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十一颗星星
许一诺要走, 老校长纵然不舍，但还是很快表示了理解。
“难怪这阵子你总去操场画画，原来是这个原因。”
“不好意思, 应该早点通知你们。”
听出老人话里的惋惜，许一诺轻声道了句歉。
老校长摇摇头，和善的笑了笑。
“不用不好意思，你无偿帮了学校半年, 应该是我们谢谢你。对了, 之前听你说, 你也是海市人, 这次走，是不是要回海市了？”
回海市——
洛繁星也在海市。
想必, 她不会希望自己再回那里。
许一诺垂垂眸, 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不回海市了, 来坪山前, 我一直住在国外。”
“噢, 那你家人也都在外国生活？”
家人？
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独居, 突然听见这两个字，许一诺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舅舅。
看出眼前的老人在关心自己，考虑过后, 她没有把和许小海断绝关系的事说出来。
“我家里, 现在只有我跟舅舅, 他很早就在国外定居了。”
那么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丁点怨恨和不满。
老校长听了, 下意识觉得许一诺去了国外会有亲人照顾, 这才安了心。
临走之前，他不忘叮嘱了一句。
“如果不着急走, 操场的画可以慢点画，不要紧的。”
“好，我知道了。”
许一诺弯弯唇，安静的站在门下，直到老人的身影逐渐走远，颊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
许小兰去世以后，她再也没有体验过亲人的关心，更不知道有家的感觉是什么。
国内国外，居住的场所换了又换，每次搬家，从来不会觉得不舍。
唯独这一次，居然，产生了不想离开的念头。
***
虽然宋祺一再强调自己和洛繁星只是朋友，但宋成晞还是隐约察觉出了些什么。
晚上八点，兄妹二人一起到达宴会厅。
宋祺平日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因此很多人只知道宋家有个五小姐，却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因为今晚要见洛繁星，她一改往日的清纯形象，特意换了一条明艳动人的红裙子，才刚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宋成晞的视线在人群中好奇扫过，本想看看那个被妹妹看上的洛家二小姐长什么样子，却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一个没想到会出现的人——
洛真。
身为洛氏集团总裁，洛真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出席这次的宴会。
思来想去，宋成晞只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洛繁星。
原本以为，洛繁星只是洛家的继女，跟洛真的关系不会太亲近，可现在看来，似乎完全想错了。
至少，洛真对洛繁星这个继妹的在意程度，比他以为的要高得多。
宋成晞犹豫了片刻，终是伸出手拍了拍宋祺的肩膀，让她站在原地不要乱走，自己则朝着洛真的方向走去。
一个优秀的商人，可以把任何地方变成谈生意的场所。
宋祺看着哥哥的背影就猜到对方不想错过和洛真结交的机会，想到那是洛繁星的姐姐，不禁好奇的多看了两眼。
淡黄色的波浪长发，修身的黑色长礼裙，浑身的气质优雅成熟，虽然半低着头只露出半张侧脸，也不难看出是个保养得宜的精致美人。
看上去冷冷的，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是和洛繁星完全不同的类型。
看到宋成晞成功和洛真搭上话，宋祺才将目光收回。
宴会厅里，人群众多。
宋祺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洛繁星的身影。
感受到来自身旁的各种好奇的打量目光，她的眉头瞬间皱起，匆忙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才从包里将手机拿了出来。
本想给洛繁星打去电话，又怕显得太急切，思考过后，只是发了条信息。
【洛老师，我到了。】
***
青竹二十周年庆，远在山蒙区支教的应小圆也赶来了海市参加宴会。
同为中心员工，又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难得见面，自然要好好招待对方。
洛繁星开着车，听见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收到信息的声音。
没法分心，只能请身旁的女孩帮自己看一眼是谁找自己。
应小圆拿起手机，看到备注栏写着小宋两个字。
“洛老师，是小宋发来的信息，她说她到了，要不要拨过去？”
洛繁星点点头，很快，空气中便响起了宋祺的声音。
“洛老师，你在哪儿？我没在宴会厅看到你。”
“我在接朋友，还没有到酒店。”
轿车的窗户开着，马路上时时有刺耳的喇叭声传来。
宋祺猜到洛繁星在开车，为免对方分心，很贴心的没有催促。
“不急的，你慢慢开车，我先不打扰你了。”
“嗯，到酒店再联系。”
应小圆坐在一旁，撑着下巴听着两人的对话，直到电话挂断，才好奇的询问起了宋祺的身份。
“洛老师，这个小宋是谁？”
“她叫宋祺，是宋氏的员工，中心这次和宋氏合作的助学项目，她是负责人之一。”
“听起来，你们好像很熟。”
“嗯，坪山是这次助学项目的考察地之一，前阵子，我们在那边待了半个月。”
没有否认应小圆的猜测，洛繁星说出了两人一起出差的事。
提到坪山，不禁勾起了应小圆的回忆。
说起来，她和洛繁星之所以能认识，也全因为六年前那次坪山支教之旅。
这么多年没再回去，她不由得也怀念起了当时那段经历。
“洛老师调回海市快两年了，这两年来，还常去坪山吗？”
“有时间就会去看看大家。”
想起那片贫苦却温馨的土地，路繁星眼底涌出丝笑意，转而也问了应小圆同样的问题。
“如果现在让你回总部上班，我想，你也很难放下山蒙区的孩子。”
和洛繁星一样，应小圆更喜欢待在一线教学，而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枯燥的文件工作。
此刻听到洛繁星这么说，她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洛繁星当年是听了她的话才会离开坪山。
“对不起，洛老师，当初要不是因为我……”
“没关系，留在海市是我个人的决定，不怪你。”
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洛繁星笑着打断。
应小圆越发惭愧，想了想，主动提出了一个建议。
“洛老师，下次你再去坪山，能不能叫上我？我也想回去看看。”
六年前，两人相约坐上支教的火车。
六年后，如果可以再一起去坪山，的确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没怎么犹豫，洛繁星便点头同意。
“当然可以。”
***
银色的小轿车在马路上疾驰，不多会儿便停在了酒店门口。
洛繁星带着应小圆和总部的员工见了面，随后便给宋祺打去了电话。
虽然是周年宴会，洛繁星依旧承担了不少应酬工作，两人见了面，但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
“洛老师的朋友也在山区支教？”
“她在山蒙的校区上课，很久没有回海市了。”
山蒙，很熟悉的地名。
宋祺努力想了想，总算有了点印象。
“山蒙，是那个全国有名的贫困山区？”
“嗯。”
“她明天会在海市吗？”
虽然不知道宋祺为什么这么问，但洛繁星还是如实给出了回答。
“她后天才走，这之前，会一直待在海市。”
“这样的话——”宋祺唇角微弯，随后低下头，从包包里拿出两张音乐会的票，全都递给了洛繁星，“两张票都给洛老师吧，洛老师的朋友感兴趣的话，洛老师可以和她一起去听。”
没有想到宋祺会把票都给自己，洛繁星直接愣在了原地。
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向她道别离开。
“四哥还在等我，我要走了，洛老师，再见。”
宋祺笑着挥了挥手。
洛繁星看了看手里的票，再抬眸时，只能看见一道曼妙的红色身影在人群里一闪而过。
这晚之前，只把宋祺当成一位客户式的朋友而已。
这晚之后，因为两张音乐会的票，两人的关系倒拉近了不少。
由于应小圆突然出现，直到假期结束，宋祺也没能和洛繁星好好见上一面。
好在助学项目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作为宋氏钦定的负责人，宋祺常常借着工作的理由在教育中心出入。
虽然楼层不同，但来得多了，总会碰上一两次。
洛繁星向来不喜欢欠人情。
这天，正好在楼梯间遇到了宋祺，简单打过招呼后，她主动提起了宴会那晚的事。
“上次的票，还没有跟你说谢谢，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不用这么客气，洛老师。”
宋祺摇摇头，礼貌性的拒绝。
帮了人，还不求回报，实在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
越是这样，洛繁星反而越觉得不能让对方白白帮忙。
“这周五晚上，有时间吗？”
一再坚持，总算有了成果。
宋祺沉默了会，终于松了口。
“可不可以——换成周六？”
第82章 八十二颗星星
周六是洛家的家庭聚餐日, 洛繁星一般都会把这天晚上的时间空出来留给家人。
但这次的情况显然和以往不同。
既然是主动请人吃饭，时间上自然要优先考虑对方。
思虑半秒，她同意了宋祺的请求。
“好, 那就周六。”
话音刚落，电梯的门恰好打开。
七楼，正是宋祺平时和中心员工交接工作的楼层。
眼见她就要离开，洛繁星忽然伸手, 将人拦了下来。
“刚刚忘了问你, 想吃什么？”
吃饭的重点, 是和谁一起吃, 至于吃什么，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
宋祺本想让洛繁星自己做决定, 可回头的一刻, 不小心对上那双沉静又温柔的黑色眼睛, 喉咙里的话, 瞬间就变成了另一句。
“西餐, 可以吗？”
洛繁星问得太认真了。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 她没法敷衍，更没法不回答。
“如果你不喜欢，换成别的也不要紧——”
“不用, 是我请你吃饭, 一切应该按你的喜好来。”
狭小的电梯间, 女人的低柔声音在耳旁流转。
宋祺的心，没由来的, 就跳快了些。
***
偷偷谈了那么久的恋爱, 虽然没有公开，但洛家人其实早就知道宝宝和绵绵真正的关系不是朋友, 而是恋人。
为期两个半月的毕业旅行结束，两个女孩子刚到海市，不出半小时，就被洛真从机场接回了家。
宁柔早已在房间等着。
宁宝宝脸皮薄，被妈妈和妈咪盯着看了半天，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绵绵大一岁，性格也成熟不少。
当着洛真和宁柔的面，她就这么牵起了宝宝的手。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这一个动作里。
再后面，书房里就只能听见女孩温和又坚韧的声音——
“路上很顺利，宝宝没有不舒服，也没有晕过。”
“有监督她吃药，也有定期带她去医院做检查。”
“……”
“上个月，路过垣乡，顺便去见了爸爸妈妈。”
“他们都没有反对。”
垣乡那又穷又偏的小县城，旅游会路过那儿？
洛真抬抬眼，先看了看绵绵，又看了看宝宝，视线落在两人紧扣的十指上，终究是认可了这段恋情。
“这周六晚上，一起回老宅吃饭吧。”
***
毕竟是小心翼翼宠着长大的女儿，虽然目前只是交往阶段，但洛真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思来想去，她只得给洛繁星打去了电话。
……
“你也去过垣乡，应该知道那里有多偏僻，怎么会那么巧路过？”
“恋爱的事还没让我知道，就把宝宝带回了家——”
宝宝和绵绵的事，全家人都很赞同，就连向来最黏姐姐的贝贝也很看好两人在一起。
唯独洛真，提前体验了一把‘嫁女儿’的感受。
电话那端，女人的语气隐隐不满，明明是在抱怨，声音却是难得的温柔。
洛繁星静静听着，回忆起对方年少时那浑身带刺的冷漠性格，忍不住笑了一下。
“之前听月月说，绵绵本来可以回垣州上班，为了宝宝，她才继续留在海市。脾气好、做事稳重、又会照顾人，有这样的人陪在宝宝身边，你还不放心吗？”
怎么会不放心？
不放心的话，也不会让自家的小宝贝和对方结伴出游了。
洛真弯弯唇，想起书房里两个女孩紧扣的十指，说出的话，也满是纵容宠溺的意味。
“嗯，所以我让宝宝这周六带绵绵一起回老宅吃饭。”
恋情初公开，就让女儿带女朋友回家做客，怎么看，都很像见家长。
周六晚上这顿饭，对洛家人来说显然意义重大。
洛繁星愣了愣，表情顿时变得为难。
“周六？”
“怎么了？”洛真不明所以，隐约猜到了洛繁星那天晚上可能有事，“不能来吗？”
“我约了小宋周六吃饭。”
从坪山回来后，洛繁星和宋祺便断了联系，私下也没有再见过面。
洛真本以为两人的发展到此为止，却没想到，竟然听见洛繁星说约了宋祺吃饭。
这个消息，可比宝宝谈恋爱更让她惊讶。
她不得不再确认一遍。
“宋氏集团的五小姐？”
“嗯。”
洛繁星很是不好意思，言语间不难听出歉疚。
“抱歉，周六晚上，恐怕不能回老宅跟你们吃饭了。”
家里的小辈渐渐长大，慢慢都会成家立业。
就怕等年纪最小的贝贝谈了朋友，洛繁星还孤零零一个人。
光是想想，洛真就忍不住皱眉。
“没关系，既然约了宋小姐，就不要失约，对了，你怎么会约她吃饭？上次的助学项目，你负责的部分不是完成了吗？”
不敢问得太直白，就只能暗暗的打探。
尽管已经极力掩饰内心的好奇，但洛繁星还是立刻猜到了洛真在想什么。
简单讲述了周年宴会上的事，话毕，她还不忘强调两人只是普通朋友。
“请小宋吃饭，只是为了感谢她送我那两张票给我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洛真闻声不语，想到宋祺曾点名要求和洛繁星一起去坪山出差，委婉的提醒洛繁星应该看看身边的人。
“就算有别的意思也没什么，你不是也说过，想多认识些朋友。其实，宋小姐就不错。”
宋祺的确不错——
人漂亮，性格好，学历高，家庭背景也不差。
唯一不合适的，或许就是年龄。
洛真本以为洛繁星会说只拿宋祺当妹妹，不料，这回，对方竟然没有对她的话做出反驳。
“我明白，你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
说是会考虑，实际上，洛繁星根本没打算和宋祺发展朋友以外的关系。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
仔细回想认识宋祺以来发生的一切，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私底下，双方往来都只是朋友间正常的交往而已。
洛繁星不觉得宋祺喜欢自己，也没有把洛真说的话放在心上。
周六晚上从餐厅出来，天暗得彻底。
出于礼貌，洛繁星主动提出送宋祺回家。
意料中的，又被拒绝。
这么客套的态度，倒让洛繁星的心轻松了不少。
和那天在电梯间一样，又是她再三坚持，宋祺才坐上了车。
吃过这顿饭，人情债也没了。
两人的生活回到各自的轨道，互相间的交集却始终存在。
这天，洛繁星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助手却突然送来了一张电影票，说是宋祺给的。
“项目进展很顺利，宋小姐说请大家看电影，不止宋氏的员工有份，中心这边参与过项目的员工也都发了票。”
“听说，是宋氏在商场新建的私人豪华影院，真没想到，宋小姐竟然这么大方。”
虽说是合作项目，但这样给别家员工发福利的行为，实在是很少见。
洛繁星低下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电影票，正想问宋祺在哪儿，对方就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部电影是二哥投资的，他给了我好多票，我留着也没有用，干脆发给大家了。”
不等洛繁星询问，宋祺主动解释了送票的事。
话音未落，她又补充了一句。
“不是什么强制活动，洛老师去不去都没关系。”
电影票上标注的日期，是周五晚上。
这个时段，洛繁星正好有时间。
没有多想，她将票收了起来，而后，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嗯，我会去的。”
第83章 八十三颗星星
虽然是集体活动, 但看电影的时候，宋祺还是和洛繁星坐到了一起。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看不出半点刻意安排的痕迹。
就连电影结束的时间, 也完美的恰到好处。
九点半，谈不上太晚，出了影厅，还可以约一顿夜宵。
“洛老师有时间吗？”
宋祺站在路灯下, 白色的裙角被风吹的微扬。
“临街有家粥店很出名, 要不要去那里吃点东西再回家？”
明明是在商量, 因为怕被拒绝, 语气听着总有些撒娇央求的味道。
同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同是被家人宠着长大, 在这一点上, 宋祺倒是和洛白月很像。
想到妹妹, 洛繁星下意识笑了笑, 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嗯, 等我一下, 我去把车开过来。”
九月底，气温渐渐降了下来，夜风不知不觉带了几分凉意。
街上的行人还没反应过来, 天忽然下起了大雨。
本以为这雨很快会停, 没想到, 半途中却越下越大。
宋祺表情歉疚，觉得自己给洛繁星带来了麻烦。
“洛老师, 不好意思, 我没想到今晚会有雨，要不然, 下次再去吧。”
雨水飘过车窗，夜风中夹着滴滴答答的拍打声，衬得四周的温度越发的低。
洛繁星听着外面的雨声，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
“没关系，说好了陪你吃夜宵，当然不能轻易反悔。”
‘陪’这个字，纵容的意味很重。
宋祺闻声一怔，心跳快得厉害，再松口时，早已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壹品香粥，海市最有名的私房粥店。
洛繁星坐在车里，目光落在粥店的招牌上，正愁没有伞该怎么进店，就见宋祺打了个电话，半分钟不到，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拿着伞从店里走了出来。
毕竟是宋氏的小千金，走到哪里，都能享受到最好的服务。
宋祺摇下车窗，对着男人挥了挥手。
“吴经理。”
男人来到轿车旁，毕恭毕敬的将伞递了过去。
“宋小姐这次过来，怎么没有提前给我们打电话？”
“是临时决定来的。”
宋祺先下了车，举着伞走到轿车另一侧，为洛繁星打开了车门。
两人共用一把伞，洛繁星比宋祺高些，顺手就从宋祺手里把伞接了过来。
很体贴的一个小举动。
宋祺低下头，没人看见，她黑发遮掩下的脸颊微微红了红。
***
宋家别墅。
宋远山夫妇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女儿回家。
眼看就要到十点，雨又那么大，宋远山实在不放心，还是给女儿打去了电话。
“不是说和同事看电影吗？怎么还不回家？”
“爸爸，电影早就结束了，我们现在在吃夜宵，一会儿就回去。”
宋家家教甚严，宋远山最不喜欢子女在外过夜，对宋祺这个小女儿要求更是严苛。
此刻得知对方这么晚还在外面吃夜宵，他的语气顿时严厉了些。
“雨这么大，你们在哪，我叫文叔去接你。”
昏暗的走廊尽头，宋祺举着手机，半张脸埋在阴影中，听见宋远山的话后，一双秀气的细眉紧紧皱起。
“不用了，我会自己叫车，爸爸，你别叫文叔过来。”
宋祺的声音有些急，仿佛很不愿意让家人来接。
宋远山隐约听出些不对劲，正想再问，身旁的妇人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
“祺祺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样管着她，会让她的朋友笑话的。”
宋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式家庭，眼见丈夫再说下去又要在电话里教训女儿，霍菲连忙出来打圆场。
“你不要凶她，她做事有分寸。”
接连两句劝慰的话，成功让宋远山闭上了嘴。
霍菲笑得温柔，下一秒，将手机也拿了过来。
通电话的人从爸爸变成妈妈，宋祺悄悄松了口气。
母女俩说了会话，经不住宋祺再三请求，霍菲最后同意了让她自己回家。
“路上注意安全，知道吗？”
“嗯，我会注意的。”
确定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宋祺总算安心。
直到挂断电话，颊侧仍含着浅浅的笑。
***
海市不是一个多雨的城市。
但今晚这场雨，却始终不见有停下来的趋势。
包厢里，洛繁星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透过玻璃直直看向窗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莫名泛出一股悲伤。
不愿去想从前的事，但触景生情并非自己能够控制。
和许一诺有关的回忆里，总能找到雨的痕迹。
十六年前的那个雨夜，在许一诺家门口等了一夜，也没能和对方见上一面；六年前的那个雨夜，和池锦西一起坐在沙发上欣赏雨景，池锦西抱着她的腰，亲昵的亲吻她的下巴和脖子。
那是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亲密举止。
无法否认，那一刻是幸福又甜蜜的。
只可惜，全都是算计。
洛繁星心口顿痛，不敢再想，迅速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转头的一瞬，恰好看见宋祺笑着推开包厢的门。
看上去，宋祺的心情似乎很好。
“这么高兴，发生什么事了？”
担心被看出异样，洛繁星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常。
宋祺摇摇头，眼底笑意却丝毫不减。
“没什么，妈妈知道我在这边吃夜宵，让我帮她带一份回家，我刚刚已经去点过单了。”
看过电影，吃过夜宵，两人是该各回各家。
窗外雨声嗒嗒，雨还在下。
洛繁星放下手里的勺子，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女孩，声音轻细又温和。
“待会儿我送你吧。”
洛繁星心里清楚，其实就算不送，宋远山肯定也会派人来接宋祺回家。
只不过，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好把对方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样不容拒绝的语气，轻易就让宋祺想起刚来时洛繁星主动替自己撑伞的场景。
无端端，她的心口，便涌出了一丝甜意。
***
宋祺和洛繁星走得近的事，霍菲知道的一清二楚。
得知中心的员工也会去看电影，她立刻猜到女儿今晚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大半夜和同事去吃夜宵不说，还不肯让人接自己回家。
显然，那个所谓的同事，很有可能就是洛繁星。
也是到了这时，宋远山才知道女儿看上了洛家的人。
“洛繁星？听说她和洛真没有血缘关系。”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意这些？”霍菲有些无奈，“成晞说，她们姐妹俩关系很好，洛真为了这个妹妹，还亲自出席了青竹的周年宴会。”
夫妇俩说着话，屋外传来一阵轿车鸣笛声。
应当是宋祺回来了。
霍菲见状，从沙发上起了身，招呼下人拿上伞便匆匆出了客厅。
院子里，宋祺已经下了车。
洛繁星刚要离开，霍菲带着人走了过来。
宋祺没料到家人会出现，也愣了一下。
“妈妈，你怎么过来了？”
“你爸爸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霍菲微笑着应声，随后看向车旁站着的漂亮女人，虽然早就知道对方是谁，却还是装作好奇的样子出声询问。
“祺祺，这位小姐是？”
第一次被心上人送回家就碰上了家长，宋祺难免觉得难为情。
怔怔立在原地，好半天过去，也没说出半句话。
最后还是洛繁星主动站了出来，为她解了围。
“宋太太，我叫洛繁星，是小宋的朋友。”
承认了两人的朋友关系，又冒雨送宋祺回家，名正言顺的，霍菲将洛繁星请进了家。
名为喝茶，实际上，是想看看女儿喜欢的人到底怎么样。
宋远山问事业，霍菲问家庭，洛繁星全部一一应答。
谈到暑假去坪山的事，夫妇俩都对她表示了感谢。
“祺祺没有去过乡下，肯定很不习惯，还好有你在旁边照顾她。”
“小宋虽然没有去过山区，适应的却很好，我没有怎么格外照顾她，反而是她帮了我们很多。”
谦虚又得体的回答，委实是给宋祺留足了面子。
霍菲越看洛繁星越满意，不禁想为女儿说些好话，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宋远山不满的打断。
“你们今晚去星光看电影了？你觉得那里怎么样？祺祺应该没有跟你说吧，星光是她亲自设计装修的——”
“你还说，为了这家电影院，她差点不肯来公司上班——”
宋祺静静坐在一旁，越听越不好意思，只得拿时间太晚做借口，提醒两人洛繁星是时候回家。
十点四十，确实不早。
霍菲点点头，没有再挽留，临分别前，不忘邀请洛繁星下次再来做客。
宋远山嘴上没什么表示，却也主动让宋祺送洛繁星离开。
显而易见，夫妇俩对洛繁星的印象都很好。
前两段失败的恋情，都因为家庭阻拦告终，这一回，总算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恋爱对象。
宋祺咬咬唇，眼底忍不住有笑意浮出。
来到轿车旁，她没有立即向洛繁星道别，而是小声道了句歉。
“不好意思，他们的话好像有点多了。
看得出来，宋远山夫妇对宋祺管教颇严，像这样的家庭，一定不会允许子女随意和外面的人交朋友。
洛繁星摇摇头，对于两人问的那些问题并没有多想。
“没关系，他们也是担心你认识了不好的人，对了，伯母刚刚说，星光是你设计装修的，所以，电影院幕后的老板其实是你？”
没想到洛繁星会问这个，宋祺的表情有些意外，半秒钟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他知道我喜欢看电影，就买下了那块地，让我自己设计装修成电影院，只可惜现在要去公司上班，没时间好好经营那里了。”
只是一份生日礼物，就送了一块地，可想而知宋远山有多疼这个小女儿。
听出宋祺话里的惋惜，洛繁星不由得安慰了一句。
“既然是礼物，想必宋总更希望你把那里当成一个放松的地方。”
“嗯，我明白。”
宋祺弯弯唇，忽然想起了自己离开坪山前说过的那句话——
那句说洛繁星很会照顾人的话。
现在看来，那句话说的还不够完整，洛繁星不止会照顾人，还很会安慰人；不止会安慰人，情商还很高；不止情商高，性格也那么温柔。
跟她相处，永远都很舒服。
心口一瞬悸动，险些，表白的话就说了出来。
洛繁星上了车，发现宋祺仍站在原地痴呆呆的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奇怪。
“小宋？”
“洛老师，今天晚上，谢谢你。”
一片昏暗的夜色中，宋祺站在雨里，握伞的手被飞溅的雨水打湿。
她想，总有一天，洛繁星会再送自己回家——
不止是以朋友的身份。
第84章 八十四颗星星
周年宴后一别, 洛繁星和应小圆接下来再没有见面。
两人都没有忘记之前约好去坪山的事，只可惜，约来约去, 休假的时间总是错开，直到临近国庆，双方才迎来了共同的假期。
十月初，早就过了当初承诺的二十天。
或许, 还是不想那么快回到曾和许一诺一起待过的地方, 洛繁星的内心总有些逃避。
恰逢休假前夕, 沈如眉提出一家三口外出游玩, 考虑了很久，她终于是点头同意。
至于坪山之行, 则被推到了三个月后的元旦。
国庆前夜, 依旧是洛家人每周一次的家庭聚餐。
得知洛繁星隔天就要和沈如眉、洛白月去外地旅游, 洛真的表情颇为意外。
“我还以为, 你会去坪山。”
洛繁星半低着头坐在床边收拾衣服, 侧脸落在灯光的阴影里, 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回海市这么久，都没有好好陪过妈妈，这次正好有机会, 所以决定陪她出去走一走。”
“你工作向来都忙, 是该多花时间陪陪眉姨。”
窗前书桌一角, 立着一张檀木雕花相框，里面放着洛繁星和学生的合影。
洛真走到桌前, 拿起相框看了一眼。
“什么时候再回坪山？”
“要等元旦了。”
仍是平静到没有波澜的温和声音, 说话的时候，手上叠衣服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看上去, 洛繁星真的不知道许一诺至今仍留在坪山的事。
洛真放下相框，还想说些什么，屋外正好有人敲响了房间的门。
原来是沈如眉熬好了甜汤，让洛白月来催两人下楼。
那句和许一诺有关的话，最后，到底是没被说出来
***
小长假过后，又是连续数月的忙碌工作。
助学项目进行到稳定期，宋祺不需要像之前那样频繁出入中心，因此和洛繁星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
得知对方的嫂子在商业街开了一家糖水铺，她常常带朋友去光顾，一来二去，慢慢就成了店里的常客。
平安夜那晚，从公司出来，她没有立即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糖水铺。
洛繁星在办公室加班，看到宋祺发来的短信时，墙上的时针刚好指向八点。
【洛老师，晚上有事吗？星光最近换新了投影设备，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七点二十发来的邀约，四十分钟过去，一直没被回复。
担心宋祺还在等自己，洛繁星直接回了个电话过去。
“抱歉，刚刚在工作，没有看到你的信息。”
“没关系。”
耳畔，女孩的声音仍然清明欢悦，听不出半点不满的情绪。
洛繁星还没来得及回应，女孩又接着问了一句。
“所以，洛老师下班了吗？有没有时间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这么诚恳的邀请，换谁都不好意思拒绝，更何况，对方还等了自己那么久。
沉默数秒，她还是松了口。
“也好，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在商区这边，我把地址发给你。”
话音刚落，宋祺已经将自己的定位分享了过来。
洛繁星看着手机屏幕，刚舒展的眉又微微蹙了蹙。
怎么也没想到，宋祺此刻——
竟然在宁柔经营的那家甜水糖水铺。
***
虽然不是什么传统节日，但即将来临的圣诞节还是带来了很浓厚的节日氛围。
轿车开到半路，电台里播放起了欢快的圣诞歌。
不知不觉，洛繁星的记忆就飘回了一年之前。
关于M国圣诞的那段回忆，全部都是和许一诺有关的画面。
明明全部藏好在角落，却总会在不经意间跑出来。
下雨天会想起，听见圣诞歌曲也会想起。
就好像，这辈子永远都无法彻底忘记。
***
蜜糖和红豆的香甜气味在空气中漂浮。
洛繁星站在糖水铺门口，很快就注意到了窗户旁坐着的女孩。
宋祺穿着一件浅咖色的大衣，脖子上的围巾半松，手边放着一顶白色的棉绒帽子，许是觉得冷，两只手紧紧贴在杯壁上，偶尔端起杯子抿一口热糖水，动作也是轻轻细细。
一眼望去，整个人格外安静。
洛繁星心念一动，推开店门，快步朝着窗户走去。
“等了很久？”
宋祺闻声抬头，看清来人是谁，颊侧瞬间有笑容浮出。
“没有，十分钟而已，发短信的时候在逛街，跟你通完电话才进来的。”
……
两人说着话，宁柔正好从后厨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愁容的洛白月。
大学毕业近半年，宝宝早就找好了工作，唯独洛白月还过着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米虫生活，沈如眉看不过去，让洛真把小女儿也安排进了洛氏，只不过，做的并不是什么轻松活儿，而是最基础也最艰苦的销售，美其名曰‘锻炼’。
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大冷天冒着寒风四处跑，每天跟各种各样难缠的客户谈生意拉业务，洛白月哪吃得了这种苦，先后给两位姐姐撒娇求饶，想要换一个岗位，结果都以失败告终，没办法，只得曲线救国来求嫂子为自己说两句好话。
只可惜，在这件事上，家里三位长辈全都统一了战线，不仅没有理会她的请求，还停掉了她大部分的零花钱，就连耳根子最软、最好说话的宁柔也委婉的劝她坚持下去。
“月月，我答应过眉姨了，不会管这件事——”
“那好吧，我就再多做一个月，反正也快过年了。”
洛白月神色沮丧，跟着宁柔走到前台，刚坐下，视线范围里便多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姐姐？”
宁柔显然也看到了洛繁星。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对方已经已经从窗户旁走了过来。
相比嫂子和妹妹的惊讶反应，洛繁星的表现镇定许多。
三两句话，她将宋祺介绍给了两人认识。
说是朋友，但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带过什么朋友出现在家人面前。
“宋小姐经常来店里，没想到，竟然是你的朋友。”
宁柔看着眼前两人，面上笑容温柔。
洛白月的语气也满是好奇。
“姐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洛繁星抿抿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宋祺已经主动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青竹和宋氏最近有项目合作，我是宋氏的员工，因为这次的项目，所以才会认识洛老师。”
话毕，她朝宁柔和洛白月弯弯唇，又说出了今晚邀请洛繁星看电影的事。
“一会儿我跟洛老师准备去看电影，感兴趣的话，可以一起过去。”
那么真诚的语气，丝毫听不出客套的意味。
宁柔还要看店，自然是没有时间。
洛白月好奇两人真正的关系，倒是很想跟着去，又怕做了电灯泡惹人嫌，纠结半天也没做出决定。
看出她在为难，宋祺很贴心的给了她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影院换了新的设备，想请人提前体验一下，经理跟我很熟，叫我多找几个朋友过去，现在多了个人帮忙，他肯定很高兴。”
既然是帮忙，就不算打扰了。
洛白月眼睛一亮，转头看看洛繁星，见姐姐没有说反驳的话，知道这事算是成了，这才笑着向宋祺说了声谢谢。
只是看场电影而已，洛繁星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可惜，家里人对她的感情问题实在太过关注，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骇浪。
事情传来传去，两人的关系就从朋友变成了暧昧对象。
最高兴的，自然要数沈如眉。
知道洛繁星不喜欢别人过问私事，她也就没有多问，只等两人顺其自然发展，总有水到渠成的那天。
***
六年没有回坪山，应小圆希望这次回去能给老校长一个惊喜，便和洛繁星商议不要提前将两人回去的事说出去。
元旦前夜，两人买好车票，一个从海市出发，一个从山蒙出发，终于赶在上午九点前到达了坪山。
仍是回忆里的小山村，仍是回忆里的土泥路，但曾经破旧荒芜的小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崭新、漂亮、生机勃勃的美丽校园。
变化太大，应小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六年了，还记不记得瑞雪？明年她就要参加高考了。”
瑞雪是洛繁星和应小圆初来坪山所教的第一批学生，她的学习成绩那时就非常优秀，即便过去了很久，应小圆还是立刻想起了她是谁。
“那个瘦瘦小小、脸上有雀斑的女孩？”
“嗯，是她，她现在在市一高念书，她的班主任说，她很有希望冲击海大。”
海大，国内公认的顶尖大学，多少学生挤破头也挤不进去。
都说读书改变命运，贫穷的山区，教育资源匮乏，能出一个大学生已经很不容易，出一个考上海大的，更是难上加难。
像瑞雪这样的学生，不过是少数。
在坪山，更多的是读完初中就辍学的孩子。
六年很长，但其实只是个开始。
教书育人之路，依旧艰辛漫长。
应小圆静静听着，直到来到学校门口，才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女人。
“洛老师，你以后还会回来这里，对吗？”
洛繁星闻声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轻轻笑了笑。
“嗯，我想，我不会一直留在海市。”
第85章 八十五颗星星
元旦佳节, 小学也放了假，没了那些调皮可爱的孩子，往日热闹的学校一片寂静, 连人影都见不到几个。
老校长没有亲人，常年住在宿舍，逢年过节，也只有他坚持留守校园。
洛繁星带着应小圆来到教学楼, 本以为会在这里见到这位亲切又可敬的老人, 谁知道, 平常总亮着灯的办公室这次连门都打不开。
教学楼找不到人, 就只能去宿舍找。
但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没办法，洛繁星只得给另一位相熟的老师打去电话。
这一问才知道, 原来老校长生了病, 最近几个月一直在住院, 很久都没有回来过。
生病、住院, 这么大的事, 怎么和老校长通电话的时候, 他提都没提过？
洛繁星抿紧唇，沉默了会才继续说话。
“他一个人住院，有人照顾吗？”
“学校的课排得满, 大家平时都要上课, 哪有时间两头跑？多亏了许老师, 这些天都是她在医院帮忙。”
许老师——
坪山只有一位许老师，那就是许一诺。
洛繁星呼吸一滞, 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洛老师, 你回学校了吗？怎么没有提前跟我们说呢？小周她们回家过节，学校里好像没有人了——对了, 忘了告诉你，校长在市人民医院，你和许老师是好朋友，要是过去的话，直接联系她就可以。”
联系许一诺？
想起上次离开坪山时的场景，洛繁星的心倏地便紧了紧，直至电话挂断，思绪仍处在恍惚中。
“洛老师，怎么了？校长病了吗？”
应小圆站在一旁，语气很是担忧。
洛繁星没有隐瞒，将自己刚刚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这次来坪山，本意就是看望老校长，现在他病了，当然要去医院走一趟。
两人一番商议，决定立刻出发去市里。
临行之前，洛繁星想起就快过年，各家各户都要置办年货，担心瑞雪妈妈拿不出这笔钱，她又去了一趟瑞雪家里。
出乎意料，瑞雪竟然也在家。
坪山村地势偏僻，从市里坐车回来，中间兜兜转转要换好几趟车，不仅费时还费钱，元旦只有三天假，又接近春节，为了省钱，瑞雪一般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家。
洛繁星有些意外，但更让她惊讶的，是对方家里的变化——
重新粉刷过的洁白的墙壁、客厅角落崭新的双人书桌、以及桌上配套组装的台式电脑和护眼台灯。
全都不是这个贫困的单亲家庭所能承受的起的支出。
书桌上，瑞雪的卷子和书本铺满桌面，电脑屏幕亮着，里面放着老师上课的视频，讲的是高中英语听力做题技巧。
瑞雪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唯一的弱势，就是英语听力，许是基础没有打好，每次考试，这部分总拿不到高分。
冲击名校，相隔一分，也可以甩开成百上千人。
想要提高，私下就得付出更多努力。
但是，以瑞雪的家庭情况，哪里买得起电脑呢？
洛繁星怔怔出神，脑海里却渐渐浮现出一张清瘦冰冷的脸。
许一诺的脸。
很快，这个猜测就被证实。
“……”
“是许老师一大早开车把小雪送回来的，她真是个好人，为了让小雪回家跟我们过节，特意多跑了一趟。”
“家里这些东西也都是她买的，她说有了电脑，小雪在家也可以上课，学习进度不会被同学拉开。”
“书桌和台灯，我叫她不要买，她又说年年明年也要上学，到时候小雪念了大学，书桌、台灯，年年还能接着用，我劝不住她……”
真的是许一诺。
洛繁星松了松唇，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困惑太多，已经不知该从何问起。
许一诺为什么突然给瑞雪家里买这么多东西？瑞雪的妈妈，宋姐，眼前这个一向教导女儿要自立自强的女人，又为什么会接受这些馈赠？
两个大人在谈话，瑞雪牵着丰年的小手从卧室走了出来。
姐妹俩身上各穿着一件全新的红色羽绒棉袄，看起来格外喜庆。
“小洛阿姨～”
许久没有见到洛繁星，丰年比瑞雪更加激动，刚见了人，不用妈妈提醒，就礼貌的喊了声‘阿姨’。
小孩子心思单纯，有了喜欢的东西，理所当然想跟亲近的人分享。
丰年松开姐姐的手，小跑着到洛繁星面前，仰着小脑袋笑眯眯的转了一圈。
“小许阿姨买的新衣服，有长颈鹿、小兔子、小绵羊、还有小熊猫。”
棉袄上印着很多动物图案，难得的，丰年竟然全都认了出来。
洛繁星心里一软，唇角微微扬了扬。
“年年真聪明。”
“小许阿姨带年年去动物园，年年还看到了小狮子～”
又是许一诺。
她什么时候又带了年年去动物园？
洛繁星静静听着，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就是洛老师和宋小姐一起来的那次。”
宋姐的声音适时响起。
这么一说，洛繁星隐约有了印象，上回来坪山，正好是九月初，恰逢高中开学，许一诺带着丰年送瑞雪去上学，那天两人一直待在市里，直到晚上才回来。
原来，是去了动物园。
洛繁星恍然，心绪仍沉浸再这件事中，再回神时，瑞雪和丰年已经被宋姐送回了卧室。
“洛老师，不好意思，我想请你帮我看看这本书，是不是真的和许老师说的一样——”
小小的客厅，又只剩下两个人。
不知何时，宋姐手里多了一本薄薄的书。
书的封面是浅浅的粉色，画着两个可爱的美少女，旁边写着一个大大的‘浪’字，正是时下最受欢迎、最畅销的青少年漫画杂志《浪花》。
洛繁星不明所以，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把书接了过来。
“许老师跟我说，她的新漫画是因为小雪和年年才有了灵感，现在出了书，她想分一部分稿费给我们，我想请你看看，这个书是不是她说的那样，如果不是，我们怎么可以收她的钱呢？”
本就不是爱占便宜的人，平白无故接受了别人的东西，宋姐很是不好意思，说话的时候，连语气都是不安的。
“洛老师，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文化，也看不懂那些画，所以只能找你帮忙。”
洛繁星闻声垂眸，面上表情微不可见的变了变。
“我看看。”
其实，很久不看漫画了。
以至于翻开杂志的那一刻，心还是无法自控的乱了乱。
仿佛有某种感应，只一眼，就在目录列表的作者栏里找到了‘糯米’两个字。
雾中的炊烟/第一期——糯米.P12
炊烟。
美食漫吗？
按照页码指示，洛繁星将杂志翻到了第十二页。
和猜测的一样，这的确是一本美食漫画，主角是一个十六岁的乡下少女，为了赚钱养家，带着妹妹离开村里进城打工，之后又在误打误撞下被厨师学校收留，自此开启了从烹饪小白到顶级食神的成长之路。
漫画第一期，大致介绍了主角的家庭情况和生活背景。
不得不承认，里面的小女主实在是和瑞雪很相像。
同样的年岁，同样有妹妹，同样的家境贫寒，同样的坚强懂事。
在某些山与水的环境刻画中，甚至还能窥见一点坪山的影子。
看起来，许一诺并没有撒谎。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在帮助瑞雪一家这件事上，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合上杂志，洛繁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漫画主角确实很像瑞雪，宋姐，你可以放心，许老师没有骗你。”
作为漫画家，许一诺无疑是成功的。
就算只拿出新漫画稿费的十分之一，瑞雪的大学学费、年年的书本费、宋姐的医药费，未来几年全都不用愁了。
这一瞬，洛繁星也由衷的为这一家三口感到高兴。
瑞雪家待了近一个小时，等到医院，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天突然下起了一阵小雨。
街上大部分行人没有带伞，不一会儿就被淋湿了衣服。
洛繁星站在医院门口，迟疑着要不要给许一诺打电话，半刻后忽然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对方的号码。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心情莫名轻松了几分。
咨询过前台，还是问出了老校长的病房号。
是一间三人病房。
许一诺并不在房间。
老校长睡在靠窗的床位，正在跟隔壁两张床上的老人聊天。
也不是在谈什么，他笑着摆摆手，笑容里全是骄傲。
一时间，洛繁星几乎不忍心打扰。
直到有家属打开房门，她才跟着走了进去。
对老校长来说，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六年前结伴来学校支教的两位老师，隔了这么久，竟然一起来看望自己。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让人开心的吗？
得知应小圆现在在山蒙区当支教老师，他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见状，洛繁星拿着杯子离开了房间，去了开水房给两人倒水。
自始至终，没有提过许一诺一句话。
只可惜，有时候，愈是想要逃避，就愈是逃避不得。
短短的一段路，两分钟不到，再回病房，屋里便多了一个女人。
宽松的黑色羽绒服，包裹着一道纤细消瘦的身体，女人背对着房门，并没有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半低着头，双手藏在袖子里，只露出一点洁白的手指在外，弯曲勾着指尖，轻轻将带来的保温饭盒放在床头桌上。
外面的雨还在下，或许是淋过了雨，她的衣服有些湿，额前的刘海被冷风吹过，凌乱的黏在一起，虽然狼狈，但她丝毫不在意，颊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
上次见面，还是夏末，这会儿已经是冬天了。
掌心的水杯，不断有热意传来。
洛繁星站在门口，刚走出一步，病床前的女人恰好转过头，往后望了一眼。
四目对视的瞬间，仿佛连时间也开始静止。
洛繁星完完全全看清了女人的脸，冰冷、苍白。
仍是记忆中的美丽模样。
唯独那双眼睛，有了一丝细微的不同。
惊意乍起，只维持了半秒不到，便再度恢复平静。
四个月的时间，许一诺变了，又好像没变。
她的身上，多了一点成熟女人的韵味。
许一诺聪明、漂亮、骄傲，像高不可攀的星星，永远光芒万丈。
没有人知道，星星的黑暗面，其实对应着孤僻、傲慢、以及盲目的自大。
成熟——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洛繁星也从未把这个词用在许一诺身上。
注视两秒，双方都收回了目光。
停滞的时间继续流动，一切恢复正常。
借着买饭的理由，洛繁星和许一诺一起离开了医院。
至于应小圆，则留在病房陪老校长说话。
要谈的事很多，真单独相处，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先开口的，还是许一诺。
“洛老师。”
洛老师。
这个称呼，池锦西常叫，许一诺却很少叫。
此刻听见，竟感觉有些陌生。
洛繁星抬起头，迎面抚过一阵冷风，思绪清醒了些许。
许一诺的声音接着响起。
“其实，你不来，我也准备联系你了。”
第86章 八十六颗星星
阴灰色的天空,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
洛繁星站在风里，双手垂在身侧，指尖被风吹得冰凉。
“校长的病, 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一诺抿抿唇，停顿了半刻才松口。
“是为了救两个落水的学生。”
坪山后山，有一座小型水库，附近几个村子都靠水库里的水过活。
新学期伊始, 三年级有两个学生不想上课, 便相约逃课去了水库玩耍, 本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谁知道他们偏偏把水闸给打开了，这一开可不得了, 自己差点被水冲走。
老校长就在这时候出现。
“看到有孩子掉进水里, 他也跳了进去, 不过, 你应该知道, 他并不会游泳, 幸好，那两个学生的家长及时找了过来。”
“这么大年纪，哪里经得起折腾, 虽然最后被救了上来, 但还是病了一场, 他不跟你说，也是怕你担心。”
原来, 是为了救人才进了医院。
的确是老校长会做的事。
洛繁星安静听着, 不知想起什么，眉头微微皱了皱。
“那他现在——”
“他的身体, 恢复的差不多了，医生说，再观察一周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耳畔传来的女人嗓音，清冷至极。
洛繁星抬起眸，望见半张白皙清瘦的侧脸，乌黑瞳孔倏地缩了缩。
“你说我不来，也会联系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嗯。”
许一诺点点头，表情有些迟疑，犹豫片刻，才接着说了下去。
“校长的腿，一向不是很好，这次落了水，两条腿更是没有力气，医生说，以后可能要依靠拐杖才能维持行动能力，学校那边，其实也建议他退休修养。”
洛繁星闻声一惊，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退休？”
“嗯，村里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住处，只是，他没有亲人，腿又不方便，平日出了事没人在身边照顾，总归是叫人不放心，所以我才想在走之前问问你的意见。”
那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自己即将离开的事实。
女人半低着头，长发贴着脸颊散落，风一吹，发丝轻轻晃动，映出颊上明灭起伏的光影。
洛繁星什么也看不清——
看不清许一诺脸上的表情，也看不清许一诺此刻的心情。
直到绿灯亮起，才轻轻‘嗯’了一声。
***
三天假期，转眼过去。
应小圆从坪山回了山蒙，而洛繁星则继续留了下去。
毕竟，来都来了，怎么都要等校长出了院才能安心离开。
元旦过后，瑞雪还得回学校上课。
送她上学的任务，自然是落在了许一诺身上。
早上八点，洛繁星从酒店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白色轿车旁边站着的女人。
仍是那件黑色的羽绒服，拉链紧扣着，女人的下半张脸埋在领子里，只露出一双乌亮晶莹的眼睛在外。
看到她出现，女人立刻迎了上来。
“洛老师。”
“这是你的车？”
洛繁星有些惊讶，四个月前，许一诺明明还不会开车。
“嗯，上个月拿到驾照，就买了车，不然赶不及回学校上课。”
“上课？”
“校长住院后不久，教语文的李老师就申请调去了别的校区，突然少了位同事，小周他们忙不过来，就找我帮忙上了几堂课。”
坪山生活条件艰苦，常常会出现教职工申请调走的情况，以往新老师过来之前，老校长会主动承担那部分没有人负责的课程，他这一病，人手当然就显得不够用了。
知道洛繁星最在意的就是学生，话毕，许一诺又温声安慰了一句。
“你放心，中心分配的新同事上周已经到岗了，是位很幽默的年轻教师，我听过他上课，很专业，孩子们对他印象也很好，而且，他说至少会在这边待半年。”
半年，以坪山教职工人员流动频率来讲，已经算很长一段时间。
说到这两个字，许一诺的唇角微微扬了扬。
这种自然流露的笑意，显然并非伪装，而是真的在为坪山的学生们高兴。
瞬间，洛繁星就想到了自己前不久得知瑞雪一家将不用为钱发愁时的心情——
那种真正轻松、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喜悦心情。
如果说半年很长，那么一年呢？
许一诺留在坪山的时间，早就不止一年了。
到底是什么支撑她在这个贫困的小山村待这么久？
洛繁星张张唇，很想问，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沉默的坐上轿车，直到眼前多了一份早餐，她才从沉思中回过神。
“这么早，你应该还没有吃早饭。”
“谢谢。”
拆开包装袋，是两个小小的粉桃豆沙包，以及一杯仍还热乎的豆浆。
许一诺也很擅长做面点，即便只是馒头，都能捏出精致又可爱的动物形状。
洛繁星怔怔看着盒子里的小包子，许是想起了那段两人共处过的回忆，久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有些事，不需要说出来，双方也都心知肚明。
早就答应过，不会再强求洛繁星吃自己做的东西。
许一诺咬咬唇，小声解释。
“这份早餐，不是我做的，是在医院楼下那家早餐店买的，校长最喜欢吃他家的甜豆沙。”
只是份早餐而已，就小心翼翼到了这样的地步。
可想而知，对于自己做过的错事，内心有多自责。
莫名，洛繁星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沉闷的气氛蔓延，一路无话。
来到瑞雪家，两人才恢复成外人眼里的好朋友模样。
节后第一天，小姑娘的心情依旧兴奋，叽叽喳喳说了半小时，成功把自己叨进了梦乡。
高三学习压力大，缺觉是正常现象。
后座的女孩睡得香甜，前座的两个女人更是不敢说话。
直到轿车开进学校，两人才将瑞雪叫醒。
三人先后下车，并肩朝着教学楼走去。
半路上，正好碰见瑞雪的班主任。
洛繁星前两年常来学校看瑞雪，早就和班主任认识，许一诺最近四个月来得勤，也和班主任见过好几次。
一个是瑞雪的小学老师，一个是瑞雪的邻居姐姐，两人难得一起出现，班主任很热情的打起了招呼。
简单寒暄了两句，她给两人带来了一个消息。
“还有不到半年就高考，这次寒假之前，学校打算给高三的孩子开最后一次家长会，往常开会，她家里总不参加，但这回情况不太一样，作为班主任，还是希望能有个人来听一下。”
宋姐腿脚不便，不说来市里，平日除了工作，连门都很少出。
洛繁星皱皱眉，神色为难。
“宋姐很少出门。”
她的话音刚落，许一诺的声音跟着响起。
“我可以开车送她。”
很难得，两人竟然在同一件事上这么有默契。
班主任在旁看着，不等两人询问，就笑着说出了家长会的具体日期。
“周六下午两点，高三理科一班，洛小姐，许小姐，就麻烦你们通知瑞雪同学的家长了。”
第87章 八十七颗星星
住院三个月, 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老校长心里清楚，思虑再三, 他还是接受了学校提出的退休建议。
半生心血，全都花在了教学事业上，突然要离开讲台、离开校园，一时间肯定难以适应。
好在村人贴心, 把他的住所安排在了小学附近, 平时想孩子们了, 只要走几步路就能过去。
简朴的小平房, 里里外外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空间不大, 但该有的生活用品一样不少。
单看住宿条件, 其实还算不错。
只是, 想起许一诺说过的话, 洛繁星仍有些担忧。
孤寡的残疾老人, 晚年没有人照顾, 始终是个问题。
周五接完老校长，周六就是瑞雪的家长会。
和预料的一样，初听要去学校参加女儿的家长会, 宋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难理解,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自尊心都强, 瑞雪的学习成绩固然很好，难保班上的学生不会因为她的家庭情况对她产生偏见。
担心自己会让瑞雪在同学面前丢面子, 宋姐这才一口回绝了去学校的请求。
“不如, 先问问小雪的意见。”
做了这么多年老师，不知跟多少位家长打过交道, 洛繁星怎么会看不出宋姐的担忧。
见劝说无果，她拿出手机，给班主任打去了电话。
两人一番交流，手机交到宋姐手里时，说话的人已经变成了瑞雪。
“妈，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家里有事吗？”
“家里没事，是你的事。”宋姐顿了顿，犹豫了会，接着道，“听洛老师说，学校又要开家长会了，是吗？”
宋姐走不了远路，来去一趟市里很不方便。
瑞雪体谅妈妈，更不想妈妈为难，因此从来都没提过开家长会的事。
说起来，这还是母女俩人第一次讨论这个话题。
“嗯，这周六是要开家长会，妈，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老师说，她可以开车送我过去，你想妈妈去吗？你不想的话，妈妈就不去了。”
以往都是怕妈妈辛苦才不跟妈妈说开会的事，这次的情况却是不同，有洛老师和许老师帮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只不过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就轻快了很多。
“我当然想你来了！上次八校联考，我的排名还可以，这次家长会应该就是说这件事，我也想你来听听。”
瑞雪向来谦虚，她说‘还可以’，那估计放在一般人眼里就是‘很可以’的程度。
考试拿了好名次，家长会上，必定会被班主任当众表扬。
作为子女，又怎么会不希望家长不在场？
听见女儿的话，宋姐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事情敲定，洛繁星的心情也很好。
回到宿舍，正好在门口碰见许一诺和另一位年轻教师说话。
“我跟他们联系过了，如果投影仪有问题，直接打电话让他们来就好。”
“没问题，许老师，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许一诺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长发松松系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随意。
许是被风吹过，她的脸色有些白，脸颊清瘦，衬得眼睛越发有神。
见洛繁星出现，她的表情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另一位老师有事要忙，说完事情，和洛繁星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
转眼，走廊上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洛繁星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刚刚，你们在说投影仪？”
一阵冷风吹过，四周的气温越发的低。
许一诺仰起头，目光落在洛繁星脸上，眼神清亮又温和。
“嗯，有人向学校捐了一批投影仪用作教学设施改善，月底就能到，我担心将来它们坏了没人会修理，就提前联系了一家电子设备公司，他们答应免费帮学校维修。”
话毕，她转过身，打开了房门。
“进来说吧。”
很正常的邀请。
洛繁星犹豫了半秒，还是迈步跟上。
这间房，曾经是她的房间，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许一诺的房间。
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动。
所有家具的位置都没有改变，连曾经遗留在桌上的草稿纸和教辅书都还整齐叠放在书桌的角落。
书桌下，放着一个小小的红太阳。
许一诺弯下腰，将开关打开，很快，两人脚边便是暖洋洋的一片热意。
“是县里发给教师的福利，虽然不是正式员工，但是学校也为我争取了一个。”
许一诺伸手指指脚边，轻轻笑了笑。
言语之间，喜悦的情绪溢于言表。
只是个电暖炉而已。
洛繁星觉得讶异。
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许一诺为什么要这么开心。
话题又回到了进门前谈论的事。
“这批设备好像不是通过青竹捐赠的。”
“嗯，如果是从青竹捐出去的，我不会不知道。”
洛繁星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青竹作为一个慈善机构，常常收到爱心人士捐的善款。
一般来说，这笔钱通常由中心自行分配到各个省市的山区小学，但也有部分钱款和物资是定向捐赠，像坪山，早几年就常常有个好心人匿名捐钱。
学校当初能重新装修，也全亏了这个人。
前两年进了总部，她不忘向同事打听对方的身份，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据中心工作人员的说法，这位好心人每次捐钱都是直接寄一张支票，从来没露过脸，长什么样也没人知道。
此刻听说有人为学校捐了一批新的教学投影设备，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这位从不露面的神秘人。
“刚从宋姐家回来吗？瑞雪的家长会，她会不会去？”
耳畔突然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将回忆打断，洛繁星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
正说着话，屋外走廊又传来了脚步声，很快，房门也被敲响。
出乎意料，来人竟然是厨房做饭的阿姨。
“许老师，你之前跟我讲的，能不能再说一遍？我又有点不懂了……”
没有念过多少书，阿姨对数字实在不太敏感，账单翻了又翻，脑子还是不太清晰。
没有办法，许一诺只得将核对流程再度简化，在重新讲解一遍。
“每一样食材，你数过之后，只需要核对这一行后面的数字就好了，如果数字和它们送过来的数目一样，就可以签字了。”
“那其他的都不用管了？”
“嗯。”
“我明白了，许老师，麻烦你了，要是没有你，我真做不来。”
“不客气。”
又是一声不客气，轻易让洛繁星想起了来时看到的那位老师。
直到阿姨离开，她才好奇询问了一句。
“阿姨拿的是什么？”
“是后厨食材的核对单据，你们中心不是和宋氏合作，开展了新项目吗？这好像就是其中一项，给校区的师生改善伙食——其实，对账的工作本来是我负责的，只是，我就快走了，送菜的餐车来得又太早，那时候只有阿姨在厨房，所以只能让阿姨来做了。”
对坪山、对学校、对学生的了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如许一诺。
洛繁星愣了愣，倏地发现，许一诺现在做的这些零零细细的琐碎小事，从前，似乎都是自己做的。
***
周六中午十一点，许一诺刚将宋姐送上车，洛繁星便小声的道了句歉。
“校长的退休手续没有办完，我要留下来帮他处理一些文件，抱歉，不能跟你们一起去了。”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
两人说话的时候，丰年穿着那件画满小动物的红棉袄站在旁边，小脸蛋被风吹得通红，像年画里的小娃娃，分外讨人喜欢。
洛繁星看着心喜，弯下腰摸了摸那可爱的小脑袋，又牵住了那只软软白白的小手。
“年年也去吗？”
“嗯~年年也要去看姐姐~”
小姑娘平时很少去市里，难得坐一次轿车，看起来兴奋极了。
洛繁星忍不住笑了笑，温柔的提醒。
“路上要听妈妈和小许阿姨的话，知道吗？”
“知道~年年乖乖哒~”
又是一声低微的轻笑，光是听着，也知道声音的主人心情肯定很好。
许一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唇角也微微扬了扬。
紧接着，她还没有回神，掌心便多了一只温热的小手。
原来是洛繁星将年年的手放进了她手里。
一个小小动作，指尖与指尖轻轻碰了碰，又急速的分开。
洛繁星仿佛没有什么都没有察觉。
许一诺杵在原地，思绪恍了恍，一声再见卡在喉咙，直到上车，仍是没有说出来。
***
家长会两点开始，计算好时间，许一诺将母女俩准时送到了学校。
下车的时候，宋姐还是有些许不放心。
“许老师，我这样过去，会不会对小雪有什么影响？”
光鲜美丽的校园，来来往往的人群无一不是西装打扮的精英模样，就连学生，也大多名牌加身。
许一诺听见宋姐问出的问题，脸上的表情微不可察的变了变。
这一刻，她无法不想起在自己十六岁那年去世的妈妈。
精神疾病，发病时间不可控。
许小兰就从来没有参加过她的家长会。
年少时不曾在意的事，如今想来，已成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摇摇头，内心不仅泛起一缕伤感。
“小雪的学习成绩这么优秀，你能来参加家长会，我想，她应该很开心。更何况，这是她中学时代最后一个家长会，错过这次，对你、对她，都很可惜。”
诚挚的安慰，打动人心。
宋姐点点头，终于不再纠结，大大方方的带着年年去了瑞雪的班级。
学期最后一个家长会，开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想起之前答应过丰年的事，跟宋姐商量后，许一诺将姐妹俩一起送去了动物园。
直到关门，一行四人才离开。
冬天的晚上，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洛繁星一个人坐在宿舍，见许一诺三人迟迟没有回来，不禁觉得奇怪。
直到晚上七点，宋姐带着年年来答谢家长会的事，她才知道两人为什么会回来的这么晚。
“许老师说，之前答应过年年，说还会带她和小雪去一次动物园，她真是个好人，其实，就算不去也不要紧的……”
不知道第几次听见人说许一诺是个好人了。
洛繁星抿抿唇，没有说话。
安安静静跟在妈妈身后的年年这时将手里的糕点盒子递了过来。
“小洛阿姨，吃糕糕。”
洛繁星蹲下身，看着小女孩那张白白净净的可爱小脸，心里顿时软了软。
“年年今天玩的开不开心？”
“开心~”
没有任何犹豫，小姑娘就点了点头。
回答的这么快，可想而知，对她来说，今天必定是难忘的一天。
洛繁星弯弯唇，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欣慰。
两个大人又说了会话，宋姐便带着年年离开了。
洛繁星刚关上房门，不到三分钟，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次来的，竟然是许一诺。
夜里风大，站在外面说话始终不好。
她将人迎进了房间。
“刚刚宋姐来过，她说，你带她们去动物园了。”
“嗯，正好有时间，而且以前答应过年年，要带她和瑞雪再去一趟。”
“你对她们很好。”
洛繁星说出了心里的感受，对于宋姐一家三口，许一诺的确提供了很多帮助，可以说，比她做的还要多。
“瑞雪很聪明，年年也很可爱，在她们这样的年纪，不应该承担那么多的压力，我希望她们能快乐一点，将来长大，也能多一段美好的回忆。”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十六岁，那些艰苦的岁月，时隔多年，再想起来，仍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一诺忽然笑了一下。
“就像你那时候帮助童俏一样。”
洛繁星闻声，表情有些不自然。
要说她帮助过的人，最早的，不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吗？
不愿多想，她匆匆转移了话题。
“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买了明天上午的车票。”
太过平淡的语气，没有一点伤心与失落的情绪。
洛繁星呼吸一滞，迅速抓住这句话的重点——
明天上午、车票。
许一诺就要走了。
来不及说什么，耳畔又一次传来女人说话的清冷嗓音。
“走之前，有些东西想给你。”
洛繁星抬起眸，看见女人朝自己笑了笑，再下一刻，手里多了一个文件袋。
东西不多，很轻，摸上去，都是一些纸张。
她低下头，将袋子打开，如同猜测的一样，都是一些纸册文件。
“这些是？”
“这几天，我去了市里几家口碑比较好的养老院，上面那叠，是它们的宣传资料，我想，或许有一天能够用上，就带了回来，有时间的话，你可以看看。如果校长不愿意去养老院的话，也可以请护工，每周来两次就可以了，我面试了一些人，表现好的资料都在袋子里。”
竟然是养老院和护工的资料。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洛繁星抿紧了唇，指尖在资料里翻了翻，又看见一张卡和一串钥匙。
“怎么还有卡和钥匙？”
许一诺松松唇，视线余光落在袋子上，面上终于露出一点不舍。
“宋姐说，漫画的事你知道了，以后每个月我会把稿费打到这张卡上，宋姐取钱不方便，我想通过中心把这笔钱交给她，这样一来，也不用担心她拿不到钱。”
话音刚落，她又接着道。
“那把钥匙，是我的车钥匙，这次离开，我应该不会再回国了，既然车子用不上，不如留给学校，以后，小周她们进出市里也能方便些。”
洛繁星听见这句话，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知道许一诺在M国有个小别墅，别墅旁边就是一座葡萄庄园。
两人还曾在庄园的秋千架上一起吃过葡萄。
那里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安静悠然，环境优美，空气清新，适合创作。
“不回国？你准备长居M国？”
“不一定，也许还会去别的国家生活，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许一诺的语气，听上去很是轻松。
但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生活，怎么会轻松。
洛繁星抿抿唇，瞳孔瞬间缩了缩。
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许一诺想了想，发现没有什么要说的，主动提出了告辞。
“还有些东西没有收拾，我先回去了，洛老师。”
今夜，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但她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过。
与上一次分别时的反应相比，整个人完全不同。
直至此刻，洛繁星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病房初见时觉得许一诺有所改变——
六年过去，如她所愿，这个女人，终于决定放过她了。
第88章 八十八颗星星
明明是期待已久的结果。
怎么真正来临的一刻, 心情一点也不轻松。
洛繁星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袋，很想说些什么, 双唇偏偏不受控制抿得更紧。
沉默的气氛蔓延，宣告会面到此结束。
没再多说一句话，女人转身离开。
洛繁星看着那背影消失，又看着房门被关上, 直到周围彻底陷入寂静, 才一步步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冬夜的山风, 尤其的冷。
只是半刻, 她的掌心便一片冰凉。
她又想起了很多事。
点点滴滴，甜蜜的、伤心的、幸福的、痛苦的, 年少时的或是成年后的, 全部都和许一诺相关。
她应该轻松。
只可惜, 心不会撒谎骗人。
夜风吹过, 玻璃窗被震得呼呼作响。
不远处, 两位年轻的女教师结伴从教学楼出来, 手里各抱着一摞作业本，看样子，是准备熬夜工作。
山里的生活, 清贫忙碌, 偶尔闲暇, 也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活动。
来这里支教的人，大多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他们满腔热血、充满干劲, 想为山区的教育事业作出一点贡献。
就像那两位女教师一样。
脚步声经过，墙上的声控灯接连亮起, 将走廊照的明亮，也给四周环绕的美丽墙画渡上了一层浅淡微白的朦胧光华。
都是许一诺的作品。
是她顶着烈日，在太阳底下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许一诺不是来坪山支教的老师，在这座小学，她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职位。
她不像那些初入社会的学生，怀揣着信仰和梦想，踏入这个贫穷的小山村；她也不像老校长和应小圆那样，出生山区，学有所成后回报家乡。
根本没有人要求她为学校、为坪山做那些事——
画墙画、给学生们上美术课、照顾老校长、资助宋姐一家三口……
太多了。
多到一时间数也数不清。
教学楼里，人影消失，走廊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
墙画被夜色渲染，碎落成零细模糊的景象。
洛繁星怔怔站在窗前，思绪被风吹得清醒。
莫名，她又想起暑假出差来到坪山，却意外和许一诺重逢的那个夜晚。
也是在那晚，她第一次说出了让许一诺离开这里的话。
——我想，你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待下去。
——操场的墙画还没画，画完了，我就离开。
那夜的对话，犹在耳边。
一切都是被动的承受。
自始至终，许一诺从未做过任何选择。
洛繁星心口一震，恍然间终于想通，为什么对方说要离开，自己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
与两人过去那段恨爱纠缠的感情无关。
只是因为，有个最重要、也最该问清楚的问题，她从未问过。
***
小学的教师宿舍，就建在教学楼后面，六年前洛繁星刚来的时候，只有一层简陋的小平房，后来支教的老师多了，县政府便拨了一笔钱，在原本的基础上加盖了两层。
因为资金紧缺，只简单装修了第二层，第三层暂时还不能住人。
这次回来，她住的就是二楼的空房间，至于许一诺，则一直住在她以前的宿舍。
隔了一层楼而已，真正走过去，却像走了千万步般艰难。
夜里十点半，洛繁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能睡着。
思来想去，还是披着大衣下了床，悄悄来了一楼。
走廊尽头的小房间。
许一诺静静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的光，认真翻看着一本小学英语教材书——
是洛繁星上课时曾用过的书。
她的嘴唇紧抿，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偶尔蹙起的细眉，才会露出一点纠结的留恋。
放弃是件很难的事。
犹豫了很久，她才将那书重新放回桌角。
脚边的小太阳，不断有热意往外散出。
许是想起收到这份小礼物时的喜悦心情，她的唇角总算涌出了一点笑意。
暖炉很便宜。
真正无价的，是那份被人关心的沉甸甸的心意。
她不可能不把这份心意带走。
床侧的行李箱，只放着电脑和两三件冬天的衣服，如最初来时那样，私人行李少的可怜。
洛繁星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女人背着身，站在箱子前发呆的场景。
“我敲了门，你没有回应——”
熟悉的声音响起，将思绪打断。
许一诺应声回头，看清来人的脸后，表情微微怔了怔。
竟然是洛繁星。
三个小时前才见过，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怎么又来了？
短暂的惊讶，很快便被平静取代。
“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所以没有听见敲门的声音。”
洛繁星摇摇头，往前走了两步，也看见了半空的行李箱。
“还在收拾东西？”
“嗯，就快好了。”
一楼的房间，窗户依旧是老式的木窗，外面的风一吹，冷空气便透过窗缝直往屋里钻。
四周的温度有些低。
洛繁星站在灯下，大衣底下是一件薄薄的长睡衣，颊上的肌肤被灯光映得泛出一层淡淡的粉。
看起来，是已经睡下，结果又重新起了床。
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许一诺皱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书桌下，小太阳冒着红光，仍在努力发热。
洛繁星走到桌前，眼睑微微垂了垂，片刻后转过身，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
“明天早上几点出发？”
“六点半有一辆货车进山，准备坐他们的车走。”
所以，这么晚过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个？
许一诺越发不解。
“怎么了吗？”
洛繁星抿抿唇。
“我房间的暖炉坏了，既然你要走，这个——”
说着，她伸出手，指了指桌底的小太阳。
“这个你应该用不上了，给我吧。”
竟然是来要暖炉的。
许一诺闻声愣住，直到空气中再度传来那道柔和又低沉的女人声音，才稍稍回过了神。
“明天早上六点二十，我过来拿，方便吗？”
只是个不值钱的暖炉而已。
似乎，在洛繁星看来，拿走它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请求。
许一诺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拒绝。
但她迟迟没有点头。
“明天我会经过县里，我让人送一个新的给你，可以吗？”
很合理的建议。
洛繁星仿佛毫无察觉，依旧不肯退让。
“你这个可以用，为什么要买新的？”
“你不想给我？”
“你打算把它也带走？”
一连三声质问，越来越接近真相。
从未在人前流露出丁点对坪山的不舍，就这样被说中心事，许一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她别开头，不敢再看那双温润深邃的眼睛。
沉默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台暖炉，是学校发给我的，也是我在这里待过的证明，我想带走它，留个纪念。”
留纪念？
许一诺才不是什么喜欢留纪念的人。
十六岁那年离开学校、离开从小居住的家，跟着舅舅去国外生活，她也没有从国内带走任何所谓的纪念品。
洛繁星的喉咙动了动，像在喃喃自语。
“你不想走——”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刮木窗的细小呼声。
许一诺没有听清，表情疑惑。
“什么？”
洛繁星松松唇，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
“为什么要在坪山待这么久？”
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已久的问题。
***
一览无余的小房间，两个女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上的月亮也躲进了云里，其中一个女人才抬起头，小声开了口。
“我待在这里的原因，你不是知道吗？”
“你想说，你是为了我才留下来？”
好不容易打破的沉默，又卷土重来。
见许一诺又闭上了唇，洛繁星的眉紧紧皱起——
“四个月前，我跟你说得很清楚，就算想补偿，你做的也已经够了。”
“你明明知道，不画操场的墙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多留二十天？”
“老校长病了，你去医院照顾了他三个多月；宋姐一家三口生活困难，你特意画一本漫画资助她们；有人给学校捐了电脑，你主动联系维修公司的人员；送菜的货车来得早，别人没有时间对账，所以你来做——”
“你不要告诉我，你做这些，都是因为我。”
一切都可以用‘补偿’两个字带过。
关于这些，两人此前从未好好谈过。
没想到洛繁星会算的这么清楚，许一诺心口狠狠缩了缩。
她实在是个固执的人，即便对方把话说到这种地步，还是不愿说实话。
“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洛繁星简直要被气笑了。
“你为我做这么多，我跟你要这个暖炉，你怎么不舍得给我？”
一句话，许一诺被噎得没话说。
太心虚，她又想要躲避目光接触。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低头，对方的视线已经落在了脸上。
“我以为，那件事过后，你不会再对我说假话。”
旧事重提，总会带来很多不愉快的回忆。
许一诺的脸白了白。
下意识的，‘对不起’三个字就说了出来。
没有回应这声道歉，洛繁星转身便想离开。
直至此时，许一诺才终于说出真话。
“我不是有意想骗你。”
“最初，我来坪山，是想来你生活了四年的地方看一看，后来，校长他们告诉我，你有时间就会回来看望大家。”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也不需要什么补偿，但坪山是你珍视的地方，一开始，我做那些事的确是为了你，可是待着待着，一切都不一样了。”
“校长会记下我回宿舍的时候，只是晚一点，他就担心的四处找我；年年有了好吃的，总不忘记和我分享；还有附近的村民，也经常送新鲜的菜给我——所有人都对我很好。”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妈妈去世之后，除了令微，再也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是我太贪心，才会渐渐留恋这里的生活，越来越不想离开，甚至，想和校长他们一起看着它一天天变好。”
许一诺不是情感外向的人。
从她嘴里听见这样的话，洛繁星只觉得不可思议。
来不及对那番话做出评价，耳畔再次传来一连串意想不到的话——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自私的人。”
“就算是道歉，也从来没有顾及过你的感受，明明知道看见我会让你不舒服，却还是强行留在坪山。”
“老校长落水那天，那两个孩子被水冲走，差点没有救回来，救护车来的时候，他们躺在地上，脸色发青，呼吸微弱，就像妈妈出车祸时那样，从那一刻起，我就想通了。”
“生命太脆弱也太短暂，坪山是你第二个家，我不想成为这片净土上的瑕疵，更不希望你往后余生想起坪山，会因为我而不开心。”
“我想，你说得没错，我们都应该放下过去，追寻新的生活，从你知道我骗你那天开始，你的生命里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存在了。”
“我确实应该离开，应该早点离开，而不是拖到现在——”
骄傲如许一诺，竟然也会说自己是个自私的人。
洛繁星垂眸，灯光下，女人的眼睛比夜空下的星星更加明亮。
“不过，你可以放心，离开并不代表我放弃人生的希望，就算离开了坪山、离开了你，我也会认真生活、认真画画。”
温和的清冷嗓音，悦耳又动听。
说话的时候，那张清艳动人的脸庞上还含着一点浅浅的笑容。
没由来的，洛繁星突然又想起了那个让自己念念不忘整整十年也不能放下的女孩。
那个傲慢、自信、不惧挫折、永远不会被困难打倒、坚信努力就可以改变命运的女孩。
心间一瞬骇动，某个希冀已久的念头开始动摇。
“你不想离开坪山，是不是？”
早就猜到会被这么问，许一诺想都没想就给出了回答。
“不重要，我已经决定要走了。”
不重要？
洛繁星表情愕然。
不知道怎么走出房间，又是怎么重新躺回床上，总之，这一晚，她注定要睡不着。
***
周日清晨，学校一片安宁。
天才刚亮，洛繁星便睁开了眼睛。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刚好是六点。
许一诺应该快出发了。
简单洗漱过后，她匆匆去到了一楼。
和预料的一样，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女人打开房门，推着行李箱走了出来。
洛繁星还没有靠近，空气中便响起一声轻飘飘的‘洛老师’。
许一诺先打了招呼。
“来拿暖炉吗？我放在桌上了。”
唯一一件想带走的纪念品，经过昨晚后也决定放弃。
没想到许一诺还记得这件事，洛繁星明显愣了一下。
“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
晨光熹微，四周光线昏暗。
许一诺放下手里的行李箱，一步步走到了洛繁星面前。
“洛老师还有什么话想说？”
“昨天晚上回去，我也想了想，如果你不是真的想离开——”
“我已经决定要走了。”
仍是和昨晚同样的说辞。
洛繁星的唇半松，喉咙像被堵住，好半天过去，才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之前，之所以一直催你离开，的确以为你是为了补偿我才为学校做那么多事，现在弄清楚了，我不会继续阻拦你留下来。”
许一诺抬起眸，瞳孔倏地缩了缩。
“我就是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昨晚才不肯说真话。”
“洛繁星，你永远都是这样，不管什么事，总是把别人摆在第一位。”
“我留在这里，那你呢？你以后还会不会跟以前一样，常常回来看望大家？”
“我不想把坪山变成一个你想来却不敢来的地方。”
原来，这才是她不得不走的真正原因。
洛繁星摇摇头，语气郑重。
“我不来坪山，是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再变复杂，既然你现在也没有这个想法，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介意的了。”
“再说，如果我真的在意，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关于两人过去那段感情，终于在此刻划上终点。
即便已经决心放下，在听到‘不想把关系再变复杂’那句话时，许一诺的心还是难以抑制的涌出一丝痛意。
一次次追逐，一次次被拒绝，至少，两人之间还有藕断丝连的纠缠。
从这刻起，双方真的再没有任何瓜葛。
许一诺抬起头，毫不意外从洛繁星的表情里窥见了一点轻松的情绪。
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
她一直都是洛繁星的负担。
没有理由，她的鼻子忽然有些酸。
她想，再多看洛繁星一秒，她的眼泪就会流下来。
第89章 八十九颗星星
太阳出来, 又是新的一天。
早上八点，洛繁星准时来到办公室，本想帮老校长把私人物品收拾出来, 但做事的时候，总有些心不在焉。
清晨那场对话，最后并没有谈出什么结果。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许一诺到底有没有离开。
或许是走了罢。
要不然, 吃早饭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人？
正猜测着, 屋外恰好传来一阵敲门声。
整理好乱糟糟的思绪, 她放下手头上的活, 起身打开了房门。
来人是四年级的小周老师。
也是昨晚那两个熬夜给学生批改作业的女孩之一。
虽然没有一起共事，但洛繁星对她的印象很好。
“小周？这么早过来, 有什么事？”
“洛老师, 许老师的车钥匙是不是在你这里？我们今天想借一下她的车。”
学校的支教老师, 大多不是本地人。
春节将近, 众人便商议着借许一诺的车去市里逛一逛, 顺便置办些坪山特产带回去送给家人。
于是, 这才派了最年轻的小周老师来做代表借钥匙。
洛繁星正想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微皱了皱。
“你们怎么知道她的车钥匙在我这儿？”
“是许老师自己说的呀, 我刚刚从她那里出来, 她还说, 你屋里的暖炉坏了，让我们今天帮你买一个新的回来。”
许一诺说的。
所以, 她还是留下来了。
洛繁星怔了怔, 也没留意女孩接下去又说了什么，直到对方接连唤了两声‘洛老师’, 才终于回过了神。
“抱歉，你刚刚说的话我没有听清，能不能再说一遍？”
“许老师让我们帮你买暖炉，也没有说买什么样的，洛老师，你喜欢立体式的还是脚踏式的？听说还有一种可以摆在桌上用的，好像也不错。”
年轻的女孩，做事充满热情，只是买个暖炉，差不多把所有类型都推荐齐了。
洛繁星轻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片刻后才摇摇头，语气略带歉意。
“她搞错了，我的暖炉没有坏，不用买新的，对了，不是要拿钥匙？在我房间，我带你去拿。”
从办公室到宿舍楼，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两人边走边聊，兜兜转转，话题又转到了许一诺身上。
“今天吃早餐，怎么没在食堂看到许老师？”
“她那会儿给于爷爷送粥去了，所以不在学校。”
卸任了校长的职位，再叫校长也不合适，小周年纪小，便改唤老校长为于爷爷。
洛繁星闻声，嘴唇无意识抿了抿。
“早上的粥，是她煮的？”
“许老师以前是经常熬粥给大家吃，但是今天的粥不是她做的，准确来说，从医院回来后，她还没有下过厨。”
话音刚落，周莹便小声笑了笑。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阿姨做的菜和许老师做的菜，吃过一次就知道差别了。”
洛繁星听见这句话，眼底隐约也有笑意浮出。
“这话可不要被阿姨听到。”
“不要紧的，阿姨自己也喜欢吃许老师做的菜呢。”
愉悦的聊天氛围，时间仿佛也走得快了些。
不知不觉，就到了宿舍楼下。
走廊尽头，红木门紧锁，也不知里面的女人在做些什么。
洛繁星的唇角仍微微扬着。
一阵风吹过，她突然想起来时路上女孩说过的话，瞬间，那笑便凝固成了冰晶，比此刻迎面抚来的风还要凉。
学校三餐，从来都是大锅饭，不管煮什么，都是所有人一起吃。
周莹说，从医院回来后，许一诺就没有下过厨。
还是因为当初那句话吗？
就像那天的早餐——
怕自己不吃，所以特意解释一句是在医院楼下买的。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的心莫名就有些堵。
直到送走周莹，才重新拿上昨晚收到的文件袋去了一楼。
***
从元旦到今天，刚好一周。
这么短的时间，两人见面的次数比过去六年加起来还要多。
没有想到洛繁星还会来找自己，许一诺愣了会才将人迎进房间。
清晨那番对话，始终需要一个收尾。
她弯弯唇，笑容温和，目光轻轻落在那只修长纤细的手上。
“那个文件袋，不是昨天晚上我给你的吗？”
洛繁星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护工是你面试的，漫画的钱也是你资助给宋姐的——既然选择留下，这两件事，还是你自己处理比较好。”
“我明白。”
许一诺垂垂眸，转身走向书桌，将文件袋放在了桌上。
洛繁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看见桌面上散乱堆叠着十来张草图。
看上去，是那本【雾中的炊烟】第二期的初稿。
“春节出刊，杂志社希望我多画一点，只能提前动工了。”
感受到身后的视线，许一诺松了松唇解释。
关于漫画，关于【春灿】，关于那场节目，关于那句‘舔狗’，全都是不好的回忆。
倏地，她便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在洛繁星面前提这些。
她匆忙的想要换个话题，可下一秒，她以为会介意的女人完全不介意的拿起一张草图，还认真给出了评价——
“女主角是很像瑞雪。”
许一诺脸色发白，来不及回头，耳畔又传来一句话。
“不打扰你画画，我先出去了。”
房门打开又合上，中间过去不到十秒。
洛繁星像阵风，不留痕迹的离开。
许一诺半低着头站在桌前，半晌后，才红着眼将那张画着女主角的图纸重新拿了起来——
从没想过，一段关系彻底结束后，对方的每一点释然，都会让人这么难过。
***
周莹一行人去了市里，一直到下午五点才回来。
大包小包的特产买了很多，几乎将后车厢塞满。
宿舍楼前，老师们围在一起，一边分东西，一边分享白天的见闻。
许一诺坐在房间，隐约听见外面的讨论声，受这热闹的气氛感染，也走了出去。
周莹见她出来，颊上顿时露出笑容。
“许老师来了！正好我们有东西给你！”
话刚说完，她弯腰趴在车厢里翻了翻，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包装精致的手提袋。
来不及询问，许一诺怀里已经多了一个袋子。
“是大家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除了和洛繁星谈恋爱那段时间，许一诺很少收到礼物。
此刻看着手里的粉色袋子，她不由得愣了愣。
“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许老师总给我们开小灶，还帮我们上课，这些还不够吗？”
许是怕面前的女人不收，女孩又软声劝了劝。
“只是大家的一点心意~”
盛情难却。
许一诺犹豫了会，终是点了头。
“谢谢。”
想起早上交代过的事，她朝后车厢扫了一眼，结果，并没有想看的东西。
“怎么没有看见暖炉？”
“洛老师说她的暖炉没有坏，所以我们没有买。”
没坏？
许一诺还没从这个消息中回神，不远处，洛繁星也朝这边走来。
同样的，她也收到了一份新年礼物。
两个编外人员，没有正式职位，却都为学校做了无数的事。
怎么看，都担得起这份心意。
室外温度低，寒风一阵过一阵，众人聚在一起氛围却很好。
许一诺站在一旁，不知不觉，注意力便被人群中的女人吸引。
暖炉没有坏。
所以，昨晚是故意来试探自己对坪山的感情吗？
也对，像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咄咄逼人去要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怔怔想着，女人已经来到了面前。
“你要留下来的事，我跟校长说了，他很高兴。”
许一诺抬起头，瞳孔中映入一张含笑的脸。
很清浅的一个笑，美丽又自然。
洛繁星很久没有这样对她笑过了。
下意识的，她也轻轻笑了笑。
“本来想明早再跟他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告诉他了，他还说了什么？”
“他又提了上次那件事——”
话说一半，洛繁星忽然停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对折的文件纸。
“他希望你能申请正式的教师职位，将来，其他人有的福利，你也可以有。这份是申请表，你愿意的话，可以填一下，明天我正好带回总部交给同事审核。”
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多。
听出洛繁星明天就要走，许一诺怔了数秒才应答。
“晚上给你，可以吗？”
“嗯，可以。”
那么温温柔柔的嗓音。
却将她喉咙里那句‘什么时候走’的话堵了回去。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
时隔一天，离开坪山的人，从许一诺变成了洛繁星。
春节前一周，学校终于放假。
老师们陆陆续续离开，渐渐的，宿舍楼里只有一间宿舍还住着人。
没有亲人，没有家，就连过年这样的节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其实，早就习惯了冷冷清清的生活。
唯独今年，感受到了那股空荡荡的孤独感。
如果留在坪山，肯定会被老校长担心，思来想去，只能回M国。
说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去找陆医生复诊，正好趁这个假期去一趟医院，看完病，可以待在别墅画漫画，等到元宵节，就能回学校了。
规划好整个假期的安排，许一诺给令微打去了电话，顺便将自己的计划讲了一遍。
“你觉得怎么样？寒假差不多一个月，应该可以把画完第三期和第四期。”
“不怎么样。”
近一年没见，两人的感情丝毫没有变淡。
得知许一诺要出国，令微想都没想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大过年的，你去国外？”
“怎么了？”
“那可是春节——”
“春节怎么了？”
独居太久，再重要的节日，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许一诺还想再说什么，手机那端，女人已经将她所有的假期计划全部推翻。
“你哪儿也别去，就待在坪山，我明天就到，你今年来我家过年，年后市里会举办一系列国画展，有你最喜欢的那位山水画大师的作品，等看完画展，我再陪你出国看医生。”
这个安排，可比之前那个有人情味多了。
许一诺也有些心动，正犹豫着，电话居然直接挂断了。
再打过去时，怎么都打不通。
想来，令微为了不让她拒绝，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了。
这个春节，看来，注定不会无聊。
***
海市。
洛家老宅，除了洛家人外，还多了另一家人。
宝宝和绵绵恋爱两年，感情年年稳定，两家家长商议过后，都同意让两人的关系再推进一步。
挑了个好日子，双方决定年后为两人举办订婚宴。
洛繁星坐在沙发，听着一家人讨论婚宴的细节，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在垣乡见到宝宝的场景，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不知何时，洛真也悄悄坐了过来。
“宝宝的婚宴，不准备大办，只会邀请一些相熟的亲朋好友参加。”
富贵家庭出身的子女，婚姻大多是商业工具，婚宴也都是谈生意的场所。
不大办，就不会引来媒体骚扰，也是对这对新人的保护。
洛繁星很能理解这个做法。
“公司最近在和宋氏谈合作，本来不准备邀请那边的人，不过，宋小姐是你的朋友，眉姨想请她来，你怎么想？”
“妈妈怎么知道我跟她是朋友？”
“……大家都知道。”
和宋祺的事，从来没和家里人提过，怎么就‘大家都知道’了？
洛繁星拧拧眉，正想问，洛真已经说出了答案。
“那一次，你们一起带月月去看电影——”
原来是洛白月说的。
洛繁星神色有些无奈，猜到家里人肯定又误会了自己和宋祺的关系。
既然只是朋友，也没什么可躲躲藏藏的。
毕竟，越隐瞒，就越引人遐想。
想了想，她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请求。
“也好，你跟妈妈说，我会请小宋过来。”
第90章 九十颗星星
越临近春节, 离《浪花》出刊的日子就越近。
离开坪山，许一诺又投入了忙碌的赶稿生活。
令微不敢打扰，直到收到杂志社的电邮, 确认稿件不需要再修改，才终于放心的把人约了出去逛街。
好不容易出一次门，本想去服装店购物，没想到, 却被拉去了隔壁的特产店。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 买这些做什么？”
“学校同事送了我一份新年礼物, 我想买些特产寄给她们。”
收礼物、回礼物, 这样平常的人情往来，在许一诺眼里向来都是浪费时间的麻烦事。
令微以为自己听错, 临进门前, 直接停下了脚步。
“你收了她们的礼物？”
“嗯。”
仍是平平淡淡的回答。
令微的眉头皱了皱。
“我以前送你礼物, 你一次都没有收过。”
说是以前, 其实指的就是两人刚认识的第一年。
许一诺还记得, 【夜莺】线下发行那天, 令微给她买了一部新电脑，说是庆祝出版的礼物，只不过, 她不想欠人情, 所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其实不止是那次, 令微后来还送过节日礼物、生日礼物，总之, 她一次都没有收过。
明明是好朋友, 却被区别对待，换谁都高兴不起来。
许一诺抿抿唇, 刚想解释，耳畔便传来一声细小的低喃。
“算了。”
是令微的声音。
令微总喜欢让着她。
既像朋友，又像家人。
在这样的人面前，似乎，也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了。
“那时候刚出国，要靠舅舅才能生活，只上了半个学期的课，他就要求我辍学回店里帮忙，他跟我说，我吃的是他的食物、住的是他的房子，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应该做什么。”
“以前最怕欠别人东西，所以不喜欢收礼物，现在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舅舅那样，也不能把送礼物当成交易来看待。”
令微愣了愣，片刻后回过神，表情仍有些恍惚。
“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对我说这些。”
“不收你的礼物，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难得的温和语气，听上去，像哄人似的。
素来冷漠骄傲的人，原来也有这么柔软的一面。
或许，年少时的许一诺就是如此，才会让洛繁星心甘情愿等了十年。
令微忍不住笑了笑。
“本来还怕你在坪山过得不好，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是多余的，能让你有这么大的改变，她们一定都是很好的人。”
“你想知道的话，回去我讲给你听。”
像是看着一个性格不成熟的小朋友慢慢变成大人。
令微点点头，忽然就有些欣慰——
六年时间沉淀，许一诺身上那些连她也曾为之不安的压抑与仇恨，终于全部消失不见。
*******
宝宝和绵绵的订婚宴，定在大年初十。
虽说是场私人宴会，也没有请什么外人，但不知怎么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春节假期，市民们窝在家里悠闲的过节，日子久了，免不得想找些八卦新闻看。
海市各家爆料周刊蠢蠢欲动，狗仔们做足功夫，才刚把绵绵家祖上三代扒出来查了一遍，就收到了来自上级的命令——
关于这场婚宴，不准拍照片，更不准上新闻。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洛真的要求。
圈里人都知道，洛家这一代只有两个女儿。
大女儿宁如宝，被洛真保护得极好，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被媒体拍到过；至于小女儿洛遂，今年刚满十六岁，倒是常常跟着洛真在公司出入。
禁拍婚宴的通知一出，一时间，负责追踪这件事的员工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是不敢拍、不能拍；另一方面，还要向公司交差。
正为难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宋氏集团的五小姐，竟然参加了这场私密的订婚宴。
这可就有的扒了。
*******
书房里。
洛真坐在办公桌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半刻过去，她才将抽屉里的八卦杂志拿了出来。
三本杂志，三张封面，照片的中心无一不是洛繁星。
那明晃晃的红色标题，更是引人注目——
【宋远山独女宋祺现身洛家，洛宋两家好事将近。】
【单身多年，原来已有女友——独家爆料:洛家二小姐的神秘情史。】
【城区开发计划大公开，洛宋联姻，到底是真爱还是商业婚姻？】
爆料周刊，内容真假自辩。
就算只要一张图，也能编的天花乱坠。
洛真摸摸鼻子，语气略带歉疚。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杂志社缺新闻，洛真不让拍女儿，没说不让拍妹妹，洛家二小姐素来低调，但洛宋两家联姻，在城里绝对算得上爆炸性话题。
洛繁星垂眸，一眼认出杂志封面图上的三人是谁，除了她和宋祺，连沈如眉也被拍了进去。
婚宴那天，下了场小雨。
宋祺毕竟是客人，沈如眉便拉着她一起出门接人，狗仔拍到的画面，正好就是她低头为宋祺撑伞的一幕，而沈如眉，则站在一旁温柔的看着两人。
不得不说，这场景的确很引人遐想。
洛繁星翻开杂志大致浏览了一遍，不禁佩服这些八卦记者的毅力，居然连半年前两人刚认识时的照片都找了出来。
“原来，当名人是这种感觉。”
洛真表情错愕。
“这就是你的反应？”
洛繁星点点头，抬手将杂志放回了桌上。
“大部分内容都是假的，就算小宋看到了，也不会在意。”
听得出来，她是真的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洛真挑挑眉。
“你确定她不会在意？”
这话倒提醒了洛繁星。
宋祺还是单身，却被八卦杂志这样乱写，传出去终归是不好听。
想了想，她提出了个小小的请求。
“你下周是不是要接受采访？”
“你想我在访谈里帮你澄清——”
“洛宋两家联姻的事，最好还是说清楚，小宋年纪小，我不想这件事影响到她。”
“你觉得她在意的是这个？”
“不然呢？”
洛真闻声失笑，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同情宋祺了。
*******
洛家和宋家的联姻传闻，沸沸扬扬传了几天。
即便不在海市，令微也在手机上看到了相关报道。
担心许一诺被这件事影响了心情，她还是试探性的询问了一句。
“美术馆新开的国画展厅允许对外展览了，要去吗？”
“为什么不去？”
理所当然的回答，听上去，声音的主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也对，许一诺向来对那些豪门八卦不感兴趣，不知道也正常。
令微悄悄松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轻快了许多。
“其实昨天就开了，我以为你不想出门，就没跟你说。”
“怎么不问问我？幸好这次的画展有三天。”
“你就快回坪山了，我也是想你多休息休息。”
对于这个说法，许一诺并没有怀疑。
说话的间隙，她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
二月份，天还是冷的。
路上行人匆匆，呼吸里都带着冬日的寒气。
还没到元宵节，整个城市的生活节奏便快了许多。
如果是海市，想必很多人早就开始上班了。
不知道洛繁星上班了没有——
许一诺摇下车窗，转头看向窗外，任由冷风往脸上吹。
直到轿车停下，思绪才清醒了些。
因为国画展的举行，平日没什么人来的美术馆近来热闹了许多。
两人来到电梯，正想进去，也不知是谁，直接从里面关上了门。
只差两步路的距离而已。
令微气的不轻，忍不住埋怨了两句。
“又不是站不下，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等下一趟吧。”
许一诺小声安慰，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张脸，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记不起是谁。
十楼的国画展厅。
童俏正聚精会神的研究一幅花鸟图，猝不及防，胳膊被人紧紧挽住。
“那边有幅湖西月夜图，听说很有名，去那儿看吧。”
洛家三小姐，永远都这么刁蛮。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
童俏向来不惯着这种人，想都没想，直接将手臂从女孩手里抽了出来。
“要去你自己去。”
“童俏！”
洛白月咬咬唇，尽管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不难听出，她已经处在生气的边缘。
童俏抬起头，冷冷看了一眼。
“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求你，去那边看，好不好？”
洛白月擅长撒娇，但仅限于家里的长辈。
对童俏，是第一次。
许是怕被拒绝，她再次挽住了对方的手臂，这次的动作，轻柔了许多。
“我想看那幅，我知道你什么画都懂，你给我讲讲它的来历，好不好？求求你了~”
何止是撒娇。
那句‘什么都懂’，听得童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时怔愣，脚步便软了下来，等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那幅月夜图前面。
【湖西月夜图，宋朝画家元枝作品，创作于……】
其实，每幅画的详细信息都写在画作旁边的展览板上，根本不需要额外介绍。
童俏松开唇，还没来得及说话，洛白月的声音便又一次传来。
“原来每一幅画都有介绍。”
“那你自己——”
“不如我们聊点别的。”
童俏闻声蹙眉。
“聊别的？”
洛白月弯唇笑笑。
“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
“你是说，洛老师和宋小姐的事？”
“宝宝的订婚宴，你也参加了，你应该看到小宋姐姐了，你觉得她怎么样？是不是和姐姐很般配？其实，那些杂志没有乱说，妈妈也对小宋姐姐很满意，那天宴会结束后，她还跟姐姐说，不要错过这么好的女孩。”
不是在看画吗？
怎么突然说这些？
童俏一头雾水，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不觉得洛老师跟她有超出朋友的关系。”
“怎么会？姐姐在宴会上很照顾她，而且她们私下经常一起吃饭，还看过好几次电影。”
“她是客人，洛老师照顾她是应该的，更何况，吃饭、看电影，并不是情侣才能做的事。”
这个童俏，为什么总喜欢反驳别人的话？就不能顺着意思点个头吗？
洛白月敢怒不敢言，气的脸都红了。
“听说小宋姐姐进公司半年就坐上了经理的位置，还独自完成了好几个项目，对了，她还会装修设计，你知不知道，市区那家新开的星光电影院就是她设计的，她真的很优秀，比那些八卦杂志上写的还要厉害。”
“听起来，是比某些工作半年还在基层做销售的人强。”
这句话，听着似乎有别的暗示。
洛白月愣了一瞬，半秒后才反应过来，童俏说的某人，其实是自己。
“做什么又说我？我的意思是，小宋姐姐那么优秀，姐姐喜欢她是应该的。”
所以，说来说去，只是为了证明洛繁星喜欢宋祺？
童俏忍不住反驳。
“洛老师不喜欢比自己小的。”
这话是真的。
沈如眉以前问过洛繁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洛繁星的回答就是年龄不要太小。
洛白月瞪着眼，沉默了半天才出声。
“人都会变，以前不喜欢，不代表现在不喜欢，年纪小有什么不好？至少单纯，没那么多坏心眼儿，也不会总想着伤害人，说不定，姐姐现在就喜欢比自己小的。”
让他人接受自己的看法，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
关于‘洛繁星是不是喜欢宋祺’这个问题，再争辩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童俏没再说话，转身便想离开。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抬头的瞬间，会看到那双曾带给她无数压迫感的冰冷眼睛。
难怪洛白月想法设法把她骗来这里，原来是为了演一出戏——
一出证明洛繁星找到完美女友和幸福爱情的戏。
前任和现任，总是会被拿来对比。
也不奇怪洛白月会这么做。
毕竟，一年前她也曾在学校的圣诞舞会上做过类似的事。
那一次，她的确成功了。
隔天，许一诺就亲自找上了门，质问她和洛繁星是什么关系——
我和洛老师的确不是恋爱关系，但总有一天她会找到一个喜欢的人。
那天说过的话，至今仍记得清楚。
仿佛是一句魔咒，时隔那么久，在当下的场景中仍然适用。
一年了，再度听到洛繁星和别人在一起的消息，许一诺的反应和那时全然不同。
她站在那里，脸上没有表情，黑色的瞳孔依旧美丽，却偏偏压抑着许多复杂的感情。
童俏看不透，也看不懂。
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直至此刻，许一诺还是没有放下洛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