去关心她大嫂在哪了。
楚黎非三人出了齐府,冯娆跟他们讲述的事情还是萦绕在他们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这里面的谜团还是太多了。
吕英身上的怪异也很让人在意。或许只要能解开缠绕在吕英身上的谜团,这桩案子才会有新的进展。
只可惜时间不早了。
楚黎非看了看天色,低头发现宁晏和柳朔玉两人百无聊赖地靠在马车上。
二人见到他的时候眼神皆是一亮。
楚黎非:“你们怎么还在?”
“在下/奴自然是在这等着王爷。”
两道声音一起传来。
宁晏和柳朔玉对视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对方说出了和自己一样的话。
楚黎非没放在心上,率先登上马车。陆墨辰和钱铭紧随其后。
五人一起回到了衙门。
他们还得去看看齐寿认罪,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跟着钱铭的指引,几人绕过了无数走廊,才来到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
钱铭看了看一旁的狱卒:“把齐寿带上来。”
那狱卒刚想要应“是”,就被陆墨辰拦了下来。
陆墨辰在脑海中盘算着齐府一家人的关系:“我想要先见一见齐禄,不知钱大人是否同意。”
钱铭虽是心里对此颇有些微词,但还是依陆墨辰所言照做了。
很快,一身囚服的齐禄被带了上来。
只见他眼神清明,却难掩疲惫。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也散着,似乎还打了结。
楚黎非递给陆墨辰一个眼神,示意他问话。
陆墨辰走到和楚黎非并肩的地方,他凝着眉,语气冷硬:“你可知,你的弟弟——齐禄已经认罪?”
楚黎非和陆墨辰细细观察着齐禄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齐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怔,随后紧紧拧起眉头:“怎么可能?我三弟他虽然顽劣,但是是万万不敢生出这种心思的啊!还请诸位大人明鉴!”
楚黎非:“你既然不认罪,又认为不是你的弟弟齐寿。那你认为谁是凶手呢?”
陆墨辰接话道:“比如你的大哥——齐福?毕竟原本应该是他的侯位却被你夺去,应该很不甘心吧。”
谁知,齐禄一听此言,竟然连连摇头。
“绝不可能是大哥!”
“我的侯位,就是大哥让给我的啊!”
第36章 古代10 困兽
“什么!”
陆墨辰和钱铭不由惊呼出声, 楚黎非坐在中间唯一一张太师椅上紧紧蹙起眉头。
他们原本都以为齐福不满齐禄抢了原本属于他的侯位,这才心生不满,打算拉着全家一起去死。
可现在齐禄竟然告诉他们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是齐福自己主动将侯位拱手让人的。
楚黎非凝视着齐禄, 只见他眼神坚定、微微红了眼眶, 似乎怎么也无法相信齐福会暗害他。
楚黎非的指尖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敲着,他在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一时之间,整个牢房安静极了, 只能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的叫喊声以及楚黎非指尖与椅子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陆墨辰和钱铭见他在思考,也不敢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过了半响,楚黎非才缓缓开口:“那就劳烦你再讲一遍当时事情的经过吧。”
齐禄紧锁眉头, 他不知楚黎非三人为何要怀疑齐福。在他眼里, 齐福一直是好哥哥的模样。
况且,齐福对他还有恩。
齐福的腿, 就是为了保护他才会落下残疾。
但既然楚黎非他们问了, 他如实叙述就是。
在齐禄的讲述中, 楚黎非三人也渐渐拼凑出了过往的故事。
当年齐老爷还在边关抗敌,齐寿也还没有出生。
边关不比京城富庶, 也不如江南水乡那般秀美,齐老夫人也要操持的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无暇分身。
因此,能与两兄弟为伴的, 只有那漫天的风沙以及黄土。
齐福比齐禄先几年出生,故而两兄弟的年龄差距并不大。可是齐福还是肩负起了哥哥的责任。
他会抱着弟弟在山头上看日落,也会牵着齐禄的小手陪他从蹒跚学步到畅快奔跑。
长大后,两兄弟开始习武。相比于兄长的天分, 小小年纪就力大无穷,齐禄看起来就平庸得多。
好在齐老爷对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可即使这样,齐禄还是受到了齐老爷的责罚。
每当这时,是齐福陪在他身边,替他向父亲求情,或者一遍一遍陪他练那些他不曾学会的招式,直到深夜。
两人皆是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他们相视一笑,在干枯的草坪上躺下。汗水顺着他们的额角流入地里,两人挨在一起,双手枕着脑袋,抬眼看见的就是漫天繁星。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那时的齐禄以为日子就会一直这么过下去。他崇拜着他的兄长,甚至远远超过父亲。
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身影。
齐禄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齐福的身后,而每当这时,齐福则会大大咧咧地揽着他的肩膀把他一把拉过来。
后来,战况变得严峻起来,就连两兄弟都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浓重的血腥味在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齐老爷和齐老夫人的发间因为战事生出了不少白发,眼角也多了许多皱纹,齐福和齐禄两兄弟看在眼里也是心忧不已。
年岁渐长,他们俩也披起盔甲,随着父亲一同上了战场。
齐福凭借着其天生的力大无穷以及出色的武艺很快就受到了军营中士兵的认可。人们提起他时眼里洋溢着希望的神采,似乎盼望着这位“少年将军”能带领他们将敌人击退,永不敢再犯,还百姓一个安宁。
而齐禄,则成为了他兄长的衬托。可齐禄并未对此感到不满,他钦佩他的兄长,认为他合该是那天上的烈日,夺目耀眼。而他甘愿做那白云,衬托出太阳的不凡。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
因为一次意外,他们兄弟俩意外与军队走散。
他们迷失在了一片小树林里。那晚的云层很厚,月光昏暗,时有时无,可他们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身后还有敌人,而身前是回家的路。
可他们被困在这里,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前进的方向。
这里的树林意外的茂密,树干很粗,其枯枝在月光的照耀下,在地上投下了可怖的黑影,随着月光的一明一灭,这些黑影也会随着闪烁,看起来就是话本中的鬼影一般。远处还时不时能听见野兽的叫喊。
这让兄弟两人更恐慌了。虽说他们上过战场,可说到底两人也只是半大的孩子,遇见这种情况能壮着胆子,互相搀扶着对方走下去已经实属不易。
两人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前进,可是月光越来越暗,两人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
就在这时,齐禄因为没有注意到脚边的一个小坡,一脚踩空,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眼见就要滚落下去。
听见声音以及手上传来的拉扯,齐福回头一看,却乍然发现那小坡下面隐隐有寒芒闪过。
他瞪大眼睛,原本饥饿交加快没力气的他,硬是在危急关头爆发出力量,凭借自己的一身蛮力,生生将齐禄扯了回去。
可代价就是,他自己滚落了小破。
膝盖上传来的疼痛瞬间就将他淹没,齐福脸色瞬间就白了,背上全是冷汗。可他知道,他不能喊出声,不然就会被敌人找到。
他一咬牙,将手臂塞在嘴里,一时间,眼泪混着鼻涕全都糊在了衣服上,一丝血腥味也慢慢溢到嘴里。
齐禄被突然一拉,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后跌倒在地上。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向坡下走去。
枯枝划破了齐禄的手臂,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可齐禄全然不顾。
等他下了坡,才发现一个捕兽夹死死地卡在齐福的膝盖上。想来是附近的村名为了抓捕野兽这才布下的。
齐禄瞬间就红了眼眶,他尝试着掰开那个捕兽夹,可即使他用力到只见发白,十指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那个捕兽夹还是纹丝不动。
他的力气太小了。
齐禄一时之间晃了神,他该怎么办。
他看向远方,隐隐似乎有些光亮,可能是附近住的猎户……也有可能是敌方的军队。
齐禄打算去赌一把。
可当他站起身来,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他。
齐福因为失血过多,体温正在迅速下降。
“弟弟,不要走,我冷。”齐福哆嗦着说出这句话,他实在是太冷了。可他的心里却更加不安,受伤的那条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齐禄闻言,用袖子擦了下脸上的泪水,他脱下外袍盖到齐福身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贴着他坐下,努力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
两兄弟就这样在山坡下睡了一晚。
清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两人瞬间警惕起来,心惊胆战地望向不远处灌木抖动的地方。
一个粗犷的男人从黑暗处走出,他皮肤黝黑,一身猎户打扮。
齐福和齐禄这才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那男人熟练地走到放置捕兽夹的地方,看见竟然是两个小孩子的时候失望地“啧”了一声。
齐禄看着他高大的身躯有些害怕,不过还是壮着胆子出声:“那个……我哥哥受伤了,你能不能把捕兽夹解开……”
那猎户这才觑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齐福,随后蹲下,粗鲁地将捕兽夹解下。
一夜过去,原本的伤口早已凝固,可随着那猎户将捕兽夹的利齿从他膝盖上抽出的时候,伤口再次崩开,血液争先恐后的流出来。
齐禄看着满眼都是心疼,他扭头问那猎户:“请问有伤药吗?”
谁知那猎户理都不理他,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天光乍破,金黄色的光芒从山头后缓缓升起。
齐福借着光亮,才看清他们跌落下来的那个小坡究竟是何构造。只见这个小坡,看向远处的时候其边缘基本上形成一条直线,唯有齐禄昨晚踩空的那一脚,有了一个凹陷。
而凹陷出对应的破下,有一节断了的灌木枝干,再联想到不久前下过的暴雨……
齐福垂下眼眸,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兄弟俩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爬了上去,他们灰头土脸地顺着这条小路往前看,赫然就是军营的旗帜。
原来,他们离家的距离,只有短短的数百米……
可这数百米的距离对于齐福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齐禄努力托着齐福,想让他的腿少收一些重量,可碍于身高的关系,只是徒劳。
齐福就这样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
当他从军医的口中听到自己的腿再无恢复的可能,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心中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如风中残烛一般,就这么熄灭了。
但齐禄还是打心底里敬佩他的大哥。每当他习武结束,齐福会坐在一边给他递上帕子。
他们会如以往一样坐在繁星下,只是从原来的欢声笑语变成如今的相顾无言。
齐福还是会像以往一样关心他。因为伤病的原因,齐福整个人身上反倒多了一些文人的书卷气。
齐禄有时候会坐在地上望向空中的太阳,直到那耀眼的光芒将他的双眼灼痛。感受到黄沙在指尖流淌,齐禄总感觉似乎还有什么也在他的指缝中悄然溜走
后来,齐老爷深夜将齐禄召进他的房间谈论有关侯位继承的事。
这时候,是齐福闯进了房间。
他说:“这侯位还是二弟来继承为佳。”
齐老爷和齐禄对视一眼,便将这事敲定下来。
听齐禄说完,楚黎非三人皆是沉默。
从他口中描绘的齐福,是一个勇敢无畏,有爱兄弟的人。
可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楚黎非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他挥手示意狱卒将齐禄带下去,将齐寿押上来。
没想到齐寿一上来就扒住楚黎非的裤脚,一张油腻的肥脸一起挤了上来:“青天大老爷,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紧接着,齐寿一伸手指,指向一旁的狱卒:“都是他们逼我认罪的啊!”
第37章 古代11 缺口
被齐寿突然的举动一惊, 站在一旁把齐寿押过来的狱卒顿时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跪在地上磕头道:“冤枉啊大人!还请大人明察,下官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啊!”
楚黎非一个眼神看过去,钱铭立马心领神会地朝那狱卒摆了摆手, 示意他起身。那狱卒看到钱铭的动作, 又看了看楚黎非的脸色, 见他似乎并没有生气,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一点大气也不敢喘。
而一边的陆墨辰早就沉着脸, 吩咐另一边站着的一个狱卒将齐寿扒开。
他垂下眼眸,看向齐寿的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齐寿原本还死死地扒着楚黎非的裤脚,可当他一瞬间对上陆墨辰的眼神时, 却不由打了个寒颤, 吓得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仍由狱卒将他拖拽出去。
牢房里光线昏暗, 基本上全靠烛火照明。陆墨辰恰好站在楚黎非身旁, 烛光被楚黎非挡去了大半, 使得陆墨辰几乎整个人都没入阴影之中。在一片黑暗中,他的眼睛黑得发亮、黑得纯粹, 就这么不带一点感情地看着齐寿。
见齐寿被拉远,陆墨辰这才将视线转向楚黎非的身上, 随后,凝聚在他的裤脚上——也就是刚刚被齐寿抱住的地方。
他看着那块布料, 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总感觉沾上了什么污秽,只觉得心里分外不爽。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合该让皇叔换一身衣服的。
这样想着, 陆墨辰看向齐寿的眼神就更加不善了。
楚黎非被刚刚齐寿突然嚎的那一嗓子搞得有些头疼,他将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托着脑袋,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潇洒,与整个牢房的环境格格不入。
如清泉般的声音在牢房中响起,楚黎非抬眸看向齐寿:“齐寿,你刚刚既说,是这边的狱卒逼你认罪的。那你就说说看,他是怎么跟你讲的。”
齐寿眼睛咕噜一下在眼眶里一转,满脸的肥肉也跟着颠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过去在齐府中,他是最受宠的三少爷,齐老夫人平日里对他宠溺非常,就连他那两个哥哥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就算他在外面出了岔子,生了事端,齐老夫人都会让齐禄去替他摆平。
要是换做往日,若是有人敢这么对他,他早就吩咐家丁将这些不知好歹的小人拖下去按住,让他踹几脚才算解气。但现在他是万万不敢的。
一来,他哥哥如今已被贬为庶人,齐家再无往日的权势,哪来的资格和别人叫板。二来,他也知道,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三人,身份皆尊贵非常。
特别是坐在中间的那个人。
只见那人通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其容貌昳丽,风姿绰约,身上的衣饰、环佩无一不是珍品,雕刻技艺更是巧夺天工。就连他刚刚摸到的那双靴子,其皮毛布料也是罕见的精品,一匹可价值千金。
况且,钱铭他是认识的,一个小小的三品官他还不放在眼里。可钱铭却对中间那人充满了恭敬之态,言语间几乎为他马首是瞻。
还有另一个不知是何身份的人,看起来也相当不好惹。
齐寿他自认他自己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欺软怕硬是他的人生准则。于是他学着之前那狱卒的样子,整个人乱七八糟地跪了下去。不知是太胖的缘故,还是没有好好学过礼仪,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滑稽。
齐寿:“这是我听到的!”
那狱卒一听顿时急了眼:“万万不可能啊!三位大人!下官不可能会说这种话!”
齐寿朝他啐了一口:“你是没说,可小爷我两个耳朵听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齐寿语速极快,他继续道:“我在中午的时候就听见隔壁我大哥的那间牢房里出了什么动静。小爷我睡得浅,当时听到我大哥那间牢房里似乎传来了脚步声,瞬间就醒了,后来还听到几个狱卒说话的声音。”
“于是我连忙趴在铁杆上往外看,就看到那两个狱卒把我大哥拖了出去,再没过多久,就听见远处传来了叫喊声。”
“所以我就干脆认罪了,不然指不定就先挨了你们鞭子。”
楚黎非三人被齐寿的脑回路弄得有些无语,怕被打,所以干脆认罪……
不敢钱铭此时却忽然拧起眉头,这桩案子是陛下交给他来查办的,所以对齐家三兄弟还有齐禄的儿子的审问也是由他来负责。
可没有他的允许,是谁敢违背他的命令,对齐福动用私刑?
钱铭一个眼神,一旁的狱卒便心领神会地小跑出去。
钱铭这才抱拳,向楚黎非和陆墨辰行礼道:“让秦王爷和四皇子殿下见笑了。”
除非是穷凶极恶之辈,钱铭他向来不提倡动用刑罚,生怕让人受不过重刑从而招供,以致平白蒙冤。齐家这一桩案子的疑点颇多,他更是不会吩咐人严刑拷打他们。
那么,带走齐福的人,究竟是得了谁的命令。
正在这时,一大腹便便的人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刚刚被钱铭打发去调查一番的那个狱卒……
钱铭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立即低下头行礼:“见过张大人。”
楚黎非循着钱铭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张卿济缓缓走过来。他满脸堆着笑,直到走近到楚黎非身前,才故作惊讶地捻了捻胡须,行礼道:“见过秦王爷。不知王爷到来,有失远迎,还望王爷多多包含。”
话里话外,张卿济直接将陆墨辰给略了过去。
楚黎非神色淡淡,他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也没喊张卿济起身。
过了片刻,他才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卿济,随后冷笑一声:“呵。看来张大人的眼神似乎不太好。不若本王改日就去回禀陛下,准许张大人回乡,早日颐养天年。不知张大人,意下如何呀?”
楚黎非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似乎真的就是在问张卿济的意思。
张卿济暗暗咬牙,他没想到楚黎非会在这给他难堪。
一个不受宠又没有实权的皇子,还要给他行礼?陆墨辰也配?
不过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没有显露一点。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努力睁大,似乎这才看清了陆墨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他立即换上一脸歉意:“真是对不住啊四皇子殿下。您穿着一生黑,有站在阴影里,下官方才是真没看清,真不是故意怠慢您的。还请四皇子殿下赎罪。还请王爷赎罪。”
张卿济说话圆滑,一番说辞下来竟是让人觉得情有可原。
楚黎非闻言,这才递了个眼神给陆墨辰,示意他自己看着办。
陆墨辰看着眼前因为楚黎非的缘故们不得不给自己行礼的张卿济,心底闪过万般思绪。
他记得,上一世齐家这桩案子最后便是交由张卿济这个刑部尚书处理的。
可这一世,为何张卿济又牵扯进来?他在这桩案子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陆墨辰隐去心底的思绪,扯起一抹微笑:“张大人多虑了。只是不知,张大人怎么在此刻过来了?”
张卿济:“害,我刚刚听那狱卒在四处问人,齐福怎么被带出了。我一听便知道是上午的事情出了岔子,这才让王爷误会了。”
“今早狱卒巡视的时候,跟我上报齐福的那间牢房的铁栏似乎断了,我这不是怕他逃出去,这才给他换了间牢房。不信我带您去看。”
张卿济继续陪笑道:“至于动用私刑这一事更是误会了。这不是前几天宫里捉到了一批刺客,前几日才送了过来,陛下交由我来审问。只是前几日下官还有其他案子要忙,这才耽搁下来。好不容易今天中午得了空,这不就马不停蹄地将这几人提审了。”
张卿济继续打着哈哈:“误会,都是误会。”
陆墨辰将视线看向楚黎非,他心里是不信张卿济这番说辞的。可他拥有前世记忆的事不好在这暴露。
他心下思索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将这一切坦白。但他又贪心,他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之后,楚黎非会不会怪他……
楚黎非手指轻轻敲着椅背,似乎在思考张卿济这话的可行度。
“嗒”的一声落下,楚黎非停止了动作。
他站起身,直视张卿济,锐利的视线似乎要将他看穿一样。张卿济后背不由划过一串冷汗。
楚黎非笑道:“张大人,带路吧。”
如张卿济所言,齐福原本所在的牢房,靠墙的一处角落的铁栏确实有所断裂。怕是再大些,的确能容纳一个成年男子通过。
不过,齐寿这种体格的肯定不行。
楚黎非蹲下身,他仔细地看了看那处铁链的断面,发现其表面坑坑洼洼,一点也不平整,附近还有铁屑掉落。
他又上手摸了一把,沾到一手的碎屑。楚黎非暗中用力,想要看看铁栏能不能凭常人的力量掰弯或是折断。
片刻之后,他的心底便有了答案。
楚黎非继续不动神色地观察起来。很快,他就发现在缺口的角落,有几道不明显的水痕。他太有一看,发现几滴水从天花板顺着墙柱往下流。
张卿济突然伸出手,挡在楚黎非的脑袋上方,水珠在他的手背上溅开。
他略带深意地勾起嘴角:“王爷,可要当心些啊。”
楚黎非看了过去,张卿济表情不变,笑得异常和善。
楚黎非没有多说什么,他颔首与张卿济示意告辞后就带人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楚黎非忽然顿住脚步。
“稍等,我还要再去见见齐福。”
第38章 古代12 偷情
按照张卿济的说法, 齐福被他安排在了另一间牢房之中。
问了几个狱卒之后,钱铭才得知了齐福现下的位置,这才带着楚黎非与陆墨辰前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齐福现在住的这一片牢房整体环境竟然要比之前那间好上不少。
之前的那座房间位于大牢整体的北方, 阴暗潮湿, 空气里都隐隐散布着一股霉味。
现在这一块地方不仅位于整座大牢的南方, 而且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还开了一扇小窗。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扇,且用铁栏杆封死,但好歹空气流通了些。现下虽然是冬日, 不过日头好的时候起码还能有一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让人心情舒畅些,即使可能并不会好上多少。
且这里的床铺看着都要比原先的那座牢房中的干爽整洁一些, 不似先前那间牢房里的稻草堆都是潮湿的, 这么冷的天睡上去只怕是要和睡在冰块上差不多了。
靠近齐福的时候,楚黎非用食指抵在唇上, 示意陆墨辰和钱铭噤声, 并且放轻脚步。随后, 他摆了摆,自己率先往前走, 在差不多的位置停下。
碍于视线的关系,这个位置能让楚黎非清楚地看见齐福在干什么, 但于齐福而言,楚黎非一行人则正好位于他视线的死角。
楚黎非凭借着火光, 看见一个清瘦的男人安静地坐在牢房的一角。
他没有像齐寿一样哭天喊地,而是像齐禄一样安静地坐着。
只不过与齐禄不同,齐禄的安静是源于他旧居上位的沉稳,是他不得不一个人肩负起整个齐府重担的不得已。若他真的还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的那个孩童, 齐府早就维持不了现在的荣耀了。
齐禄知道他不能慌,一旦他自乱阵脚反而是给了真正的幕后之人可乘之机。
但楚黎非还是能看见在他的那份安静之下,被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疲累与颓废,同样的,也还有不解、愤恨与不甘。
而齐福……
楚黎非凝视着他的脸庞。或许是由于腿疾的缘故,齐福整个人的面色显现出的是不健康的苍白,眼眶微微有些凹陷进去,鼻子如鹰勾一样深深往下,嘴角带着恬静的笑意。
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莫名的有些不和谐。
视线下移,楚黎非注意到他被衣裤包裹起来的两条小腿。齐福的两条腿比正常的成年男子看起来细了很多。尤其是那条受过伤的腿,由于常年不运动,肌肉萎缩,即使有侍从替他按摩也没有改善多少,如枯枝一般光秃秃地扔在地上。
可他似乎毫不在意,面上的表情温和又宁静。仿佛是外面出身世家的贵公子在书房中读书习字,他的身上甚至看不出其出身将门的痕迹。
一阵微风吹来,道路两旁用来照明的火炬中的火舌“蹭”地一下升高,在齐福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就像是阴阳在他脸上被分割开来,泾渭分明。
被火光照亮的那半张脸看起来与先前并无区别,但没入阴影之中的另一半……竟然看起来莫名有几分阴鸷。
但齐福还是安静地坐在那。
这份安静源自于他自身,或者说……源于他自己的内心。
他看起来太气定神闲了。
要么他就是一个如此淡薄的人,要么就是——他有底气。
这一切值得让人深思。
跳动的火光同样映在楚黎非眼底,照出他莫名的情绪。
将眼前的这一画面记下之后,楚黎非这才转身离去。
在离开之前,他还特地问钱铭要了有关齐府这桩案子的卷宗,要求事无巨细,无一遗漏。
在傍晚的时候,四个人终于回到了秦王府门口。
楚黎非下马车后,陆墨辰也想跟着下来,却被楚黎非拦住。
陆墨辰睁着眼睛不解地望向楚黎非。
楚黎非将陆墨辰重新推回马车:“本王记得,四皇子殿下的住处似乎并不在这吧。”
“宁晏、柳朔玉,送四皇子回宫。”随后,楚黎非这才拉上马车帘子,一个人转身离去。
马车里,陆墨辰微怔,直到马车再次动起来的颠簸感才将他重新拉回现实。
他拉开一旁的帘子,呼啸的寒风顿时倒灌进来,可陆墨辰似乎浑然不觉,仍旧执拗地睁大眼睛,试图找到那个背影。
睫毛瞬间就变得雪白,只可惜,他一无所获。
陆墨辰的内心传来淡淡的失落。
半响,他将视线凝聚到马车门帘外的一个身影——柳朔玉。
上次的事,无论楚黎非究竟是何原因对他心生不满,一定与柳朔玉脱不开关系。
要不,他干脆杀了柳朔玉?反正上辈子楚黎非的死也是他造成的。
但陆墨辰瞬间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柳朔玉说到底还是楚黎非从艳月馆里买来的,在没弄清楚皇叔的心思之前,他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省的皇叔对他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柳朔玉……柳朔玉……陆墨辰在心中不断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上辈子他以为柳朔玉就是家里出了变故才被卖进了艳月馆,并没有多想,后面更是没有费心思去调查。
现在想来,他身上的疑点也不少。
还有当天在楚黎非桌子上的那封信……
信上写的东西会与柳朔玉有关吗?
陆墨辰逐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
与马车内部一道帘子之隔的马车外。
宁晏嘴边勾起一抹看乐子的笑意,视线不断地在前方的道路和柳朔玉身上扫过。
但好在他平时就是这个性子,柳朔玉并没有感到奇怪。
不过柳朔玉还是抓起马鞭随意地抽了一下,脸上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他压低声音:“你看着我干嘛?”
马儿被抽,一下子突然加快了速度,宁晏像是早有准备似的,连晃动都不曾有,柳朔玉见状无奈地撇撇嘴,不再看他。
不过宁晏哪能这么轻易放过柳朔玉,他说起话来向来无所顾忌:“看看怎么你了?又不会少块肉。”
“你说王爷当初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呢?是看上你的脸了还是因为你会琵琶?”宁晏状似非常苦恼的样子,他揪着鬓边的发丝,手指绕着圈:“我要是像你一样会弹琵琶,王爷会不会封我个侧妃当当?”
宁晏依旧自顾自地喋喋不休:“我还听闻,世间有人擅易容之术,你说要是我去找一个,然后把自己易容成世间第一美人……欸,不对,王爷喜欢什么样子的人……”
宁晏思考着,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用肩撞了撞一旁的柳朔玉:“你知不知道,王爷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柳朔玉为了防止宁晏继续骚扰自己,冷冷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这三个字确实颇有成效。宁晏顿时歇了原本的心思,只是眼神飘忽,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而在宁晏看不见的角落里,柳朔玉回想起刚刚宁晏的碎碎念。不知是什么触动到了他,柳朔玉眼神中划过一抹暗光,很快就消失不见。
**
晚间。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楚黎非的房门。听这敲门声,似乎还富有一定的规律。
楚黎非听见声响,收起了桌上散落开来的纸张。这是他在和钱铭分别前问他要来的,有关齐府一案的卷宗。
将卷宗放到身后的书架上,楚黎非这才朗声对着门外喊道:“进。”
一个蓝色身影从门外走进,是宁晏。
刚刚敲门的节奏也是他一早就和楚黎非定好的暗号。
楚黎非见到他并没有意外,他抬眸看了宁晏一眼,喝了一口茶,这才问道:“事情怎么样?”
宁晏没有立即回答。他先是在房间里左右看了一圈,见房间里似乎没有椅子给他坐,竟然直接走到楚黎非身边,手撑在桌子上,一个发力就坐了上去,留两条腿在桌子下晃荡。
楚黎非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透露出嫌弃的神色:“下去。”
然后朝门外喊道:“王叔,搬个椅子过来。”
宁晏闻言,顿时乖乖地走回去站好。
王管家动作很快,没几分钟的时间就指挥人搬来了一个小圆凳。
宁晏坐下后,也不安分,先是翘了个二郎腿,但是没多久又感觉浑身都不得劲儿,改为把小腿搭到另一条大腿上。
期间,楚黎非又倒了一杯茶。
看宁晏折腾完毕,他轻轻吹散了茶杯上飘出来的热气:“怎么样,现在可以说了?”
宁晏眼神一转,嘴边扯出一副莫名的笑容,似乎想逗弄楚黎非:“王爷问的是那桩事?是有关齐府的,还是……”
他话语一顿:“侄子和嫂子偷情的事?”
楚黎非脸上划过一排黑线。
侄子和嫂子偷情……
亏他想的出来。
先不说陆墨辰到底能不能算是他的侄子,这嫂子一说,又是从何而来。
见楚黎非似乎有发怒的征兆,宁晏话语一转,整个人瞬间变得正经起来:“回王爷的话,齐府那边,今天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四皇子殿下和柳朔玉在您走后也没有说过话,至于有没有用什么我不知道的法子传递消息,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也可能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特意避开了我。”
楚黎非闻言,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吩咐王叔把宁晏送出去。
然后他转身,准备取下刚刚放在书架上的卷宗。
就在这时,一张白色的纸条意外掉了出来。
是前几天宁晏交给他的那张密函。
纸条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眼看着就要被桌上蜡烛的火焰吞噬,楚黎非先一步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
可当他将纸条翻过来的时候,却兀地瞪大了眼睛。
原本空荡荡的白纸,此刻竟然浮现出了一行小字。
第39章 古代13 关窍
楚黎非盯着密函上逐渐浮现出来的字陷入了沉思。
字的颜色很淡, 楚黎非微微蹙眉,他的视线最终落到了桌案上的烛台,凝视良久。
他小心翼翼地将密函展开,双手手指各捏住其中一角, 随后慢慢向那橘红色的烛光靠近。
火焰灼热的温度使得楚黎非感到手指微微发烫, 让他下意识地想将手指缩回来。可与此同时, 原本那行浅灰色的、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字迹却在高温的烘烤下颜色逐渐加深,变得清晰起来。
上面的字不多,只有非常简洁的五个字。其上的字体狂放不羁中又隐隐透露出一股傲慢之感, 隐隐可窥见其主人的性格。
上面写道:
【盯好楚黎非。】
楚黎非只扫了一眼就将这几个字尽数记入脑海中,视线缓缓下移,最后停留在了密函的落款上。
纸张为了便于塞进信鸽的信筒里, 所以非常薄, 称一句薄如蝉翼也不为过。
透过那一个“陆”字,楚黎非能看到其背后那耀眼的烛火, 由于空气的流动, 似乎正在张牙舞爪地向他示威。
火焰燃烧, 发出轻轻的“噼啪”声,将楚黎非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收好了那道密函, 开始思索起来上面的话。
说起来,他原本一直以为这道密函的主人是陆墨辰。
俗话说字如其人, 一笔一划之间皆可见其风骨。楚黎非他因为之前那场梦境的缘故,总是会将陆墨辰与柳朔玉联系起来, 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因此他看到密函上那个“陆”字的一瞬,就下意识地以为是陆墨辰的手笔。
况且就那一个陆字,他也着实看不出来什么别的信息。
可今日,他意外地破解了密函的打开方式, 从而得知了密函上面的内容,也从中窥见了其主人真面目的一角。
傲慢?
楚黎非感觉陆墨辰和这个词并不沾边。
即使在原剧情中,陆墨辰真的杀了楚黎非,他也绝不该是傲慢的。
他可以是冷漠,可以是狠毒,可以是背信弃义,也可以是两面三刀,但绝对与傲慢沾不上边。
那么究竟是谁?
楚黎非的脑海中迅速划过了几个姓陆的名字。
陆远景……陆墨麟……还有其他许多人,整个皇室的人都有嫌疑。当然,这其中也包括陆墨辰,也有可能是他太会伪装了,不是吗?
至于密函上所说的【盯好楚黎非】,其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又想要从他的身上获得什么呢?
柳朔玉究竟是谁的人?原剧情中,他死亡的的结局,其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越思索,楚黎非就越是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了一团迷雾之中。
反正一时半会之间,楚黎非也想不出什么头绪,他干脆暂时先将这件事情压下,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齐府的这桩案子上。
通过一天的调查加上钱铭之前调查出来的线索,楚黎非基本可以确定齐禄是无辜的,是有人想要陷害他。
而那个陷害他,想要将他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人,就是他的好大哥——齐福。
齐福身上的疑点有很多,而其中最明显的一点那就是他的言行不一。
一个人,往往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有的人刀子嘴豆腐心,嘴巴上骂的难听但最后会帮你一把。而有的人,面上笑盈盈的,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指不定心里想着把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齐福,根据楚黎非的观察,他就是这样的人。
根据钱铭之前的讯问,齐福在与他交流的过程中,对齐禄的称呼一直都是“侯爷”或是“大人”。
钱铭问过他原因,齐福却道长幼尊卑有别,他一介白身,这辈子也注定与仕途无缘,自当对身为侯爷的弟弟敬重几分,即使身为他的大哥,礼仪规矩也不可懈怠。
但是齐福忘了,一个人越缺什么,他就会表现得越在乎什么。
齐福越是口口声声尊卑礼仪不可忘,他的内心就越是在乎这一切背后的,身为上位者所拥有的权力。
毕竟,他曾经离这个位子仅有一步之遥。
他口中说着不在乎,甚至将这个位置主动让给了齐禄,可他的内心,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楚黎非轻轻摇了摇手中的茶盏。
茶水放得有些久,已经彻底凉掉了。
一节茶梗随着楚黎非摇晃的动作,逐渐被卷入茶盏中的漩涡,一步一步迈向漩涡的中心,然后沉入底部。
楚黎非垂下眼眸,歇下了赏玩茶盏的动作,将其搁在桌上。
事实是齐福他放不下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曾经被他俯视的弟弟如今却成为了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其实还有一点,齐禄口中的哥哥是一个温和有礼、有爱兄弟的存在。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齐福在狱中便不会这么冷静。
当然,到目前为止,这一切只是楚黎非自己的猜测。
毕竟,他还缺少了证据。
一份能将罪名钉死在齐福身上的证据。一份能让他哑口无言、心服口服的证据。
过往在修真界,楚黎非还是仙门里最瞩目的大师兄的时候,他的手上就处理过不少案子。
他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几位与齐福的性格相差无几。
不到最后一刻,这类人是不会松口的。他们总会有无数的借口,狡猾地为自己脱罪。
况且,楚黎非至今还没有搞清楚齐福的动机。
你说他记恨齐禄,可报复他的手段有很多,他却偏偏选择了将整个齐府一同拖下水。
但齐福若是真有同归于尽的魄力,他就绝不可能如此阴暗扭曲,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私藏盔甲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齐福他自己也逃不过。曾经的程氏便是先例,齐福这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也不会对此抱有侥幸心理。
除非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楚黎非翻看着卷宗,愈发觉得这桩案子背后水深。而且他总感觉这件事没有他想得这么简单。
等等!程氏?
楚黎非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记得程氏是陆墨辰的母族。而其母亲程贵妃在程氏出事前深得陆远景的宠爱,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程氏一族在朝中势力也不小,她与皇后分庭抗礼根本不在话下。
当时,两股势力可谓旗鼓相当。
可以说若是当年程氏没有出了这等岔子,现如今,这个太子人选,陆墨辰也是可以去争一争的。
楚黎非突然间好像想通了什么。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登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从而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双手沾满鲜血。
当年,陆远景的登基路上也是杀了不少兄弟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楚黎非思索着程氏一案的细节。
他记得这桩案子,事情的经过几乎与齐府这桩案子一模一样。同样是私藏盔甲,同样是被同僚意外发现并检举,同样是人证物证俱在。唯一一处与齐府一案不同的是——
程氏这桩案子并没有拖这么久,只调查了寥寥几天就结了案。
楚黎非记得,这桩案子还是由当年的刑部尚书赵之正处理的。
现在赵之正早就告老还乡了,而接替他的位置的则是当年的刑部侍郎——张卿济……
想到这,楚黎非兀地睁大眼睛,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张卿济就是赵之正的门生!
如此就说得通了,为何张卿济今日会出现在楚黎非三人的面前。
他作为这桩案子的幕后黑手之一,自然要亲自来看看这桩案子的进展如何。如此,他对陆墨辰的态度如此恶劣,也能解释得过去了。
事实上,楚黎非今天在狱中调查齐福原本所住的那间牢房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不对,只是并没有明说。
那个所谓的缺口,根本就是人为!
尽管张卿济将其伪装得很好,但他还是发现了不对。
那就是温度。
狱中阴暗潮湿,在这样的情况下,温度往往甚至会比外面更底。更别说是这种金属的铁栏杆了。
可是楚黎非摸到的时候,铁栏杆竟然还处于温热的状态。
这明显有问题。
想来是张卿济匆忙间吩咐人,将这铁栏杆伪装成自然断裂的样子,想以此来蒙骗楚黎非三人。
可他千算万算,还是露出了破绽。他没有考虑到时间。
楚黎非已经大致知晓了张卿济等人伪造缺口的法子。那就是将腐蚀性的液体浇到铁栏杆上,从而可以轻易地掰断常理来说压根掰断不了的金属。
而牢房本就潮湿的环境,让多余的液体即使流到地上也不会被人发现。
但他们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液体腐蚀金属的过程中会发热。
时间是公平的,而这成为了张卿济暴露的最大的败笔。
楚黎非指节轻轻敲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小习惯。
他记得程氏一族手里原本还掌握了好几万的兵权,可他们倒了之后,兵权落到了谁的手中?
楚黎非在脑海中想着朝中一个个武将的名字,很快就锁定下来。
有了,是皇后母族的亲家——吴氏。
好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
夺了程氏一族手中的兵权,还能绝了程贵妃之子夺嫡的可能。
楚黎非心中暗叹皇后以及她背后的人的心思深沉,竟然能未雨绸缪到这个地步。
况且,当时就连程贵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更无争夺储君的心思,皇后竟然已经如此按捺不住了吗。
楚黎非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关窍。既然如此,这两桩案子背后必定有所联系,他应该将两桩案子合起来一起调查才是。
他努力地回想着有关于程氏当年那桩案子的细节,其中牵涉的人员非常之广。他细细比对了之后才觉得心惊。
陆墨麟、皇后、赵之正、张卿济、吴氏、李栋、齐福……
一个个名字在楚黎非的脑海中划过,越来越多……
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指向的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股势力,那就是——太子一党。
可齐福又是怎么与太子一党联系上的呢?
陆墨麟他们又许以齐福什么好处,竟然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
楚黎非心里想着这件事,夙夜难安。
他想着早些天亮,可以让他到衙门去,问钱铭要来当年程氏那桩案子的卷宗,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若是时间够的话,最好还能到过去的程府去一趟。
说起来,这还是陆墨辰的母族。
要不要跟他讲呢?
楚黎非脑海中思绪纷杂,终是熬不住睡意,闭上眼睛。
月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显得美人如画。
翌日,楚黎非在王府门口看见了与昨日一样的画面。
这次他率先向陆墨辰伸出手:“上来吧。”
陆墨辰见楚黎非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转变,心里也是高兴得很,速度飞快的就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两人手掌接触的一瞬,皆是有些不自然。
楚黎非看着陆墨辰,缓缓握紧了他冰凉的的手,将他拉了上来。
马车一路行驶到衙门门口。
楚黎非与陆墨辰在这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40章 古代14 溺亡
那是一个看起来莫名有些悲伤的男人。
他在寒风中于衙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额角急得都沁出汉来也只是用衣袖草草擦掉了事。
他一回头,看见楚黎非和陆墨辰的身影之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只见他先是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之后大喜过望,匆匆迈着大步上前, 热切地拉住楚黎非的手。
“见过秦王爷。”他将视线转向了楚黎非身后的陆墨辰身上, 似乎是在分辨他是谁:“见过……四皇子殿下。”
陆墨辰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 微微朝男子点头致意。
楚黎非轻轻托起男子,阻止他欲要行礼的动作。
他朝男子微微点头,和善地笑道:“冯大人有礼了。”
陆墨辰听到楚黎非的话这才侧目, 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个遍。
姓冯?
陆墨辰在脑海中搜索起有关这个姓氏的人。
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一身的气质儒雅随和,身上的衣饰低调内敛, , 即使因为焦急从而导致装扮有些凌乱,但依旧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的身份不俗。
更何况, 陆墨辰总觉得眼前这个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很快, 他就想到了答案。
莫非他就是冯娆的父亲——户部尚书冯平冯大人。
这时, 楚黎非朝冯平问道:“冯大人今日怎么来了此处?”
“不知冯大人亲自来衙门找本王可是有什么要事?”楚黎非见冯平自从看到他后,视线一直没从他身上挪开, 眼神一凝,试探道:“莫非, 也是为了齐府这桩案子?”
“王爷当真是聪慧过人。”冯平谈到这件事时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臣就冯娆这一个女儿,如今齐府出了这等事情, 老臣和夫人……当真是寝食难安。”
“其实老臣昨日就来过了,只是不凑巧,昨个来的时候便听门口的衙役说您还有四皇子殿下跟着钱大人一同去了齐府调查。所以今儿个休沐,便早早在这等着。”
他继续道:“当年这桩婚事, 说到底还是老臣与当时的忠毅侯,也就是老侯爷,我与他敲定下来的。齐禄那孩子我也见过,是个老实本分的,性格也好,所以夫人和阿娆知道我的意思后便也都同意了,只是没想到……哎……”
冯平不禁摇摇头,他怎么也想不到齐禄会做出私藏盔甲这种事情:“老臣是相信齐禄那孩子的为人的,但若是……若真是齐禄干的,是老臣对不住阿娆啊……也不知她近日过的可还好……”
楚黎非看到冯平不住叹气的模样,微微垂下眼眸:“冯大人辛苦。不过本王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是齐氏一案当真有冤,本王自会一一查清,还齐家一个清白。想必到时候齐夫人也会无虞。”
楚黎非看着冯大人鬓边生出来的几缕白发,心中不免唏嘘起来。
只是在查清楚事件的真相之前,他不可能将案件的细节透露给外人知晓,只好安慰他一番。楚黎非能理解冯平的爱女之情,以为他是想问问调查的进展,或是他女儿的情况,看看事情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冯平沉浸官场多年,自然能分辨出楚黎非话语中的眼下之意。他愣了愣,似是有些意外,反应过来后连忙摆手道:“王爷,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朝中办案的规矩我自然是知道的,也不敢奢求王爷能为我破例。只是老臣实在是忧心小女,且还有一要事相告。”
要事?
楚黎非心下一惊,莫非冯平还知道什么内情不成?
一旁的陆墨辰微微蹙眉,说起来,他上辈子并没见过冯平。
上一世,他有机会上朝的时候,户部尚书已经不是冯平了,而是别的人。
似乎,也是太子一党。
等等,太子!
陆墨辰想到这,心底便愈发确定他的猜测没有错,这桩案子的背后,一定是太子的手笔。
即使不是他亲自谋划,也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上辈子陆墨辰虽然没有见过冯平,不过他还是听说过冯平的事情的。
他之所以会有所了解,也是因为有关冯平的那件事情实在是太过荒诞了。
事情发生时,冯平还算不上年迈,按理来说还远远不到罢官的年纪。
可某天他突然向皇帝辞官。听当天在场的人说,冯平竟然一夜之间白了头,整个人看起来直接老了好几岁,身子也在一夜之间垮了,走一步便要咳嗽不止。
皇帝这才同意了他的请求。
如今想来,这件事情就发生在齐氏一族被判流放后的不远。齐禄死了,冯娆一个寡妇还要被流放去边陲之地,想来日子也不好过。
再怎么说,她过去也是尚书府家的千金,是冯平与其夫人捧在手上的明珠。
观如今冯平对冯娆如此上心,他哪能接受自己的女儿最后因为他的关系,最终落到了如此境地。
想必这件事一定给了他不小的打击,这才会在一夜之间白了头。
陆墨辰将视线重新转到了冯平身上。
之间冯平小心地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放心下来,靠近了楚黎非与陆墨辰,压低声音道:“王爷可知道与阿娆一同嫁进齐家的那个姑娘?也就是齐大爷的娘子——吕英?”
楚黎非与陆墨辰一齐点头。
“说起来还要让王爷见笑了。老臣的兄弟姐妹颇多,自己当年还只是个小小员外郎的时候,夫人也被连带着被瞧不起,受到明嘲暗讽也是常有的事。因此自然也知道些妯娌之间的龌龊。阿娆温顺,我怕她受欺负,因此托了几个同僚暗中调查了一番那位吕英姑娘。”
“原本是没有什么事的。我那同僚跟我讲,吕家是靠捕鱼发的家,夫妻二人原本感情和睦,互相扶持着过日子,膝下也只有吕英一个女儿。一开始我还担心过这姑娘是个跋扈的性子,没想到我那同僚同我讲,吕英这姑娘,热情开朗,还颇有几分侠气,倒是合了那个‘英’字。”
“知道了这些,我才放下心来让阿娆嫁进齐家。后来阿娆时常给我寄信,信中偶尔会提到吕英。不过她信中的吕英跟我那同僚告诉我的简直判若两人。阿娆说吕英奇怪、不好相处、阴沉。我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总归我家阿娆在齐府没受欺负就好。直到后来——”
“我那同僚又给我寄了一封信。”
冯平话语一顿,说到这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似乎接下来说的事情极为震撼。
“收到信的那天我还觉得意外,当年调查吕家一事本就麻烦了他,没想到他后来竟还一直替我关注着。吕英出嫁后,吕氏夫妻的生意越做越大,可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在某次出海的过程中意外身亡。”
“当时是随行的船工把他们夫妻俩拉回来的,说是意外落水。后来经过当地仵作的检查,也确定了死因是由于溺水。但是我那同僚给我的信上竟然说,夫妻俩人是先被毒死,然后丢下海,伪造出了溺亡的结果。”
“我那同僚与我是老乡,他的话我自然是信的。他跟我讲他小时候就是在海边长大的,见过溺亡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可吕氏夫妻明显不是这样。他还同我说,当时将吕氏夫妇拉回来的那两个船工,最后也不知所踪。问码头的人,竟然都称自己没有见过他。”
“当时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蹊跷,本想暗中调查一番。可后来时至年关,一忙起来竟然直接将这件事给忘了,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
“钱大人的性子与能力我是知道的,如今迟迟未能结案,想必其中疑点颇多。虽然我提的这件事情与齐禄私藏盔甲并无关,但我心底却总觉得两件事背后一定有什么联系。王爷若从齐府着手查不出什么的话,不妨试试换一条路。”
说完,冯平后退一步,他瞧着暗沉沉的天色,心底总感觉沉闷不已:“如今把这桩事情说了出来,心中的愧疚也算是少了几分。老臣便不继续打扰王爷了。”
冯平拱手道别。
正在这时,陆墨辰却突然出声:“冯大人请留步!”
“吱——”的一声,楚黎非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是钱铭。
他看着门外的三人,不禁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先朝冯平行了个礼。
冯平被陆墨辰叫住,有些不解,不过他还是停下脚步:“四皇子殿下,可是还有什么想问?”
钱铭听到这话,将视线转向了陆墨辰的身上,眼神中带着点好奇。
见剩下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自己,陆墨辰不禁吞咽了一下,他沉声道:“不知冯大人,是否知道当年程家的那桩案子?”
冯平眼神一深,想到程家当年的那桩案子,联系两者之间的共通点,他很快就意识到陆墨辰问他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
钱铭则是微微蹙起眉头,程氏的案子发生的时候,他人还在江南,对这件事也只是有所耳闻。
楚黎非这时将视线看向陆墨辰身上。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将程氏的事情告诉陆墨辰,毕竟是他的母族,他原本还想着要不自己先私下调查一番再说,省得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想到陆墨辰倒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不过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还是说是他自己从已有的线索中自己分析出来的?
楚黎非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紧紧盯着陆墨辰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几分破绽。
一旁的冯平思索了一番,最终迟疑地开口问道:“四皇子的意思,是怀疑程氏的案子有疑?”
冯平认为,陆墨辰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地提起程氏,难道他是觉得,程氏与齐氏的案子,当中还有联系?
这么想着,冯平也就问了出声。
陆墨辰点点头:“不知冯大人是否知道当年一案的细节。”
冯平却无奈摇摇头:“让四皇子殿下失望了,老臣对这件事知道的并不多。但如今殿下您这么一提,老臣觉着倒是可以细细调查一番。”
陆墨辰闻言,微微有些失落,但他还是感谢了冯平一番,在他离去前提醒道:“还请冯大人多保重自己,莫要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背对着他们的冯平脚步一顿,眼中划过复杂的神色,最终变得清明,随后登上马车,消失在了拐角处。
一旁的钱铭看向陆墨辰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冯平走后,楚黎非问钱铭要来程氏当年案子的卷宗,随后根据卷宗上记载的程府地址,与陆墨辰一同前去。
不久,两人出现在一座破败的院落前。
一路上,楚黎非还时不时能听见街道两旁小贩吆喝的声音。可谁知道一过了转角,原本热闹的生活气息顿时消失不见,他们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一片寂寥。
楚黎非与陆墨辰对视一眼,一同推开了那扇残破的大门。
院内的一棵枯树,其一节枯枝胡乱地生长,就这么突兀地伸到院墙外。
光秃秃的枝干肆意交叉,突然,似乎有一道黑曜石般的光芒一闪而过。好似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透过那重重交叠的枯枝,这才发现其上还站了一只黑色的乌鸦,他的羽毛漆黑油亮。
它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朝楚黎非和陆墨辰两人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
“吱呀——”
是楚黎非推开门的声音。
木屑纷纷落下,溅起飞扬的尘土。
大门老旧非常,似鬼怪一般发出难听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乌鸦沙哑的叫声。
大门被推开,楚黎非拍了拍手,与陆墨辰交换眼神,两人点头,一起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微弱的阳光一路铺到程府的门口便戛然而止,再往里,就是一片黑漆漆的,宛若深渊的巨口。
而在楚黎非和陆墨辰原本停留的地方,却兀自出现了一根漆黑的羽毛,边缘闪烁着锋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