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中元节活动
叶星来下床的时候,本来脑袋还有点懵。但在看见桌前捧着脸几乎要扭成一条蛆的对床室友以后,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她——”叶星来看了看时间,一边收拾下午要用的课本,一边谨慎的询问道,“她被头盔电了?”
室友B面无表情的摇头,意味深长的回答:“她被蛊了。”
叶星来:“?”
“说是游戏里的角色给她送了定情信物。”室友B说完顿了顿,很纳闷的询问道,“你们玩的不是大逃杀竞技类游戏吗?”
叶星来:“……嗯。”
该怎么说呢,确实是大逃杀的竞技游戏。
“这家公司之前跟墨子合作《第一恋人》,用的应该是同一套AI。”在前往教室的路上,室友这么解释,她说完又忍不住补充,“所以说对我一定是真爱。”
叶星来:“哦。”
“……虽然没有实装恋爱系统,但是懂得都懂你懂吧?”
叶星来:“噢。”
“……可恶啊。”被连续敷衍的室友已经捏紧了拳头,“你这种没有感情的玩家是不会理解我的心情的!”
叶星来:“哈。”
最后叶星来是被室友追着打进教室里的。
这种随时能上线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
期末将至,叶星来复习复的天昏地暗,游戏都只有每天晚上睡前可怜的玩一局。该说不愧是大公司的大制作,至少在暑假前她都没有随机到一张相同的地图。不过玩家论坛里统计的地图种类倒是越来越多,大家在熟悉了游戏内容以后,操作也就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暑假过半的时候,这款游戏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活动——中元节的本土化狼人杀。
叶星来更新完以后,简略看了一下活动规则。
角色有两个鬼魂、一个道士、一个和尚,和六个平民。鬼魂杀人,道士可以救人和毒人,每个回合结束,和尚能查看一次别人的身份。
胜负的判定也很简单:
鬼魂把人类杀光,或者人类把鬼魂杀光。
……确实是本土化了一下。
抱着这种浓浓的、不知道该说无语还是什么的心情,叶星来选择进入活动界面。
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涌上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叶星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庙,积灰的房梁缠满了厚厚的蜘蛛网,彩塑的神像已经缺损到完全看不清其身份的程度。
外面的深沉灰暗的夜色,狂风与暴雨在呼啸,雷声滚滚,而庙宇里唯一的光源是中间斑驳破旧的神案上两盏点燃的红蜡烛。
——简直完美的灵异故事的发生地。
叶星来:“……”
之后陆续刷新进来的玩家们的第一反应基本上和她相差无几,先看看周围环境,然后哽住。有胆小的刚登录进来就惨叫着下线了,又等了一会儿补位的玩家,游戏开始的提示才缓缓的以白底黑色的形式浮现。
提示一:你是鬼
提示二:你要杀光除了你和同伴以外的所有玩家
提示三:被人类发现真实身份,你会死
叶星来按下确定。
随着最后一个玩家确定阅读完游戏提示,外面骤然一亮。崎岖的闪电宛若要将天幕劈开,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蜡烛的火焰被骤起的风刮的时大时小,灰蒙蒙的墙面上十道影子也拉扯成狰狞的模样。
“……还挺有氛围。”某个玩家忍不住说道。
“妈的,差点吓死老子!”这句话仿佛敲碎了什么东西,玩家们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开始骂骂咧咧,“没一个说话,老子还以为真穿越了。”
“草。”
“都坐下都坐下,开始倒计时要杀人了。”
突然出现的十个破旧蒲团很快被瓜分掉,玩家们在神案下围成一个圈,身上穿着款式统一的白衣服,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灰色面具,除了身形以外完全看不出太大的区别。要分辨人的话,只能看蒲团上面模糊的数字。
叶星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蒲团,上面写的是七。
倒计时归零,雷声将所有声音都淹没掉,狂风将蜡烛压制到几乎要熄灭的程度,原本还有些微光亮的破庙瞬间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叶星来立刻发觉自己的视野亮了起来。她飞快的扫视一遍其余玩家,和另一个『鬼魂』对上目光。
是一号。
对方沉吟片刻,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二号。
叶星来犹豫了一瞬,但首杀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思考的,便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另一个『鬼魂』抬起手,就在叶星来以为他要上手掐人的时候,对方的袖子里有白色的绸缎席卷而出,缠绕上受害者的脖颈,接着轻轻一扯。
“咔啦。”
叶星来:“……”
淦。
居然还挺有氛围。
她的视野骤然陷入一片黑暗,接下来是『道士』与『和尚』的时间。
大约几十秒以后,狂风骤停,微弱的烛火光重新照亮了破败的寺庙。而陆小凤和楚留香,正是在这个时候带着风和雨,浑身湿漉漉的、狼狈的从外面进来的。
从他们身上滴落的水迅速在干燥的地上积成一滩,两人本来还准备嘲笑一下对方的现状,可刚看清楚这寺庙里的情境,便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半夜的荒山,寺庙,幽幽烛光,白袍的面具人,倒落在地的尸体。无声而整齐的转过头看向他们的、隐藏在面具后面的目光。
陆小凤:“……”
楚留香:“……”
讲真的,此时此地此景,就算胆大如他俩,也很难不油然而生一种『见鬼了』的畏惧。
“陆小凤?”一个白袍人说道。
“楚留香?”另一个白袍人说道。
也许是他们两个不自然的神情透露了什么,忽然有人吃吃的笑起来。也有白袍人在低声询问左右的同伴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是谁,偶尔看他们一眼,像是在看路边滚落的石子。
他们的交流几近无声而迅捷,发出来的动静宛若蛇类在草丛中蜿蜒爬过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既然进来了,外面风急雨大,便在此暂做休息吧。”片刻过后,有白袍人说道。是极妩媚的女子声调,她坐在那具尸体旁边,朝陆小凤和楚留香招了招手,“来这边。”
其余人便像是找到了极好玩的事情一般,也纷纷示意他们快些坐到自己身边来。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不禁叹气道:“陆兄,这可真是——”
这可真是最令人觉得不愉快的一次受欢迎的场景。他甚至有种搞不好自己坐过去就会被吃掉的感觉。
嗯,字面意义上的吃。
其实感觉和他差不多的陆小凤也叹口气,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又忽的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某个方向。
他能看见什么呢?
几个带着面具的白袍人,目光热切的看着他。其实也有不为所动的。但陆小凤总觉得,自己刚才听见了分明极为熟悉、却又因为许久不曾听见而有些陌生的——轻轻的笑声。
但那明明是绝无可能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不曾注意到楚留香微微眯起的眼睛。
“陆兄。”迟疑片刻,楚留香很快做出了决定,“我觉得坐在这位姑娘身边,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
忽然被点到的白袍人看向他们。
白袍的款式是统一的,但剪裁极为合身,所以能很轻松的看出穿衣之人的身量。正如楚留香所说的,那是位身姿窈窕的小姑娘。
她看了他们一会儿,没说什么,只是带着自己的蒲团往旁边让了让,给两个大男人腾出一片空地。
“夜间寒冷,风大雨大,诸位朋友怎么不点起火堆烤烤火?”
既来之则安之一向是陆小凤的人生哲学,所以他在坐下以后,就一边解开自己湿透的斗篷,一边笑着问道。
因为没有人会点火……
玩家们默默无语片刻,终于有人阴森森的开口:“这里不允许太亮,所以我劝你们最好也不要点火。”
“哦?”楚留香有时候是有一点逆反心理的。他挑起眉,正要开口反驳的时候,忽然有人抓住他的袖子,用力的扯了一下。
于是楚留香闭上了嘴。
“继续。”
坐在他身侧的小姑娘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般,既冷且快的说道。
“好吧,那按照规矩,从死者下家开始。”三号森然轻笑道,“根据我的经验,我觉得是一号杀的。”
一号毫无波动的回答:“去死。”
紧接着的四号撑着下巴,吃吃的笑着道:“人是谁杀的不一定,但道士一定不老实。”
五号言简意赅的推测:“也许死的就是道士。”
六号叹口气:“那道士未免太小心了点。就算救的是鬼又怎么样呢?才第一夜而已。”
“我不做意见。”叶星来脸不红心不跳,很平静的说了句废话,“等和尚说话。”
结果和尚一圈都没有开口。
毕竟刚开始就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就跟找死没有区别了。
于是大家做了一轮无用的发言,在投票的时候纷纷选择弃权,迅速进入第二轮。
陆小凤有点懵。
他觉得楚留香此刻大约也是一样的心情。
这些面具人像是在找凶手,可姿态未免也太过轻松了。说话的语气像是在玩乐,甚至带上了神鬼之说,从中浑然感受不到半点严肃。
陆小凤觉得,也许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但他并没有来得及开口,因为外面一阵狂风席卷着雨水冲进来,烛火的光被压制到最低。
这一刻,也许并不是这一刻。
也许只是他的错觉,仿佛有什么冰冷而柔软的东西,极快速的擦过自己的脖颈,又收回去。
风停了。
微光重新笼罩寺庙,在沉闷响起的滚滚雷声中,陆小凤缓缓地、僵硬地看向自己身侧。
六号倒在地上,脖子上带着极深的勒痕。
但他还活着。
第62章 中元节活动
“看来道士还没死。”不知道几号说道,语气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真不错。”
“万一死的是和尚呢?”有人凉飕飕的接话。
“噫,那也太惨了。”
在若有若无的笑声里,六号终于从地上坐起来。
他一边声嘶力竭的咳嗽,一边摸了几下自己脖子上的勒痕,竟然露出有点新奇的神色。
“感觉怎么样?”
十号撑着下巴,笑嘻嘻的询问道。
“嗯……有点奇怪。”六号的声音嘶哑的像是砂纸在摩擦,“不过好像还可以。”
“现在死了一个,救了一个。道士可以跳了吧。”三号说道,“反正只剩一瓶毒药了。”
叶星来反驳:“我觉得不要跳,否则今晚道士必死。”
“那要是道士乱杀怎么办?”一号很快把话题接过,“既然都是乱杀,不如先跳再说。”
“道士跳不跳都无所谓啦。”十号还是笑嘻嘻的,“让和尚先跳吧。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应该能送个金、我是说护身符出去。”
他倒是很配合的替换了形容词。
“不一定。”八号想了想,“万一和尚是第一个死的呢。没遗言也太不人道了。”
“我说,两个鬼八个人,要是还有遗言,鬼是不是也太惨了点。”九号忍不住吐槽道。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我靠。”九号的冷汗迅速冒出来,“不是吧!我就是随口说一下而已啊!”
“你知道吗?玩这个游戏最忌讳的就是乱说话。”一号叹了口气,“我投九号。”
“你不是鬼你为什么这么积极帮鬼说话……”八号毅然跟上去,“我也投九号。”
十号:“同意。”
于是在碾压性的优势下,九号微弱的反抗迅速被淹没了。除了寥寥两张弃权票,剩下的人一致把他打成鬼,投出了局。
“你们会后悔的!!!”九号仰天长啸。
但并没有什么用。
楚留香的大脑嗡嗡作响,他觉得自己简直在看一场闹剧。而且是一点都不好看的闹剧。
这种微妙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场面,给他一种诡异的既视感。他觉得自己仿佛见过似曾相识的情况。
“你们准备如何对他?”
陆小凤问道。
如果是绑起来就算了。他想,但是如果这些人准备就这么杀了此人,是绝对不行的。
断没有如此轻率的事。
“恩……”楚留香身侧的七号笑了一声,女孩子如泉水般动人的嗓音熟悉而又陌生,语气轻快的道,“其实我们也很好奇。”
总不能突然暴毙吧。
抱着这样的好奇心,玩家们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九号,这时候对游戏的处理方式的期待显然已经超越了对输赢的在意。
九号先朝一号竖了两个中指,接着不情不愿的站起来。真的不情愿。谁都能看出来他并非是以自己的意志从蒲团上站起来,像是戏台上被细绳牵扯四肢的傀儡般,膝盖弯起、抬起脚底、又飘忽的落下,僵硬而又轻盈的朝寺庙外的黑暗走去。
“等等!”陆小凤站起来,“便是要走,也要等风停雨歇,天亮了再离去不迟!”
走到门槛边的白袍人转头看他,面具上的视孔更像是两个黑漆漆的洞。九号咯咯笑起来,他方才说话的声音是沉稳的年轻男性,此时的笑声听着却又尖又细,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发出来的。
“……”
世上的鬼怪之说,不过是好事之徒捏造,用来吓唬人的。这本该是陆小凤深信不疑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此时他却又犹疑起来。
九号咯咯笑着,转身走出去。
一步。
两步。
第三步抬起又落下之时,昏暗的天幕中劈过一道闪电,将四周都照的亮堂起来。
于是陆小凤便眼睁睁的看着九号同他尚未落下的第三步,凭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
侠客下意识的追了出去。
但望不见尽头的黑暗中,唯有滚滚雷声与磅礴雨声,在耳边周而复始的循环着。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选择走出去。”身后有人幽幽的说道,“三更半夜,这样罕见的风雨,就算是你陆小凤——怕也是寸步难行。”
“既然你知道是这样的环境,又为什么要让他离开!”
“我们没有赶他走啊。”十号吃吃笑道,“是他自己出去的,大家都看见了呀。”
“嘘。”
三号语气轻柔的说道。
“——天要黑了。”
狂风再一次压倒神案上的烛火,在光线残留在视野里的最后一瞬,陆小凤仿佛看见楚留香身侧的七号极快的看了自己一眼。
那双眼睛——
倒映着微光的眼睛。
六号倒在地上。
似乎为了泄愤,脖颈上的勒痕深的几乎能够折断颈骨。道士唯一的一瓶药已经在上次用掉了,现在没有人能再救下他。
“真可怜。”一号叹息道,“已经第三晚了,和尚应该出来了吧?如果还不肯出来,我就当和尚已经被杀了,后面出来的全部当鬼打。”
三号强调了一遍:“道士也可以跟跳了。毒药藏着真的没用啊,还不如商量一下杀谁呢。”
“你为什么老是让道士跳?”叶星来忍不住质疑,“道士跳不跳好像不影响什么吧。”
“你什么意思?一瓶毒药在那里怎么会不影响!”三号反驳,“你在害怕什么?”
十号百无聊赖的托着下巴:“所以和尚呢——”
他们浑然不在意。
不在意消失在夜色中的九号,也不在意死去的六号。窃窃的笑声像极了蛇蜿蜒而过的吐息。
陆小凤只觉得浑身发冷。
相比起来楚留香则要冷静的多,他毕竟经历过一次类似的场景——尽管无论多少次,都无法接受这样毫不在意生死的模样。
但他毕竟经历过。
所以楚留香十分冷静的把陆小凤劝回来。
这时候终于有人发话了。
“别说死就死嘛。”五号兴致缺缺的举手,“我是和尚。验了三个人,二号六号都没了,七号是好人。以上。”
叶星来:“?”
她很快的和一号对视一眼,又看向五号。
不管这人是不是、啊,他必然不是和尚。但是这个五号的运气是真的很差劲了。
十个人瞎发护身符还能发错。
不过她嘴上还是说道:“现在我有良民证了,说我是鬼的都拉出去乱棍打死哈。”
三号冷笑:“那可不一定,万一你们俩合起来骗人呢?我看和尚八成第一轮就挂了。先说好,今晚我要是死了那就肯定是七号干的。”
叶星来:“……”
绝了。
“我投三号是鬼。”她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种时候没有反应才奇怪。
“不要报私仇好不好。”一号叹了口气,“四号一直没说话,我选择把摸鱼划水的踢出去。”
四号大惊失色:“靠啊,我不说话也有错吗?”
十号开心的回答道:“有哦。”
最后以叶星来一票,一号一票,三号两票,其他的全是四号的票数优势把四号给送了出去。
和九号离开的时候一样,四号朝一号狂竖中指。但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以同样诡异的姿势走出了寺庙。
这次陆小凤没有站起来。
他只是皱着眉头,目光扫视过仍在寺庙里的几个白袍人,落在身侧的七号身上。
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物的面具,在微弱的烛火下,也晕染上一层薄薄的橘色光辉。
仿佛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更近似叹息,应该不是陆小凤的错觉,因为这寺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同时抬起头,警惕的左右四周望了一望。
笑声如来时那般突兀的停了,狂风席卷而来,寺庙回归黑暗的一瞬,三号长长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道:“我觉得我必死无疑。”
叶星来:“呵呵。”
虽然确实很想干掉三号,但和一号交换几次眼神,他们最后还是选择了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八号。
视野亮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本能的看向了三号,在发现三号平安无事以后又看向五号。结果最容易死的两个人居然平安无事,反而是无辜的八号倒在地上。
一号清了清嗓子:“我觉得——”
“你可别觉得了。”十号冷冷的笑了声,“就是你一直在带节奏吧,三号和九号都是你带走的。”
于是一号果真闭上嘴。
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摆出一副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的姿态。
“那现在是三对二了。”五号很镇定的说道,“不过我方的道士还有一瓶毒药。”
“一号可以下一把再带走,这把我们先投七号。”三号似乎已经认准,死盯着叶星来,“如果你不是鬼的话,我为什么没死?无非就是你心虚。”
“如果我是鬼的,我才会杀了你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叶星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而且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在贼喊捉贼。”
“别吵了。”十号出声,她思索了片刻,冷静的说道,“这把先把一号投出去。反正他肯定是鬼没跑,至于你们两个到底谁是鬼……哼,过完今晚就知道了。”
“啧。”
轻轻哼了一声,一号没有说什么来给自己脱罪,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五号一眼。
“靠啊!”被看着的五号几乎要跳起来,“我告诉你临死别想往我头上泼脏水,你是不是在跟你的同伙交流要弄死我!”
一号没有回答。
他抬脚走出去,并没有像九号和三号那样消失在夜里,只微微仰起头,整个人便如同烟雾一般轻盈的散去了。
叶星来:“哇哦。”
原来鬼被投出去的时候特效是不一样的。
寺庙里静了一会儿,陆小凤的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停在不知是期待还是惊吓的复杂模样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而旁边的楚留香却忽然俯身靠了过来。
那双温柔而多情的眼睛对上叶星来的,他微微笑着,似乎只是觉得好奇一般,轻声询问道。
“这世上,当真存在鬼神么?”
第63章 中元节活动
“……?”
叶星来和楚留香对视了几秒。
她顿了顿,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其他玩家,却只看见了三张同样透出迷茫的面具。
——这两个人不是来当吉祥物的彩蛋吗?
玩家们不约而同的想道。
没人出声,毕竟楚留香在和叶星来搭话。突如其来的剧情对输赢会不会有影响,人类和鬼魂都不知道。
“你们不是在抓鬼吗?”
陆小凤有些烦躁的站起来,他很难得有这种情绪,但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会令人心生希望的程度。
“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犹豫。”
白袍人安静的抬起脸看向他,那双隐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眸,此刻带着的是什么样的情绪?陆小凤并不知道,但是他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因为所有还活着的白袍人都在注视这里,带着某种隐晦的紧张,在等待七号给出的答案。
叶星来短暂的思考了一下。
“我觉得并不存在。”她平静且柔和的回答,“但那也许是偶尔会发生的奇迹。”
“——奇迹?”
在陆小凤皱起眉的时候,楚留香惊奇的重复了一遍。
什么奇迹?
是人为的奇迹,亦或者真正存于世间的奇迹?楚留香和陆小凤都没有得到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嘘。”
飘渺而轻柔的笑声又一次响起,从四面八方汇聚,又仿佛是近在咫尺。骤起的狂风再一次从寺庙外面闯进来。
“天黑了。”
这次陆小凤听的要更清楚一些。
柔软的布料划过的破空声,缠绕上皮肤的摩擦声,以及骨骼断裂时清脆的响声——
以及人在临死时短促的闷哼。
但他动不了。
莫名的力量轻柔但不容反抗的压下了陆小凤所有的动作,让他只能呆站在那里,听到最后一声尸体倒在地上时那沉闷的‘咚’的声音。
也许是迷药?
他想。
但身旁的楚留香同样一动不动,如果迷药在风里、在雨中,哪怕藏在蜡烛里面,只要是依靠呼吸来发挥效用,那么对盗帅总是没有用的。
但两位在江湖中鼎鼎大名——声名远扬的侠客,都只能无力的保持自己天黑前的姿态,等待着微光亮起。
十号倒在了地上。
身体紧绷的三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叶星来望向他,语气颇为微妙的感叹:“你还没死啊。”
也许因为她感叹的口吻太过于真情实感,三号沉默片刻,仿佛如梦初醒的浑身一震,猛地扭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五号。
五号也正好看向他。
“你——”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紧紧的闭上了嘴。
“你为什么还活着?”
五号质疑道。
但三号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充满怀疑的反问道:“你之前说你是和尚?”
五号愣了一下。
“那你刚才验了谁的身份?八号死的那次你又验了谁的身份?再之前,你为什么只有在跳身份的时候发过一次护身符!”
似乎想通什么,三号尖锐的矛头瞬间转为了刺向五号。
五号瞠目结舌。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气势汹汹的反驳道:“对,我是假的和尚,那是为了吓鬼。我本来就是神牌,反倒是你说了几次七号是鬼她要杀你,你怎么还活到现在!”
被放置在旁边的叶星来觉得……搞不好接下来完全不需要自己开口了也说不定。
她分出神去看陆小凤和楚留香,两人蹲在十号身侧,去摸她脖颈上深刻的勒痕。
话虽如此,这也只是叶星来根据他们两个的动作猜测的举动,因为在倒下后,退出『房间』的玩家很快就变成了盛开的天堂鸟。
……居然还改了花样。
所谓专注细节是用来放在这些地方的吗?
也许是叶星来的目光在这个中元节限定花样上面停留太久,陆小凤忽然抬起头,眉头紧皱、不偏不倚的对上她的视线。
他好像……有点失望?
叶星来不太确定的想,但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五号和十号逐渐激烈的掰头已经蔓延到了自己身上。
“他现在又说自己是道士!你相信吗?如果是道士,那为什么扣着毒药不放!他干的每一件事我都找不出合适的解释!”三号噼里啪啦的倒豆子,“他就是被揭穿身份以后重新找理由,五号肯定是鬼!跟我一起投他!”
叶星来:“呃……”
“他刚才可是一直在针对你!”五号语气急切,“我不毒人是因为怕毒错了,这个人刚才明明还一直针对你,现在看局势不妙有转过来拉拢你投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吧!”
叶星来:“嗯……”
她完全不在状况内的样子,看起来倒真挺像是无辜被牵扯的路人。
其他的事情不能确定——比如到底说几号是和尚几号是道士之类的——但仅剩的几个玩家都是菜鸡倒是完全能够肯定。
五号:“投三号!”
三号:“投五号!”
叶星来想了想,点了下头:“我投五号。”
五号:“?!为什么!”
在他开始被拉扯出去以后,叶星来才带着笑、慢条斯理的回答道:“万一只剩一鬼一人的时候,还要再过一晚才能得出输赢可怎么办?道士手里还有毒药吧。”
三号:“……淦啊。”
五号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因为他已经出去了。
现在陆小凤看到了。
纯白的、柔软的绸带,从女孩宽大的袖口蜿蜒出来,如蛇类缠绕上三号的脖颈。
尽管三号的神情有些懊恼,却没有反抗。
“住手!”
陆小凤厉声喝道,两人一齐转过来看他,仿佛觉得他的阻止是极为奇怪的事情,“已经只剩你们两人了……没必要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句话他似乎在什么时候说过,也是这样的夜晚,唯有桌上的烛火散发着微光。
“已经可以住手了。”楚留香站起身来,神色莫名的注视着叶星来,故意加重了语气说道,“——叶姑娘。”
叶星来怔了一下。
她下意识的和三号对视一眼,三号疯狂眨眼,浑身充满了‘球球你了让我看完再死’的情绪。
绸带毫不留情的收紧,扼杀了对方微弱的气息。
小姑娘敛袖站好,歪头看看神情严肃的楚留香,又去看莫名有些出神的陆小凤,不禁抬手扶了扶脸上严丝合缝的面具。
“——你是谁?”
终于回过神来的陆小凤,哑着嗓子问道。
柔软的指尖滑过面具边缘,在耳侧停了片刻,仿佛就要将这素白的面具摘下来。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
“天亮了。”
她轻轻说道。
滚滚的雷声消失,狂风骤停,暴雨骤歇。
雨水从树叶枝头坠落,伴随着悦耳的鸟鸣。
寺庙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变作黎明前灰蒙蒙的微光,神案上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融化成矮矮的一小截,猩红的烛泪淌开一滩痕迹。
“你们该走了。”
如果乖乖听话的话,那就不是陆小凤了。
他不仅没有退后,反而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拉住她,却陡然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不是她在退后,是整个世界都在往后退。
灰蒙蒙的世界逐渐明亮,从清晨至正午也不过一瞬,光芒从柔和变的几近刺眼也只是一瞬。
暴涨的光很快就淹没了陆小凤的视野,在他控制不住闭上眼睛的一瞬,耳畔似乎传来了微不可闻的叹息。
侠客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仿佛永远不会有变化的、永远千篇一律的,客栈深褐色的房梁。
陆小凤醒了。
第64章 - 陆拾壹 -
【登录成功】
【玩家:叶星来,欢迎您回到《百里挑一·武侠》】
中元节活动结束、暑假即将过半的时候,《万里挑一》进行了首次版本大更新。
除增加新地图外,还重磅推出了阵营模式以及组队模式。
约好组队的室友显示正在游戏,玩家把好友列表从上到下翻看了一遍,游戏维护刚刚结束,在线却还没有进入游戏的人实在不多。
她只能郁闷的继续和自己玩。
【已确认开启新游戏】
【正在等待其余玩家】
【等待期间,玩家可对本局游戏的角色进行自定义】
游戏的提示千篇一律,玩家把游戏角色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点开自己从论坛下载的捏脸数据列表,经过一番挑拣后,敲定了最新的那个。
被选中的数据化作一抹轻盈的光芒落在眉眼带笑的女孩脸上,变作另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容。
【当前玩家数量:100/100】
【请玩家确认准备:1、2…33…75…96…100】
【游戏开始】
轻微的眩晕感涌上来,玩家轻吸一口气,任由黑暗淹没自己。
…
陆小凤醒了。
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
火堆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热度,多少驱散了沉闷的风声呼啸而过时所产生的畏惧。
北地的寒风,是能冷死人的。
半个月以前,陆小凤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更不可能去想,自己居然会有跑到北地的一天。
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死了。
他没有子嗣,临死前说得到罗刹牌的人就是下一任西方魔教的教主。
老教主已死,如今西方魔教群龙无首,下面的人各怀心思,又忽然传出罗刹牌失窃的消息。
而传闻中偷走罗刹牌的人,并不是那几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小偷——
是陆小凤。
他循着线索到了这座偏远的北地小城,才至城门,便远远看见有几个江湖人士斗成一团。
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
陆小凤恍惚之际,脑后生风,咚的被人狠狠打了一闷棍。
视野被涌来的黑暗淹没,即将失去意识的侠客暗暗叫糟——就算是内力深厚的高手,昏迷在冰天雪地里,也只能死路一条。
可等陆小凤醒来时,身边有温暖的火堆,身上有柔软厚实的被褥,柴火偶尔发出爆裂开的噼啪声,而北地凛冽的寒风被阻挡在墙壁之外。
这是一个能够令人觉得很安心、很幸福的环境。
除此以外,空气中似乎还漂浮着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浓郁香气,在若有若无的搅动声之中,像是锋利的勾子,狠狠勾住人的食欲。
是鱼汤。
他几乎能想象出火堆上架着不大的陶锅,锅里像牛奶般雪白的鱼汤在翻滚沸腾的场景。
陆小凤的肚子登时咕咕叫起来。
饥饿感带来了胃里被火焰灼烧般的疼痛。
所有试探、揣测的心思都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侠客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
令人惊讶的是,这里并非想象中的房屋。
而是一间小且精致的、用雪砖搭建的颜色洁白的小屋。
屋子看起来实在不大,该有的家具却紧凑精巧的分布排列着,炉子旁端坐的少女身着一袭妃色长裙,露出的一抹肌肤白腻的像是天光乍破落在枝头照亮的微末雪色。
“你醒啦?”
少女朝他一笑。
雪屋里鸦雀无声,陆小凤的表情看起来好像突然见了鬼。
“……我很丑吗?”
女孩问道。
她脸上本来带着一种愉快而温暖的笑容,此时这种笑容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像受惊的狐狸般的警觉。
“当然不。”
陆小凤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是冷的。
像是窗外呼啸的寒风。
或者落下的雪。
“只不过我看着就想吐罢了。”
他说话的语气也是冷的,甚至有些毫不掩饰的刻薄。
陆小凤很少这么和女孩说话。
或者说陆小凤会这么和女孩子说话,实在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毕竟所有认识、听说过陆小凤的人,都知道他向来是非常怜香惜玉。
但那不代表陆小凤是个笨蛋。
罗刹牌的事情发生以后,这一路往北,陆小凤在途中遇到了三个大美人,有想要罗刹牌的,有想让他原路返回的,也有想借他挡灾的——每一个都狠狠地给他挖了个大坑。
已经连续三次摔的鼻青脸肿的陆小凤,觉得在面对女孩子的时候,心肠还是硬一点比较好。哪怕鱼汤真的在陶锅里满怀热情的咕嘟咕嘟的翻滚,而他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
他实在不想摔第四次。
所以就算对面的女孩眼睛里的困惑几乎要满溢出来,陆小凤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冷冷的看着她。
女孩撑着下巴和他对视片刻,忽然无比诚恳的问道:
“陆小凤,你把脑子摔坏啦?”
陆小凤:“……”
叶星来摸摸自己从论坛上花重金买来的捏脸数据,又回忆了一下已经翻了几十页的帖子,觉得陆小凤如果不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摔出了脑震荡,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这次随机到的地图真的太偏了,依托于风雪的冰上城镇,根本就没有几个医生。
如果要找专业的——游戏刚开局的时候可能还能找得到,可现在活着的玩家不过七八个,本局眼看就要结束,医生应该死的差不多了。
所以叶星来在捡到陆小凤以后,就只用绷带把他的伤口随便缠了一下。
……甚至打了个蝴蝶结。
满怀心虚的给陆小凤盛了碗汤,叶星来完全没注意到侠客警惕的眼神,很贴心直接把碗塞到他手里。
“这里其他吃的没有,就是鱼特别多。”
陆小凤绝不是愿意委屈自己饿肚子的人。
更何况此时他的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似乎大的连雪屋外面的人都能听得见。
而食物已经被送到了手里。
所以他不仅喝完了碗里的汤,还把陶锅里的也喝了个精光,熬汤的鱼最后只剩下干干净净的鱼骨,连鱼尾巴都被狠狠地嚼了嚼才吐出来。
叶星来捏了捏下巴:“你看起来好像饿了三天三夜。”
不再饿着肚子的陆小凤自觉心平气和许多,再看向这个将自己从雪地里带回来的陌生少女,也不再满肚子的警惕和怀疑,还有心情去认真地打量对方的眉眼——
这确实是与北地的风雪格格不入的娇艳。
“不止。”但陆小凤的表情仍然淡淡的,“我已经五天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了。”
少女顿时睁大了好看的眼睛。
“有人在追杀你吗?”
她问道。
少女说话的语气有些紧张,但看着陆小凤的眼神却亮的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带着点咄咄逼人的神态。
叶星来精神抖擞。
毒圈的范围已经缩的只剩这座建立在冰上的小小的村镇。
对彼此身份心知肚明的玩家们进入只要我不死,别人肯定死的状态,囤满药物等待下一次毒雾缩圈,谁也不愿意去开第一枪。
距离缩圈时间还有三天——
可叶星来觉得自己已经无聊到快长毛了。
陆小凤的到来,就像是冬末春初第一尾打破冰层的鱼,接下来肯定会有无数条大大小小的鱼顺着这个洞从水里跳出来。
玩家期待的看着陆小凤,等待着他说出会陆续赶来的各色追兵。
然而陆小凤只一字一顿的说出了四个字:
“岁寒三友。”
偷盗罗刹牌的消息传到陆小凤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银钩赌坊赌钱,陪客是银钩赌坊老板的舅子,方玉飞。
陆小凤顺风顺水的赢了五十万两白银整,然后便在方玉飞的带领下,见到了银钩赌坊的老板——
蓝胡子。
他要用这五十万两,换陆小凤手里那块罗刹牌。
陆小凤当然拿不出。
紧跟在蓝胡子后面出现在陆小凤面前的,是西方魔教的岁寒三友。他们完全不在乎罗刹牌是不是真的在陆小凤的手中,只需要他交出那个得到以后就可以统领西方魔教的玉牌。
——如果这个世上有谁能找到丢失的罗刹牌,那么便是陆小凤无疑了。
蓝胡子是这么对岁寒三友说的。
显然,同样被麻烦追着跑,但大家似乎总觉得陆小凤要比楚留香更好欺负一些。
又或者说,真相正是如此。
总之,陆小凤只能在岁寒三友的逼迫下,追查起了罗刹牌的踪迹,最后将范围锁定在这座只会在冬季存在七个月的冰上小镇里。
不愿意被任何事物束缚的浪子完全不觉得罗刹牌是多重要的东西,但他却十分清楚这块玉牌所带来的权力拥有多么可怕的诱惑。
尤其在他赶来此处的途中,那些从不同渠道得到消息、于是前仆后继的找上门来的各色人士,更是狂蜂浪蝶般的彻底验证了这一点——
就算是陆小凤,也狠狠地摔了几个跟头。
当然了,这都是没有必要讲出来的事情。所以陆小凤只是定定的盯着这个陌生而美丽的少女,不愿让自己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表情的变化。
叶星来沉默了一瞬间。
她倒不至于认为陆小凤说的是真的植物,但思来想去,还是老老实实的询问道。
“谁?”
真是相当简洁明了的一个字。
这回换陆小凤沉默了。
他当然看得出少女并不是在伪装成置身于事外的普通人,那双漂亮的眼睛那样明亮的注视着他,连里面带着的困惑也是坦然的。
——但是。
也许是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也许是噼啪作响的柴火燃烧的太热烈,侠客忽然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人毫不客气地狠狠锤了一拳,沉闷的喘不上气。
这是完全陌生的人、素未谋面的一张脸。
可与她对视的时候,却莫名的从其中的光芒里,看见几分似曾相识的故人影子。
宛若在湖水深处窒息般的刺痛转瞬即逝,陆小凤以为自己只是短暂的怔了一下。
可是等回过神来,少女不知道已经何时走到身前,微微弯腰看他,娇艳的眉眼近在咫尺。
然后——
“咚!”
陆小凤:“……你在干什么?”
“没事。”叶星来神态自若,“我还以为你卡了。”
“?”
明明对方说出的每一个字陆小凤都认识,但是连起来以后,却完全没办法理解。
不等陆小凤发问,叶星来已经自顾自地将视线移开,直起身,略微思考了一下,忽然说道:“你想不想再去吃点什么?”
此时已是深夜。
凛冽的寒冬里,点缀夜幕的星星尤其清晰。
这是一座建立在被大雪冰封的河面上、只在北方冬季里存在七个月的小村镇。
人们在冰面上也点起一盏一盏的冰灯,于是地上的星星和天上的星星相辉映。若酒醉的人倒在冰上,想必意识恍惚间定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凡间还是在仙境。
但陆小凤只在这人间仙境里呆了一呼吸不到的时间。
他几乎是一踏出冰屋的门就连蹦带跳地退回到屋里。
冰屋里热烈的火几乎要被冲进来的寒风吹散了,但很快又稳定住,持续的提供着温度。
陆小凤站在温暖的屋子里,又一次见了鬼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站在外面的少女。
之前是瞎说的。
但这一次陆小凤是真的觉得自己见鬼了。
站在屋外的叶星来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妃色的衣袖与裙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扬起落下的长发缭乱,似欲乘风归去。
北地的风是会冻死人的。
就算内力再深厚的高手,也不能在这滴水成冰的地方穿着夏日单衣还神态自若。
可这个表面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竟做到了。
她的神情甚至在告诉陆小凤,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有多可怕。
麻烦。
天大的麻烦。
——这绝对是个比罗刹牌还要大的麻烦。
但陆小凤却并不想逃。
似曾相识的迷雾似乎再一次从四面八方围绕了过来,站在其中的人看不清方向,可淹没在血色中的、女孩灿烂的笑脸,却愈发清晰的如同昨日才发生早眼前。
“……”
叶星来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陆小凤脸上的严阵以待是为了什么。
感受不到地图季节冷热的玩家沉吟片刻,依稀记得自己在装修这个小屋的时候,好像为了符合冬日主题,有放装棉衣的箱子进来。
其实在捡到陆小凤的时候,对方身上是穿着厚厚的大衣的。
但是因为看起来脏兮兮的,叶星来就直接扔掉了,完全没意识到NPC 还是要照着游戏地图的季节来生存,会冷会热会饿……
不对,会饿她还是知道的。
玩家在心里纠正。
接着她干咳一声,有点心虚的对陆小凤开口:
“你等一下。”
“……我给你找找冬衣。”
第65章 - 陆拾贰 -
叶星来没有找到棉衣,但翻出来一件毛领大斗篷。
这是她拼边柜的时候为了一口高矮合适的箱子而买下的。原本想着买了可以挂在墙上当做装饰,但真正挂起来才发现这斗篷实在是又大又厚,挂着丑的无法入眼,这才又收了起来。
现在为了拿这件大斗篷,边柜又被拆了一半,几个箱子散开放在不大的冰屋里,几乎不剩落脚的地方。
“回来以后你要帮我拼回去。”
叶星来抱怨道。
她为了装修这个冰屋,花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其中光是找合适的箱子就花了快三天——
现在为了不让陆小凤冻死街头,全拆了。
陆小凤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现在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价值千金的白狐裘里,漫步在风雪中也温暖的宛若身处春天。
别说只是把那些箱子堆回去,就算是把冰屋拆了重建,也绝无二话。
冰面上的灯有规律的点亮了小镇里的每一条道路,又渐渐蔓延到更远处的地方,轻柔朦胧的消失在视野中。
“冰灯的最远处是什么地方?”
陆小凤问。
而叶星来只回答了三个字。
“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被毒圈逼过来的时候,这些冰灯就已经亮着了。
也许是官方原本的地图设计,也有可能是某个玩家心血来潮的装修,反正没听谁去讨论。
面对这个回答,陆小凤脸上却显出几分若有所思。
虽然叶星来不明白看个冰灯有什么好若有所思的,但她还是兴冲冲的带着陆小凤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赌坊,外面挂着一枚小小的银钩。
银钩赌坊。
陆小凤的心立刻高高的提了起来,高涨的警惕中,还有掺杂着不明所以的失望。
或许,也许。
他总觉得这个令自己似曾相识的陌生少女,应当是与罗刹牌无关的。
深夜,正是赌坊开门做生意、迎八方来客的时候,但这家银钩赌坊的大门却紧闭着。也许是这座冰上小镇里生活的人实在不多,也许是门后面的人正蓄势待发着,又或者——
只是赌坊里的人嫌外面的风太大,雪太冷。
少女大大方方的将紧闭的门推开,喧闹与光芒便如同流水倾泻而出,将寂静的冬夜撕的干干净净。
陆小凤睁大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赌场。
赌钱用的桌子几乎全部被转移到角落里,赌鬼们安安静静的挤在边缘,用最轻微的举动摸牌看牌、收付筹码,连摇骰子都尽量轻手轻脚,避免发出太大的碰撞声。
那些大多数的赌场里都会满屋缭绕的刺鼻烟气全散了,穿着整齐的客人甚至不说话,几乎都靠着眼神在交流。
陆小凤从没有见过哪一家赌场会这么干净、安静,又这么诡异。
大厅正中间被空了出来,那里只剩下两张最大的赌桌,七八把垫着毯子的圈椅。
桌上铺了精致的桌布,又摆了丰盛的菜肴,酒壶在红泥小炉上被炭火细细的温着,几个穿着单薄衣裳的人懒洋洋的窝在圈椅里,彼此之间坐的很远,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叶星来目标明确,一进门就兴致高昂的拉着陆小凤过去,然后就把他往前一推。
“看!”
有一瞬间,陆小凤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展示的收藏。
但被炫耀的几个人显然并不明白叶星来在炫什么。他们停下闲聊,平淡的看了看陆小凤,便将视线落在少女娇艳的眉宇间。
其中一位白衣剑客代替大家,奇怪的问:“看什么?”
“这是陆小凤。”
叶星来微微一笑,只简单的说了三句话。
“他现在正在被很多人追杀。”
“杀手很快就到。”
少女有一副令人听了觉得愉快的好嗓子,说出这三句话的时候,语调雀跃的仿佛是初春枝头的画眉鸟。
但陆小凤仍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被赶出去。
毕竟这三句话里每个字都代表了巨大的麻烦。而这世上大部分人,往往是不希望自己和麻烦沾上关系的。
不过陆小凤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
要说起来,他在来到这座北地小镇以后,结结实实的吃了三次惊。
第一次是醒来的时候;
第二次是进门的时候;
第三次便是这些人在少女说完后看向自己的此时此刻——
他们眼里带着可怕的殷切。
像是饿了好几天的野兽看见柔弱的猎物,贪婪与渴望几乎就要从脸上流淌出来。
玩家们一改之前的视若无睹,热情的将陆小凤请到中间的椅子坐下;把没有动过的菜肴朝着他的方向聚拢;温好的酒满满的倒了一杯,酒香充斥着整个大厅。
“陆大侠,你在这里就放心吧!”
白衣剑客摆足了话事人的姿态,诚恳的就差紧握住陆小凤的手,拍着胸口保证。
“如果那些人想要害你,就让他们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没错没错。”
其他人也殷勤的附和道。
“——就让那些杀手全踩着他的尸体过去!”
白衣剑客:“?”
他眼看着就要拔剑了,赌场的大门忽然再一次从外面被推开,冷风卷着冰雪一齐涌进来。
进来的是位有精灵般的美貌的年轻女人。
她在看清楚赌场现在的样子时愣了一愣,这显然是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情况。
而陆小凤在看见她的时候,也是愣了愣。
这个女人名为楚楚,正是在途中欺骗了陆小凤的那三个女人之一。陆小凤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她甩在身后,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已追到了这里。
在楚楚缓缓走向陆小凤的时候,叶星来已经从两人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点子东西,当即和别的玩家交换过眼神,撤退到桌子的另一边,满怀期待的等待起对话。
无论是陆小凤还是楚楚,都没有让他们失望,短短几句话就让他们捋清了来龙去脉——
楚楚为陆小凤杀了自己的丈夫,但陆小凤却跑了。
叶星来大为震撼。
旁边的玩家们也大为震撼。
“这就是人渣吧。”白衣剑客意味深长的说道。
“来、来点瓜子……”
虽然是在过剧情,不过玩家们还是有一点在偷听的自觉,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尽管,他们也就退避了十步远的距离。
听得清清楚楚的陆小凤:“……”
他很想反驳说自己没有。
同样听得清清楚楚的楚楚,虽面上不显,心里的情绪却越发焦躁。
她是在这座小镇里长大的,当然知道这里原本是什么样子。现在的情况岂止是出乎意料,简直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楚楚的丈夫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
他有钱、有势、足够美丽,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同时也非常地宠爱楚楚,可以说除了年纪大些,几乎没有缺点。
更何况他的体力仍然充沛的像个年轻人,这也就算不上是缺点了。
但楚楚仍然杀了他。
因为她的丈夫想要罗刹牌。
而很巧的是,楚楚也想得到那块可以继承西方魔教的牌子。
更碰巧的是,她的丈夫这次为了从陆小凤手里买下罗刹牌、出门时所带的三个保镖,竟然都是楚楚的情人。
这样完美的时机,若她不动手,就算是老天也会失望的。
所以在杀死了丈夫以后,楚楚带着一脸的余惊未定和陆小凤说,自己是被控制、被威逼的,现在终于杀了这个人报仇,她愿意用这一次带来的二十万两黄金,来继续完成这笔交易。
“我知道陆大侠最怕麻烦。”她轻声细语,“所以我用二十万两黄金来买下这个麻烦。”
但陆小凤却说,罗刹牌其实不在他手上,他也还在找罗刹牌。
于是楚楚改口,说自己愿意陪同陆小凤一起找罗刹牌。
当然,找到罗刹牌以后,二十万两黄金,也照旧奉上。而在此期间,无论陆小凤要什么东西,她都会答应。
但陆小凤跑的很快。
他简直像被三条发疯的恶狗在身后追赶,连滚带爬的逃窜。
楚楚想追上去,可是陆小凤身后竟然还跟着岁寒三友,所以她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被发现。
可是楚楚怎么也没有想到,陆小凤最后到达的地方,竟然就是自己长大的小镇!
罗刹牌竟然就藏在这里!
她的心脏激动地几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但楚楚还是忍耐住了。她并不去看那个角落的几张赌桌旁边、站在荷官旁的、从小一起到大的朋友,而是带着愤慨而忧愁的神情,注视着陆小凤、又看向旁边的几个陌生人。
“你……你难道就是为了她才不要我的么?”
第66章 - 陆拾叁 -
玩家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虽然大家都很想上前,但在这种时候,还是交给对角色有所了解的人比较好。
于是压力来到了叶星来这边。
她沉默一瞬,毅然而然的上前,站到陆小凤身边,仰起脸看向楚楚,说话的口吻理直气壮又趾高气昂:
"难道他选我很奇怪吗?"
楚楚顿时一噎。
很难有人能对着这张脸说个不字吧?就算是陆小凤也一样。
事情结束的莫明其妙。
玩家们期待的亮血条并没有出现,因为楚楚一咬牙,竟然跑到角落的赌桌上去赌了大有要借此狠狠发泄一场的愤慨。
陆小凤苦笑着要上前阻止。
他当然知道一个人火冒三丈的时候想要做什么,别人是怎么都劝不住的。可他总不能当真看着楚楚在这里输的一干二净。
——在这样胆战心惊的情况下还要赌钱的,必然是经年的大赌鬼了。
抱着一腔怒火过去,只怕是要被当做肥羊宰的皮毛都不剩。
不过,他立刻被叶星来拉住了。
"这里赌注的上限就二钱银子,你不是说她身上有二十万两黄金吗?"
叶星来耸耸肩。
"她就算输一晚上也输不完的。"
别说赢输,恶心到下辈子再也不赌才更有可能。
作为一个同样喜欢赌的人,陆小凤立刻就意识到了叶星来的意思,当即一阵恶寒涌上心头,狠狠打了个哆嗦。
"赌鬼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哦。"
叶星来笑眯眯的说道。
此时再看向那些聚集在赌桌旁的人,又是另一种感受,陆小凤不由叹道:"只怕他们离开了这里以后,见到筹码就会吐了。"
"那不是很好么!"
确实很好。
但陆小凤却实在不愿意自己也看到筹码就想吐,他的爱好说多也实在不多的。
幸好,叶星来似乎并没有让他也去角落里呆一晚的意思。
这里的酒菜是吃不下去了。
虽然陆小凤已没了胃口,但叶星来还是带着他去了一家正经吃东西的小饭馆,把关了门但还没睡下的厨子叫起来,请他吃了海鱼三吃。
味道浓厚的砂锅闷鱼身、像牛奶一样雪白的鱼头豆腐汤、洒了大把辣椒的香煎鱼骨,还有一壶热腾腾的米酒。
厨子倚着柜台打嗑睡等吩咐。
陆小凤大快朵颐。
叶星来只尝了点鱼骨,觉得味道不错,又在饭钱外丢给厨子一小锭金子。
"这个时候,为什么还有豆腐?"吃到一半的时候,陆小凤才想到这个问题。
叶星来没明白他的意思。
“ 为什么没有?”她纳闷道,“难道你们有晚上不能吃豆腐的规矩吗?”
陆小凤骤然失笑。
他们正说着,外面又风风火火的进来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个穿着鹅黄色的窄袖长衫,一个穿着竹叶绿的罗裙,两人的目光扫过陆小凤之时,皆是不着痕迹的停顿了片刻。
她们并不多话,只是风风火火的叫厨子上了一道鱼头锅子。
两个。
陆小凤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算。
这两张脸方才并未在赌场见过,若是再加上救了自己的少女,那一共就是有七个人。
至少目前看来,这七个人处于风平浪静的状态。
思绪在这里停顿片刻,陆小凤这才发现自己竟将罗刹牌之事忘了大半,全心全意的揣测起这些人来。他饮了一杯酒,又想到自从进入这北地小镇,自己便再也没有察觉到岁寒三友在附近的气息。
“你看见我的时候,附近有没有其他人?”
陆小凤问道。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他始终没有询问少女的名字。
“别的人。”
叶星来重复一遍,回答的干脆利落。
“没注意。”
她生怕旁边还有蹲着等人头的,跑都来不及跑,哪里有空看周围是不是有别的NPC在看。
陆小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酒不是什么好酒,但自有一股朴实醇厚在其中。
陆小凤慢慢喝完了这一小坛酒,东西也吃的差不多了。酒足饭饱,他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两人正预备离开时,旁边那桌食客出声喊住她。
“等等。”
说话的是那个穿绿罗裙的女子。
她看着叶星来。
“明天钓鱼去不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小凤总觉得对方说话时的眼神带着某种近似挑衅的情绪。
他侧过脸,看见少女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轻快的答应下来。
“去啊。”
她有些雀跃的说道。
“干嘛不去。”
——那么冬天要怎么在冰层厚到可以搭建小镇的河面上钓鱼呢?
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陆小凤先用了半个晚上把为了给他找衣服而拆开的柜子组装回去。虽然叶星来一直坚称全是自己设计搭建的,但让她复制一遍过程,显然不太可能。
——“反正箱子就是这几个,你不会做不到吧?”
今夜伴随着陆小凤入梦的,是少女与如日光般灼灼逼人的长相所格格不入的、带着十二分狡黠与戏谑的目光。
自己必然是认识这个人的。
他想。
能改变外貌的方法有很多,不巧的是自己脾气古怪的朋友也很多。
也许这只是个恶劣的玩笑。
又或者只是巧合。
侠客带着如鲠在喉的憋闷囫囵将下半夜睡过去,昏沉沉睁开眼时,天光已然大亮。
精巧的雪屋里不见少女身影,桌上放着干净的伤药和绷带,驱散寒意的炉子上,肉粥正在咕嘟咕嘟的冒泡。而洗漱用的清水,也带着刚好的温度落在架子上。
陆小凤洗了脸、换了药,又把肉粥吃完,这才推开了雪屋的门。
外面是井井有条、和普通城镇一般无二、带着生活气息的街道。
有人。
或者说,居然有穿着厚衣服的、普通人。
行人来来回回,顾客进出商铺,当然了,这样的天气,路边是绝没有小摊贩的。人并不算多,但也不少,市井气冲散了昨夜的诡谲,几乎让陆小凤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但那绝不是梦。
这座冰上小镇不大,陆小凤走到边缘时,没费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昨夜里的人。
他们拿着铁锹和冰锥,嘻嘻哈哈的试图在冰面上开一个大洞。
大概是想钓鱼吧。
陆小凤昨晚邀请来钓鱼的两个年轻女子,也看见了昨晚在赌场里见过的几张脸。
一早就不见人影的少女看见他,丢开冰锥走了过来。
一、二、三……
陆小凤下意识的数了一遍。
六个。
少了一个人。
“……有一个人没来吗?”侠客喃喃着问道。
“嗯?”
叶星来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啊。”
她不明白陆小凤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语气轻快的回答道。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当前存活玩家人数:
7/100
第67章 - 陆拾肆 -
叶星来不明白陆小凤的表情为什么一瞬间变得那么难看。
就像安然无恙的走过危险峡谷的旅客,才松了口气,带着往下落了一半的心,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巨石落下,轰然堵住了来路。
是恐惧吗?
也许。
是后怕吗?
可能。
但陡然淹没大脑的情绪,恐怕只能用空白来形容。
在这一片空白中,少女仰起脸看他时、眼底坦然的关切,便愈发清晰到可怖。
“但是。”
陆小凤缓缓说道。
“昨天赌场里见过的人,似乎少了一个。”
叶星来短促的呃了一声。
她没想到陆小凤居然是在思考这件事情,更没想到对方居然还去数了玩家人数。
少女的眼睛像是被冰水洗涤过后的溪石,透着潮湿的凉意。
她谨慎而迅速地往旁边看了看——玩家们都正在兴致高昂的试图凿穿冰层,并没有人察觉这边不和谐的小插曲——在意识到并没有人可以帮助自己以后,又沮丧的收回目光落在陆小凤脸上。
“有吗?”叶星来无辜的眨了下眼睛,试图蒙混过去,“没有吧。”
“没有?”
陆小凤控制不住的冷笑起来。
他正准备说点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高昂的欢呼。
“东西拿过来了!”
只能在冰层上留下一点划痕的冰锥和铲子被无情地扔到地上,人群像潮水般一下子迅速涌过去。
尽管心里不怎么关心发生了什么,但陆小凤还是本能的朝人潮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这一眨眼的时间,叶星来已经拎起裙摆,脚步敏捷的窜进了热闹里。
“……”
陆小凤只能跟了过去。
玩家们看看他,很大方的给这个NPC让了一点位置。
被围在中间的是昨晚在赌场的白衣剑客,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瓶子,正在把里面的东西往外倒。
被倒出来的是有些浑浊的液体,落在冰面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伴随着缕缕刺鼻的白烟。厚厚的冰层就在这滋滋声与白烟中斑驳裂开,但并没有到看见水面的程度。
白衣剑客尽心尽力的把液体倒完,旁边又有人上来,放下——
陆小凤睁大了眼睛。
被放在龟裂的冰层中心的竟然是唐门的雷火霹雳弹!
这时候倒没有人傻到还留在附近,玩家们嘻嘻哈哈的往远处撤退。浸了油的引线牵到十几尺开外的地方,白衣剑客点上火,又退出去一大段距离。
“——轰!”
冰面狠狠地震动了几下。
巨响过后,炙热的气流涌动,裂纹朝四面八方蔓延,炸开的冰渣冰块在浓烟中肆意飞溅。
捂着耳朵,陆小凤在刺耳的嗡鸣往旁边看,很快就找到了叶星来。
少女脸上紧张又兴奋的神情与别的人并无差别,就像过年的时候在院子里放烟火。
“成了成了!”
“鱼竿呢?我鱼竿去哪儿了!”
诚然。
厚厚的冰层被炸开一个大洞,冰冷刺骨的河水在下方潺潺流动。
看见了水,自然就可以钓鱼。
木凳子在冰洞旁边摆了一圈,鱼竿很快被架起来,装鱼的竹篓也准备好了。白衣剑客大概是做裁判的那个,拿着空白的簿子在和每个坐下的人说话,说完后就在上面写几个字。
在这一片喧闹中,他们两个人只是远远的站着,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但真正格格不入的只有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去?”
陆小凤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女。
“唔。”
叶星来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盯着陆小凤看了一小会儿,又想了想,忽然笑起来。
“你好像不太高兴。”
“难道我应该高兴吗?”陆小凤干巴巴的反问。
他已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为什么要跟一群为了钓鱼而把冰河炸出一个大洞的疯子讲道理呢?
他想。
冰面上蜿蜒的裂缝触目惊心,但所有人都视若无睹,神色如常地在这些裂缝上面走来走去。
难道这群人不怕冰隙裂开,最后一起掉下去吗?
或者想的更可怕一些,缝隙持续往远处蔓延,最后把整个冰上小镇一起吞下去。
侠客的神情变来变去,最后定格成一个并不容易察觉的忌惮,叶星来又忍不住笑了。
她总觉得很少看见陆小凤这么严肃的表情。
不过也不好说。
因为在论坛里大骂陆小凤多管闲事的玩家其实不算少。但如果和《百里挑一》庞大繁多的地图比较,这些单个的角色也就不显眼了。
不混论坛的玩家也很多的嘛。
乱七八糟的发散了一下思绪,叶星来才回过神,拎起裙摆火速冲到仅剩的空位坐下来——
白衣剑客已经开始弃赛倒计时了。
钓鱼比赛一直持续到傍晚,陆小凤这个看的人都觉得坐不太住了、出去转了几圈调查关于罗刹牌的蛛丝马迹,回来的时候握着鱼竿的这些人却仍然稳如泰山。
显然,没有人钓到了鱼。
陆小凤走到叶星来身边,看看她空荡荡的鱼篓,一把捞起斗篷,毫无形象的在冰面上坐下来。
“……这里真的有鱼吗?”
他往冰洞里看了一眼,发自内心的问道。
实际上,叶星来也在思考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制作组该不会没有往里面投放鱼类吧?
——鱼是哪里来的?
河里。
——河里有鱼吗?
不知道。
玩家的神情逐渐高深莫测。
在天边最后一抹光亮被夜色吞没之际,叶星来还是以两条巴掌大的小银鱼结束了今天的僵持——陆小凤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扔到水里,自然而然的就咬住了最近的鱼钩。
叶星来瞅瞅他,陆小凤的神情更加高深莫测。
冠军已经出现了,玩家们顿时一哄而散,没用的鱼竿和板凳鱼篓散的到处都是,冰面上全是脏兮兮乱七八糟的脚印子。
奖品在那个穿着竹绿罗裙的女玩家手上,叶星来走出去几步才想起来,又倒回来拿东西。
“喏。”
对方爽快的拿出来一块有点眼熟的玉牌。
“我在镇子里捡的。”
谁也不觉得奖品是随地捡的——并且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有什么问题,叶星来接过来看了看,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正要往袖子里塞,忽然瞥见看见陆小凤像是生嚼了一整颗还没成熟的柠檬的表情。
“……你的?”
叶星来停了停,又笃定的改口道。
“你在找这个。”
陆小凤没有回答。
他原本已有六成把握认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是自己的某个朋友,可此时害他千里奔波、一路逃窜的罗刹牌就这么轻易的出现,几乎烟消云散的怀疑免不了卷土重来。
——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侠客定定地注视了少女片刻,正要开口,对方长长的眼睫忽的一颤,拧起眉头,若有所觉的侧脸看向旁边。
白衣剑客和身着竹绿罗裙的年轻女子也是几乎同时侧过脸。
没有人开口,陆小凤甚至没有看见任何可能的示意,但他们就是这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某个方向。
那里有什么?
一眼看不到边的冰层,悄无声息燃起的冰灯,留下一地狼藉的冰洞,以及冰层下潺潺河水中还没有彻底散去的涟漪与血色。
当前存活玩家人数:6/100
盛放的百合花在一呼吸间便被河水吞没,叶星来再抬起头,夜色沉沉,已经一个玩家都看不见了。
“啧。”
她不禁咋舌。
“这也太废物了。”白衣剑客骂骂咧咧道,“居然连一点挣扎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哈哈。”
竹绿罗裙的玩家看看叶星来又看看白衣剑客,非常果断且面不改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天色不早了,鱼也钓了,大家山水有相逢,缩圈再会吧!”
白衣剑客笑眯眯的:“别呀,来都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别说绿裙子的,就连叶星来都带着陆小凤火速撤退了。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谁也不想倒在这个时候。
叶星来还是带着陆小凤回了自己装修的冰屋。
现在还没发展到上门堵人的地步。
至少表面上没有。
毕竟晚上消失的那些玩家,总不能是闲着无聊,自己跑出安全屋、主动送人头。
把熄灭了一天的炉子点燃,火焰很快驱散了屋内的寒冷。
陆小凤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这是自然的。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察觉到,这场绵延几十年的亲族厮杀,从来就没有结束过。
所有的笑脸后面,都是一片弥漫的血色。
“……你也杀过那些人吧。”
侠客凝视着面带微笑的少女,抱着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情绪,开口问道。
“杀过几个?”
“四个。”
叶星来干咳一声,羞愧的说出这个数字。
苟……
玩游戏的事,能叫苟吗!
她正努力让自己无视那孤零零的可怜的个位数,忽然又愣了愣。
为陆小凤脸上浮现的表情。
那种原本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结果椅子被人点了一把火、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先灭火还是先打人的……奇怪的表情。
“……所以说。”
叶星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转移话题。
“这个牌子是什么?”
她把虽然很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牌子放到桌上,往陆小凤的方向推了推。
“罗刹牌。”
陆小凤回答。
他面无表情的把自己被追杀的原委说了一遍。
“所以为了证明牌子的失窃与我无关,我必须要把它找出来,交给西方魔教派来追杀我的人。”
玩家没太懂,重复了一遍:“西方魔教?”
听起来像是反派。
屈指轻扣桌面,陆小凤很慢很慢的说道:“——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入我门,唯命是从。”
叶星来:“……!”
想起来了。
是大漠地图的那个谜语人!
第68章 - 陆拾伍 -
叶星来的眼神一时有些微妙。
陆小凤也许发现了,也许没有,他将玉牌握在手里,定定地凝视了两三秒之后,又将牌子放回去。
“这是假的。”
他平淡而笃定的说道。
叶星来配和地露出疑惑的神情:“为什么?”
这个答案倒是非常简单:
玉质太差了。
做为盘据一方的组织,西方魔教无论如何都不至于用这样粗陋的玉来制作这样重要的东西。
"哦——"
叶星来若有所思的拉长了尾音。
虽然她并没有看出这个牌子的材质怎么样,但既然陆小凤这么说了,那应该就应该是很差吧。
她决定明天去嘲笑那个人。
这个时候,距离倒数第二次缩圈还有两天。
陆小凤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夜色,心里除了罗刹牌以外,又装进了另一件沉重的事情。
翌日清晨,陆小凤睁开眼睛,冰屋里静悄悄的,肉粥和绷带伤药仍在昨天的位置放着。
用完早饭,给伤口换了药,陆小凤披上斗蓬,神采奕奕的出了门。
他想好了。
无论是罗刹牌或者别的,总得解决一件才是。
尽管不知道岁寒三友为何还没出现,但这岂非是最好的时机?
这座小镇里住着的并非只有那些无惧寒暑、活在彼此间的人,这里还生活着那些在冬天裹着厚厚的棉衣、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的普通人。
陆小凤很早就发现了,那些人从未将亲族之外的普通人放在眼里。
就像昨日的钓鱼比赛,冰面上难道没有别的人吗?
当然不是。
只不过这些普通人在他们看来,和石头、房子、花草、远方的云、近处的树——和这世上一切,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们根本不会避着别人。
所以那些普通的镇民看到的、知道的,一定比陆小凤更多。
打听消息远比陆小凤以为的要轻松许多。
也许是因为这些人平日里憋的实在厉害,而又罕见有外来的人去打听这些事情。
总之,陆小凤用了半斤煤炭的价钱就从小贩那里打听到了镇子里消息最灵通的老人,然后又花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银两,就从老人那里得到了关于这座镇子的消息。
——这是仅存在北地冬季几个月的小镇。
当河面的冻层足以承载建筑物的重量之时,平时分散在各地的人就会回到这里来,将镇子搭建成型。
而开春冰面碎裂之际,房屋便会随着滚滚的河流消失在水中,居住在这的镇民就此离开,重新去过他们普通人的生活。
"有多久了?"
"什么?"
"这样的生活,存在了多少年?"
"……我不知道。"眼睛浑浊的老人说道,"也许二三十年了吧。那时候我还很年轻。"
陆小凤的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
“开辟镇子的人……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迫切。
“你既然会找我问这些事,又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老人冷冷地说道,“他们不是就在那里吗?”
"这些人。"
陆小凤停了一下。
他试图描述,但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这些人一直这样吗?这么无所顾忌,从来没有变过?"
“他们经常变。”
这一次老人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才沉沉的、意味深长的说道。
"但又从未变过。"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真相似乎就在一念之间。
陆小凤还欲再问,但老人已经闭上眼睛,摆明了送客的态度,他只能带着满腹的疑惑离开了此处。
这座小镇实际看起来并不如何赏心悦目,所有的建筑都透着快速建成下的粗陋,冰天雪地之中,甚至看不见半棵枯树。
在不大的镇子里转了两圈,陆小凤脚步一顿,忽然察觉出几处不太对劲的地方——
在路边小贩都坚持出摊、所有商铺都开门营业的时候,竟然有几家店铺关着门!
此处的顾客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只有那些怪人。
从前夜少女强行把厨子从被窝里拽出来的娴熟姿态、以及后来的两个客人对凌晨仍开着门的平淡神情来看,强迫营业的事绝无可能是第一次发生。
因此他并不觉得有人敢借此表达不满,只能是某些意外导致了老板无法开门。
就在陆小风努力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叶星来正在赌场里……玩飞行棋。
用矿物颜料涂了颜色的木头棋盘和棋子,看起来和现实世界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反而因为工匠费尽心思往上面雕刻了不少精巧绚丽的花纹,这不太像是玩具,更像是艺术品。
要怎么在闲极无聊的时候用游戏里的材料制作出打发时间的玩具,在游戏论坛里已经建起了几千层的楼。
……不过玩家找乐子的同时,也很容易变成乐子。
叶星来面无表情的扔出骰子,得到了今天的第七个一。
她臭着脸盯着自己刚开局就已经惨不忍睹的局势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其实,在我小学的时候,扔到一也是可以起飞的。"
幸灾乐祸哄笑声立刻将她淹没。
叶星来扁扁嘴,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红色小飞机往前挪了一格,又侧过脸对自己的下家——也就是那个穿着竹绿色罗裙的女孩——说道:"你捡到的那个牌子,好像是假的。"
"嗯?不会吧。"
对方面不改色的扔了个六,以一种举重若轻的淡然口吻说道。
"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这里好像有个欧皇,快拖出去吃掉!"
非酋的叫嚣并没能引来关注,骰子很快又回到她手上。这次的是个三,叶星来开开心心的往前挪了三格。
这边飞行棋进行的如火如荼,那边白衣剑客带着一个人蹬蹬蹬从里面跑了出来,满脸兴冲冲的问道:"——罗刹牌是什么?"
"西方魔教的继承人标志吧。"
叶星来大方的分享了昨晚从陆小凤那里得到的情报。
接着看了剑客一眼,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追杀陆小凤的人被抓到了?"
"那三个人早就关起来了,没什么看头的老头子罢了。"白衣剑客脸上的兴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他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是能神功大成的道具呢。"
"……那玩意儿只有NPC能用吧?"
"是吗?"欧皇惊讶的反问,"可是我好像用过耶。"
叶星来:"……"
白衣剑客:"……"
果然还是干掉她吧!
这一刻,在场的玩家们罕见的想法一致了。
就在众人彼此打着眼色,准备动手之际,赌场外走进来一个人,明显不属于玩家的气场成功把注意力引走。
“……陆小凤?"
叶星来率先出声。
她挑起眉,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
"你怎么来了?"
陆小凤没回答。
他很冷静。
或者说他自己认为自己很冷静。
此时时值正午,风雪俱停,微弱的阳光突破冬季厚重的云层落下,在寒冷中带来形同虚设的暖意。
陆小凤站在这家白天也敞开了大门的赌场里,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群恶劣的……疯子。
可因为深知他们的命运,这样的目中无人也可悲起来。
“我来找几个人。”他走到叶星来身边,看了一眼棋盘,“他们好像在这里。”
“找谁?”
白衣剑客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
“一家跌打医馆的老板,一家草药铺的老板。”陆小凤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以及在你们来之前的、这间赌场的话事人。”
短暂的沉默。
白衣剑客毅然决然的往后退了一大步,神情登时冷漠起来。
“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信号。
陆小凤敏锐的察觉到几道视线转向自己。
这些注视里并不存在多少恶意,只是大多带着些微看戏似的饶有兴致;但若说存着善意,这更加是天方夜谭,那眼神仿佛隔着天与地的距离,飘飘渺渺的落不到实处。
“嗒嗒。”
“我问过其他人。”陆小凤道,“所有人都说,他们在这里。”
白衣剑客不悦地挑起眉。
“嗒嗒嗒嗒。”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他有点心虚但依旧理直气壮的说完,又回头问道,“你们知道吗?”
突然被点名的玩家们想了想,飞快否认。
“不知道。”
“不认识。”
“没见过。”
陆小凤皱起了眉。
他不禁去想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傻瓜,否则这些人为什么能带着满脸的犹豫说出从没见过这种话,仿佛没人能看出他们的言不由衷似的。
“嗒。”
“嗒嗒嗒嗒嗒嗒。”
一触即发的氛围最终消失在欧皇和叶星来连续不断的走棋下。另外两个玩家还还还还腾出空去注意旁边的情况,唯有这两个专心致志的扔骰子、走棋,欧皇走完六步后甚至还小小的飞跳了一下。
叶星来捏紧了手里的棋子,几乎要把上面一对纤毫毕现的翅膀掐断。她憋着气又走了一格,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四周好像有点过于安静了。
困惑地抬起头,叶星来看着陆小凤,眼睛显而易见的亮了起来。
"来。"她把棋子往陆小凤手里一塞,殷勤的让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你帮我玩!"
属于女性的柔软指尖落在肩上,不轻不重的按了按。
陆小凤低头看了看手中被制做成飞鸟形状的红色棋子,眼眸微闪,终于看向棋盘。
刚才并不算激烈的暗涌仿佛瞬间消弥于无形。
白衣剑客火速撤退了,其他人往这边看了两眼,也兴趣缺缺的去干自己的事情。
"这算开挂吧。"
欧皇嘀咕了一句,不过她也没有拒绝。
至于另外两个玩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突然之间比刚才更加兴奋了。
"这算不算是人机对战?"
"……这不废话。"
已经能熟练的忽略这些令人听不懂的对话,陆小凤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原处,拿起冰凉的白玉骰子。
他没有问规则。
实际上,飞行棋的规则也确实简单的随意看上两轮就能理解。
——在不做弊的情况下,90 %是靠运气。
嗯。
不做弊的情况下。
十分钟后,另外两个玩家干脆的认输,退居观众席。
此刻局面已经白热化到说是在下飞行棋会匪疑所思的程度。骰子在棋盘上滚来滚去,就没有丢出过四以下的数字。
这波是欧皇和电脑的对决。
"叶哥,莫非你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吗?"
旁边的人满怀敬畏的问道。
叶星来沉吟几秒:"你要非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围观战局的观众漫不经心的聊着闲话,场面中胶着的形势却陡然榨干——陆小凤竟然扔出了一点。
欧皇趁胜追击,发挥稳定,把第三颗棋子送到终点。
幸好陆小凤的走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接下来他频频发力,和欧皇在最后一颗棋子的胜利上反复拉扯了大概有五六分钟,还是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胜利。
"我、我居然输了!"
欧皇以一个非常标准的姿势双手撑着桌面,满脸崩溃。
"从来没有人能在运气上赢我!"
因为她表现的太真情实感,导致其余人都不禁狠狠地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主动出言安慰几句。
片刻以后,叶星来才态度谨慎的开口:
“你认真的吗?”
欧皇:“…………靠啊!”
眼看着此人即将恼羞成怒,叶星来干咳一声,干脆利落地带着陆小凤从赌场撤退了。
和赌场寥寥几人的动静比起来,外面要热闹得多。
叶星来的视线在烤地瓜的炉子上停了停,终于想起来刚才陆小凤有如神助的扔骰子行为。
她沉吟几秒,还是没忍住发问。
“你出老千了?”
“你姓叶?”
几乎同时,陆小凤也以一种慎之又慎的严肃口吻,问了个听着有点奇怪的问题。
对于叶星来的发问,陆小凤并没有回答。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叶星来。
而叶星来盯着他看了片刻,神色莫名的歪了歪头。
《百里挑一》的地图基础模组据说有上百张。
在主系统的操作下,这些最基础的地图在使用过后,会重新进行组合、分割、调时、编号,在玩家确认后进行抽取、复制、搭建,由此创造出对个体玩家而言每张地图与上一次使用时会有差异的效果。
在不开挂的情况下,想遇到同一串编号,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话说回来——
万一呢?
“是呀。”
于是容色姝丽的少女微笑起来,她注视着侠客的眼睛,轻快的回答道。
“我姓叶。”
第69章 - 陆拾陆 -
“……”
陆小凤没有说话。
他确信自己在少女眼睛里望见了雀跃的期待。像星星坠落时拖拽而出倾泻如雨的光,瑰丽的足以令偶然抬头的人心醉神迷。
但这种光在侠客沉默不语时便逐渐消失,最后化成一声长叹。
陆小凤再想仔细地看一看她的神情变化,这位也姓叶的姑娘却把脸偏到一边去,气得不想再看他了。
就知道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玩家在心里嘀嘀咕咕。
能两次撞上同一编号地图并且发现了的玩家,从开服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过呢!
系统开服的时候大概就已经做好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的程序。
……呜。
失落的叶星来完全无视了逐渐坐立不安起来的陆小凤,一直低迷到了夜色降临、赌坊开门后,才带着他从小门溜进去。
“叶——”
“闭嘴。”玩家哼哼唧唧,“不许和我讲话。”
陆小凤觉得好笑,当真把想说的话吞进肚里,老老实实的紧跟着叶星来从简陋的梯子走上二楼。
是的,虽然这栋楼修的粗劣,但还是隔了个小二楼出来。
从梯子走上二楼,隔着刻了几朵梅花的窗扇,能看见一楼大厅的赌场里的场景。
这次陆小凤不再认为这些赌鬼哪怕不能出声也要赌,反而从这满场的寂静无声中看出了几分胆战心惊。尤其白衣剑客不知道为何,竟然顶替了荷官的位置,乐颠颠的在那里摇骰子。
只是……
他的视线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楚楚的身影。
二楼也分隔了几个小房间,可以让玩家们没事躺一躺。
不过在这里放松很容易陷入性命危机,大多数人还是和叶星来一样,自己在外面找个房子玩装修。
至于这里嘛——
门一扇扇被推开,叶星来探头往里看。
她的举动里透出十足的陌生。
叶星来没上过二楼,对这些不知道是谁装修出来的房间兴趣浓郁,专心致志下,倒也没注意到陆小凤那边短暂的走神。
打开第五扇门的时候,里面终于不是空荡荡的房间了,有三四个人坐在椅子上,手脚都戴着铁镣铐。脸色发青又泛白。
……还真有人。
叶星来眨了下眼睛,稍微有一点点惊讶。
是的。
早上白衣剑客面对陆小凤的质问的时候,那些不明所以的回应,并不是在挑衅。
他大概率是真的不知道楼上的房间还关了人。
至于知道的人嘛。
可能是懒得说,也可能是已经死光光了。
——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房间里也有炉子,但温度远没有楼下暖和,虽冻不死人,却绝对称不上舒适。
陆小凤站在门外站了站,立刻就闻到了一股十香软筋散的味道。
屋外的人没有说话,屋里的人也打量着屋外的人,最后还是一个四方脸女人率先开了口。
“陆小凤。”
她笃定且缓慢的说完,停了停,又说道。
“我是李霞。”
陆小凤脸上掠过一丝困惑,实在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他虽没直接说出口,李霞却也从这沉默中明白了什么,脸色变了几变,才冷冷地补充道:“我是蓝胡子的前一任妻子。”
蓝胡子,正是银钩赌坊的老板。
也就是那个想要花五十万两银子买罗刹牌的人。
陆小凤脸色微变。
李霞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必然和罗刹牌有关系,可是——蓝胡子知道这件事吗?大概是不知道的,否则他也不必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想到这里,陆小凤顿时又有些想笑了。
但他看看房间里狼狈的几个人,还是把这笑意藏起来,皱着眉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霞脸上闪过一丝夹杂着恨意的难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来的,罗刹牌确实在我手上。”
“我可以把罗刹牌给你——”
说到这里时她故意停了停,想让陆小凤追问,但对方的神情看起来冷静的不为所动。
尽管有心谈价,可这两天会上二楼的人越来越少,炉子里的炭火都没有人来加,继续这样下去自己几人恐怕就要冻死……
思绪急转,李霞只能恨恨地说出自己的条件:
“但你得帮我从这里出去。”
“这我却——”
“可以呀。”叶星来打断了陆小凤的回答,她看了看缩圈时间,简单计算了一下,“五天。你把罗刹牌给他,五天以后我保证你能重获自由。”
少女说话的语气很轻松,轻松的像是分出去一个苹果、一枝花。
面对玩家看似轻飘飘的提议,李霞不由皱眉,陷入难以抉择的沉默。旁边的陆小凤却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叶……叶姑娘?”
侠客诧异地睁圆了眼睛。
说实话,这着实不是他多不多想的问题。
对方已经直白的说出口了,理由就明晃晃的放在那里,难道说还要他装作没有听见吗?
可是——
为什么?
那些不可思议的揣测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又被摁下去。
陆小凤宁可相信她当真是自己的某个朋友易了容故意捉弄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任由答案走向那个乱糟糟的无稽之谈。
他开始想念花满楼了。
如果花满楼也在这里,事情说不定会简单一些。
李霞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叶星来的条件。面对同样一个要求,陆小凤面有难色,显然是不太有把握;玩家的语气虽然轻巧,却有令人安心的笃定。
全盘不知玩家心里的小算盘:
明天晚上一过毒圈就要缩了,过两天再缩一次,就是决战局,等玩家全下线,这些人不就自由了么?
至于为什么要五天——
万一大家都很能苟呢?还是有点余地比较好。
条件谈好了,李霞也招了。
她手上的罗刹牌就在二楼,第七个房间,靠右侧墙上放的博古架,最下面一层中间的格子,能从木板上摸到一条裂缝。
罗刹牌就藏在这里。
这一块和上一块果然不一样,就算烛火昏暗,也能看出莹莹的光泽。
陆小凤将罗刹牌取出来,正要细看之时,外面忽然有脚步声不急不缓的在靠近。
有两个人正在往这边来。
他们偶尔会停一停,伴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这个非比寻常的赌场太安静,所以他们在二楼发出的声音多少传到了大厅里,下面的人心生好奇,忍不住上来看看。
“我靠。”
陆小凤听见了一道算不上是熟悉的声音。
是那些人里的某个。
“这里怎么也有人?!这赌场其实是个黑店吧!”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另一个人用满是匪夷所思的口吻反问道,“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不是黑店的赌场吗?”
“也是。”
上来的两个人嘀咕了一阵,大约是觉得这几个人快要冻死了——他们又讨论了一下如果这些人被冻死算不算是他们杀的——最后,其中一个决定下去拿点炭。
另一个合上门,继续往前走。
门一扇一扇的被推开,距离正在缩短,陆小凤将罗刹牌收好,侧过头,看了一眼叶星来。
他并不觉得紧张。
别说外面只有一个人,就算两个人都在,他带着对方出去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这一眼,只是忽然想要看一看她的表情。
然而被他注视着的少女在托腮思索片刻以后,忽然起身,吹熄了小桌上的油灯。
房间里登时暗了下来。
就算是陆小凤也难免愣了一下。这突然熄灭的烛火,无疑是在告诉外面的人,这屋子有人。
但少女拉过他的手——柔软的指尖隔着布料,带来瑟瑟的凉意——然后带着他躲进博古架里。
是藏着罗刹牌的那一个、最下面一层、中间的格子。
这里的空间足够大,博古架也足够宽,足以遮挡住曲起膝盖坐在里面的两人。
但也仅仅是遮住而已。
脚步终于在门外停下,木门被轻轻推开,来人的影子落在暗沉的屋里,模糊的几乎和黑暗融成一片。
叶星来没有出声。
陆小凤也不出声。
站在门口的人竟然也一动不动。
他只需要走进来,稍微侧过头就能看见藏在这里的两人。但他似乎在忌惮什么,像个木头桩子般,硬邦邦的杵在那里。
呼吸声落地可闻。
然后——只是非常短暂的几个呼吸之后,外面的人往后退了两步,迅速撤离了。
陆小凤又一次感到了惊讶。
脚步声越来越远,接着是噔噔噔下楼的声音。
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外面很安静。
“这是……?”
陆小凤询问的声音很轻。
“因为他知道里面有人。”叶星来同样用气声回答。
“但他不知道里面有几个人。”
就算是这么近的距离,在黑暗中也只能看见彼此模糊的轮廓。距离在黑暗中是模糊的,说话的时候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
玩家志得意满的从袖子里拿出待机已久的火折子,把盖子拔开,紧接着满怀期待地一吹。
细小的火苗便轻盈的点着了。
暖黄的光流水般的笼罩了这一小方地方。
但是少女略带骄傲地朝他嫣然一笑时,陆小凤却陡然觉得,整个房间都亮了。
“……现在怎么办。”
陆小凤略恍了一下神,紧接着又问道。
“那人人必然会在大厅时刻注意楼上的动静,还有别的梯子么?”
“梯子是没有啦。”
叶星来举着火折子走出去,重新点燃了油灯,接着侧过脸,朝陆小凤眨了一下眼睛。
“不过嘛……我们可以跳窗!”
跳窗两个字,她说的铿锵有力。语气中流露的兴奋,更是让陆小凤摸不着头脑。
把同样简陋的窗户推开,夜晚森冷的风一股脑涌了进来。
陆小凤站在窗边往下看了看,这里并不算高,冰面的冰灯是亮着的,视野里也看不见人影。
“可以跳吗?”玩家雀跃的问道。
陆小凤:“……可以。”
他停了一下,在少女亮闪闪的注视里补充道:
“我先跳。然后再接住你。”
“嗯嗯。”
“你要注意周围的动静。”
“嗯嗯!”
“……算了。”
不知为何,陆小凤有种自己其实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的错觉。
不再多说,他纵身跃下去,在冰面上站稳后抬头,
妃色的衣裙在下坠的风里蹁跹,轻盈的仿佛要随风而去,他几乎可以听见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短短的几息,漫长的像是过了几个时辰。
容色明艳的少女落入怀中,陆小凤接住她,觉得自己像是接住了从天而降的星星。
天上的星高高在上。
而怀中的少女仰起脸,眼里是明亮的笑。
第70章 - 陆拾柒 -
陆小凤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注视着上方。
从赌场拿回来的罗刹牌,就放在旁边正在散发热度的炉子上面。等到天亮以后,说不定会被熏得发黑。
但他并不在乎。
不仅是因为陆小凤对罗刹牌并不感兴趣,更是因为这块罗刹牌,同样是个假货。
在赌场简单的惊鸿一瞥,只觉得玉质莹润生辉。
可是等回到雪屋里,点了灯、燃起炉子再仔仔细细的观察,陆小凤便又轻易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传说罗刹牌正面刻着七十二天魔和六十二地煞,反面则是从头到尾刻完了一整部梵经。
但李霞给出的这块罗刹牌上,刻的竟是大悲咒。
陆小凤想笑,又想哭。
叶星来倒是非常直接,笑的差点就从椅子上摔下去。
于是一晚上的努力付诸东流。
寂夜无声。
陆小凤在无声的黑暗中思考近来的事情。
罗刹牌的事情;
叶姑娘的事情;
还有二者之间的事情。
想到罗刹牌,他就免不了想到被囚禁在赌场的李霞。继而又想到那两个上来察看情况的人,他们似乎并不知道二楼的房间里还关着几个人,于是惊讶的脱口而出——
“这里怎么也有人?!”
也。
为什么是也?
难道赌场还有哪里关着人吗?
电光火石之间,陆小凤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在脑海里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又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忽略这个『也』字。
因此他决定再去赌场一趟。
“其他人?”
玩家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陆小凤的用词。
然后眨了眨眼睛。
她只说了三个字,但陆小凤已经从少女眼神的闪烁中看懂了什么,他冷冷的说道:“看来你早就知道赌场里关着的是谁。”
然而叶星来轻描淡写的笑:“你也知道呀。”
陆小凤:“……什么?”
他突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你难道就不奇怪追杀你的人去哪里了吗?”
叶星来撑着下巴,也不卖关子,相当痛快的给出了答案。
“——当然是被抓起来啦!”
虽然面积不算大,但这家赌场确实五脏俱全。除了二楼,还暗藏着一个入口相当隐蔽的地下室。
“这个镇子建在河面上。”
“是呀。”
“那怎么会存在地下室?”
若是从地面往下挖,岂不是将冰面挖穿,整栋屋子都一起掉进冰冷的河水里了!
“为什么不能呢?”
玩家用比陆小凤要更困惑的表情反问道。
于是耐心的等到第二天天色暗了下来,陆小凤就见到了,建在河里的地下室。
入口在赌场后面,掀开盖在上面的油布,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透着微光的洞口。
洞口不大,一次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并且没有搭梯子。
拦住跃跃欲试要给自己做个示范的叶姑娘,陆小凤先跳了下去。
下面是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木头房间,这里四面八方都是用木板拼接起来的,没有窗户也没有门,正常男人甚至需要低着头才能避免撞到天花板。
而唯一的通风口,就是他跳下来的洞口。
追杀陆小凤至此的岁寒三友,便和二楼的李霞他们一样,被锁链和十香软筋散囚禁在椅子上面。不过大约是被控制的时间不算久,这三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老前辈脸上仍然是浓郁的不甘和恼怒,而非李霞等人的麻木灰暗。
岁寒三友盯着突然出现的侠客,看起来有一大堆的问题要问。但最后问出口的,却是相当之朴实——
“你居然没事?!”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难道你们很希望我有事?”
老人嘿然冷笑。
从下面传上来的对话带着回音似的嗡响,叶星来半跪在洞口旁,很努力的歪头去看,也只能看见陆小凤身后斗篷的一个角。
她光明正大又专心致志的偷听着下面的对话,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刻意放轻以后正在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反而是下面的陆小凤耳朵微动,惊觉不对,猛然喝道:
“回头!”
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叶星来头也不回的就地往旁边一滚,寒光闪烁的匕首还是划伤了她的手臂。
叶星来:“草!”
偷袭者:“啧。”
尽管只是不深的割伤,缺了一条缝的血条还是浮现在空气中。
赌场里隐约一阵骚动。
这里和赌场大堂只隔了两道墙,远远不到五十步的距离,此时此刻呆在赌场里的玩家们,注意力肯定都被突然出现的血条吸引了过来。
得撤。
这个结论甚至不需要思考。
白玉短笛自袖口滑落至掌中,在对方再次冲过来时,叶星来将笛子凑至唇边,吹出一声短促尖锐的音节。
技能一·拂声
袭击者的脚步全然不受控制的停了一瞬。
有这一瞬便够了。
——至少对已经从地下室跃出洞口的陆小凤而言是这样。
袭击者倒在地上。
就算是此刻距离最近的叶星来也没能看清陆小凤的动作,她只觉得一阵迅疾的寒风从耳畔掠过,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现在空气中应该有俩血条了。
叶星来看不见自己的,但可以看见袭击者的。
一招。
就一招。
对方的血条就空了一半。
“……策划,我想学这个。”玩家落下了羡慕的眼泪。
夜色、繁星,仅窗纸洒落下一点暖黄的灯光摇曳着,少女魂不守舍的神情像是在莹莹发光。
陆小凤轻叹一声。
“哭什么?”
他停了停,还是伸手拭去这滴滚烫的泪。
“小心眼泪冻成冰。”
少女看着他,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脸色白的像纸。
陆小凤却骤然想起了一件事。
蛊虫。
那个藏在血脉中的蛊虫。
距离五十步以内的人,感觉到血液里隐隐有东西在躁动。而在二十步以内的人,会在一瞬间感受到锥心的痛。
此时这间赌场里,藏着多少拥有这令人愤怒的血脉的人?
心脏沉沉地落下去,仿佛耳边也出现了血液里鼓噪的响动。陆小凤不再多想,将少女拦腰抱起来,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叶星来:?
她伤的好像是手不是脚。
但不等玩家反驳,陆小凤已经风似的冲出去一大段距离。
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虽然感觉不到冷,可大风灌进脖子里的感觉还是怪怪的。
玩家想了一下,老老实实的把脸埋进陆小凤毛绒绒的斗篷里。
赌场里似乎有人冲了出来,但都没能追上陆小凤。
“——跑远了!”
“我靠!!”
“淦!她跟陆小凤组队了!!”
存活玩家人数:5/100
陆小凤抱着叶星来回到了居住的雪屋里。
他把少女放在床沿坐好,拿出早晨没用完的伤药和绷带,剪开伤口边缘的染血布料,在看到上面还在淌血的伤口之后,眉头又是一皱。
“不用这么紧张吧。”
看陆小凤小心翼翼的样子,叶星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小声说道:“只是小伤,很快会好的。”
至少她到现在还没有吐血,就说明血条并没有当场锐减十分之一。撒点普通品质的药粉,估计天还没亮血条就能满了。
陆小凤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把绷带缠好。
“哎呀,真的没事的。”
叶星来还是第一次看见陆小凤这么严肃又沉默的样子,谨慎的试图转移话题。
“……啊,对了。”
她干巴巴的问道,“你在下面和他们说了什么?”
将剪刀和绷带放下,陆小凤坐在椅子上思考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方才,岁寒三友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嗯?”
叶星来好奇的凑过去,满脸期待的等着陆小凤还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
“他们说,这里还有一块罗刹牌。”
侠客说道。
“就放在那些冰灯的尽头。”
叶星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外。
罗刹牌不罗刹牌的……
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找到两块罗刹牌,都是假的。
谁知道第三块是不是真的呢?
不过,这镇子所在的冰面上的确有着很多冰灯。
但她走进这里的时候,这些灯就是一直都在的,就像是江南的一枝花、沙漠的一粒沙,不管是地图自带的风景还是之前的玩家搭建的,冰灯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至少看起来没有。
最重要的是,这些灯一直蔓延到安全区之外,就更不会有人在意它通往到什么地方。
——命当然比支线要紧了。
又沉默了片刻,叶星来才反应过来陆小凤这话的意思。
“你现在就要去吗?”
她问道。
陆小凤点点头,并没有犹豫,只是说道:“罗刹牌一时已耽搁的太久,能尽快结束自然是最好的。”
除了罗刹牌以外,岁寒三友还说了另一件事。
这才是让陆小凤真正急着要现在就赶过去的原因。
他本想问问对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又担心对方真的跟着去——倒不是说陆小凤要瞒着她,只是想到那里存在的、除罗刹牌以外的另一个东西,便不由得犹豫起来。
陆小凤自纠结着,却见叶姑娘展颜一笑。
正是那种让他觉得无比熟悉、又刻骨铭心的,坦然而明亮、轻松又愉快的明媚笑容。
“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你……”
“唉,我手好痛。”叶星来装模作样的道,“今天晚上我已经一步路都不想动了。”
缩圈的倒计时已经接近尾声,就在今天晚上。
只是不知道是血条先回满还是先缩圈,她还得看看情况再决定是跑还是不跑。
更何况——
陆小凤要去的地方在圈外,那里弥漫着看不见的、会致命的毒雾,已经不是玩家可以开心涉及的地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