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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尘埃落定后,我想带你去一……


    白知微神色慌乱,双目含泪,犹豫纠结,仿佛丢失了她最重要的珍宝。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顾卓的眼,她就这么想要离开吗?


    顾卓按着她的肩膀,稍稍用力将她揽在怀里,语气带着悔恨和担忧:“知微,你到底怎么了,我是不是做错了,你别吓我。”


    白知微垂下眼眸,瞧见那张温和的脸上满是懊悔。


    顾卓本是一片好意,他不知系统的事,寻来楼兰大巫师,也只是为了她的安康。


    只是事态为何发展成了这样?


    她彻底清醒了,手放在顾卓的背上,无力地拍了拍。


    下巴搁在顾卓的肩头,沉默无言。


    绝望无助充斥着内心,涨得她整个肺腑难受。


    她的系统不见了,她还怎么回家。


    她不想留在这里。


    她像一条被迫落地的鸟,折断羽翼,再也飞不回天空。


    顾卓轻轻揽着白知微,扣着她的手腕,脉搏比之前跳动得更强健了。


    固魂分明是有效果,白知微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从来没在她的脸上瞧见过这样的神情,她一直都是活泼明媚,有生机,是春日里娇


    阳下,开得最热烈的那朵花。


    绝对不是现在这样,若非要找个词语形容她,便是了无生机的绝望。


    他的肩头一片湿意,热泪一点点浸透单薄的衣袍,弄得他的内心潮湿一片。


    他拉开些距离,晶莹的泪自她眼角滑落,脸上留下一行行泪痕,一颗颗砸到他的内心。


    “知微,你别吓我……”顾卓轻揽着她,语调发颤,“大巫师还在大厅里,你如果有什么想问他,你便去问?”


    白知微回过神,袖子擦了两把脸上的泪,像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往大厅跑。


    怀里空了,顾卓收回手,直至白知微的背影再不见,她也未回头再看他一眼,


    他无奈地紧闭着双眸,攥紧双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白知微想要寻求其他还好,若是真想走,他绝不放手。


    ——


    白知微提着裙摆,飞奔大厅,生怕错过了。


    乌索坐在太师椅上,神情疲惫,脸上苍老的沟壑更沧桑了些。


    权杖放在太师椅旁,顶端的圆球和草环都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乌索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会来,“姑娘,你找我?”


    白知微站在乌索前两步的位置,环顾四周,没人,顾卓没有追来。


    她沉着脸,厉声质问:“大巫师,为什么这么做?”


    乌索语调慢悠悠,像一棵古老的树,“姑娘,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大巫师,你别装糊涂,刚才做了什么?”白知微冷着脸,以两个人能听见的低声量质问,“我的系统被强制下线了,它对我很重要,请将它还给我。”


    乌索长叹口气:“姑娘,我乃楼兰巫族,本避世而居,战乱而出,有聆听天音之能,作顺应天意之事。


    你的东西从未离开,只是察觉了危险,被我暂时封在体内了,时机到了,自然会回来的。”


    危险?


    白知微拧着眉:“你封的?快给我解开。”


    “姑娘,现在解开你就会死。”


    白知微一顿,她好像有点明白乌索的意思了。


    强制解开系统后,她没有办法化解顾卓的危机,她的任务就算未完成,便会被位面抹杀。


    可若没了系统,她便没有回家的办法。


    乌索迷茫地摸着权杖顶端,那颗圆球是历代大巫师的心血。


    “况且我现在没有办法解开它,过几日,我将回楼兰,最迟半年,我将带解封的办法回来,也希望姑娘在这半年找到你的破解之法。”


    白知微惊道:“当真?”


    若真能如此,便算是乌索为她拖延了半年的任务时效。


    “楼兰巫族尽系二殿下手中,在下年迈,只想巫族子系庞大,实在担不起灭族罪人的名头,姑娘放心吧。”


    白知微紧紧攥着手心,半年她一定能找到破解之法,“大巫师早去早回。”


    乌索杵着拐杖缓慢地离开,他一动身,暗处便有暗影浮动,暗卫立刻追上乌索的背影。


    暗卫故意让她瞧见,乌索一直在监控之下,他弄不出什么花样,让她安心吗?


    白知微心事重重地往小院走,寻常只需一刻钟的脚程,她生生走了半个时辰。


    抬脚跨进小厅时,顾卓正坐在书案后,提笔写字,见到她回来,未语只是柔和的一笑,继续埋头写字了。


    白知微自觉地愧疚,方才她只想回家,行为太激烈了,完全不顾周遭人的感受,尤其是顾卓。


    明明在他十分担忧的情况下,却自顾自地跑了。


    还好顾卓不计较,还是这般温润谦和。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顾卓远不如他表现出的平和,指节用力到发白,就连笔都被他捏得变形,隐忍到极致模样。


    白知微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走到书案前,将软椅搬到顾卓身侧,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看他写了半晌的奏疏。


    楼兰、北羌、踆州,她只隐约瞧见了这几个地名,其他的她没看明白。


    她轻轻唤了一声:“行川……这是做什么?”


    “回来了,寻常公务而已。”顾卓小心将毛笔放好,手已伸向了下一份奏疏,一副毫不在意她方才反常的模样。


    她要怎么解释呐,白知微攥着袖口,皱着眉头在那想了半晌。


    顾卓柔声道:“知微,若不想说,我不会逼你,不必紧张,也不必挂怀。”


    白知微如临大赦,暗自松了口气。


    顾卓的视线始终落在奏疏上,不分半点注意于她,这分明是在意。


    反正日后总会跟顾卓阐明这一切,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顾卓的口风,白知微小心将椅子挪靠得更近些。


    白知微顿了顿,坦然道:“行川,我方才醒来时很不舒服,空落落地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顾卓放下奏疏,手指扣上她的脉搏,强健有力,担忧道:“什么意思?身子哪里不舒服,找其他大夫再看看。”


    白知微笑着弹了一下顾卓的手:“不是这个意思,当时我很慌乱,我着急想弄清楚,忽略了你……”


    “我知道,大巫师怎么说?”


    “大巫师说他封印了我的……”系统,白知微想了想顾卓的固魂之说,换了一个顾卓更容易接受的词,“一丝魂魄,等到半年后,他便能帮我彻底解开,到时候我便是真正的自由之身。”


    顾卓点了点头,脸上终于带上真切的笑意,白知微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大着胆子抓住顾卓的手,“尘埃落定后,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比这里更热闹更繁华,你愿意跟着我一起去吗?”


    顾卓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明显了,眉梢和眼底都映着笑意,“知微是要带我回家吗?”


    就是这个意思,白知微小鸡啄米状点头,满脸期待地望着顾卓。


    顾卓用力的回握住她的手:“好,去哪里都可以。”


    白知微顿时更高兴了,若是有尾巴都快翘上天了,那就再等半年好了,届时她等级肯定也快满级了,她便可以带着顾卓回家了。


    “殿下,宫中来了公公宣旨。”家仆急急来报,“瞧着来者不善。”


    白知微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大概便是被贬的旨意到了。


    管事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站在院子里,夕阳洒在三山帽上,他们便是皇权的存在。


    管事太监展开明黄的圣旨,面色严肃,声音又尖又利:“二殿下,听旨吧。”


    顾卓直挺挺跪在府门前,白知微弓着身子跪在他身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次子顾卓围猎中,出现大错,致楼兰公主身亡……两国邦交有损坏……特贬”


    “等等……快停下,别念了……”府门前,另一管事太监扶着门大喘着粗气,小太监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这一份才是真的。”


    白知微抬起头,怎么圣旨都还有两份?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这是拟定的婚期


    时间回溯,一个时辰前。


    御书房管事太监李公公,刚领了贬黜顾卓的圣旨,前脚刚出了宫门,后脚踆州西北边境沦陷的战报便递进了御书房。


    李青缭以关心为由,特意送了糕点进了御书房,站在顾修远身后,瞧见了战报一言未发。


    一时之间,御书房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恼了圣驾。


    书案前,顾修远着明黄五爪龙袍面无表情,负手而立,冷哼一声道:“方才都在说,顾卓失职应当问责贬黜,现踆州西北失陷,各位爱卿觉得由谁挂帅出征为好呐。”


    御书房前整整齐齐跪了两排文武大臣,纷纷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儋州旧臣以荣家为首,官拜大司马。荣司马抬头望向李青缭,眼底是明晃晃的野心。


    若是顾稷能够领兵挂帅,夺得军功傍身,再以儋州相辅,日后必登上大宝。


    李青缭攥着袖口,指腹摸索着华丽宫装上的繁复纹路,心里乱糟糟。


    她已位及皇后,朝堂之上还有儋州世家,顾稷需以身犯险,来求更进一步吗?


    自打天下以来,儋州旧识死的死,伤的伤,安然存活者十不足一。


    顾稷才在围猎中受伤,光是瞧见他被猛虎抓伤,血淋淋的肩膀,她便心疼不已,若真上了战场,刀剑无眼,谁能真的护住顾稷。


    顾修远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潮,大袖一挥,战报摔在地上,白纸黑字赫然写着:“踆州西北失陷,三万大军被北羌围剿殆尽,民众死伤不计其数。”


    北羌游牧为主,马背上的国家,兵将人高马大,极其擅长骑术,大晋在其手上吃了不少暗亏。


    两排大臣一时之间抖如筛糠,头埋得更低了。


    顾修远怒道:“怎么还想让顾稷领兵上战场,废物。”


    李青缭指尖一顿,不敢置信地望着动怒的顾修远,什么意思?顾修远竟然是这样想顾稷的吗?


    顾修远丝毫不顾及身边人,转到书案前,提笔迅速拟定下一份圣旨,将明黄的绢帛扔给太监,“快追,若是追不回来,便提着你的脑袋回来见朕。”


    “奴才领旨。”张公公领了圣旨,立刻飞奔去追上一份旨意。


    “下去吧。”顾修远瞧着这群人便厌烦,没事时整天吵个不停,真到了用人之际,一个个躲得比谁都快,他挥挥手命其退下,他想独自在御书房待着。


    “哎——”顾修远支着头坐在书案后,李青缭瞧着他头疼不已模样,起身来到他身后,纤纤玉指按在顾修远脑袋上,轻轻地为他揉着。


    顾修远摇了摇头,深吸几口气,压抑住怒火,“你也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是,臣妾告退了。”李青缭扬起一个勉强的笑,端庄地行礼告退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宫殿金顶及四周的红墙上,气派极了,李青缭神色恍惚漫步于宫道,夕阳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她长叹一声:“这太阳似乎都和儋州的不一样。”


    她和顾修远的相遇始于儋州江上,一场水匪劫难,英雄救美,她对顾修远一见钟情。


    事后她明知顾修远有妻子,还是强求了这段姻缘,前几年表面上还算和美。


    八年前,顾修远不顾一切接回孟静姝时,她曾经狠狠闹过一场。


    所有人都在劝她学着贤德,体谅,她如愿地登上后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好像还不如在儋州时,做千金大小姐自在。


    “母后,父皇今日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青缭回过神,顾稷站在廊亭等候已久,面色焦急,荣司马神情凝重,负手站在顾稷身后。


    她勉强地笑了笑,拍了拍顾稷的肩膀:“踆州出了事,你父皇难免着急上火,你还受着伤,怎么可能会让你去领兵打仗。”


    顾稷苦笑一声:“母后,你何必再骗我,我还能不知道父皇的意思,他打心底里看不起我,觉得我就是个无能的废物。”


    “稷儿,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父皇何曾这样说过,日后迟早是你继承这江山。”


    荣司马捻着胡须,摇了摇头:“皇后娘娘,顾卓这次若是再大胜而归,便是民心所归,届时这江山到底是何归,还两说。”


    李青缭一顿面色大变,言辞严厉道:“这江山可是由我李家起源,若非我李家出手……陛下绝对走不到今日。”


    顾稷攥紧拳头,面色阴狠道:“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荣司马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那便让他回不来,就算回来了,半年,也能让这建邺的天变了。”


    ——


    “让开——”


    “官家出行——”


    华贵的马车在建邺的街道上驶得飞快,驾马车的小黄门扯着嗓子驱赶着行人。


    一下了马车,张公公就往顾卓府中跑,累得他靠着红漆大门喘了会,平复了几息后,跑到方才宣旨太监面前。


    大喝一声:“狗奴才,陛下的意思你也配妄自揣测,你到底胡乱宣读的什么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宣旨太监握着圣旨发抖,分明是陛下命令他来宣旨,怎么现在变成他胡乱揣测圣意?


    他面色惨白,抖如筛糠,小心地盯着张公公,在皇宫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知道这是出了变故,需得他来背锅,若是认下也许还能保住条性命。


    宣旨太监立刻交了圣旨,跪地求饶道:“是奴才蠢笨,奴才妄自揣度,都是奴才的错。”


    张公公身后两个小黄门,立刻冲上去,一左一右架着宣旨太监,将拖了下去。


    张公公整了整衣冠,拂尘搭在手肘处,面上扬着抹讨好的笑:“二殿下,一直以来都是由奴才来,传递陛下的旨意,今日这狗奴才竟然胡乱揣度圣意,拿错了圣旨,回去少不得一顿板子,还望殿下海涵。”


    顾卓似早料到了,轻轻笑了一下,摆了摆手道:“无妨。”


    张公公站在庭院内,缓慢将手中的圣旨展开,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海方定,北羌蛮夷无故犯境,扰我大晋安宁,生灵涂炭,罪大恶极。


    观朝堂之上,唯皇次子顾卓,勇猛兼备,屡建奇功,深孚众望,特命为大将军,挂帅出征,领三军战北羌,扬我大晋国威。


    钦此。”


    “臣接旨,定不辱命。”顾卓起身接过圣旨。


    张公公笑道:“二殿下,这才是陛下的旨意,陛下一直对二殿下寄予厚望,平定天下时,殿下所做功绩,陛下都记着呐。”


    顾卓握着圣旨,面上挂着体面的笑,“我知道,多谢张公公。”


    小命总算保住了,张公公弓着寒暄了几句,临了至府门前,又匆匆地赶了回来。


    “瞧奴才这记性,二殿下,前去讨伐北羌前,还望去瞧瞧德妃娘娘,此番去了便是一年半载,德妃娘娘挂念您,前几日在御书房,德妃娘娘便在陛下面前念叨想你呐。”


    顾卓颔首道谢,几个侍从送张公公出了府门。


    顾卓望着皇宫的方向出神。


    白知微拧着眉站在顾卓身后,脑子一团乱麻,理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


    怎么回事?顾卓没有被贬?反而还升官了。


    就算系统不下线,她也不会出事。反而她能完成任务,距离回家更近一步。


    所以乌索之前就是在诓她。


    白知微顿觉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找到乌索。


    “怎么这么生气?”她的掌心被顾卓捏了捏。


    “行川,楼兰大巫师在哪里?我有事要问他?”装成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以全族人的性命担保,还说察觉她有危险,替她排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乱招数。


    白知微越想越气,没准顾卓也被他骗了,她急得跳脚。


    “今日瞧见你着急模样,我便知晓此事对你尤其重要,我便命暗卫带着乌索骑上最快的千里马,飞奔回楼兰,寻找破解之法。”


    白知微气竭:“走了,倒不必如此着急的。”


    顾卓抬头瞧了瞧下沉的太阳:“算算时辰,现应当出了建邺,一路往北去了……你也不必着急,我已告知了暗卫,晚上让他休息一两个时辰即可,两日便能赶回楼兰,很快便能找到办法。”


    白知微无奈道:“休息一两个时辰,那现在追还来得及吗?”


    顾卓拧着眉:“恐怕不行,就算现在即可追,也追不上了,况且一般我们起兵,楼兰便会关闭国门,到时候也进不去,现在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我们也离不开建邺。”


    “啊……”


    顾卓担忧道:“到底怎么了?”


    白知微苦着脸:“我现在怀疑行川你遇见骗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骗子若说的是你,我还没什么办法。”顾卓笑着望着她,转向另一侧,面上的笑意一收,眼底狠厉一闪而过,“乌索不敢骗我?他担不起……”


    巫族全族尽在他手,他动动手指,便能让巫族覆灭,乌索怎么敢?


    “只有等着了。”白知微无可奈何闭着眼,瞧乌索之前的样子,可能也没办法解开系统。


    白知微深吸几口气,既然没办法改变,也没必要忧虑,反正行至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扭头一瞧顾卓眉毛紧锁,双目紧闭,白知微不解道:“行川,你在为何发愁?不是升官了吗  ?”


    顾卓不紧不慢地从袖口中取出张宣纸,她接了过来,仔细瞧了瞧,是一个日期,“三月十六?这个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顾卓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宣纸下方的钦天监印章,幽幽道:“这是拟定我们的婚期。”


    “婚期?”


    顾卓笑道:“现在想反悔了”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宴请……


    恰逢清风拂过,扬起白知微的青丝,顾卓伸手理了理她的墨发。


    她抬首间便和顾卓四目交接,顾卓眸色偏浅,初见之时温柔之余,只觉得疏离。


    现今浅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眼神深情又专注,让她有了十足的底气。


    白知微轻声道:“不会后悔,婚期过了,再拟便是,战乱起,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何以成家,待到四海安定,咱们大摆婚宴,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宴请四方。”


    似乎能预见到那时,白知微在人群中热闹穿梭的身影,顾卓轻笑一声,宠溺道:“好,摆三十天都行。”


    白知微竖起根手指,摇了摇头:“那倒也不用,摆三十天家底都得掏空,还是得留些钱财过日子。”


    “不至于。”


    “何渡春好久没给我来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帮我赚钱,施蓉儿三人到底到了锦州没?也不知道来信报平安,她的香料生意我可是大东家,怎么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白知微站在廊亭下,扶着栏杆慢幽幽叹了口气,“若是动身去了踆州,也不知道她们还联系得上我吗?”


    “这便是你不想离开建邺的缘由?”那句‘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梗在他的喉咙里。


    之前他误会她良多,最开始以为她贪慕荣华,而后又误她只为权势。


    当真以一颗肮脏的心望天上月,便觉天下月也入了泥潭里,污浊不堪。


    白知微摇了摇头,动作间发带轻晃,她在哪里生活都一样,甚至还本能地想逃离,建邺似乎天生克她,一来就倒霉事不断。


    白知微决定实话实说:“没有不想离开建邺,只是不想你被贬。”


    “被贬?”顾卓动作一顿,白知微只是打算和她坦白了吗?


    “不想你再受委屈了。”白知微想起顾卓之前的话,只要陪着他就好,她抬着头,“日后我都会陪着你。”


    委屈?这倒是让他意外,白知微又从哪里瞧出他受了委屈,她总是这么多奇怪的看法。


    那句会一直陪着他,很好的取悦了他。


    见白知微没有继续的意头,他也不逼问,余生漫漫,只要他处理完眼前事,他就慢慢等,白知微总有一日会将一切都告知他。


    两人站在廊庭下,静静地欣赏天边如火炫目的云彩,享受这最后的宁静,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拖长,脑袋亲昵地挨着。


    顾卓领兵的圣旨一出,他肉眼可见的变忙。


    连着三日,白知微都未在睡前再见过顾卓,只有在夜半时分,能感受到身旁有个暖和的身子抱着她,天亮时,那个位置又就空了,她都不知顾卓回来是不是她的错觉。


    顾卓会在年关前出发,这些日子忙着筹备动兵前的事宜。


    白知微倒是乐得自在,支了银子在大街上一路采买,长荣跟在她身后,白知微定完最后一件东西,谈好价钱,店家爽快地送上府。


    反正顾卓这个时辰也未归家,临近年关,老天爷似乎想让大家过个好年,建邺这几日都没下雪,太阳当空,白知微心情不错,和长荣慢腾腾地逛着建邺。


    白知微从糖葫芦架上揪下两串糖葫芦,递给长荣一串,四下无人,长荣才敢接了,学着白知微的样子,大口咬下,一下子酸酸甜甜在嘴巴里炸开。


    这个天气吃糖葫芦别有风味,白知微开心高兴地眼睛眯成缝。


    “小姐,二殿下若是去打仗,你要跟着去吗?”长荣跟了一路,像憋了好几日的话,倒豆子般倒了出来,“按照惯例,行军打仗不会带家眷同往。”


    白知微刚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连忙粗略地嚼了几下咽下去,她潜意识里当然是跟着顾卓走,但她好像完全没问过顾卓的意思,顾卓这几日也没说过这事。


    “自、自然是一起去啊。”


    长荣拧着眉,大着胆子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小姐,若是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奴婢说一句万不该的话,若二殿下真是心疼你,便不会带你去那种地方,应该让你安然地在建邺等他。”


    白知微轻轻拍了拍长荣的脑袋:“大胆。”


    “小姐……是奴、奴婢、知错了。”长荣震惊地盯着白知微,连忙要跪,被她拦着了。


    “吓你的,怎么一点都不经逗啊。”白知微脸色一收,立刻哈哈地笑了几声,不再逗长荣,“你就是想太多,哪有人走一步算十步的,这样活着多累啊,况大晋七州都是他收复,区区一个踆州,他能拿下第一次,便能拿下第二次,你别这么担心了。”


    长荣长叹一声:“小姐,我只是担心你。”


    白知微笑道:“我知道,放心吧,我有手有脚,真的到了万不得已时,我跑得比你还快呐。”


    长荣的一番话,倒是让白知微挂了心,顾卓不会真打算将她留在建邺吧。


    等到了夜半,白知微强忍着不去床上,她怕一沾床就睡着了,她窝在软椅里,就着烛火,看着话本,强打精神,等顾卓回来。


    话本第三次掉在她脸上,白知微揉了揉被话本打红的脸颊,蜡烛燃半,只听见遥遥几声打更声。


    “三更了?”白知微将扣在面上的话本掀开,随意地放在书案,擦拭着眼角沁出的泪水,转头一瞧长荣正坐着小椅子上打瞌睡。


    顾卓到底每天多晚才回来,也不知得等多久?


    “长荣,快睡吧。”白知微挥挥手,打着呵欠进了内间,长荣灭了小厅的烛火,小心地关了小厅门。


    原本如长荣这些一等侍女在小厅需得值夜,夜间最多不过口渴起床饮水,白知微免了这个规矩。


    她白知微解了外袍,麻利地爬进被窝里,自从在雪夜跪过后,她便格外怕冷,长荣贴心地在锦被里塞了个汤婆子,整个被窝都暖烘烘的,她自在一裹,沉入梦乡。


    就在她睡得香甜之际,忽感身侧下陷,锦被掀开了,一具带着凉意的身子贴近,一股清雅的檀香袭来,却没有着急靠近她,白知微转身埋进熟悉的怀抱里。


    “行川,你回来了?”像清醒时的发问又像睡梦中的呢语,亲昵又甜蜜,仿佛这世间最美好的蜜糖。


    “醒了?还是在做梦?”温柔的声线伴随着胸腔的略微震动,挠得她耳朵酥麻。


    “醒了,原本想等你问些事情,太困了便等睡着了。”白知微强行睁开眼,眨了好几次眼睛,视线终于清楚了,她伸手将顾卓的发冠除了,墨发披散开和她的纠缠在一起,“今日怎么这么晚?还是日日这么晚?”


    似乎真如白知微所言,她真的困极了,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水渍,杏眼湿漉漉地,眼尾还有些红。


    动作间,棉质长袍领口打开,露出纤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绵软正贴在他的右臂上。


    语调动作是在撒娇,像刚化形的狐狸,还不会控制妖术,胡乱魅惑凡人。


    怎奈狐妖丝毫未察觉,还凑得更近了,白皙的小脸枕到他的胸口。


    他喉结滚动一遭,强压欲。火:“这几日忙了些,去兵部和几位将军商量晚了,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非得等到半夜。”


    才进被窝一会,顾卓的体温就比她高,是个人形暖宝宝,她挤了挤,总算找到了个舒服的位置。


    “还有多久离开建邺?”


    “最迟后天。”


    “这么快,你会带我一起吗?或者你会让我跟着去吗?”


    “嗯,一起去。”留在建邺危险更甚,顾稷难保不会对白知微出手,他不想让她犯险。


    “好。”


    等到满意的答复,睡意再度漫上来,


    白知微一滚到了最里的位置,沉沉睡去。


    顾卓无奈地望着帐顶,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冲动。


    翌日,清晨。


    白知微睡醒后,脑子仍是有些发蒙,昨夜顾卓到底是回来了没?暗暗唾弃一番,今晚一定得等到他。


    起身换好衣服出小厅时,居然瞧见顾卓坐在书案后,金冠束发,着一蓝靛长袍,领口袖口绣着繁复纹样,朝晖洒散在他的肩头,他整个人似在发光。


    察觉到她的视线,顾卓放了奏疏抬头,嘴边挂着温和的笑意,“起这么早?”


    “你怎么还在?”


    两人一同发问,白知微脸颊泛红,“你先说?”


    “行军筹备差不多了,便留在府上。”


    白知微点点头,坦然道出她的问题:“我想问你一件事,所以便醒了。”


    顾卓放了奏疏走到她跟前,说话间,侍女已经备好早膳,顾卓揽着她在圆桌前坐下。


    “昨夜你问过了,我们一起去。”


    原来昨夜不是在做梦,白知微回提着的心落肚子里,倒是长荣为她盛粥时动作一僵,她眼疾手快地将粥接了,倒是没让人瞧出不对劲。


    白知微喝完粥,得意道:“这几日为了远去踆州,我已经采买妥当了。”


    顾卓轻笑一声顺着她,问道:“备了什么?”


    踆州位于北方,冬日冰雪覆盖时,等到来年春日,便会开启风沙席卷全城,白知微早就摸清,她开始如数家珍:“闲暇无聊时的话本,防寒的斗篷,防风沙的苇帽呀,自保的小刀……我都买了,等等小刀我还没取,和店家约定今日交货来着。”


    “很好,准备得很充分,不过知微今日得先陪我去个地方。”


    白知微眨眨眼睛,困惑道:“什么地方?”


    顾卓薄唇轻启道:“含象殿。”


    含象殿不是他母妃德妃娘娘居住的地方吗?白知微想起宣旨那日,张公公那句‘德妃娘娘挂念你。’,不由得从心底发寒。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阿卓,趁着还未弥足深陷,……


    白知微眨眨眼睛:“去见德妃娘娘?作临行前话别?”


    顾卓放下筷子,轻轻点了点头,神色淡然道:“做做样子便好,不必放在心上。”


    白知微‘腾’一下站起来,着急得原地转圈,嗔怪道:“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我一点都准备都没有。”


    顾卓轻笑道:“放轻松些,只不过去走一遭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也对,孟静姝眼中除顾修远再无其他,顾卓握着她的手,熟悉的体温让她略微放松些,还是抵不过内心的紧张。


    马车缓慢驶在官道上,马车里安静和谐,顾卓支着头假寐,她攥着袖角,那种紧张感一直延续到了,行至含象殿宫门前。


    站在红墙前,白知微垂眸深吸好几口气,强压下紧张感,提着裙摆跟着顾卓进到殿中。


    宫道角落一个身着靛蓝锦袍的小童一闪而过,白知微谨慎地转过头,身影不见了。


    她抿着唇转过身,身后一直有股探究的目光追随着她。


    顾卓未回头,解释道:“不必理会,是七弟,我们走吧。”


    殿内布置清丽典雅,以白蓝二色为主调,两侧香炉焚有清雅花香,孟静姝坐在主位,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岁月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还如当年在山中等顾修远般,眼神纯粹,神色淡然。


    见到他们,孟静姝笑着冲他们招手:“阿卓,知微,快到本宫身边来。”


    白知微被引着来到孟静姝身侧,顾卓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最远处,离得远远地。


    原著中本应和顾卓最亲近的两位女子,孟静姝和梁洛嫣,顾卓实际上都刻意的保持着距离。


    白知微出神片刻,手被孟静姝抓住了,她愕然抬首,孟静姝脸上满是长辈对小辈关怀。


    柔柔道:“当年在衢州便多亏你娘亲帮扶,我和阿卓的日子才好过了不少,安然终等到陛下接我们,还未谢过宋姐姐大义。”


    白知微想起那个不靠谱的娘,便觉汗颜,当年之事后续究竟如何,她还不得知,好奇道:“当年娘娘和我娘亲相遇后,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实在有几分好奇。”


    一时之间,孟静姝似乎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面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遇到宋姐姐之前的日子总是过得恍惚,当年本宫听闻了陛下的消息,便带着阿卓到了衢州,只可惜当时陛下已离开,幸好宋姐姐心善,以婚约这个幌子,收留照顾我们母子良久。”


    白知微震惊道:“没回荣州宋家?”


    若是没回去,宋书文肯定只是找了个院子,将他们二人接济进去,顾卓岂不是又换了一个地方,再过了一年山上破院的日子。


    此话一出,孟静姝一愣,顾卓面上倒是瞧不出变化。


    孟静姝面不改色:“荣州太远了,若真是去了,陛下肯定寻不到了,当年宋姐姐倒是劝过本宫几次,都被本宫婉拒了。”


    白知微攥着手,指尖嵌入掌心,掌心发疼。


    无论孟静姝在何处,顾修远若真是想寻,都找得到……只可惜当局者迷。


    许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一直未开口的顾卓道:“今日看望母妃,明日便要动身前往踆州,且午间还需同几位将军商讨,便不多陪母妃了。”


    “阿卓去踆州,此去恐半年有余,知微留在建邺,可以多进宫来,陪陪本宫,这深宫的日子实在无聊得很。”孟静姝慈爱地拍拍她的手。


    顾卓语调越发的冷了:“知微同去,母妃便不必挂心了。”


    孟静姝放开了白知微的手,埋怨道:“阿卓也真是,再怎么喜欢知微,也不必带着她去受苦呀,冬日里踆州偏寒最是难捱,等到了开春暖和,再接知微去也不迟。”


    踆州冬日反倒好过些,等到了开春,狂风南下带来北羌腹地的风沙,那才是最难捱时。


    白知微未接话,孟静姝显然未将他们放在心间,就连最基本的哪个时节难捱都不知。


    孟静姝丝毫未觉尴尬,自顾自地叙话,“临行在即,本宫有几句话想单独同阿卓说说。”


    “臣女便告退了。”白知微乖巧行礼退出宫殿。


    一时之间,宫殿内鸦雀无声。


    孟静姝率先开口:“阿卓,原本以为你的性子温和淡然,不会走上本宫的老路,情爱若沼泽,我们这类人一旦进去了,就再难脱身,你可想清楚了。”


    顾卓坐在孟静姝对面,视线虚虚落在地面。


    温和淡然。


    真是可笑,他的母妃竟然觉得他是这样的性子。


    见顾卓没接话,孟静姝自顾自地往下:“你寡言,心事极深,知微倒是性子相反,你不要什么事都想着自己担着,也试试多告诉她一些……”


    顾卓起身道:“不必了,你照顾好自己便好。”


    就快离开含象殿之际,孟静姝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传来,他竟然听出了几分舐犊情深的味道,“阿卓,趁着还未弥足深陷,你试试能不能抽身离开。”


    顾卓起身出了宫殿,给孟静姝留下个冷漠的背影,只可惜背影未因为她的劝阻停顿半刻。


    孟静姝摇了摇头,长叹口气苦笑道:“我们都是一类人。”


    ——


    白知微抬脚出了含象殿,心里头那股压抑感总算消失殆尽,浑身无比的松快。


    太阳快挪到了正中央,她站在宫道边眯着眼睛沐浴阳光,舒服极了。


    “你便是皇嫂?”稚气的声音响起。


    白知微掀开眼皮,便瞧见方才鬼鬼祟祟的蓝袍小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眉眼和顾卓三分相似,身量刚到她的肩膀处。


    动作都和顾卓十分相似,甚至还在腰间别了把小木刀。


    小时候的顾卓总是面无表情,这小童也学着绷着脸,只是隐隐的稚气出卖了他。


    他便是和顾卓同父异母的七皇子顾章。


    见到他,白知微颇有几分又见顾卓小时候的亲切感,她弯着腰笑盈盈地望着他  :“正是,七皇子,不过我和顾卓还未成亲,你可以先叫我知微姐姐。”


    “知微姐姐好。”顾章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朝她问好,板着脸环顾四周,“二皇兄呐,怎么没见他?”


    “你找他何事?”白知微指了指身后的含象殿,“应该再等一会,他便出来了。”


    顾章一板一眼道:“踆州出事,百姓陷于水火之中,尔等身为皇子,食民俸禄,自当为民忧心,我想让皇兄带我一同出征。”


    怎么会有人又稚气又古板,白知微憋着笑,“你还没我高呐,提得动刀吗?”


    “二皇兄初上战场时,也不过比我现在年长上一岁,他可以,我一样也可以,二皇兄初上战场战八百兵卒闻名,我也可以。”顾章三句话不离顾卓,一瞧便是顾卓的迷弟。


    白知微笑意散了,年少上战场算什么美事,少年无忧无虑待在锦绣丛多好。


    “他那是无可奈何,你不必学他。”


    “老远便瞧见你在笑,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顾卓快步从含象殿出来,走到白知微身侧,握着她的手,“等久了吗?”


    白知微摇了摇头:“还好,七皇子找你。”


    顾章立刻迎了上去:“皇兄,你上次给我那本刀谱我已练会了,这次能带我上战场了吗?”


    顾卓冷道:“你怎么在这?”


    顾章急切道:“听闻你要出征,我便特意在这等你,想要……你带我上战场。”


    “拔刀吧,试试你的功夫。”


    顾章得意地拔了木刀,上次顾卓给的刀谱,他早就练熟,武功教习师父连连夸他天才,若是再等几年,考个武状元不成问题。


    顾卓使出了拿手招式“虎啸山林”,木刀还未近身,便被顾卓震开了,连带着他被震出了几米远。


    这人怎么真动手啊?白知微连忙去扶顾章。


    这一败,碎了顾章强装的古板平静,坐在地上委屈道:“下次我一定会赢的。”


    “那便下次再议上战场之事,走吧。”


    “等等,二皇兄。”顾章连忙从怀中取出两个平安符,在顾卓和白知微手心一人放上一个,解释道:“这是我去护国寺求的,请了高僧祝祷三日,希望能护你和知微姐姐平安。”


    “谢谢,七弟了,我正愁没时间去求平安符。”白知微高高兴兴地接了,顾章的样子实在太低落了,她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方才那招我看了,很厉害,下次应该就能打败你二皇兄了。”


    “当真。”顾章转过头,眼睛闪亮亮的,一见顾卓又低着头,“我在建邺等你们平安归来。”


    “好。”顾卓拉着她往宫外走,走到再一拐角处,见顾章还站在原地,白知微冲着他挥手道别。


    “这么喜欢他?”顾卓握着她的手,轻轻捏着她的指尖。


    白知微笑呵呵道:“他很像你小时候。”


    顾卓绷着脸:“我小时候不这样。”


    白知微回想起顾卓小时候,比顾章凄惨太多,八岁稚子在山间破院,一招一式的比划。


    那个雨夜顾卓发问她,是否是山间的精怪?那时候的他是不是在害怕。


    白知微道:“你小时候什么样,我猜你小时候怕鬼?”


    “你才会怕鬼吧。”


    白知微将平安符收好,坦然道:“我确实怕啊,哪像你不敢承认。”


    顾卓无奈道:“走吧,不是要取刀,备好东西明早就得出发去踆州了。”


    在他们走过的宫墙角,高大的身影隐藏在墙角的阴影里,阴狠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们的背影,顾卓似乎有所察觉,回首朝宫墙角望了几眼,又似乎未察觉到异样,转身离开了。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你是死了还是活着?


    时间飞逝,昨日她们长街取了刀,匆匆回府。将要整备的行李装箱,做好一切已至夜半。


    一夜安眠,白知微起身收拾打点好一切,五更的更声才敲响。


    冬日里天亮得格外晚,还需提灯照明才能看清脚下路,她行至马车前,手捂着口打呵欠,强忍着困意。


    顾卓身着白衣玄甲,腰挎莲生,神情肃穆,气势凌然。


    他握着缰绳,翻身骑着汗血宝马,将率领三千将领从建邺出发,先赴踆州相邻泉州调兵。


    泉州位于建邺东北方向八百余里,其间横亘着两座高山,翻山越岭下二十余天的行程,生生被压成了十五日。


    越往北越天寒地冻,最冷时,冷风不住地往车厢里灌,长荣用了破旧的棉衣将马车能漏风的缝隙全部堵上。


    行至泉州时,刚好值除夕。


    白知微推开小心推开车窗,萧条之景映入眼眶。


    泉州被战争波及,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锁门闭户,偶有几个好奇的孩子推开门窗,探出脑袋瞧一瞧大军,便被大人训斥缩回了脑袋。


    休整一夜后,顾卓便会从泉州领大晋三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八万虎啸军前往踆州。


    白知微裹上备好最厚的斗篷,戴好绒帽,和长荣二人裹得只露出双眼睛,才敢下马车。


    长荣用力推开车厢,冷风中直往里灌,用力推开后,才发现外面已然开始下雪。


    鹅毛般的雪花一片片从天空飘落,白知微顾不得欣赏雪景,拉着长荣快步进了泉州刺史府。


    同为刺史府,泉州比之衢州便要简朴许多,听闻有家眷同行,刺史夫人李云蔼早早在大厅等候,见到白知微客客气气地冲着她一笑。


    “白姑娘,快来这边坐,今日也是赶巧,偏偏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白知微刚抖完身上的落雪,还没来得及喝上盏热茶,便听到嗡鸣的战嚎声。


    顾卓身边的中郎将谢青着急忙慌跑了来,急道:“白姑娘,快上马车,踆州事危,二殿下临时改了计划,即刻行军。”


    “事发突然,来日战事平定,我再来讨夫人一杯茶喝。”白知微快速李夫人话别,跟着谢青出了刺史府。


    白知微坐着马车里,下大雪行军越发困难,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赶往踆州,她和长荣低着脑袋缩在马车里,除夕竟然是在马车上度过了。


    车轮陷进了泥泞里,过了好一会才将车轮撬出来。


    原本他们还能遥遥跟着大军的尾巴,而后便是远远地跟在后面,再然后便是瞧不见大军的身影,中郎将谢青带了一队人马和白知微随行。


    等到他们进踆州城时,入冬以来最大的那场雪已停,整个天地银装素裹,踆州内满是倒塌的房屋,偶尔见到便是行色匆匆神色麻木的原住民。


    踆州刺史府门前,站着两队府兵轮值。


    踆州西北失陷,原刺史自缢,现参军暂代其职。


    白知微下了马车,便侍女带着她往内院走,进了内院的屋子,屋子里烧起了地龙,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


    屋子陈设比之建邺老旧许多,只一间卧室配了一间耳房,白知微解了斗篷坐下。


    “等等,小姐。”长荣拿着帕子将椅子擦了擦,再小心放上软垫,才让她坐下。


    “你也坐着,歇一会。”白知微笑着捶着酸麻的腿,原本她不打算带着长荣来,待着建邺府中,继续当她体面的一等侍女多好,左不过她非要跟来,她也拗不过长荣。


    一进屋子长荣就忙了起来,像个勤劳的小蜜蜂,将马车上准备的一切都搬进了屋子里,扫尽浮灰。待到一切


    都准备好,甚至还在香炉里焚上了熏香。


    长荣才敢坐下休息,刚坐下手里便被塞了杯热茶,她面上发红,怎么把最紧要的事忘了?


    “小姐,哪里来的热茶。”


    白知微眨眨眼睛,笑道:“我烧水泡的,快喝吧,祛祛寒。”


    “奴、奴婢。”长荣结结巴巴半晌,小口将热茶饮下。


    白知微无奈道:“原本就不该让你跟来的,之前跟着我走,只是在衢州没了好出路,跟着我才是最好的打算,原本以为你到了建邺便会去另谋生计,而后想着在建邺府上还算个可靠的谋生手段,可你竟然跟着我来了踆州。”


    长荣低着头小声解释道:“小姐是位好主子,能跟着你是奴婢的福分。”


    若是真如预想中,她靠着婚约当上皇妃,而长荣成为她最得力的忠仆,一步步从侍女爬上管家,那倒不失为一条好出路,可她压根不会留在这个世界。


    “跟着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日子,等回了建邺,我给你筹备份厚礼,离开吧。”


    长荣震惊道:“小姐,你什么意思?你会走?”


    白知微笑着敲了敲长荣的脑袋:“为奴为婢有什么意思,我这是在给你谋划未来呐,到时候当个富甲一方的富商,我被欺负了就来投靠你。”


    长荣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小姐,奴婢不走,是不是之前奴婢说错话了,奴婢劝你离开二殿下,惹恼了你,求你别赶奴婢离开。”


    这哪跟哪啊,白知微无奈地摆摆手,“行吧,不走便不走吧。”


    收拾好一切,白知微裹着被子望着帐顶,总觉着身边空落落地,她发了会呆,紧了紧被子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长荣似乎因为昨日的话,变得更勤快了,白知微无奈扶额。


    除了偶尔见人行色匆匆,她似乎和在建邺没什么两样。


    第二日,便有人扫尽了院子的落雪。


    第三日还来时,便被白知微婉拒了。


    战事繁忙,她不想成为那个毫无用处,还会添乱之人。


    来了第五日,白知微才知道这座刺史府上的所有侍女仆妇,全是留下伺候她,不由得汗颜。


    带着她们加入了战事后勤,有几个懂医术的侍女被划去了伤兵营,剩余的几个仆妇去了炊爨营。


    正月彻底过去,算算日子,她已经一个月没见顾卓。


    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久,她还有些不习惯。


    闲暇时的儿女情长,早就被这纷飞战火冲散。


    一早白知微照常去了炊爨营,几个仆妇刚蒸好热乎的馒头,蒸腾的热气后是一张张红润的笑脸。


    “申大娘,什么事这么高兴?”白知微拿着一个白乎乎的馒头垫肚子,小口嚼着,松软的馒头带着丝丝甜味。


    刺史府没了她专门的小厨房,她和长荣便跑到隔壁炊爨营来蹭饭,最开始她和长荣也打算过来炊爨营帮忙,被大娘严厉拒绝了,只得作罢。


    申大娘喜道:“前线的消息,这几场仗咱们大胜,按照这个趋势,拿回西北就在这几个月的功夫。”


    踆州话带着严重口音,最开始几日,白知微总是听不明白,现下倒是可以无障碍交流了。


    快赢了,白知微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手上的馒头越发的甜了,附和道:“那就好,那就好。”


    申大娘道:“最好是要在春日来之前赢,白姑娘你是不知道,春日到了黄沙漫漫,简直跟鬼迷眼一般,狂沙黄风里指不定就钻出个北羌骑兵,手持弯刀割掉兵士头颅,悬挂在马背上,那血拖延一地,可惨了。”


    旁边大娘拍了拍申大娘,怒道:“你净吓唬人家小姑娘,走了走了,快送饭去。”


    这一番话倒是让白知微上了心,到了入睡前,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场景。


    ——


    白知微只觉得朦朦胧胧,天地间卷起满天的风沙,刺激得她直流眼泪,不住地咳嗽,缓了好一会,她才觉得适应了些。


    忽而高头骏马从她身侧掠过,她一眼便瞧见了马背上的身影,白衣玄甲,手握莲生是顾卓,他打马去追北羌逃将。


    强烈不安萦绕心间,白知微着急大喊道:“行川,别追……”


    身骑骏马之人,丝毫未觉,只留给她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忽而,黄沙骤起,风沙迷眼,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她闭眼躲避风沙,再睁眼已无顾卓的身影。


    “行川……”她四顾彷徨,一直在黄沙中寻找。


    “哒哒——”远处传来马蹄声,她提着裙摆去追,走近了便听见“桀桀”的笑声。


    高头骏马驶过,驮着的是身穿黑色斗篷的北羌战将,手握弯刀,雪亮的刀刃正往下滴血。


    白知微往下一瞧,马背上拴着一排血淋淋的人头,随着马背晃动挤压在一起,最里侧赫然是顾卓的人头,鲜血糊掉了他的俊颜,脖颈处的伤口正啪嗒啪嗒往下渗血。


    她捂着脑袋失声尖叫:“啊——”


    “行川——”


    强烈的哀痛充斥心间,酸楚,悲哀让她不能再思考分毫,她捡起断刀就追,却怎么都追不上烈马,只能看着血迹蜿蜒一地。


    ——


    这一月余,忙得实在抽不开身,刚至泉州便接到北羌突袭的战报,一场恶战持续至现今,终于小胜几场,有了喘息的功夫。


    顾卓处理完战报回到踆州刺史府时,已过了三更,进了小院时,屋子已经熄了烛火。


    踆州不比建邺,物资匮乏,便没有多余的烛火留着守夜灯,屋子里只有朦胧的月光照亮。


    他却轻易地看清了床上,微微鼓着被子,白知微正睡得香甜,这便是对他最大的宽慰。


    他嘴角不受控制的勾起,心里柔软一片。


    一声凄厉的惨叫:“行川——”


    急剧惊惧下,白知微整个人在发抖,他上前环抱住她的肩膀,轻轻晃动将她唤醒,“知微,醒醒。”


    白知微刚从噩梦中惊醒,意识迷蒙,眼睫微垂,眼角发红,眼眶内还有隐隐泪光,声音无助又凄惨:“你是死了还是活着?”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没有勉强


    顾卓轻拍着她的肩,安抚道:“当然是活着,知微怎么了,方才做噩梦了?”


    梦中那一幕实在太可怕了,白知微闭着眼缓了好一会,才克制住身子不再发抖,她逃避似地捂着脸,强装镇静道:“行川,你怎么回来了?”


    “听见有人唤我,我就回来了。”顾卓嘴角上扬,但瞧着白知微脸色不对劲,立刻敛了笑意,“方才梦见我了?梦见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白知微抬首,顾卓玄甲未除,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她未答话,将顾卓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定他没受伤,才稍稍松口气。


    顾卓皱着眉,平静道:“梦见我死了?”


    她被戳中心事,像被踩住了痛脚,差点原地跳起来,捂着耳朵急道:“没有,没有,别提那个字。”


    她掀开被子慌忙起身,灌了几口凉茶,才浇灭心中的慌乱。


    白知微吹燃了火折子,点了烛火,屋子里整个亮堂起来,她死死盯着顾卓脚下,有一道修长的影子,悬在嗓子眼的心才落回肚子里,上前将顾卓身上的玄甲尽除。


    灰白棉袍上领口处沾着几滴血迹,白知微将胸口腰腹仔细检查了几遍,确定顾卓没受伤。


    “没受伤。”顾卓揽着她的肩,声音有点发哑,“时间尚早,再睡会吧,别摸了,再摸就睡不了。”


    白知微将顾卓带血的外袍除了,神经质地将它扔得远远地,顾卓起身想灭了烛火,被她制止了,“别熄灯,行川。”


    顾卓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睡吧,真没事。”


    她靠在顾卓的胸口,听着有力的心跳声,被熟悉的味道包裹着,愣愣道:“这场仗能在春日前结束吗?”


    顾卓轻轻抚着她的背脊,沉声道:“不行,今年北羌雪灾泛滥,发誓想从楼兰和大晋身上撕下块肉来,这回不过是小胜几场,我猜北羌大概会将驻扎楼兰的兵力抽来  ,全力对抗我们,接下来的仗只会更难打。”


    “不是都要赢了吗?怎么又牵扯进了楼兰。”白知微眼眶发酸,抱着顾卓的手越发用力。


    顾卓头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交颈相拥,柔声道:“怎么突然念叨这场仗结束?是不是踆州住得不习惯,想回建邺了,上战场了就没个时日,我们连年都没一块过。快了,就快了,你再等等我。”


    踆州太冷,风沙太大,实在不适合白知微,可是建邺太过危险,衢州她的父亲也不值得信任,万不得已才带她来踆州。


    白知微解释道:“没有想回建邺,只是今日听炊爨营的大娘提及,春日风沙过境时,北羌将士如鱼得水,我军势微,难免一场苦战。”


    “知微原来是梦到了这个,不必为此忧心,北羌兵将再怎么熟悉风沙天气,也都是人,都会被风沙所累,睡吧。”


    白知微急道:“还有,若是遇到北羌逃将,你记得千万别追……一定得答应我……”


    “穷寇莫追的道理我懂,快睡吧。”顾卓揉了揉她的头,视线落在她的唇上,带着野性的侵略感,“还是说你不困了。”


    借着昏黄的烛火,白知微看清了顾卓眼底翻涌的情。潮,她轻轻闭着眼眸,睫毛轻颤,凭着模糊的记忆,印上了薄唇。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她安心,她抱得更紧了些,轻轻吻着顾卓的唇角,试探着舔着唇缝。


    顾卓无奈道:“知微……不舒服便不用勉强,性子不用那么软,无需配合我。”


    她埋头在顾卓胸口,呼吸因为亲吻变得急促,小声道:“没有勉强。”


    随着一声长叹,身侧人陡然呼吸急促,不再刻意压抑,按着她腰的手用力,像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手指一挑衣带便散开了,修长有力的手轻抚着腰肢。


    噩梦的愁绪被猛烈的动作冲散,白知微在惊涛骇浪中再也来不及想其他。


    前面还能嘴硬不勉强,后面只能小声求饶,却被顾卓进抓着不放了。


    一场酣畅的重逢,白知微累得不行,靠着顾卓的胸口,被熟悉的味道包围着,噩梦消失殆尽,很快就入眠。


    等到她转醒时,朝阳透过窗棂洒进屋子里,落了一地漂亮的光斑,瞧着是个好天气。


    她还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没敢动,害怕一动顾卓又醒,一直保持着睡醒的姿势。


    她的温柔体贴只维持不到一刻钟,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腰太酸,手太麻。


    一缕柔光透过纱幔,在顾卓的眼皮上方靠近额头的位置,在他饱满的额头留下一块光斑。


    白知微支着脑袋,伸出手挡出那块光斑,一时玩心大起,隔着一指距离轻抚着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薄润的唇。


    再往下动作,手却被抓住了,手指修长,食指指节上带着牙印。


    白知微唇角上扬:“你醒了?再睡会?”


    明明贪睡的人是她,顾卓掀开眼皮:“心情好了。”


    “嗯……”白知微停顿了一会,面上一红,觉得自己昨夜实在太丢脸了,声音越发低了,“昨夜我是被噩梦吓着了,平常不这样。”


    顾卓轻笑一声:“我知道,等会陪我见一个人,大巫师的徒弟来了,说是带了乌索的消息。”


    白知微杏眼睁圆,喜道:“当真,这么快。”


    这个消息让白知微欣喜若狂,连忙起床洗漱,等到一切收拾妥帖,战报传来,顾卓去了前头议事厅,白知微则去了旁边的小厅。


    一名中年男子恭敬地站在小厅内候着,打扮得和楼兰大巫师相似。


    见到她躬身行礼:“白姑娘,我是乌索的弟子图南布,家师在楼兰寻找了两月余,总算找到些眉目,只是需得姑娘再等上些许时日。”


    白知微大概明白了图南布此行意图,大约是怕她等急了,乌索先派图南布报信。


    “还要再等吗?”她这两个月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没办法再启动系统。


    乌苏的药仿佛将她装上了屏蔽器,系统没办法找到她,便被强制下线了,看来只有等乌索的消息了。


    “师父临行前交给了我一件东西,他说是不一定有用,看姑娘是否需要。”图南布手掌摊开,掌心里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白知微接过碎片,对着光细细打量,碎片浑身漆黑,透着光能瞧见一抹翠绿,“这个有什么用?”


    图南布摇了摇头:“师父还在宗庙里参悟,相信不久便能有破解之法。”


    白知微道谢后,将碎片收好,送图南布出了小厅,刚巧议事厅出来一名名身量修长的男子,着楼兰白袍,似乎瞧见了他们,身子一顿。


    这身影出奇的熟悉,白知微朝着他礼貌的笑了笑,白袍男子立刻转身,大步向外走了。


    白知微颇感莫名其妙:“这人怎么了?”


    图南布解释道:“方才远走之人是我们楼兰刚寻回六皇子,颇有才干。”


    白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原是不认识的人,难怪转身走了。图南布和她道了别,约定最多不过三个月,将再次前来,到时候一定会有好消息。


    白知微站在原地想了半晌,终于想起白袍男子的背影像谁,梁洛嫣,死掉的女主角。


    顾卓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幽幽道:“知微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白知微被吓得后退半步,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啊——怎么出现在身后?吓我一跳。”


    顾卓上握住她的手稳住她的身形,道:“我在你身后半天了。”


    白知微困惑道:“楼兰皇子来做什么?你有没有觉得楼兰皇子的背影有点熟悉。”


    顾卓冷道:“不觉得,楼兰想求大晋早些援兵,楼兰快撑不住了。”


    大晋现在可是自顾不暇,会出兵援楼兰吗?她眨巴眨巴双眼,望向顾卓:“行川,是何打算?”


    顾卓没接她的话,视线垂下,转头问道:“图南布带来乌索的消息了吗?”


    白知微点点头:“乌索有线索了,还带回了块小石头,说最迟三个月便有办法解决。”


    “那就好。”


    ——


    北羌地处最北游牧强国,被冬日雪灾困扰,常年想往大晋或楼兰扩充国土。


    大晋入主中原,前头几十年州府割据,势力稍弱。楼兰处西北,三国最弱一方。


    时光飞逝,日子转眼来到了四月,上天似乎格外眷顾大晋,已经开春两月余,西北黄沙还未过境。


    这三月,大晋三军调拨齐聚,楼兰和大晋联手,战事摧枯拉朽之势,北羌节节败退,退至踆州边境。


    已来到战事最后紧要关头,这一战若是胜了,可保大晋十年不受北羌所扰。


    顾卓带着虎啸军绕行楼兰,打算从后和前线主力大军联手包抄,已经率军出发两天有余。


    白知微闲来无事,跟着申大娘一行去地里挖土豆,准备炊爨营事务。


    “呼啦——”狂风过境,狂风卷起她的衣裙和遮阳的斗笠,她用力按着斗笠,才不至于被狂风卷跑。


    好好的艳阳天一下子变得朦胧,风沙疯狂地往口鼻里钻。


    申大娘在山坡的另一头,扯着嗓子大喊道:“白姑娘,黄沙来了,快回府吧。”


    白知微按着斗笠就往刺史府跑,回到府中时,衣袍斗笠上都沾了黄沙,她站在屋子角落抖了好一会。


    长荣将门窗都仔仔细细关好,明明时值正午,天却突然暗了下来,呼吸间都带着刺激人的疼痛。


    长荣拧了帕子,白知微接过仔细处理口鼻,好在戴了斗笠,口鼻中无太多黄沙。


    院子外偶然听见几句压低了的咒骂、埋怨之声,是申大娘她们回来了。


    口鼻刺激感和天间的灰蒙勾起了白知微内心的恐惧,她的手控制不住发抖。


    长荣担忧道:“小姐。”


    白知微扯出抹勉强的笑:“没事。”


    “叩叩——”门外突然传来剧烈的拍门声,白知微被敲门声惊吓得腿软,她咽了咽唾沫,生怕听到顾卓出事的消息。


    “白小姐,府中来了建邺的信使。”


    白知微一顿:“不是战场上传消息回来了?建邺的信使?这时候来做什么?”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关心些什么……谁出事,她……


    建邺皇城,太明宫。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自与北羌开战以来,顾修远便莫名患病,咳血不止,御医遍查古籍,未查到解决之法。


    御医言非中毒之症,顾修远多疑,将太明宫的一应用具,宫人轮换过几遭,他仍咳血不止。


    白日面对朝臣宫嫔,顾修远面色不显慌乱,每当夜半无人之际,他惆怅几许,可叹上天真要亡他。


    建邺流言四起,天子势微,大晋国运渐衰。


    顾修远抓


    了数十散播流言之人,均未揪出幕后之人,大发雷霆,砍了数十人的脑袋。


    开战五月以来,无数汤药下去,仍未减缓顾修远的衰弱之势。


    现今,他躺在雕花床上,绣着五爪金龙的锦被盖在他身上,明黄的纱幔衬得他的面色越发暗黄,原本英挺的男子现今羸弱枯骨,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李青缭小心翼翼地将顾修远扶起,柔声道:“陛下,喝药吧。”


    顾修远靠在床柱上,掀开眼皮:“今日的战报可到了,北羌之事若不了,朕实在是寝食难安。”


    “到了,奏疏就在书案上放着呐,陛下,您保重龙体才最为重要。”


    顾修远就着李青缭的手,一口口喝下汤药。李青缭捏着素白的帕子,小心将顾修远的唇边的药汁擦拭干净,做完一切后,再将奏疏呈到顾修远面前。


    惨白枯瘦的手指掀开奏疏,顾修远惨淡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几缕笑意,长叹一句:“大捷啊——”


    李青缭捏着帕子的手一僵,只停顿了一秒钟,端庄娴静的笑便挂在了她的脸上,她起身行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大晋国运昌隆,陛下福泽绵延。”


    “咳咳——”顾修远情绪激动下,引得呛咳了几声,枯黄的脸上沾上了几缕薄红,倒真有几分枯木逢春的转机,“传德妃,朕多日未见她了。”


    “是。”李青缭脸上的落寞再也掩盖不住,仍然是端庄行礼退至一旁。


    孟静姝来得极快,穿了一身素净的长裙,一只金钗压发,面上是止不住的担忧,见到顾修远那一刻,一双美目闪着水光。


    “修、修远。”孟静姝几步跑到顾修远的塌前,“陛下,为何病成这样。”


    孟静姝靠近的瞬间,便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她拧着眉望向李青缭。


    “没什么大事,过几日便好了。”顾修远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将大捷的奏疏推到她面前,“你给朕养了个好儿子,这次多亏了他,只差最后一战,边关的战事便算了结了。”


    孟静姝的视线从顾修远的脸上,转移到奏疏上,仔仔细细地瞧着奏疏的几行字,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意,“阿卓行军上,颇有陛下的风范。”


    李青缭站在青铜焚香炉前,手指用力到泛白,面上是止不住的冷意。


    顾修远的手搭在孟静姝的肩头,扶着她想要起身,动作间又重重咳了几声,“咳咳……扶朕起来,这次行川可是又立了大功一件,朕要拟定诏书……咳咳……”


    顾修远挣扎着起身,几个小黄门已经七手八脚的去扶,李青缭也准备上前,手再不经意间撞上了青铜炉顶,发出巨大的声响,手背红了一大片,她痛苦的捂着手,所有的情绪像突然找到了宣泄口,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哐当——”


    众人听到声响俱是一愣,目光齐刷刷落在李青缭身上,顾修远不耐烦地撇着嘴,冷道:“皇后御前侍疾委实辛苦,德妃已来,皇后便回去休息几日吧。”


    孟静姝冲着李青缭点点头,柔柔一笑道:“姐姐,放心吧,我在这照顾陛下。”


    李青缭苦笑一声,体面地行礼告退,宽大繁复的袖子里,纤细的指尖死命的掐着掌心,回到太极宫时,掌心一片掐狠。


    “母后。”顾稷早在太极宫内等候多时,见到李青缭归来急急迎上,“父皇今日气色如何?”


    李青缭摇了摇头,瘫坐在小塌上,“不过这个月了。”


    顾稷面上一喜道:“明日早朝,以荣司马为首,将会在朝堂上以父皇病重为由,劝解父皇立我为太子。”


    自顾修远病重以来,早朝便从每日变成了每十日一次,重要政务呈往太明宫,其余便交予顾稷打理,荣司马从旁协之。


    李青缭长叹口气,闭着双眼,无奈道:“稷儿,方才在太明宫,陛下拟了顾卓的册封诏书。”


    顾稷脸色大变:“什么册封诏书?”


    顾卓官拜大将军,正一品,已是武将巅峰,再往上……


    顾稷抓着李青缭的手,抓狂道:“母后,父皇什么意思,他难道打算封顾卓为太子,这天下说到底可是我们李家的天下。”


    李青缭用力掰开顾稷的手,沉吟半晌,睁开眼便是满眼的狠厉:“稷儿,通知荣司马动手吧,这天下就该我们李家的。”


    ——


    白知微匆匆赶到前厅,信使染了一身的风沙,跪在厅下,急急从怀中掏出信笺呈上,“白小姐,这是建邺传来给二殿下的信,十万火急。”


    顾卓尚在战场,一时不得归,她拧着眉,握着火漆信的指尖泛白,犹豫半晌,决定拆开了火漆信的黄纸封皮。


    信封上落笔是谢长垣,乃中郎将谢青的兄长,官拜兵部侍郎。


    在建邺时,白知微瞧见谢谢长垣入顾府几回,商议良久,他若是来信应当关乎军事。


    “谢大人说信送到时,若是二殿下不在,请立刻去寻他送达,此信极为重要。”


    如今这个情况,她也找不见顾卓在哪,只得匆匆将信收进袖口,待到顾卓回来即刻给他。


    “此事,我已知晓,他若回来,我即刻给他。”


    信使又不放心地再瞧了几眼,白知微挥挥手,“下去吧。”


    信使被领了下去,白知微坐在大厅前等候,出征前,顾卓自认有七八成的胜算,白知微仍然不放心,黄沙漫漫,她的心整个被揪紧。


    已经出征三日,绕行楼兰边境需得两日的脚程,恐现三军战得胶着。


    第五日,前线的战报传来。


    传信使骑着战马,身后背着大晋的旗帜,打马从踆州的大街小巷中穿过。


    “大捷——”


    “大捷——”


    “最后一场战,咱们胜了。”


    所到之处一片欢呼,自此踆州百姓的记忆中,黄沙中钻出来的不再是北羌骑兵,而是报捷的信使。


    战争胜利的喜悦漫延在每个人的脸上,苦难将去,未来皆是和平安康。


    第七日,黄沙退去,白知微还未等到顾卓归来。


    中郎将谢青护送伤兵回踆州城时,来了刺史府一趟,替顾卓报平安。


    谢青站在刺史府门前,低着头不敢瞧白知微,规矩道:“白姑娘,二殿下一切都好,再几日北羌来使节签了降书,便会班师回朝。”


    白知微想起那封要交到顾卓手中的信,急道:“多谢谢将军传信,劳烦将军等我一下,我同你一起去边境大营,我有很重要的事找行川。”


    “这……这恐怕不妥。”谢青犹豫着,抬眼便瞧见白知微匆匆跑回府,只剩下一片裙角。


    等了不过半刻钟,便瞧见白知微回来了,头上戴了幕篱,遮盖住了打眼的外貌,爽快道:“走吧”


    边境大营到踆州城内,可是两三个时辰的车程,谢青低着头询问道:“白姑娘不用备马车吗?”


    “不用不用。”白知微坐在拉送伤兵的简陋板车上,正笑着冲他招手,“快走吧。”


    回边境大营时,拉送伤兵的板车已经空了,坐这个去大营又不打眼又快捷。


    白知微坐着板车上抖了三个时辰,骨头都快抖散之际,终于来到了边境营地。


    时值春末夏初,天地间一片翠绿,一片白色的帐篷扎营于山脚,绵延一片。


    微风拂过,带来的不是清洗的草香,而是血腥味和腐臭味。


    白知微用绢帕捂着口鼻,这风刮来的估计是战场的味道,待到风不再放肆的吹,味道才没那么难闻。


    板车停在营地前,白知微利落地跳下车,跟着谢青来到一顶大帐前,帐子前站着两队亲兵,里面吵吵闹闹一团。


    白知微刚靠近便听到顾卓一声低吼:“够了,都给我出去。”


    几息功夫,便瞧见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武将,耷拉着脑袋从帅帐中出来,其中有几人认识谢青,便笑着冲他打招呼。


    谢青指了指帅帐,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小将摇了摇头,龇牙咧嘴作出抹脖子的姿势,现在意思是别进去,谁进去都得死。


    他们正准备拉着谢青走,便瞧见谢青身旁一名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身姿窈窕,戴着白色幕僚瞧不见面容,款步进了


    营帐。


    小将急道:“谢将军,那是谁家姑娘,还不快将她拖出来,等会……就晚了。”


    谢青抬腿踹了小将一脚:“快走吧你,关心些什么……谁出事,她也不会出事……”


    “哟……”小将嗅到八卦的味道,勾搭着谢青的脖子往外走,问了半晌,半句话都没问出来。


    白知微掀开营帐的幕布,人还没进去,便听到一声怒喝。


    “不是让你们都滚吗?怎么还想挨训?”


    白知微低声道:“行川,是我。”


    “别进来。”方才还中气十足训人的声音变得慌乱。


    白知微拧着眉还未动作,便听见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声,她直觉不对立刻走了进去,只见顾卓慌忙套衣服,敞开的胸膛上缠着绷带,动作间伤口正往外渗血,浸透了纱布,再往上,那张俊美至极的脸惨白如纸。


    她只觉得无名火直往上窜,难怪顾卓不敢回刺史府。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好看,没什么能比这更好看……


    “顾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知微满脸恼意,跑到顾卓身侧,按住了他胡乱穿衣服的手,“别动。”


    顾卓乖乖让她按着,不再乱动,嘴角带着抹讨好的笑,瞧着模样倒像是循规蹈矩的世家公子,他关切道:“战场还未打扫干净,血腥味刺鼻,知微你怎么来了?”


    “等会。”白知微动手拆了绷带,顾卓的伤口彻底暴露出来,两掌长一指宽的伤口横在左处胸位置,伤口极深,皮肉外翻,正往外渗血,瞧着可怜极了。


    拆下的绷带满是血迹,白知微一顿,方才得知顾卓瞒她的火气,全变成了心疼,秀气的眉毛拧着,“又出血了,还是唤军医过来看看吧。”


    “没事,只是刚才动急了,伤口又裂开了,那边有干净的绷带,知微帮我缠上就好。”顾卓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出去请军医,他下巴一抬,书案对面放着一卷绷带。


    她拿起绷带,小心绕过顾卓的胸口,缠上一圈,再绕过肩头,往复几次,直至彻底包扎好。


    她无端又想起那个梦,委屈道:“不是都赢了吗?怎么伤成这样,不是都让你别追北羌逃将吗?”


    白知微蹲在他面前,那股雨后草木的香味满怀,她埋头处理他的伤口,能瞧见长睫晕湿一片,长长的睫毛被打湿变成一簇簇,像极了向日葵的花瓣。


    这伤原本便不是追北羌逃将受伤的,只是其间借口更难向白知微启齿。


    两日前,顾卓率领三万虎啸军绕行楼兰,集合楼兰兵力,和前方主力两军进行包抄,此战大捷。


    就在欢呼庆幸之际,顾卓身边一名亲卫忽而从左侧攻之,他的亲卫武功无一不是百里挑一。


    他防护不及,被一刀击中。


    亲卫当即便想自杀逃责,被拦下后,动刑逼问仍然一言不发。


    在他这两日多方查证后,终于发现亲卫出自顾稷府中,受了顾稷的指使行事,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才出现方才十几名将士齐聚帅帐的场景。


    这些向白知微提及,不过是让她多担忧罢了。


    顾卓握着她的指尖,“不是什么重伤,便没向你提,留在营地真是在等北羌的降书。”


    白知微一口恶气梗在喉咙里,怪她太弱,顾卓什么都不愿意跟她说,她不自在地转过头,“我知道了,不是什么重伤。”


    顾卓好脾气哄道:“好了,等北羌的降书到了,我们就回建邺,或者回衢州也行,别生气了,不是故意瞒你。”


    方才见着顾卓满是担忧,倒是将她来这的主要目的忘了,她急忙将顾卓的外袍收拾妥帖,从袖口中拿出那封信笺。


    白知微将信笺推至顾卓身前,“两日前,建邺来了信使,将信予我时,万般嘱托让我亲自交予你。”


    顾卓拆开信笺,瞧见谢长垣几个字之后手一顿,沉声道:“你拆开过信了?看了?”


    白知微正低着头检查,察觉顾卓语气不对,慌忙抬头,瞧见顾卓冷淡甚至有几分不信任的神情,顿时心下一沉,像被一根小针刺了一下,“我只是拆开了封皮,并非瞧见内里,也没看。”


    似乎上天要拆穿她说谎一般,信笺的封口是破的,他捏着信封的手微微用力,信纸被捏得变形。


    “我真的没拆。”白知微说完一愣改口,“你不信我?我真的没看,写什么和我有什么相干……”


    白知微越说越急,额头鼻尖甚至浸出几颗汗来。


    相较白知微的慌乱,顾卓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背着她拆了信纸,宽阔的背挡住了所有探究的视线。


    所有的辩解都显得无力,白知微像是被人活活扼住了喉咙,再未发出一点声响。


    顾卓不信任她。


    顾卓捏着信纸用力,嘴角噙着抹冷笑,眸中杀意凌冽。


    顾稷比他想象中更沉不住气,顾修远这么快就衰弱到如斯地步,信中最后谢长垣提到可加紧动手。


    他闭上双目,压抑住浑身的杀意,他所行之事卑劣肮脏为人不耻,他宁受天下人唾骂,也不愿白知微知晓他的真面目。


    手上一暖,白知微的手覆盖上了他的手,只见白知微蹲在他的身前,又委屈又倔强的模样,“我真的没有拆,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顾卓手一僵,瞧着白知微委屈的模样,她向来是有何不满,当场便说出来,从不藏着掖着,他拧着眉:“没有不信任?你瞧了多一分危险罢了,不想让你知道。”


    “是这样吗?”白知微的委屈一收,视线无所顾忌地落在信纸上,“有你在,我不怕危险。”


    顾卓无奈奈何的笑了笑,最后一行字,被他的手指挡住了,“你想看便看吧。”


    “陛下病重了?出征前不是好好的吗?”白知微的头凑了过来,他又闻到了那股清新的味道,摸了摸她的长发。


    “过两日北羌来签了降书,我们就回建邺,别多想知微,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瞒着你并非不信任你。”顾卓回握着她的手。


    白知微点点头,方才那股情绪来的莫名其妙,敏感得都有些不像她了,她甩了甩脑袋,将愁绪甩出去,“以后不会多想了。”


    ——


    战场结束后,顾卓仍然忙得团团转,看着他手下一位位将领被分派各处。


    这两日她留在营帐,盯着顾卓,他的伤口好歹不再渗血,开始结痂。


    今日北羌使节签了降书,将士脸上终于瞧见了松快的表情。


    但他们却一刻都不能停下,装点好一切,踏上了回建邺之路。


    顾卓因受伤不再骑马,改和她一同乘马车。


    明明顾修远病危,回建邺应当千里奔骑,但顾卓行得不急不缓,好似在刻意等什么。


    前几日翻山越岭也罢,如今已经进入平原,距离建邺不过百余里,顾卓甚至没让马夫用马鞭驱马。


    白知微实在忍不住:“行川,我们不应该快一些吗?若是陛下当真病危,现下建邺可只有顾ji一人在,他若是改了什么……到时候我们便处劣势了。”


    顾卓支着头躺在软垫里,捂着胸口的伤,虚弱地轻咳几声,“咳咳……路途八百里,何需急于一时。”


    白知微无奈扶额,只求能平安渡过这场劫难,顾社稷登基必然,顾卓能安然退居藩王,届时她也能带他走。


    马车摇摇晃晃行完平原,便开始翻越最后一片山地便能达建邺,夜色渐渐暗了下来。


    时至仲夏,白知微掀开车帘,清凉的山风拂过长


    发,天空碧蓝如洗,繁星点点,甚至有点点萤光从马车边掠过。


    白知微喜道:“萤火虫。”


    她将手伸出马车外,手奋力一抓,还真让她抓住了一丛萤火。


    “行川,快看,我抓到的萤火虫,好看吗?”白知微将车窗放下,兴冲冲吹灭了烛台,整个车厢里只有泠泠月光的薄辉。


    她的手展开,那点萤火从掌心慢慢飞出,忽明忽暗,好看极了。


    顾卓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白知微身上,月光洒那张明媚的脸上,添上几分清冷感。


    眼神永远是那么纯粹,永远追随着他。


    他按着胸口,鼓噪的心跳吵得他耳朵嗡鸣,“好看,没什么能比这更好看了。”


    白知微得意挑着眉,马车向下一阵颠簸,她歪倒在顾卓肩头,耳畔传来“嘶嘶”的抽气声,她连忙撑着车厢起身,“行川,是不是压着你了?”


    “没事,别乱动,好像不对劲。”顾卓贴近她,左手捂着她的唇,将她压在车厢角落。


    原本吵吵闹闹的队伍,忽而鸦雀无声。


    此次护送顾卓回建邺的荣寒将军,出自儋州之首的荣家嫡系。


    顾卓朗声道:“荣小将军。”


    外间无人应答。


    顾卓握着莲生,面色阴沉,“谢青就落后我们十里,按照他们跑马的脚程,不过一刻钟便到了,知微,你待在马车里,我出去看看。”


    白知微抱着短刀,之前买着在踆州防身用,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她点点头嘱咐道:“当心些,行川。”


    顾卓提着莲生,快步下了马车,白知微掀开车窗,方才还热热闹闹的一行人,现在只剩下他们二人,实在诡异至极。


    顾卓走到空地,周遭半人高的树丛里,须臾之间钻出无数个黑衣人,雪亮的刀尖全都对准了他。


    黑衣人毫不拖泥带水,群起而攻之。


    莲生快到残影,在月光下泛着寒光,顾卓手起刀落之间,便解决了无数个刺客,方才还呜呜泱泱的一群人,只剩下零星几人。


    顾卓身后忽而出现一人,手持弯刀,重重一挥。


    白知微双手死死掐着手心,按着顾卓的身手,肯定是能躲掉的,但他却像是突然停止转动的木偶般,生生受下那一刀,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行川……”


    鲜血和疼痛刺激了顾卓的凶性,他几刀便了结了剩余黑衣人。


    月色下顾卓的身影似风中落叶,再也站不稳,白知微匆匆跑下马车,立刻扶着他靠着马车坐下。


    “行川……你忍忍。”白知微撕掉襦裙的裙角,慌忙将流血的伤口粗略包扎好。


    地面微微颤动,她甚至能听见隐隐约约地马蹄声,她慌忙扶起顾卓想要藏起来,却怎么都搬不动他。


    “我没事,别担心。”


    顾卓的额头冒着虚汗,双目紧闭,眉毛拧得死死的,养了几日刚刚红润了的唇色,正发着黑,他的面色狰狞,似乎痛苦极了,握着莲生的手微微发抖。


    她从未见过顾卓如此痛苦模样,顾卓对伤总是淡然不在乎的,有时候若非她提醒,顾卓的某些伤甚至不会打理。


    这次肯定是痛到了极点。


    马蹄声越来越重,白知微抱着短刀挡在顾卓面前,打算和来人拼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很好,没有半分真心也好……


    以往都是顾卓保护她,这次她将顾卓小心藏在马车后,抱着短刃挡在他身前。


    她的整颗心悬在嗓子眼里,掌心濡湿一片,视线在顾卓的脸上和前面未知的凶险徘徊。


    她怯懦却勇敢的保护爱人。


    马蹄声越来越近,中郎将谢青带着兵马踏着月色而来,瞧见满体横躺着的尸体,他立即翻身下马,拧着眉大唤道:“二殿下,二殿下遇刺,快找找二殿下在哪。”


    确定谢青无害顾卓之心,白知微才敢从马车后站出来,招手道:“谢将军,我们在这,行川受伤了。”


    顾卓被搬回了马车上,随行的军医来诊,将他右臂上袖子撕掉,伤口暴露出来,一指长的伤口,划伤得极深,甚至隐隐可见森然白骨,翻开的血肉往下滴血,血还泛着黑。


    军医姓李年近花甲,摸着花白的胡子长叹口气,摇了摇头,“这伙贼人着实歹毒,居然在刀上涂上了剧毒。”


    “有毒?难怪……”顾卓当时会动不了。


    天子势微,夺嫡争锋,想要加害顾卓之人,定是顾稷。


    顾稷分明是想让他顾卓死在回建邺的路上。


    白知微抱着顾卓,将他的头枕在腿上,让他睡得更舒服些,军医敷了麻药后,剜掉一部分死肉。清毒草药包扎好伤口,军医拿出一颗解毒丹,让顾卓服下。


    李军医道:“二殿下毕竟年轻,又常年练武身体康健,平安渡过今夜,便能安然无恙。”


    “得快些赶到建邺。”白知微的手收紧,满脸忧虑,“方才护送我们的是荣将军,如今不知去向。等到了建邺,确认我们安全后再寻问责……”


    谢青道:“末将来时瞧见了人马下山的痕迹,荣寒大约是逃了。”


    现在不是抓叛贼的时候,白知微郑重道:“谢将军,劳烦你负责我们一路的安危。”


    “是。”谢青抱拳领命。


    一行人乘着夜色出发,整个队伍再也没有之前打胜仗的喜悦,进建邺后,迎接他们又是一场新的狂风暴雨。


    白知微抱着顾卓出神,得快些回到顾卓府上,顾稷再张狂,也不敢在建邺公然出手,现下建邺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咳咳——”原本睡得安稳的他,突然大声呛咳起来,大口大口乌血从他口中溢出,灰白的脸色变得脸色变得红润。


    白知微着急慌乱,声音带着几丝哭腔:“军医,军医,快来看看,他吐血了,好多血。”


    马车停下,军医立即登上马车,摸了摸顾卓的额头,确认没发烧,“等这些淤血吐完就没事了。”


    一晚上过得极其混乱,她抱着顾卓压根不敢睡,来来回回吐了三次血,终于淤血吐了干净。


    等到天光微熹时,马车到了建邺,畅通无阻的回到府上,白知微才略微放松些,趴着床头眯了一会,等着顾卓苏醒。


    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傍晚,她揉了揉被压麻的手臂,喃喃道:“行川,怎么还没醒?”


    “小姐,你去歇一会吧,我来替你守着。”长荣掀开帷幔走了进来。


    白知微直觉不对,摇了摇头道:“长荣,你快再去请军医来,我总觉着有些不太对。”


    长荣匆匆去请,来回不过一刻钟,军医坐在床头,仔仔细细再观察了几遭。


    军医摸着花白的胡子道:“二殿下,之前可是还中过什么毒被他强压下去,现在这余下的毒竟然这次被勾了出来,难怪现在还不醒。”


    白知微摇了摇头,顾卓行事极其谨慎,相识这大半年来,也从未中过……


    突然,白知微脸色煞白,她想起来了穿书之时,‘白知微’为了躲掉这桩婚事,便向顾卓下了毒。


    “可、可是,当时已经服下解药了呀。”


    “服解药的时间太晚,药性又不够,二殿下的体内一直有余毒作祟。”


    “怎么会这样?”原来是“白知微”害了顾卓,白知微瘫坐在地,“军医,你快想想办法。”


    李军医自是不敢怠慢,亲自抓药煎药,一连五日,十几副汤药灌下去,顾卓仍然不见醒。


    建邺城出名的大夫都请遍了,见到顾卓便叹气摇头。


    一时之间,顾卓病危的消息传遍建邺大街小巷。


    有人惋惜顾卓天生将才,早早将要陨落,更多是只道他是杀孽太重,被鬼魂怨气缠绕。


    一连守着五日,白知微眼下青黑一片,神情都有些恍惚,趴着顾卓床前小憩一会,全是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迷雾漫漫,穿过那一片迷雾,她竟然又回到了她的屋子里,顾卓安然无恙地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支着脑袋手里拿着本书。


    白知微高兴极了,提着裙摆快速奔向他,想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挨着他坐下,可旁边却没有她的软椅。


    她扶着顾卓的椅子扶手,亲昵地靠在


    他的肩头,喜道:“行川,你伤好了”


    顾卓嫌恶地推开她,冷道道:“白知微这一切不是都是你害的吗?”


    白知微心一下子乱了,慌乱解释道:“行川,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那是书中的白知微,你要相信我。”


    “书中的白知微?是这本书吗?”顾卓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书卷展开,白知微才看清封皮上《风行天下》几个大字。


    白知微手脚冰凉,身体一下子抽干了所有力气,哆哆嗦嗦道:“你、你怎么会有这本书?你都知道了。”


    “我平生最忌恨欺骗。”顾卓斜睨着她,表情冷漠又嫌恶。


    白知微着急道:“你说过如果是我,骗你也没关系的。”


    顾卓抬起她的下巴,嘴角上扬,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这些话当真是我想对你说的吗?你这个小偷,我原本的感情线是谁,白知微,你当真不知道吗?”


    她着急地拉着顾卓的手,食指光洁修长,明明他的右手食指指节上有一个她的牙印,如今什么都没了。


    “现在都不愿说一句真话是吗?白知微,还是说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她实在受不了顾卓嫌恶的表情,她只觉得胸口钝钝的疼,像吃下一大口酸杏,心里酸酸涩涩,口腔里全是苦涩,眼底弥漫上水汽,再瞧顾卓再也没了往日的怜惜。


    她低着头,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砸向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行川……”她一抬头,顾卓冷漠的视线便落在她的身上,她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了,老实交代。


    “我本名白知微,只是一名高三毕业学生。


    你们这个世界于我,只是一本还在追的连载小说。


    最初接近你,只是因为系统任务,攻略你才能回家。


    我承认当初的情谊真假参半,可是……”


    顾卓嫌恶的目光又扫了过来,白知微那句“之后全是真心,我想带你回家”再也说不出口。


    “滚吧。”


    这一句话像魔咒,彻底将她踢出了梦境,“不要。”


    白知微不知道,她陷在噩梦中时,那双露在锦被外的手,肌肉用力绷紧,青筋凸起,愤怒至极。


    望着顾卓尚在安睡,白知微抚着胸口,不断安抚自己,那不过是一场噩梦,但却再也不敢再瞧顾卓。


    听见白知微的惊叫,长荣跑了进来,“小姐,你都熬了五天了,今夜就好好回房睡一觉吧。”


    白知微没有像以往那几日拒接,挣扎着起身,只是在趴太久,手脚都麻了,她差点摔倒,长荣连忙扶了她一把。


    “睡一觉,再睡一觉就好了。”白知微碎碎念着,头都不敢回,逃避似的离开了屋子。


    回到她的院子时,望向那方书案觉得头疼,现在想换地方,又太奇怪。


    “小姐怎么一直盯着书案,二殿下身体康健,肯定不过几日便醒来了。”长荣熄了几盏烛台,屋子立刻变得昏暗,“行军打战这几个月定是太累了,趁着这个功夫多睡会。”


    “嗯。”白知微木着脸点点头,躺在拔步床上,望着天青色的罗帐顶,却怎么都睡不着。


    一方面担心顾卓的伤势,另一方面,那个梦着实恐怖,吓得她魂飞魄散。


    长荣坐在拔步床外的小凳上守夜,就在她以为白知微都睡着了,传来一声死寂的声音。


    “长荣,若是有人冒充了我,她却仍然对你好,你可会厌恶她。”


    “小姐在说什么胡话,奴婢既然是认准了小姐,旁人对奴婢再好,便只是旁人。”


    白知微苦笑一声,这些道理她明明都懂,为何偏要自欺欺人。


    “李军医也是料事如神,方才奴婢来请你之前,他便猜到小姐会睡不着,特定准备了安神汤。”长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来,刺鼻的草药味。


    白知微却没抗拒,就着长荣的手,将安神汤一饮而尽。


    她裹着薄被,安神汤的药效上来得极快,她不过一会便陷入了安稳的梦中。


    ——


    待到白知微走远,原本躺在床上死寂之人,撑着身体坐起,眼尾发红,眼神淬了冰,腮帮子绷紧,脸色难看极了。


    原来这些便是白知微的秘密。


    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原来她不是重生,是异世的魂魄。


    接近他,为他所做一切,也只是为了回家?对他无半点真心。


    他双目紧闭,挡住了最后一丝软弱,冷笑道:“很好,没有半分真心也好,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谢青身着软甲带刀进了小厅,恭敬行礼道:“二殿下,他们动手了,陛下已拟了诏书请您清剿逆贼。”


    顾卓身着银甲,气势冷然,眉眼上挑,完全瞧不出重病的模样,“可安排妥当。”


    谢青抱拳行礼道:“一切安排妥当,将士们已在驻守在建邺城外,八千精兵已然进城,请二殿下入宫清理反贼。”


    门外跪了一排将士,齐道:“请二殿下,清剿谋逆反贼。”


    第90章 第九十章顾卓是重生的


    皇城,太明宫。


    几个蓝袍道士手握拂尘,围着香炉打坐,口念道经,丹炉袅袅升起缕缕烟雾,整个寝殿如缥缈仙境。


    “乾坤为鼎器,以阴阳为提防,以水火为化机,以无行为辅助,以玄精为丹基。”白发老道突然起身,拂尘一甩,声音低沉有力,“开……”


    “陛下,丹药已成,服下此丹药,可保陛下龙体康健。”


    青铜丹炉开鼎,白发老道取了丹药,呈给李青缭,她款步走向龙床,掀开明黄的纱幔,柔声道:“陛下,丹药成了。”


    孟静姝坐在一旁,视线盯着李青缭手中的丹药,停顿了几秒,似乎察觉到了异常又似乎没有。


    李青缭端着托盘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德妃妹妹,让我来喂陛下吃药吧。”


    孟静姝乖巧地让开了位置,李青缭靠近顾修远,原本英挺俊朗的男人,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把枯骨,“陛下吃药吧。”


    仍旧没人回李青缭,她自顾自地扶起顾修远靠在她的肩头,将丹药和着水喂下。


    服下丹药后不过一刻钟,顾修远脸上的病气退了大半,脸颊处甚至隐隐泛着健康的红晕,顾修远悠悠转醒。


    李青缭喜道:“陛下,这丹药当真有奇效。”


    顾修远撑着起身,甚至还下床走了几步,“朕也觉着松快了,身上的桎梏减轻了,皇后寻的仙长果然有用,重重有赏——”


    小黄门领着一众道士下去领赏,几位儋州旧臣在太明宫外候着,听闻顾修远苏醒,着急面圣。


    大病初愈的顾修远瞧着心情不错,儋州旧臣鱼贯而入。


    大殿内,丹药味道刺鼻,儋州旧臣以荣司马为首,先是关心龙体康健,而后又指已有两位皇子成年。


    顾修远坐在龙椅上支着脑袋,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这群大臣七嘴八舌,话里话外都只有一个意思,那便是立储君,他低喝道:“够了,各位爱卿觉得立哪位皇子为太子?”


    荣司马决然跪地:“自古便是立嫡立长,且大殿下贤名远播,臣以为立大殿下顾稷为太子。”


    一众儋州旧臣跟着跪地附和:“臣等亦觉得立大殿下为储君。”


    顾修远冷哼一声,这群人的野心毫不掩饰,冷道:“你们倒是和朕的想法相反,顾卓军功卓卓,朕半月前便已经立他为太子,颁布的诏书已下了。”


    此话一出,儋州旧城均是一愣,李青缭端庄的假面再也维持不住,愤恨道:“陛下,当初起兵之际可是我李家最先辅佐陛下,顾稷何错之有,我李家又何错之有啊。”


    儋州旧臣齐道:“请陛下立顾稷为太子。”


    “朕意已决。”


    一时之间,殿外人影撺动,兵甲摩挲之声,无数千牛卫将太明殿围成铁桶。


    李青缭冷道:“今日不是立下顾稷为储君,便是陛下颁布禅位的诏书。”


    忽而太明宫殿门打开,无数千牛卫身着银甲手持长矛,雪亮的尖刀对准了大殿的主人。


    李青缭和顾修远面对而站,昔日恩爱夫妻,如今兵刃相向。


    “没想到皇后为顾稷谋划这么


    多,那他现在又在哪里?”


    李青缭别过脸去,“陛下拟诏书吧,千牛卫及建邺守卫尽在我手,我所图不过是稷儿一个前程。”


    顾修远冷笑一声:“真是难为你考虑良多,诸位爱卿和朕的好皇后好好等等吧。”


    “什么意思?”


    外间隐隐有厮杀声,震天的怒喊。


    “杀——”


    “捉拿儋州反贼——”


    局势瞬间反转,千牛卫不敌,一个个倒下,原本重病的顾卓,身着银甲踏血入殿,面如修罗,手上的莲生正往下滴着血。


    “儿臣顾卓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顾卓,你不是快死了吗?怎么回事”李青缭回头一瞧,顾修远满脸得意的神色,便知道他们中计了。


    李青缭连忙指使小黄门,绝望道:“快,告诉顾稷快跑……”


    “来人将反贼全部带下去。”顾卓手一挥,儋州旧臣被捆成粽子,带了下去。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只剩下他们四人。


    顾修远扶着龙椅坐下,他被下毒发现得太晚,这幅身体损坏了大半。


    殿外的兵甲未撤退,只是从千牛卫换成了虎啸军。


    顾修远直觉不对,但病痛消耗了他大半的神智,他面对着李青缭,痛声道:“夫妻情深一场,没想到却走到了这一步。”


    李青缭厌恶地转过头,不想再看他一眼,“从你接孟静姝回来那一刻,这一切都毁了,演了这么多年的贤良淑德,本宫实在够憋屈了。”


    “咳咳——”顾修远轻咳了几声,谁能想到他一开始就想传位给顾稷,就算怀疑他们下毒暗害,给顾卓册封的诏书也是空的。


    顾修远长叹口气,双眼紧闭无奈道:“回你的太极宫吧,这一辈子便不再相见。”


    李青缭头也不回的出了太明宫。


    顾修远支着头沉思了好一会,不知为何会走到这般地步,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将视线转向了孟静姝。


    “静姝……你可曾怨过我。”


    孟静姝一直待在角落,带着妥帖的微笑,干净得仿佛一支莲花,孟静姝伸出手扶上顾修远的脸颊,“当然不怨你,修远,我都让你瞧过她的本来面目了,为何你还是放不下?为何不杀了她?”


    “你……你什么意思。”涂满豆蔻的指尖嵌入了顾修远消瘦的颊肉里,他惊恐地想要躲。


    “我早就受够了,修远,从今以后,永永远远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再也没人能打搅我们。”以往温柔的声音变得病态又偏执。


    顾修远惊恐道:“请御医,德妃犯病了,快……”


    大殿空荡荡的,只剩下他和孟静姝两人面对而坐,书案上摆着的正是那封空的诏书,而正下面顾卓着银甲,带血的刀刃甚至未插回刀鞘,以往温和的目光现在是藏不住的野心。


    顾卓站在大殿下,一字一句道:“朕龙体欠安,已到知天命之年,觉深耕于政事乏力,今观顾卓功勋卓著,朕意效仿先贤,行禅让之礼,朕愿退居太上皇,守君臣之礼。”


    顾修远怎能不知顾卓是在让他拟定禅位的诏书,甚至连诏书怎么写都替他想好了。


    “逆贼,朕正当壮年,滚出去,你和顾稷没有什么两样,妄朕信任你……”


    大殿之外兵甲攒动,顾卓一步步逼近,那张空白的圣旨上空无一字,玉玺就在顾修远身旁。


    顾卓面带不屑,若他不坐这个位置,任人拿捏的便会是他,他便护不住她。


    他修长的手握着玉玺,当着顾修远的面,在空白的位置留下鲜红的印章。


    “父皇病入膏肓提不动笔,由御史大人代笔也可,不过若是父皇写了,我倒是会比顾稷心软些,可保父皇安稳地在行宫渡过晚年。”


    顾修远吓得瘫坐在地,他怎么都没料到,顾卓竟然会反,“顾卓,你个逆贼……你胆敢杀兄弑父,违背伦常,你会被全天下人戳脊梁骨,快来人,快来人……杀了他……”


    可太明宫已经被团团围住,全是顾卓的人。


    ——


    白知微服下安神汤后,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断断续续,再入那个可怕的梦,她起身时,胸口如同被重重的石块压过般。


    她撑着身子起身,慌忙洗漱后便往顾卓院子走,她不可能因为一个荒诞的梦便远离顾卓。


    “小姐。”长荣拦在白知微身前欲言又止。


    白知微拧着眉:“怎么了?”


    长荣低着头道:“二殿下昨夜便去了宫里,小姐别去了。”


    “什么意思?昨夜行川醒了?他刚醒怎么就去宫里了?”白知微一头雾水,顾卓刚醒怎么又开始折腾。


    她着急想要问清楚,刚走出小院子,便遇到巡逻的虎啸军,小将沉声请她回她的院子,不能出院子半步,她自是不肯,一时间便僵持在原地。


    巡逻小将慌忙去请中郎将谢青,白知微站在树荫下等了半个时辰,谢青才匆忙赶来。


    时值夏初,谢青身着铁甲,额头渗出薄汗,“白姑娘,这几日特殊,待在沧澜院更安全,等到二殿下回府,一切便会恢复如常。”


    白知微死死盯着谢青,问道:“行川重伤卧病不起,为何昨夜会进宫?”


    其实她也不指望谢青能给她一个答案,她如同深陷沼泽中,爬不出来也弄不明白。


    谢青低声道:“二殿下只是称病,好诱顾稷动手,昨夜顾稷皇后娘娘起兵逼宫篡位。”


    白知微手脚冰凉,呢喃道:“顾稷篡位?顾卓装病?”


    谢青都知道顾卓在装病,但她不知道。


    顾卓为什么不告诉她?


    这五日她甚至不敢远离顾卓半步,生怕他出意外。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伪装,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又想起远在踆州时,顾卓知晓她拆掉信笺时,冷漠又薄凉的眼神,那时候不是她的错觉,顾卓就是不信任她。


    她都不知道怎么回到院子里,躺在软椅上时,她只觉得身体像泡在冰水中,繁重的心事想要拉着她入深渊。


    “小姐,过几日便能出去玩了,别伤心了,喝点粥先垫垫吧,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吃东西。”长荣将白瓷碗递上,白知微明明是想去接碗,不知怎的却将碗弄倒了,清粥弄得到处都是。


    “对不起,对不起。”白知微崩溃地捂着脸,她怎么什么都做不好?顾卓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不信任她。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要不再歇会……”长荣慌忙地收拾书案,书案上可是顾卓的书籍,若是弄脏了,可就麻烦了。


    白知微摇了摇头,躺在软椅上没动弹。


    长荣慌忙将书籍抱到一旁,一不小心却将一本兵书落在地,几张格格不入的宣纸飘落在地,白知微蹲着身子,将宣纸捡起。


    瞧见宣纸上的黑字时,她的手一僵,泪水大滴大滴的往下砸,宣纸晕湿透,墨迹散开。


    这笔迹她认识,正是顾卓所写。


    宣纸的内容更让她胆寒,小楷撰写了几处战事点,正是对战北羌时的重要军事拐点,几场几乎不可能赢的仗,顾卓都带着大晋打赢了。


    为何会出现在这张书案上?顾卓回建邺后一直装病卧床,若真是他写的,只能是半年前离开建邺时,他便已经写好了,算好了。


    白知微一愣,脑子一片空白,顾卓如何能知晓未来之事?


    白知微攥着信纸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之前顾卓便多次提过固魂重生之说,他处理任务事都游刃有余。


    一个可怕的念头撞进她的脑子里。


    顾卓是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