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宫宴


    姬恒在外面站了很久才走回内殿, 只是荣蓁却不在,他里里外外寻了遍,侍人也说荣蓁出去了。他只离开了一会儿, 她便不愿等了吗?偏偏是姬恒自己选了这个冷心冷情的人,纵有意难平之处,也只能轻叹一声。


    “殿下何故叹气?”


    姬恒转过身去,见荣蓁从外面走了进来, 手中漆盘上像是一盅汤羹。


    原来她没走。姬恒自然不会告诉她为何叹气, 问道:“你端了什么?”


    荣蓁将漆盘放在桌上,拉着姬恒的手坐下, “殿下几乎未用晚膳,我怕你夜里会饿, 便去找厨娘要了食材, 煮了碗八珍羹,从前我在颜府里做过,这羹有健脾养胃之效,殿下若是喜欢, 改日我再为殿下做。”


    姬恒隔着绢帕将瓷盅掀开, 香气顿时冒了出来,还夹杂着药香味,荣蓁将汤羹盛入碗中,轻轻吹了吹,舀起一勺喂给姬恒,姬恒微怔,这是荣蓁第一次如此体贴, 喂他进食,他轻轻咽下, 见荣蓁低着眼眸,认真地吹着碗中热气,心里不由得暖了几分。她没有向他解释和云轶的事,却用自己的方式来与他和解,姬恒原本的郁卒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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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蓁赋闲在府,外面的事一概不闻,每日只在府里陪姬恒练字作画,听他抚琴作乐。


    这两年她一心往仕途走,也难有平静的心境,纵是宫宴或是同他人饮酒作乐,听过的曲子也从未 入耳。如今姬恒的琴声,倒让她感到平和,不知是她的心境,还是姬恒的心境。


    一曲抚毕,姬恒起身朝她走来,荣蓁靠在软榻上,睁开了眼,姬恒正俯身将裘毯盖在她的身上,道:“还以为你睡着了。”


    荣蓁拉着他的手坐下,“殿下的琴声如此动人,我怎么会睡着?”


    姬恒笑着看她,“你话倒是说的好听。对了,再过两日便是明贤的生辰,皇姐既然有心要大办,我这个做舅舅的自然也要送份厚礼。”


    明明同位公主,一个宠爱有加,一个却被冷落。荣蓁道:“殿下选的礼物自然是最好的。”


    姬恒如何不知道她在敷衍自己,怕是有些看不过皇姐对两个公主的区别对待,只是不好明言罢了。“我选的自然是我们两人的心意,不过,明苓前番不是想跟你学武艺吗,我让人替她选了一把上好的剑,且无锋芒,不至于伤了她自己。”


    荣蓁此刻的笑意倒是发自内心,“殿下安排得很好,不过……”


    姬恒把话抢去,“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我可是说在前面,她们姐妹两人都是皇姐的女儿,谁为储君我都不会有意见,更不会偏袒哪个。”


    他是怕自己对明苓起了怜悯,故而提醒她,那并不只是个公主,若是她同明苓走得近,他日继位的是明贤,恐怕对她自身不利。而她如今是姬琬的近臣,自然是不该站在哪位公主的身后。


    荣蓁点点头,“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姬恒还要同她说什么,园中侍人前来传信,“殿下,大人,孔大人在外求见。”


    荣蓁没想到孔书宁会来,姬恒在此不便,站起身来,“我先回正殿了。”


    荣蓁起身将姬恒送到园外,正好此时孔书宁被人引进来,瞧见姬恒,连忙低头行礼,等姬恒走远,她这才松了口气。


    荣蓁奇道:“你们一个个怎么都有些惧怕殿下?”


    在荣蓁眼里,姬恒并无什么帝卿的架子,言语间又多温和,除了那日见他处罚了恩生,平素并没有什么严厉之色。


    孔书宁见荣蓁问得认真,也不怕冒犯,直言道:“对荣大人你而言,帝卿是你的夫君,日日相处,自然是不怕的。可对我们而言,这先是陛下嫡亲的弟弟,除了太后君后之外,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即便是笑着同我们说话,我们也不敢忘记本分啊。”


    孔书宁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荣蓁,最初时她待姬恒也是如此,他是君,她是臣,即便同榻而眠,也没忘记此事。短短三个月,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姬恒的存在,最疏离的殿下二字,如今也成了亲昵之言。究竟是何时变了,竟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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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园中侍人为二人奉了茶,而后便退了下去,荣蓁道:“如你所言,若不是有要紧的事,你怕是不会来府里吧。”


    孔书宁连喝茶的心思都没有,“荣大人如今休假不问朝中事,我却不同,你都不知那些老臣是如何弹劾你的,又是如何抨击我们在益州的行径,说我们不顾大周礼法,是整个大周的罪人。破案找回丢失库银的事她们却是只字不提,当真是可恨至极!”


    孔书宁余怒未消,可在朝中一切都要听陛下决议,荣蓁不在朝,她甚至不能站出来说上几句。


    荣蓁听了倒是淡然,“那这个案子陛下最终如何裁决?”


    孔书宁听她提起女帝,这才缓了语气,“陛下自然不会听那些老臣的,益州为首官员按律处刑,就连其余牵涉不深的,也一样削去了官籍,着实有杀一儆百之效。陛下乾纲独断,那些人也不敢说什么。只是……”


    荣蓁平声道:“只是陛下封赏了你们,却未对我有任何提及。”


    孔书宁惊讶道:“难道有人向你报了信?”


    荣蓁笑了笑,而后才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孔大人必是朝会一散便来了此地,我又如何能提前知晓。这是陛下的决定,不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况且我违背大周律法是事实,如今能不升不降,已是最好的结果。陛下应也说了,益州一案就此了结,朝中不可再议论。”


    孔书宁不得不佩服,“你荣大人不愧是陛下的近臣,对陛下心思洞若观火。不过,之前一直听闻大理寺卿裴大人的位置是为你而留的,陛下一定会再提拔大人的。”


    荣蓁笑而不语,只将茶饮了一口,这话怎么都不好回答,倒不如沉默。只是孔书宁也算得上性情中人,不然不会来帝卿府同她说这样一番话。


    孔书宁又陪荣蓁饮茶,几盏过后才起身告辞,荣蓁开口挽留她在府上用膳,孔书宁却连连推拒,逃离了这儿。


    荣蓁低头轻笑,子芸走了过来,同她道:“大人,殿下说已经备好晚膳,让您过去用膳。”


    荣蓁道:“殿下只备了我二人的晚膳吗?”


    子芸老实答道:“殿下说再多几人也是有的,只是她们未必敢留下来。”


    看来这已是心照不宣之事,荣蓁觉得有些好笑。


    宫宴那日,荣蓁同姬恒一起入宫,辇车缓缓驶入宫门,恰在这时,另一辆马车停得急了些,险些冲撞了他们。


    辇车也立刻停了下来,荣蓁扶住了姬恒的身体,隔着纱帘,姬恒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只见那马车的帘子打开,露出一张年轻的女子面庞,像是认出了姬恒的辇车,连忙从马车中下来,同姬恒赔礼,“方才马儿一时失控,险些伤了人,还望殿下恕罪。”


    姬恒声音冷淡,“却不知阁下是?”


    那女子连忙自报家门,“臣名唤韩云锦,已故云侍君是臣兄长。”


    姬恒道:“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莫在如此莽撞。”


    那女子极其谦卑,“多谢殿下宽宏,臣记下了。”


    辇车重又行驶,姬恒见荣蓁面带疑惑,为她解释道:“这云侍君便是明贤的生父,病逝后被追封为云君。他出身韩家,方才这韩云锦也就是明贤的姑姑,有这层关系在,我也不好再训斥她。且我去岁听皇姐提起过,说云君的妹妹功课甚好,颇有才情,后来春闱考取了功名,调任到地方做官。”


    荣蓁略一思忖,“陛下既然提起了她,想来也是有所安排吧。”


    姬恒明白她的意思,明贤若是被立为储君,父族不可太过显贵,以免外戚擅权,但也不能不成助力,否则明贤的位置也无法安稳。陛下是有心要提携韩家,才会让韩云锦入宫赴宴。


    不过是一件小小插曲,荣蓁并未放在心上,入了宫后她与姬恒先去拜见了太后,太后瞧见他们二人并肩走来,单从相貌上说来,倒是极为相配。太后本是不待见荣蓁的,可姬恒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他也曾年轻过,如何读不懂那里面蕴着的情意,开口的话便也就宽和了些,道:“都起来吧。”


    明苓正在太后宫里坐着,瞧见荣蓁他们进来,眼神亮了亮,太后留姬恒说几句话,荣蓁便到殿外等着,不一会儿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不是姬恒的,荣蓁回过头去,“公主怎么也出来了?”


    明苓几步走到荣蓁身前,仰头看着她,“是我听他们说荣大人今日会来,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荣蓁眼神柔和,“公主是想让我教习你武艺吗?今日恐怕不成。”


    明苓摇了摇头,“我听说你去了益州,还破了大案,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很是羡慕你可以走出都城去,益州好吗?”


    有些黑暗是她这个年纪无法想象的,荣蓁不愿打破她的憧憬,“益州自然是好的,将来还会更好。”


    明苓眼神里含着向往,“少师说等我到了十五岁成年之时,便会有自己的封地。”


    在她的心里,怕是只有那块封地才是属于她的,自知无法与明贤争什么,索性什么也不去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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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宴上,连甚少露面的君后也来了,坐在女帝身旁,君后无所出,而两位公主生父都已不在,只是不知君后生性淡薄,还是女帝有所考量,并未让她们二人养在君后名下。


    女帝看上去颇为开怀,赏赐明贤公主许多宝物,明苓的眼神有些落寞,她看着那些 宗室们觥筹交错,面容上带着笑意,却都是为了明贤。她端起桌上的酒一口饮了下去,而后被呛得咳嗽起来,杯中剩下的酒也撒在了衣袍上,姬琬瞧了过来,道:“不能喝就少饮些,有些事不是你该逞强的。”


    本是关心的话,可明苓越听越是心酸,借着更衣之故离席。


    姬恒看了荣蓁一眼,低声道:“皇姐也是口硬心软。”


    姬恒倒是很在乎她的感受,荣蓁轻声道:“我虽然双亲早逝,却并没有被冷落过,从前有祖父疼护,后来又有颜姨母将我视如己出,故而看见明苓这般,有些感叹罢了。”


    姬恒低声道:“帝王家少有真情,将来她会明白的。不过比起那些穷苦的人,明苓已经过得很好了。”


    酒过三巡,君后身子不耐久坐,便先回宫了,而姬琬也去更衣,命众臣宴饮不必拘束。


    荣蓁与姬恒说话间,韩云锦已经走到明贤公主桌前,一旁的宫侍同明贤公主说着两人的关系,韩云锦道:“公主比去岁见时长高了些。”


    明贤这才记起来,唤了声姑姑,韩云锦忙道:“殿下尊贵,宫宴之上,臣实不敢当。”


    姬恒示意荣蓁看过去,没多会儿功夫,只见姑侄两人已颇为亲昵,“这韩云锦倒是长袖善舞。”


    姬恒所言不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韩云锦已经端着酒杯来向姬恒二人赔罪,姬恒一向不喜这种阿谀奉承的人,明着是赔罪,可放在别人眼里倒像是同他宁华帝卿攀上了关系,故而姬恒只道,“赔罪就不必了,本宫说了,只是一件小事。”


    韩云锦不是察觉不出姬恒话里的冷淡,却还是维持着面上的笑来,或许他日还会同朝为官,荣蓁不好让她挂不住颜面,举起杯来,替姬恒饮下了。


    等韩云锦走后,荣蓁摇了摇姬恒的手,“何必同她生气,原本就不值得。”


    姬恒也是明白,同她道:“日后再有这等宫宴,我只怕要借口身子不适,不能出席了。”


    荣蓁轻声道:“你是宁华帝卿,本就不必看谁的脸色,若不想来,不来便是了。”


    姬恒听她这般说,失笑道:“只怕多用几次,太医便要常往府上跑了。”


    两人相视一笑,这纷乱的宫宴便就这么过去。


    第032章 婚宴


    十日一过, 荣蓁回了大理寺任职,官署中的同僚此前对荣蓁多有议论,有人称她得罪了朝中重臣, 屡遭弹劾,虽未贬黜,但显然已经升迁无望。有人却道,即便益州一行无所获, 但同宁华帝卿的关系在, 朝中事不过小事。


    这两种声音都被裴大人压了下去,荣蓁刚一回来, 裴大人便来对荣蓁嘘寒问暖,荣蓁也同她寒暄了几声。裴大人极尽上峰之关怀, 让荣蓁莫理会那些小人, 且不说她如今正年轻,官途不可限量,更是道:“纵是当朝几位重臣,谁不是浮浮沉沉过来的。”


    荣蓁也只能点头称是, 裴大人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裴大人一走, 飞鸾叩门进来,荣蓁见她有话要说,“你不会也是来勉励我的吧?”


    飞鸾挠了挠头,“属下怎敢啊,不过这几日大人不在,属下的日子实在难熬,如今大人总算回来了。”


    荣蓁将几份公文合上, “那些人的言语你不需替我去计较。”


    飞鸾道:“属下倒还好,真正坐不住的是裴大人。”


    荣蓁抬头看她, 面带疑惑,飞鸾低声道:“裴大人原本以为大人此次回来定会升任大理寺卿一职,早早就有了告老回乡的心思,更是将府中正君一应人等送回了老家。谁知这情形变幻,裴大人只怕又要在任上多留一年了。”


    裴知凤如今年事已高,恨不得将手中权力全都放出去,每日早起上朝的滋味怕是不好受。难怪方才将她的手都攥红了,像是怕她一蹶不振,不来顶替这个位置。


    荣蓁在官署中忙了一整日,散值时脖子都快僵了,她从官署中走出,子芸正在马车旁等着,瞧见她过来,连忙起身,荣蓁道:“你这一整日只等着我散值,可会觉得乏味至极。”


    子芸忙道:“小人在官署外等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倒比在府里有意思的多。大人可千万别换掉小人,小人再也不敢将大人的事乱说了。”


    荣蓁微愣,“我的何事?”


    恩生早就嘱咐过她了,说那日是自己领会错了主子的意思,也受了罚,让她以后只听荣大人的就是。荣蓁这一问,子芸也不敢隐瞒,“就是大人私下见了什么人,都做了什么。”


    荣蓁问她,“你是说那日我和云轶见面的事?”


    子芸小声道:“那是小人自作主张了,真的不关他人的事。”


    所以姬恒的确知道了,且因为这件事而重罚了他的贴身小侍,她那日的猜测没有错,姬恒却什么也没说。


    荣蓁没再追问下去,只道:“回府吧。”


    姬恒算好了荣蓁回来的时辰,准备好了晚膳,刚一端上来,荣蓁便进了门。


    姬恒道:“还以为你会晚归,没想到正是时候。”说着便替她将外袍除了,交到侍人手中。


    荣蓁笑道:“官署近来也没什么大案,也算清闲。”


    荣蓁用过晚膳后,同姬恒一起在园子里散步消食,姬恒见她一直揉着脖子,问道:“昨夜落枕了吗?”


    荣蓁道:“在官署里低头批了一整日公文,现在脖颈酸得厉害。”


    晚间,姬恒让侍人将浴桶抬到房里来,荣蓁一进来便闻到一股药香味,疑惑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姬恒道:“我让下人去问了府中医官,她说泡个药浴会好些。”


    说着便替荣蓁宽衣,荣蓁浸到浴桶中,一时被温热的水汽包围,身上的疲乏确实消散不少。荣蓁双臂伏在桶沿上,姬恒挽了衣袖,掬起一捧洒在她的脊背上,而后替她揉着,手法极其轻柔,同她说着话,“你今日不在府里,我倒是觉得有些无趣,看来改日还要寻些医书来看,说不定哪日便能派上用场。”


    荣蓁转过身来,将姬恒的手握住,“殿下这手还是弹琴作画吧,哪日若是施起针来,我怕经受不住。”


    姬恒额前碎发被水汽打湿,荣蓁抬手替他抚到一旁,姬恒道:“你这样不信本宫的医术?”


    荣蓁笑道:“不敢不敢,若真有那日,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姬恒最是认真,被她这么一说,倒真的研究起了医术,平素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向府中医官请教。有日入宫去见太后,还替太后把了脉,太后奇道:“你何时会这岐黄之术了?”


    姬恒笑道:“谈不上会,刚学到一丝皮毛。以后儿臣常常进宫来给父后诊脉,说不定哪日便大有所成。”


    太后道:“难得你有这个心,只是诊出的脉先和太医对一对,否则还没得病,便要先被你吓着。”


    一晃已到暮春时节,天也渐渐热了,都到了酉时,姬恒见荣蓁还未回来,便着侍人去问,谁知侍人却道:“大人已经回来了,只不过同大人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位郑大人,如今在沁园同大人说话。”


    郑大人?必是那郑玉无疑了,姬恒命人将饭菜都装到食盒中,起身去了沁园。


    书房里,荣蓁看着桌上的团书,问她:“真就定了?”


    郑玉挑了挑眉,“这还有假?大婚的团书都摆在这儿,就在下月初八。你之前不是还说,纵然不是娶帝卿,也是娶旁的人,有何分别。现在倒是对我的婚事认真了。”


    那也只是曾经的心思,同姬恒相处这些时日,倒觉得若真注定被赐婚,娶了姬恒只会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已快到三月末,也没几日了。荣蓁问她,“你可见了那文二公子?”


    郑玉笑了笑,“我倒是真的瞧见了,知女莫若父,文二公子的确品貌不俗,我也还算满意。”


    荣蓁在都城里的朋友只她一个,自然还是希望她能娶到自己喜欢的男子为夫。听见她对那文家郎君满意,便也替她高兴,真心实意说了声恭喜。


    郑玉道:“你可别拿这一句话来敷衍我啊,你成婚的时候,我可是替你挡了酒,又跑遍了整个都城,替你寻来了一坛觞玉酒。”


    却听门边传来一声轻笑,姬恒立在那里,含笑道:“抱歉了二位,这书房的门敞着,故而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不过,不知道郑大人想要我妻送你什么样的贺礼?但凡我帝卿府上有的,一定不会吝惜。”


    郑玉一时呆愣原地,拘束得不知如 何是好,荣蓁笑了笑,走到门边将姬恒请进来,对着郑玉道:“那我可要提前几日禁酒,说不定等你大婚那日还能替你挡上几杯。”


    荣蓁解了她的尴尬,郑玉道:“几杯如何够?”


    姬恒温声道:“本宫还从未见过民间的婚礼,倒是有些好奇,却不知是否有幸前去贵府观礼?”


    姬恒竟要出席她的婚礼,郑玉着实惊到了,恐怕将这个消息带回府上也会将她双亲惊到,只是姬恒将礼数做得如此足,她如何能开口拒绝。郑玉连忙道:“殿下愿意光临寒舍,臣自然是荣幸之至。只是还怕那日忙乱,照顾不周……”


    荣蓁看着姬恒,轻声问道:“殿下真的想去?”


    姬恒在她耳边道:“我们大婚那日,宫廷礼仪太过繁复,人都倦了,竟不知如何过来的。我是真想看看旁人的婚礼。”


    荣蓁笑了笑,“我只记得那日被殿下惊着了。”


    郑玉不懂他二人究竟在说什么,只道:“既然殿下那日要驾临寒舍,我现在就回去提前准备一番,先退下了。”


    郑玉不等她二人回应,便溜之大吉。姬恒看着她的背影低笑一声,荣蓁道:“殿下是故意的?”


    姬恒昂起下巴,“总之,郑大人的婚礼,本宫去定了。快走吧,饭菜都要凉了。”


    在沁园用过晚膳之后,荣蓁正要握住姬恒的手回正殿歇息,姬恒却一用力将她的身子拉了回来,荣蓁微怔,姬恒轻声道:“今日便歇在沁园吧。”


    “嗯?”


    姬恒在荣蓁耳边低语,“只是想换个地方。”


    荣蓁没想到姬恒还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于敦伦之事上,姬恒一向不算拘谨,与她很是契合,荣蓁道:“殿下可知沁园的卧房外是一片竹林,晚间开了窗凉风袭来,甚是怡人。”


    那岂不是如同置身野外一般,姬恒大胆的想法一出,荣蓁便看破了,伏在他的肩上笑出声来。


    荣蓁倒也没辜负他的想象,姬恒的确体会到了不一样的乐趣,殢雨尤云,夤夜方休。荣蓁抚着姬恒的肩,问他:“听说这沁园的构造是殿下亲自绘就的,那当初建这沁园时,可知道今日还有这样的用途?”


    姬恒懒懒道:“本宫的丹青竟被你说成这般,这沁园当时建成时,本宫还想着若是以后不能嫁人,就拿这里当道观,倒是你,坏了本宫的清修。”


    荣蓁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殿下此刻形容倒也看不出半分不愿来,反倒是得了意趣。”


    姬恒嗯了一声,道:“白云乡我是求不得了,不过明日要嘱咐连乔一声,这沁园的榻比不得正殿里的,要让人再添几床被褥。”


    荣蓁低语一声,“殿下若是喜欢这里,明日便让人重新收拾一番。”


    姬恒应了一声,再看荣蓁,却见她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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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郑玉回了府,将姬恒要来喝她喜酒的事说与了郑将军,郑将军以为自己听错了,“当真是宁华帝卿?”


    郑玉连连点头,她父亲忙道:“既然殿下要来,饮食上可有什么讲究,你都要提前打听清楚,咱们郑府可不能怠慢了帝卿。”


    郑将军却道:“帝卿来府上喝酒自然是荣耀之事,不过也不用这么战战兢兢,玉儿同荣蓁是好友,想来就算有不周之处,他也不会同咱们府上计较。”


    郑主君却道:“这么一尊大佛来了,我又怎么能静下心来。”


    郑玉试探着道:“要不然,我去同荣蓁说一声,让帝卿别来了?”


    她母父二人异口同声道:“那怎么行。”


    郑主君咳了一声,“这毕竟是我们郑家和文家两府的喜事,多少人看着呢。宁华帝卿能来,多少也会长了咱们郑府的颜面,也是一桩好事。”


    郑玉倒没想这么深,郑将军道:“我之前同你说过,陛下再过几个月便会派人去边塞,虽然苦了些,但如今没有战事,倒也不算危险,还是个升迁的好机会。你同文家郎君成了婚,我们也算安心了。”


    郑玉今日倒是想同荣蓁说来着,她很是怀疑,母亲父亲二人这么快择定她的婚事,是怕她在边塞有何意外,连个后都没留下。她没敢问出口,生怕父亲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骂她不孝。


    初八转眼便至,傍晚,荣蓁与姬恒坐了马车到了郑府,不知是不是为了等候姬恒,除了郑玉一身喜服在那里迎客,郑将军二人也在大门前相迎,见姬恒着了一件寻常的苍色锦袍缓步走来,虽不见奢华,但周身气度还是与寻常人不同,郑将军正要行礼,姬恒温声道:“郑将军不必行礼了,今日一对新人最大,一切礼数便都免了。”


    郑玉巴不得如此,忙道:“殿下说得是,如今还在迎客,殿下还是先去府里喝杯茶。”


    姬恒看了荣蓁一眼,荣蓁让人将礼物呈上,同郑玉道:“等你大婚过后再打开来看吧。”


    郑主君道:“多谢殿下和荣大人的贺礼了。”


    姬恒往这儿一站,长街已被堵住,他抬步走了进去,荣蓁道:“殿下究竟送了什么礼物?”


    姬恒也同她卖起了关子,“这礼物郑玉喜不喜欢,本宫不知,但文家公子定然喜欢得紧。”


    荣蓁道:“殿下的确用心了。”


    婚仪开始之后,郑将军二人坐于主位,一对新人拜天地,姬恒和荣蓁站在人群外遥遥看着,还不忘评价一句,“倒的确比宫里简单多了。”


    拜过堂后,两位新人被送去喜房。郑主君亲自将姬恒和荣蓁迎到主桌,亲自为他二人斟酒,荣蓁道:“伯父不必忙了,还是由府里人来吧。”


    郑主君见姬恒并未端起帝卿的架子,反而甚是平和,温言细语道:“郑校尉是阿蓁的朋友,便也是本宫的朋友。今日大婚,是郑府的喜事,本宫便也来沾沾喜气,若是让主君受累,本宫心里便有些不安了。”


    郑主君忙道:“殿下哪里的话,老身今日见了殿下,才知何为天人之姿。荣大人,老身敬你和殿下一杯。”


    姬恒举杯将酒饮尽,荣蓁倒是鲜少见姬恒饮酒,关切道:“少饮些。”


    姬恒侧头看着荣蓁,“放心吧,我不会喝醉的。倒是你,一会儿还要替郑校尉挡酒。”


    都城里德阳帝卿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被人暗中说是第一悍夫,郑娴又与她们郑家同出一族,郑主君一直以为帝卿都是高高在上的,对郑玉当初落选之事虽有遗憾,倒也放下了。可如今瞧着姬恒同荣蓁感情甚笃的模样,心里又生出些不甘心来。


    过了一会儿,郑主君被郑将军唤去,到了偏厅里,压低声音提醒道:“你方才一直出神,在想些什么,帝卿唤了你两声都没听见。可是有些失礼啊。”


    郑主君忙往姬恒那桌瞧了一眼,见她二人并未留意这里,低声道:“我也没想些什么,就是如今看见宁华帝卿,又想起当初玉儿落选之事。你说,当初若是帝卿下嫁到咱们郑家,那该有多好。玉儿也不必去边塞苦寒之地,而且帝卿温雅和善,定是极好相处的,我只要往这里去想,就觉得甚是遗憾。”


    郑将军瞪大了眼,小声道:“你是糊涂了不成?竟在这里想这些,文家郎君也是极好的,你可莫要再他面前流露分毫。不然咱们郑家被人笑话不说,还会得罪了文家。”


    郑主君忙道:“是是是,我自不该多想。”只是他一想到那样尊贵的人,对他却这样有礼,便一时胡思乱想起来。


    他二人说话间,郑玉已经从内宅里出来敬酒,荣蓁也被她从姬恒身边借走,去了另外的厅堂里。郑主君连忙回去,陪着姬恒说话,只是荣蓁这一走,姬恒便也没了交谈的兴致,郑主君说着话,姬恒只简单答几句,其余时间都是含笑看着他。


    教坊里此刻也很是热闹,一个小侍领了一个男子上楼,那男子披着斗篷,兜帽遮挡的严实瞧不见面容。


    二楼云轶的房中,窗户半开着,他支肘看着外面街景,听见门声响起,那人走了过来,云轶才转过头来,朝来人展颜一笑,“陪我喝一杯?”


    小侍将酒菜呈上,而后退了出去,替他们二人将门合上,颜佑安道:“你今日找我来做什么?”


    云轶伸出手去,遥遥向远处指了指,“那里是京中郑将军府,如今正在办喜事。”


    京中还有哪个郑将军,颜佑安问道:“是郑玉成婚了?”


    云轶道:“是啊,不止是郑玉成婚,我们荣大人还带着她的夫君去了郑府的喜宴。她们去喝喜酒,我一个人实在无趣,便只能找你陪我喝杯闷酒了。这郑玉也是 没良心的,好歹相识一场,竟连个请柬都不给我送来,真令人寒心哪!”


    颜佑安已经许久未听人提起荣蓁了,他自在乌衣巷过他的日子,平儿也不敢提起来,不过三个月,竟像是很久没联系的故人了。只在偶尔间听人提起大理寺的荣大人,他明明该躲开不去听,可总是不想挪动步子。


    颜佑安压抑住心头那丝隐痛,同他道:“你有什么闷酒可喝,难不成你心系郑玉?对她成婚之事如此意难平。”


    云轶轻呵一声,“你如今噎人的本事倒是见长。说起她们二人,我还是先认识郑玉的,一晃几年过去,两个流连教坊的人竟都成了婚。偏我还活在过去,难道不该喝杯闷酒吗?”


    颜佑安沉默了许久,而后给自己斟了一杯,“你说得对,的确该饮一杯。”


    昔日他们也算暗中较劲过,为了荣蓁争风吃醋,当日如何也想不到,如今竟也有平平静静坐在一张桌子上对饮的时候。


    云轶问他,“前些日子可听见荣大人私会教坊公子一事?”


    颜佑安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没听过。”眼神里的内容却是在道:你说的那人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云轶笑了,“正是区区在下,你就不想知道荣蓁找我做了什么?”


    颜佑安连眼都不抬,可云轶知道他心里好奇得很,他的手指紧捏着酒杯,早已经暴露了他的心事。


    云轶自问自答,“荣大人成婚之后,又想起了同我在教坊中的快乐时日,约我到雅间重温旧梦。”


    颜佑安抿了一口酒,“你若是愿意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云轶冷哼一声,“你对她倒是了解,不过她想不起我来,也不会惦记你。”


    颜佑安闷声道:“我不用她惦记,我们早就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了。”


    云轶起身将窗子合上,到底还是把今天找他过来的真实意图说出口,“荣蓁益州之行得罪了吴王,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早前曾让人杀了荣蓁。”


    颜佑安是知道吴王的,但荣蓁毕竟娶了姬恒,他虽与吴王不是同父所出,但也算是亲姐弟,不至于下此狠手吧,“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的,皇室之中从来不讲什么骨肉亲情。荣蓁破了益州的案子,为何没有升迁,便是因为此案牵涉太广。”


    颜佑安不是傻子,他看着云轶道:“那你呢,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同我说这些话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云轶半真半假道:“我在教坊中那么多年,对朝中的消息自然知道的多些。你若是不信,我也无可奈何啊。我并没有让你做什么,你什么都不做最好,反正我也恨极了荣蓁这个负心人。她得罪吴王不是最好吗?”


    颜佑安却格外固执,“她才没有辜负你。”


    云轶道:“好好好,她没有辜负我,那总辜负了你吧。你若是想看着她死,就什么都不做。你若是还舍不得,就替我劝劝她,让她日后行事知道一些分寸。”


    颜佑安不知在想什么,手中的酒杯一直握着,云轶浅浅提醒,“你最好不要让你身边那个小侍知道,这件事传得越广,荣蓁的危险便多一分。”


    一炷香功夫后,房中只剩下云轶一人,他把玩着手中空的酒杯,道:“荣蓁,你会听了颜佑安的劝吗?”


    第033章 撞见


    荣蓁一路陪着郑玉敬酒, 喜宴上推杯换盏,甚是热闹,无意间一瞥, 邻桌上有人一直往她们这边瞧着,她定睛一看,认了出来,是孙琦。


    荣蓁在郑玉手臂上轻掐一记, 郑玉吃痛看了过来, 荣蓁压低声音道:“你还请了孙琦?”


    自从荣蓁娶了姬恒,孙琦便没少与她为难, 上次弹劾她的众多人里便有孙琦一个,这事郑玉也知道的。


    郑玉也愣了愣, “或许是我母亲给孙家送了请帖?”


    明知道她是存心的, 也没有别的办法,郑玉和荣蓁走到那桌前,同座间几人寒暄。


    孙琦的确在等着荣蓁,站起身来, 分明是冲着荣蓁来的, 偏偏还要道:“今日若是郑大人喝醉了,恐怕这洞房花烛夜便要错过了,荣大人既然是郑大人的好友,不如便替她饮了这杯?”


    郑玉知道她来者不善,笑着道:“都城里的人谁不知我是千杯不醉,这杯酒还是我自己喝吧。”


    郑玉不由她们相劝,便已经满饮了一杯, 而孙琦又斟满一杯,“这一杯祝郑大人与正君琴瑟和鸣, 五世其昌。”


    这酒郑玉没有拒绝的道理,硬着头皮便要饮下,荣蓁握住她的手,将酒杯接了过去,“这杯我替阿玉饮了,孙大人,你如今还未婚娶,不知这大喜之日醉得太厉害是让正君为难,今日不管有多少杯,我都替阿玉饮下,也祝孙大人早日订下良缘。”


    这话倒像是荣蓁在暗示她还是早些成婚,莫存不该有的心思,觊觎旁人。


    孙琦面上的笑意愈发寒人,“那我今日要同荣大人多喝几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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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恒带着荣蓁回府时已近亥时,荣蓁身上都是酒气,头晕得厉害,姬恒半扶着她的身子,侍人连忙迎了上去,帮着姬恒将荣蓁的外袍除去,将荣蓁平放到榻上,姬恒命人打了盆温水,将绢帕浸湿,替荣蓁擦拭了一番。


    府里已经备好了醒酒汤,姬恒揽起荣蓁的后背,将她扶着坐起,靠在自己身上,又将醒酒汤喂她喝了,荣蓁只是头疼得紧,倒也不是全然醉倒。


    卧房里,她枕在姬恒的膝上,姬恒替她轻揉鬓间,埋怨一声:“这郑玉也不知替你拦一些,改日她也不必来府里了。”


    荣蓁闭着眼眸轻笑,“我同殿下大婚时,她也替我挡了许多酒的,不然我是没办法同殿下洞房花烛的。”


    姬恒有些护短,道:“那她是想将你之前欠她的都讨回来吗?”


    荣蓁的脸贴在他的寝衣前,捏了捏他的手,以做安抚,“反正郑玉大婚也只有一次,我也只能替她挡这一回。对了,还没问殿下,今日瞧见了民间的婚礼,可还觉得喜欢?”


    姬恒道:“是挺热闹的,但也谈不上喜欢,况且你不在那儿,我还要同郑主君应付。”


    荣蓁道:“我在都城里的朋友也只郑玉一个,改日倒也可以请她和正君来府上,那文二公子颇有才情,或许同殿下谈得来。”


    姬恒嗯了一声,对此事也不算上心,说到底,荣蓁不在,他对旁的人也没心思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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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朝散后,荣蓁被姬琬留下,道:“朕昨日听裴知凤奏报,她还说起了你,说你做事勤勉,不骄不躁,沉稳有为,只差让朕立刻准她回乡,任你为大理寺卿。”


    荣蓁忙道:“臣不敢,裴大人在大理寺多年,颇有功劳,臣不可与之相比。”


    姬琬道:“你倒不必妄自菲薄,朕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若非眼下情形不同,朕早就准她心愿了。”


    荣蓁问道:“陛下可是有为难之事?”


    姬琬笑了笑,同她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到朕身边时,你曾说与朕的话?”


    “臣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她说,她愿终身侍奉陛下,忠于陛下,为陛下解忧。


    姬琬走下御阶,将一封信函交给了她,“这是姑苏传来的密信,前几日,朕派去姑苏的都监高沅死在居处,仵作验过,她房中并无打斗痕迹,高沅死前也没有挣扎,只有一枚银针,刺入了她的死穴。”


    荣蓁思忖道:“这必是用暗器的高手才能做到的,可是高都监得罪了什么人?”


    姬琬道:“三个月前,姑苏还死了一个主事,死法与她一般无二。”


    荣蓁从她的话里察觉出一些怪异,“陛下的意思是,有人雇了杀手来刺杀朝廷官员。”


    姬琬冷笑一声,“朕知道她不甘心,可朕没想到,她的手竟伸得这么长,为了安插势力,不择手段。”


    荣蓁知道姬琬说的那人是谁,吴王封地在金陵,而她必定会在江南诸地,如姑苏,余杭等处安插‖自己的人。只是既然姬琬没有点破,荣蓁也不会主动询问,“陛下接下来可有打算?”


    荣蓁本以为姬琬已经下了决心要铲除吴王一党,可她却道:“再调任新的都监过去,此事就先按下,朕指派的人,她不会信。”


    荣蓁点了点头,“陛下告诉臣这些,可是有要事安排给臣?”


    姬琬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神秘道:“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即便她是众人口中皇帝近臣,但有些事她也看不透。荣蓁怀着心事回了官署,飞鸾正在门口等着,见了她后,悄声道:“大人,里面有位公子等 您。”


    荣蓁以为里面等着的人是云轶,可推开门后,却看见颜佑安的身影,也难怪飞鸾会让人进来。


    荣蓁合上了门,已经许久未见他了,见了面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没有上次那般苍白憔悴。颜佑安也是一样,纵然一整夜辗转反侧,下定了心念才来,见了她却不知从何起说起,只定定地看着她。


    还是荣蓁先问出了口,“你近来过得可好?”


    颜佑安愣了愣,而后又点了点头,“还算平静。”


    远离她的日子的确应该平静,“今日过来是有事找我吗?”


    颜佑安攥着衣袖,有些话他已经没有身份来劝,但就像云轶所说,他也做不到看着她身陷险境,“云轶说你得罪了吴王,让我劝你收敛锋芒。我虽然不懂你们的事,但是我知道云轶对你的心思,若不是万分紧要,他不会找我来劝说的。”


    颜佑安说完便见荣蓁的脸色微变,看来云轶说的是真的。他情急之下拉住荣蓁的手臂,“你现在已经拥有许多了,就不能急流勇退吗?”


    退,她如何能退?事情已经做下了,便没有退缩的道理。荣蓁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语声平和,安抚着他的情绪,“云轶言过其实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像你说的,我已经拥有许多,单凭我与皇室的关系,吴王也不会下死手。”


    这句话敲醒了颜佑安,他以什么身份来的啊,他放开了手,“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有主意的,从前到现在我都没能劝得过你。你如今虽成了婚,与我也无牵绊了。但我在这世上已无血亲,我们相识这么多年,这情分已与亲人无异,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受伤或是有性命之忧。我能说的都已说了,你多保重吧。”


    荣蓁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往后你也还是少与云轶往来,他的经历太过复杂,我也怕你牵扯进去。”


    颜佑安点点头,“我也没与他往来,以后也不会了。”说完他又看了荣蓁一眼,“我走了。”


    荣蓁将他送到房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很久才回了房中。


    颜佑安从官署中走出来,戴上了幕离,一辆马车朝着官署方向驶来,他出门不备,险些被那辆马车撞倒,他稳住步子,见那马车停下,一名年轻的侍从扶着一个男子走了下来,颜佑安瞥见那男子面容,顿时僵在原地,只听那男子同他道:“方才没伤到公子吧?”


    他的声音温煦如春风,不疾不徐,偏偏颜佑安如同置身凛冽寒冬,喉中也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那男子还要再问什么,颜佑安已经快步走远了。


    恩生讶异道:“殿下,这官署中怎么还有男子出入?难不成申冤到了大理寺来?”


    姬恒压下心头的一丝疑惑,道:“快去把食盒取来吧。”


    颜佑安走到拐角处,再无力走下去,扶着墙大口喘着气,那是她的正君,也是高高在上的帝卿,来官署看她是光明正大之事,而他自己,却来探望旁人的妻主。颜佑安幼承庭训,做了没有名分外室已是抛却了一切尊严,如今被人撞见才是真正无地自容,更令人不耻的是,方才他见了荣蓁,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期盼,以为他们还能回到从前。


    自从颜佑安走后,荣蓁便没了心思,桌上的公文翻开一页,上面的字分明识得,可却入不得心去,门忽地被人叩响,已是午膳时辰,荣蓁以为是飞鸾来了,便说了声:“进来吧。”


    只听见脚步声近了,荣蓁抬起头来,见姬恒正笑着看她,“荣大人如此勤勉,连午膳都要忘了吗?本宫改日便去告诉陛下,可要实实在在奖励荣大人一番。”


    荣蓁讶然,“殿下怎么来了?”


    姬恒将手中食盒放到一旁桌子上,“快过来,备了些你爱吃的菜。”


    荣蓁走了过来,在桌前坐下,帮他把食盒打开,姬恒温声道:“今日在府上也是无聊,想着你怕是还没用饭,便走了一趟。”


    姬恒府上的庖厨是他特意着人寻来的,做的菜也极其精致,香气扑鼻,姬恒揽袖替她将汤盛到碗里,推到她面前,“这汤很是鲜美,你快尝尝。”


    荣蓁却问他,“殿下陪我一起用吧。”


    姬恒道:“我再用怕是会积食。”


    荣蓁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姬恒倒也问了句,“今日可还算忙?”


    荣蓁将口中菜肴咽下,道:“近来朝中无大事,倒也还好。”


    姬恒的话状似无心之言,“方才我的马车险些撞到一位公子,还是从你们官署里出来的,好在人没有受伤。”


    荣蓁直觉那人便是颜佑安,听到没有受伤松了口气,而这细微的变化却也没能逃过姬恒的眼睛。


    第034章 隔阂


    姬恒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倒没有戳破,但也难免自伤,成婚这么久, 两人之间愈发亲近,他觉察得出,荣蓁对他是有情意的,但这情意怕是不足三分, 倒让他以为荣蓁已经忘了从前。比起云轶这个教坊公子, 和她一同长大的颜佑安才是她真正上心的人。


    姬恒看着荣蓁用膳,试探道:“你若是喜欢, 明日我再过来给你送。”


    荣蓁对吃食没那么多讲究,也不忍姬恒如此辛劳, 道:“殿下往后不用常到官署来, 我每日早些回府便是。”


    本是寻常的一句话,可不巧正刺中了姬恒的心,他定定地看了荣蓁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自讨没趣, 站起身道:“荣大人放心, 往后我不会来,也不至于扰了荣大人的好事。”


    荣蓁站起身来,想拉住他的手臂,姬恒却已经夺门而去,行走间失了往日的淡然从容。


    恩生本在外面守着,给他们夫妻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见姬恒快步走了出来, 他也连忙跟上去。


    马车上,姬恒一句话未说, 恩生也不敢问,回府之后,姬恒早早便歇下了,将一众侍人赶到殿外。


    连乔走了过来,见恩生贴在殿门处,似乎在听里面的响动,斥了一声,“出来才多少时日,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宫里的规矩?”


    恩生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莫要一口一个规矩的来压我,在我这里只有殿下最重要。”


    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姬恒的愠怒,只不过他压抑在心里,并没有发作出来,这才更让恩生担心。他忽而又想起身边的连乔来,警告一声,“殿下之前可是说了,既然你已经来了帝卿府,殿下便是你唯一的主。你若是把这里发生的事传到宫里去,看看到时候先被罚的是谁?”


    连乔被他数落了一通,又想到姬恒当日话语里的威慑,也不再多问。


    正在这时,荣蓁回了府,到了正殿前,见侍人都守在殿门外,她走了过去,问道:“殿下呢?”


    几个侍人都不做声,还是恩生开口道:“殿下回来后说是累了,想先歇歇。”


    荣蓁道:“我去看看殿下。”


    恩生哪有阻拦的道理,连忙将殿门打开,荣蓁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的,她走到内殿,榻上姬恒侧卧着,不知是否睡着了。荣蓁回的匆忙,身上的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她坐到了榻前,看了姬恒的背影坐了许久,她虽不知姬恒是如何知晓颜佑安来过,但今日必定是因着颜佑安起了隔阂。


    荣蓁伸手欲扶上姬恒的肩膀,犹豫地停在了那儿,到底还是收回了手。她站起身来,走出殿门。


    若要解释颜佑安今日来由,便要牵扯到吴王的事,荣蓁已经答应了姬琬绝不向姬恒提及此事,也不想拿旁的事来骗他。可若是说颜佑安主动来寻她,她又怕姬恒迁怒于颜佑安,思来想去,没有双全之法。


    姬恒只听着她走了出去,对几人嘱咐道:“殿下歇下了,到晚膳时分再去唤殿下起身吧。”


    她坐了那么久,竟未问他一句。他回忆起颜佑安今日的反应,显然是识得他的。他也很想问问荣蓁,今日颜佑安同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想问荣蓁,今日颜佑安来官署被他撞见,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可这些都被沉默阻隔了。


    殿内昏暗,姬恒望向虚空一处,心里自嘲道:这婚事本是你强求,难道还要求旁人爱你不成?


    荣蓁回了沁园歇下,晚间唤来子芸问了一声,“殿下可用膳了?”


    子芸道:“用了,只不过没用多少,恩生说殿下没有胃口。”


    荣蓁嗯了一声,而恩生也将荣蓁的问候说与了姬恒,姬恒只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一连几日,他们二人都 分居两处,主子们冷着,帝卿府的侍人们也不好过,府里也就恩生随姬恒的时间最久,便让恩生从中劝解一二。


    可恩生刚开了口,便被姬恒怒斥一番,显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姬恒心头的怨恼不仅未消,反而更是浓烈几分,府里再没人敢提起。


    而姬恒此刻不过外强中干,若是荣蓁来主动破冰,他的怒火只怕片刻间便消散了。


    而荣蓁却只想着过几日他气消了些,再重修旧好。


    ——————————


    御花园,姬琬特地召荣蓁过来,荣蓁还以为是府里的事传到了宫里,谁知姬琬竟是与她闲话家常,而后又提及子嗣之事,姬琬笑道:“你与阿恒既然已经成婚,也是时候要个孩子了。阿恒是朕最疼爱的弟弟,你们生的女儿朕会当公主一样疼爱,若是再大些就好了,还能和明贤一起读书。”


    荣蓁道:“臣与殿下大婚不久,此事不急。”


    姬琬说起了姑苏之事,“朕已经命秦不言前往姑苏为新任督监,等她在那里立足脚跟,朕有新的公务要安排给你。朕也不瞒你,这公务有些危险,可却也无比重要。朕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你最合适。这一行不知几个月,朕也是希望阿恒能有个孩子,以慰寂寥。”


    秦不言出身行伍,并非世家大族,全赖陛下一手提拔才有今日,自然是比旁人更为忠诚可信,不会被吴王的人轻易笼络了去。姬琬选定此人,想必也是有这重考虑。荣蓁疑惑道:“陛下要交于臣的究竟是何事?”


    姬琬只道:“旁的事朕还不能透露,不过你的武艺绝佳,还要时时习练才是。对了,听说你指点过明苓武艺,明贤也该有个教授她武艺的师傅,不如你一并领了吧。”


    明贤身为公主,如何能缺得了师傅。荣蓁忽而想起那次宫宴后,她将姬恒准备的礼物交予了明苓,又趁着无人时在明苓面前演练了一套剑法。陛下这话,难不成是在拿明贤的事借机敲打她一番。


    不论如何,荣蓁都只能推拒,“不敢瞒陛下,臣于大理寺的差事已是分身乏术,两位公主的师傅自当好好选择才是,臣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


    姬琬笑了一声,“朕不过是随口提及,你怎么这样诚惶诚恐?”


    好在姬琬并未强求,荣蓁慢慢将心放了下来。随后让庆云女史送荣蓁离开,两人走在路上,庆云轻声道:“昨日陛下分别考校了两位公主的功课,明贤公主有些答不上来,陛下责罚了公主的少师,明苓公主对答如流,但陛下却也无欣喜。荣大人,你是聪明人,想来应也明白陛下的心意。”


    荣蓁如何能不懂,都已经明示到这个地步,荣蓁也只能道:“陛下当真是宠爱明贤公主。”


    庆云笑了笑,“奴婢侍奉陛下多年,不管陛下选定哪位公主,都是奴婢的主子。不过,奴婢倒是想着,若这后宫中能再有喜讯,陛下龙颜大悦,对大周才是真正的幸事。”随后她停下了步子,“荣大人,您又何必烦恼,以您今日的地位,应也像奴婢一样宽心才是。前面就出了后宫了,奴婢不送了。”


    荣蓁拱手道:“多谢庆云女史。”


    荣蓁出了宫门,坐上了候在那里的马车,车厢轻轻摇晃,恰如她此刻心境。姬琬心里若选定了明贤,明苓的优秀便成了姬琬心头的一根刺。她送给明苓的东西,也会被姬琬当作是示好之意。今日之言,便是要让她彻底同明苓划清界限。庆云说的没错,若这宫里有第三位公主降生,才能让陛下改变初衷。


    荣蓁回了帝卿府,恩生等在沁园,瞧见她回来,道:“大人回来了,德阳帝卿来了府上,如今正要同殿下一起用膳,大人可要过去?”


    郑娴没一道过来,德阳帝卿和姬恒想必有话要说,荣蓁道:“你去告诉殿下,我不过去了。”


    恩生就这样回去答话,正殿里,姬恒往恩生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想看的人,他端着的酒杯又举起,浅浅酌了一口,德阳道:“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有些不对。”


    姬恒脸上浮出一抹笑来,反问道:“我有何不对?”


    德阳如实道:“我也说不上来,我来了这半日,你同我说话虽是有问必答,也没什么疏离失礼之处,但我却是觉得,你的心不在这儿。”


    姬恒装作不在意道:“昨夜听了一夜雨声,没有睡好。”


    帝卿即便成了婚,但在自己府上,只要帝卿没有主动召见,妻子亦不可要求同寝。德阳便是如此,他自然不晓得,从前姬恒与荣蓁一直是宿在一处的。便对姬恒这话当了真,“难怪,若还是心神恍惚的话,晚间便喝碗安神汤再睡。”说着将他又举起的酒杯抢过来,“又没什么大事,怎么还自斟自酌上了。瞧你,喝了这许多,难不成是想醉倒?”


    姬恒道:“你都说了这是在我府上,醉了又如何,我又不需去上朝。你不陪我喝一杯吗?”


    德阳帝卿忽而低眉一笑,“府里医官说了,今日合阴阳,孕育孩儿的机会也更大一些,我就不陪你了。”


    原来两人吵吵闹闹,如今又和好了。他同荣蓁却是从未争吵过,如今却也分出楚河汉界。姬恒抬起酒杯敬他,“那就提前道声恭喜了。”


    德阳却道:“你们如今新婚燕尔,或许好消息更快一些。”


    姬恒听了只一笑而过,天色将晚,德阳并未久留,姬恒将他送出门去,回转间头有些晕,险些没能站住,恩生连忙扶着姬恒,“殿下这是怎么了?”


    姬恒被扶回正殿,又去请了府里医官,恩生让人去沁园说了一声,须臾功夫,荣蓁已经匆忙赶来。


    第035章 泄露


    姬恒靠在榻上, 医官正为他诊着脉,侍人围在外面,瞧见荣蓁过来, 连忙分散两旁,为她让出路来。


    荣蓁走上前道:“殿下怎么会突然晕倒?”


    医官忙道:“荣大人莫要担忧,殿下并无大碍。许是未好好用膳,又饮了酒, 这才有些晕眩。一会儿进些羹汤, 便能好转。”


    荣蓁这才松了口气,恩生将医官送出去, 内殿中只有她们两人,姬恒的手挡在额前, 方才的对话他也听得清楚, 荣蓁坐到榻沿上,将他的手拉了下来,姬恒撇过脸去,躲开她的眼神, 只听荣蓁道:“你不是在学医术吗?空着肚子饮酒会伤身, 难道你连这些也忘了?只为了同我置气,就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吗?”


    姬恒恼道:“我何时同你置气?分明是你……”分明是荣蓁不来他的房里。


    荣蓁哄道:“好,是我之过,我以为殿下气消了,便愿意同我和解。”


    姬恒看着她,她这样柔声哄着他,这么多天他求的不就是这个吗?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这般哄那颜佑安, 或许在无人处,她们两人更为亲密。


    姬恒问她:“你想同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荣蓁如何不知道他的心结, 这几日她也在思考,心里的确有话要同他言明,却也不知道这些话说了,他会更愤懑还是选择接纳。


    “我的确有话要同殿下说,我幼失恃怙,少年时便在颜家生活,颜世岚待我如己出,我也与颜佑安一同长大,若说没有情意,殿下怕也是不信的。可我忤逆颜姨母的安排,不肯入仕,整日沉迷教坊,也同云轶有了纠葛,再后来颜家获罪,我因为外姓,并未遭遇这场厄运,但颜佑安却入了教坊。即便手里有些银两,也依旧无法将颜佑安赎出。那时我才决定去做官,再后来的事殿下也已经知道了。”


    姬恒被她这番话牵动了回忆,难怪初见她时,明明置身于喧闹中,她的眼神却如此冷漠,疏离地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那时她刚被皇姐从行宫守卫里简拔出来,成为了一个无实际官职的侍卫,陪侍御前,也是那个时候,他真正留意到了荣蓁。宫里人都说她是个善于奉承之人,若非如此,怎会那么轻易便得到帝王的青眼,可他那时却想,若真的是一个满是欲*望之人,为何会有那样的神情。


    荣蓁缓缓道:“这几年我一直希望自己变得更强些,官位更稳固一些。殿下在益州时也见过了,我不像殿下以为的那般光风霁月,在底线之上,我也会做许多不择手段的事。可我做的许多事,都只是想为颜家平反,这是我的心愿 ,也是我的责任。那日我的确见了颜佑安,我们说的话无法全然告诉殿下。但我与他不论曾经如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了,我的夫郎是殿下你。或许唯一不变的,是我们都希望彼此安好。”


    姬恒久久无言,荣蓁以为他还是不会原谅自己,姬恒却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哪个以为你是光风霁月的,从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不是这样的人。但在明苓这件事上,你又有些执拗,复杂难懂,可越是这般,我越偏爱你的执拗。我知道他是你的一位故人,往后他若是有什么难处来寻你,你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他处理好一切。这件事就让他过去,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好。”


    荣蓁话音刚落,姬恒便将她揽入怀中,抱住她的这一刻,他才觉得这颗心总算安稳了。


    恩生送羹汤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人正情意绵绵,他没想到只出去这一会儿功夫,姬恒便和荣蓁重归于好了。他难以掩饰心头欢喜,将羹汤交给了荣蓁,便退了出去。


    荣蓁笑了笑,将汤羹端起,持着汤勺轻轻搅动,而后喂给姬恒,许是郁结散去,姬恒胃口大开,一碗汤羹很快见了底。


    荣蓁将空碗放回,刚要起身,被姬恒拉住,“你又要回沁园?”


    荣蓁本意并非如此,可听见他这么问,戏谑道:“没有殿下的允许,臣不敢留在殿下的寝殿里。”


    姬恒道:“你又在戏耍我。”他说着,眼中的笑意却也隐藏不住,“本宫今晚便允你留下。”


    两人散尽误会,倒觉比之前更亲密了些。燕好过后,姬恒抚着荣蓁的长发,听她问道:“若是我们都不主动解开误会,殿下难道要一直这样同我僵持下去?”


    明明不肯下台阶的人是她,姬恒道:“今日德阳来了,我本让恩生去请你过来,是你不来。”


    荣蓁抬起头来,“原来殿下今日已经有了同我和好的打算?”


    若是往常,姬恒必不会认,可眼下两人刚刚亲近过,整颗心也同人一般湿漉漉的,说不出什么嘴硬的话来。今日虽是荣蓁主动和好,但他却早已经撑不下去。


    姬恒并不惧怕被荣蓁拿捏住,道:“难道你以为同你冷着的这几日,我的日子会好过吗?”


    她不在身边的每个夜晚都辗转反侧,姬恒不愿再有下一次,可却听荣蓁煞风景地提了一句,“陛下或许又要让我离京公务了。”姬琬虽未明确此事可否泄露,但荣蓁不想他等到自己离开之时才突然知晓,空欢喜一场。


    姬恒道:“怎会?皇姐明明之前还同我说……”可他又想着,就算姬琬一国之君,一言九鼎,说了的话又反悔,但若她真的让荣蓁离京,难道他还能阻拦不成?


    荣蓁见他一瞬低落下去,俯身亲吻他,以示安抚,“就算离开,也不过一两个月,转眼便过去了。什么也不会发生,等我回来,我们还如今日这般。”


    姬恒闷闷地应了一声,荣蓁有意打消他的不快,吻着他的嘴唇,下颌,将他带入新的又欠爱之中,无暇他想。


    第二日姬恒醒来,荣蓁早已上朝去,他披了衣服起身,将恩生唤了进来,“服侍本宫梳洗,再让人将医官请到正殿来,本宫有话要问她。”


    第036章 姑苏


    恩生将医官请到正殿来, 姬恒坐在上首,医官行礼道:“微臣拜见殿下,不知殿下贵体可好些了?”


    姬恒开门见山道:“本宫的身子已经无恙了。今日召你过来, 的确有要事。本宫成婚已五月有余,如今还是没有喜讯传来,不知可有药物调养一番?”


    医官忙道:“殿下贵体康健,孕育子嗣是迟早的事。调养的方子的确有, 但更重要的还是心性自然, 阴阳和合。”


    姬恒道:“昨日你也替本宫诊过脉了,先去拟方吧, 总要试试才知。”


    恩生将医官送走后,在姬恒身边道:“殿下莫不是被德阳帝卿的事干扰了心境, 您与大人新婚不足半年, 子嗣的事不必急的。”


    姬恒缓缓道:“这事原本也是不急的,不过有个孩子倒也好,我与她之间便多了重牵绊。”


    日后,他会是她唯一的夫郎, 也是她孩儿的父亲。


    姬恒又吩咐道:“你再去替我办一件事, 了解一番颜佑安如今的境况。”


    恩生自然是知道颜佑安这个人的,“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了,他不是已经和大人……”


    荣蓁是与他说了很多,可谓恳切,但也不会把繁枝细节都说与他。“你让人仔细去查,但切记,不要打扰到这个人的生活。”


    即便没有了男女之间的联系, 颜佑安同荣蓁的关系也不会断,他要了解所有的一切, 将来颜佑安再求助荣蓁之时,他可以提前替颜佑安了结了眼前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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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郊大营,郑玉从营帐里走出,瞧见马上的人,眼中满是惊喜,“想不到啊,你荣大人今日竟跑到这儿来找我,往常只有我去寻你的份,倒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荣蓁坐在马上,往远处看着,校场里是正在训练的兵士,郑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见她今日竟穿了一身劲装,“怎么,原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荣蓁抬起下巴,“今日要不要同我比试比试?”


    郑玉被她激起了斗志,“好啊,不过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你若是比输了,可要赔我些东西。”


    荣蓁才不上当,“我如今寄居帝卿府,没什么东西可给你的。”


    侍从将马牵来,郑玉一跃而上,勒紧了缰绳,戏谑道:“是啊,整个宁华帝卿府上最宝贝的便是你了。”她说完便甩起马鞭,马儿立刻奔了出去。


    荣蓁也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校场,郑玉反悔道:“今日我还是不与你比试了,我若是伤了你,宁华帝卿怕是不会与我善了。我若是伤了什么地方,我府里的正君又要问个不停。怎么想都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这话倒是激起了荣蓁的好奇,“那日帝卿送给你们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原来连你也不知吗?”郑玉道:“成婚之后,我和他一起打开了那礼物,竟是一把玉扇,上面的篆书小字仿佛浮于扇面上,倒是极为精致,我夫郎瞧见此物连连惊叹,待听得是你家宁华帝卿所赠贺礼,更是称此物为真迹,连带着对我也多了几分笑意。”


    想来应是姬恒的珍藏,又打听到文家公子爱好此物,这才割爱以赠。


    郑玉嘻嘻一笑,将远处一个正与人比试的年轻女子唤来,“这是大理寺的荣大人,今日来我们这儿试练一番,你仔细陪着吧。”


    荣蓁倒是不在意对面的人是谁,选了旁人,正好全力以赴。荣蓁下马来,那人对二人恭敬行礼,可是真正动起手来,这人丝毫不让,提着剑刺过来,荣蓁连连躲闪,那人一剑挥过,荣蓁下腰躲避,而后旋身抬脚踢在那人面门上,那女子连忙一手格挡开,荣蓁力道强劲,那人还是退了几步才收住势。


    郑玉在一旁观战,怕荣蓁处于下风,连忙提醒道:“姚副尉可是从战场下来的,近身打斗时可没有多余的招式,是我们平时比武最快取胜那个,你要小心些。”


    郑玉话音刚落,那姚副尉已经同荣蓁打得难分难舍,荣蓁熟悉了姚副尉的招式,只一味防守下去,姚副尉进攻久了难免疲惫,正在这时,荣蓁突然使出剑招,快如疾风,变幻莫测,还未定眼去看,姚副尉的颈边已经搁置了一把剑。


    郑玉没想到荣蓁的武艺丝毫没有荒废,方才还以为她会落败,没想到在暗藏锋芒。


    那姚副尉虽是不敌,但难得遇见个对手,倒是激发起斗志,又缠着荣蓁打了两个回合,其中一次险些取胜,最后倒也算心服口服。


    郑玉本以为荣蓁是有什么不快,特地来发泄,可见她又开始射起箭来,百步穿杨,丝毫不知疲惫。郑玉觉出些不对,趁着荣蓁歇息的空当,悄声问道:“莫不是陛下又给了你什么任务,让你这般卖力?”


    荣蓁知道有些事瞒不过她,但还是不能全然告知。


    今日姬琬宣她进宫,屏退左右,将一本册子交给了她,她轻轻展开,却发现这竟是一份人物图册,里面详细记载了每个人的喜好与禁忌,而开头那页上所绘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旁边写着她的名讳:慕容斐。


    荣蓁有些不解, “这是何人?”


    姬琬道:“当今天下,除了朝廷之外,亦有武林,慕容斐便被奉为如今的武林盟主。姑苏慕容氏未成立门派,又一向在各派中保持中立,故而慕容氏的人常常被推举为武林盟主,而上一任武林盟主便是慕容斐的姐姐慕容筠,不过她七年前已不知所踪。”


    荣蓁不知姬琬真正意图,问道:“难道慕容氏与吴王有关联?”


    姬琬冷笑道,“这些江湖人一向心高气傲,明面上自然不肯与权贵结交,即便是慕容斐也不可能把一些事摆在台面上。而在这之中另有一个门派名唤千绝宫,乃是一个杀手组织,十分神秘,而她们惯用的暗器便是银针。”


    荣蓁立刻省觉,“陛下的意思是,屡次杀害江南官员的刺客便出自千绝宫。而那些官员的死实为触动了吴王的利益,她与千绝宫勾结,铲除异己。”


    姬琬道:“你猜的倒也不错。这些都是朕让秦不言探查的,接下来,朕要派一个人往姑苏走一遭,看看能否破了这千绝宫的秘密。”


    不必多说,荣蓁已经明白,姬琬选定的那个人是她。


    江南何其凶险,荣蓁不敢有丝毫马虎,不过也嘱咐郑玉道:“有些事你还需保密才是,言多必失。”


    郑玉忙将嘴捂住,“我倒是有心多言,可我也要知道才行啊。”


    荣蓁没有回答她,一箭射出,正中靶心,“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吧。”


    荣蓁从校场回来,天色已晚,可她习练半日,身上已经被汗浸透,还是先去了沁园沐浴一番。


    姬恒在正殿里正听着恩生探来的消息,姬恒问道:“他们主仆现下如何过活?”


    恩生道:“他们如今住在乌衣巷,那颜公子手中有银票地契,自是生活无忧。而且在他所居的房子周遭几户,皆是独身男子,听闻还有武艺傍身,小的就又打探了一番,说是为郑玉郑大人所雇,平素不消做些别的,只保护颜公子安危即可。”


    郑玉?姬恒摇了摇头,只怕真正费了这心思的人是荣蓁吧。


    恩生继续道:“那颜公子深居简出,并不常出门。那日主子同他碰见,也是偶然之事。”


    这些话荣蓁已经解释了,姬恒自然是信的。


    侍人进来禀道:“殿下,大人回府了,让人传话说先回沁园收整一番再过来。”


    姬恒并未等候,而是去了沁园寻她,荣蓁沐浴未归,姬恒便先去了荣蓁的卧房里等着,他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脚步声近了,便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姬恒往内室里去,可刚走到榻边便瞧见荣蓁枕边放着一个册子,姬恒有些好奇,俯身将那册子拿在手里,正要翻开来看,荣蓁已经走了进来,瞧见他手中的册子,眸色微变。


    荣蓁长发半湿着,只着了寝衣,若无其事地走近姬恒,将他拥住,眉目含情地望着他,“殿下怎么过来了?”


    她沐浴后的香气萦绕在他身旁,又难得见她主动亲近,姬恒也拥紧了她,“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可是有些饿了?”


    下一瞬,荣蓁吻住了他的唇瓣,欺身将他压制在榻间,伸手将榻边束起的帷幔打散,遮挡住起伏的波澜。


    夜色渐深,帷幔深处已经平静下来,姬恒已经睡下,荣蓁伸手将榻边散落的寝衣捡起,披在身上,轻轻系住衣带,而后在姬恒的外衫底下找到了那个掉落的册子。


    以姬恒的聪慧,若是瞧见这册子,定会猜出她江南一行的凶险,既然这任务非她不可,又何必让他跟着担惊受怕,或是姬恒会去寻陛下,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改变主意。


    荣蓁坐在榻上,看着姬恒的睡颜,伸手替他拭去额上沁出的汗珠。而后将那本册子打开,她仔细翻看着,记住上面所写,翻到其中一页时,她的手停了下来。


    上面所绘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虽看不清面容 ,但却标注着名讳:慕容霄。


    第037章 分离


    荣蓁将那本册子翻到最后, 又回到停留的那页,这一整册所绘的大都是女子,这慕容霄竟是这本册子上唯一的例外。


    且慕容霄这一页, 除了一副小像,便只有这个名字,并无更多记载。但想来,应是慕容氏的人, 只不知与那位武林盟主慕容斐有何关系。


    慕容霄面上蒙着一层轻纱, 只看得出二十岁许,不知这画像是何时绘就, 他坐在椅子上,面纱上那双眼透着些冷淡。


    这慕容氏的关系盘根错杂, 在武林中究竟是各门派共同推举的傀儡?还是这武林中实际的掌门人。


    荣蓁不得其解, 将那册子收起放在枕下,而后躺了下来,替姬恒掩了掩薄衾,而后吹熄了房中烛灯沉沉睡去。


    次日, 姬恒在沁园中醒来, 荣蓁已经不在身边,恩生叩了叩门,得到姬恒的回应,这才走了进来,榻下散落的衣衫已经被叠起放在一侧,恩生服侍姬恒披上外衫,姬恒望了外面一眼, 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恩生同他道:“回殿下,刚到巳时, 不过今日一早紫宸殿的人便来传话,说是陛下在宫中设宴,请殿下您过去。”


    姬恒起身后,侍人进来收拾床榻,姬恒忽而想到些什么,转身问道:“你们方才可瞧见一本册子?”


    几人闻言忙道:“奴侍并未瞧见殿下说的册子。”


    昨夜他竟如此没有定力,不知怎么便被她推到了榻间,几番燕好之后,便睡到了此刻,当真是被她拿捏住了,仔细回忆起昨夜的情形,那本册子上定是有什么荣蓁不想他瞧见的东西,这才将他诱到别处。


    恩生道:“是殿下的册子吗?莫不是大人收到了书房里,不如小人去找一找。”


    姬恒侧眸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荣蓁即便将此物放到了书房里,未经她允许,擅自取走终是失礼之举。


    姬恒回了正殿,沐浴更衣之后,这才进了些早膳,只是刚用过半个时辰,恩生便将一碗药端了过来,只瞧着颜色都觉得苦极了,恩生道:“殿下要不还是别喝了,医官不是也说了,殿下如今正年轻,有子嗣是早晚的事。”


    姬恒到底还是皱着眉将那碗药汤饮下,恩生连忙将蜜饯端来,姬恒拈起含了一颗,压制着口中蔓延的苦意。曾经他也笑德阳的痴傻,没想到有一日他也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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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恒前来赴宴,只是没想到今日竟只请了他一人,宫人替二人布菜,姬恒坐了下来,含笑道:“皇姐今日是有事找臣弟吧?”


    姬琬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便猜了出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姬恒道:“是有何事,还让皇姐这样大费周章。我们姐弟二人有什么话不能说,还需要如此周旋吗?”


    姬琬挥手让宫人都退了下去,即便贵为皇帝,亦是用着同他商量的语气,“这事的确是皇姐有些亏待你,朕要借你的荣大人去江南一趟,办些公务,最多也就两个月便归。”


    姬恒闻言怔住,而后又笑了起来,“皇姐何必同臣弟商量,皇姐是君,她是臣,派荣蓁出去公干亦是无可指摘之事,何谈借这个字。”而后他正色起来,站起身拱手道:“上一次是臣弟任性,不远千里追随而去,可是如今臣弟还是没有什么长进,若是皇姐执意派她去江南,便让臣弟一同跟去吧。”


    姬琬若是能让他去,何必同他商量,苦口婆心道:“此次安排有所不同,你若是跟去,会耽搁一些事。更何况你也要考虑父后的身体,父后前阵子刚病过,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才过两个多月,你又要去江南,对他病情不利。阿恒,你合该体谅一些。正好,天气渐热,朕打算送父后去行宫避暑,你也一道跟去,朕再多派几个太医跟着,也为你调养一番。等荣蓁从江南回来,朕同你保证,绝不再轻易派她出京,不让你夫妻二人分开。”


    姬恒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原来此事如此难办,只是皇姐也莫要怪我不识大体,上一次荣蓁在益州便受了伤,这次又要去江南,难保不会有危险。父后的身体我自然在意,但荣蓁若有任何闪失,我一样不会好过。皇姐让我随父后去行宫,是为了掩饰什么吧?”


    二人不愧是同父所出,姬琬所想到底骗不过他,也没了旁的办法,只能推荣蓁出来堵他的嘴,“朕若是知道你今日为了荣蓁这般对抗朕,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赐婚于 你二人。荣蓁本是朕苦心培养的能臣,将来自然是要成为国之重臣的。可现下被一个男子绊住脚步,不如你回去问问她,她可愿意办这趟差事。阿恒,天下女子皆有抱负在身,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将她困在一方天地。将来,她只怕要怪你。”


    姬恒被她这话问住,他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吗?不,他明明是担心荣蓁的安危。可要让他去问荣蓁的选择,只怕荣蓁也是愿意前往的。


    姬琬见他已经有所动摇,温声道:“阿恒,朕与你一样也是偏爱荣蓁的,朕会让人保护好她。只是这次公务与以往不同,要秘密进行,到时候在外只说你身子不适,需要养病,荣蓁随你们一同去了行宫避暑。”


    原来是这个打算,姬恒苦笑一声,“皇姐既然都已经决定了,臣弟又能有何异议。”


    不论如何,姬恒这边总算是松口了,姬琬又再三保证道:“朕不会让荣蓁有事。”


    姬琬替他夹了些菜,姬恒低头吃了,却味同嚼蜡,过了一会儿,姬恒便称用不下了,同姬琬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退。


    姬琬将他送到殿门前,望着姬恒走远,而后回转走到殿中,叹息一声,“阿恒怕是会怨朕。”


    庆云轻声道:“陛下言重了,帝卿是陛下的亲人,将来知道实情,也定会体谅陛下的难处。”


    姬琬道:“却也未必啊,阿恒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从心里也是不希望他受委屈的。若不是没有旁的人选,朕也不会让荣蓁去。”


    庆云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语句,还是道:“陛下当真要让荣大人隐匿身份去到慕容霄身边吗?奴婢这些时日也是知道一些的,这慕容公子身边的护卫,已经死了十余人了。奴婢只是有些担心……”


    姬琬侧身看向庆云,虽无重声,话中却含了些警告的意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庆云忙低下头去,“奴婢失言了。”在姬琬身边那么久,本该心思剔透,谨言慎行,可她竟一时忘了。因姬恒叹息,是因为姐弟之情。而作为皇帝,她的决定不容许任何质疑,也不会为任何人而更改。


    姬恒从宫里回来便一直没有展颜,恩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盼着荣蓁早些回来,如今能牵动姬恒情绪的怕也只有荣蓁一个了。


    荣蓁今日散值得晚,回府之后先是问了声姬恒在何处,而后又去了正殿里,只是殿里昏暗一片,恩生守在外面,同荣蓁低语几句。


    荣蓁走进殿里去,上一次姬恒这般消沉还是因为她和颜佑安的事,方才恩生说今日姬恒进了宫,荣蓁心下有了些猜测,怕是陛下已经坦言了对她的安排。


    荣蓁坐到榻沿上,轻声道:“殿下今日怎么睡得这样早,可用了晚膳?”


    姬恒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你一早便知道了定要去江南,是不是?”


    荣蓁点了点头,却也同他解释几句,“陛下一月之前曾提过,不过后来便也没了消息。是前几日重又提起,我怕你担心,便想着……”


    姬恒抢声道,“便想着等离开那日再告诉我吗?”


    荣蓁无可辩驳,只是道:“阿恒……”


    姬恒叹了一声,眼眸有些湿润,“罢了罢了,你们一个个口中说着替我考虑,却在考虑时又将我排在第二位。可是荣蓁,我嫁与你是真心实意,你受伤我比谁都心疼,江南的事我无法阻你,但请你为了我,为了我们往后,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这已是他的妥协,荣蓁将他紧紧抱住,柔声道:“我知道殿下是为了我好,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或许是离别将近,姬恒不忍同她一刻分离,每日都要去官署为荣蓁送饭,一众同僚见了歆羡不已。


    而属于他们两人的夜晚,蕼意糾缠至汗意涔涔,仿佛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姬恒同太后前往行宫那日,荣蓁与飞鸾等人纵马出了城去。


    太后瞧出了姬恒的落寞,虽不知为何荣蓁没有跟来,但倒也落得清净。一行数日,终于在行宫里歇下,姬恒每日仍旧服药,恩生虽也劝过,只道:近来天气甚是炎热,殿下本就没有胃口,何必再喝这些,短短数日,殿下消瘦了不少。


    但姬恒却格外坚持,更是住到了从前待过的寝殿。恩生不知这里曾是姬恒遇见荣蓁的地方。他写下的书信无从寄出,只是每日到了傍晚,都会望着夕阳,像是在思念着什么人。


    而荣蓁这边初到姑苏,先去客栈中歇下,等到入夜时分,她按照姬琬的嘱托去寻了秦不言。


    秦不言对她的到来没有丝毫诧异,平声道:“荣大人,久等了。”


    荣蓁拱手同秦不言致礼,“在这里既要隐藏身份,便也没有什么荣大人了。陛下让我等来找秦大人,却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接近慕容氏的人?”


    秦不言道:“荣大人莫急,眼下倒的确有个好机会,本月上旬,慕容家一位公子身边刚有几名护卫殒命,慕容家内部已经张贴了告示,要遴选新的护卫,这便是属于我们的机会。”


    荣蓁道:“你是要我们参与护卫的遴选?”


    秦不言点头道:“慕容家的护卫选拔甚是严苛,选进去的护卫更有随时身死的风险,故而月俸也极其丰厚。早闻荣大人身手不凡,想必定能顺利通过。”


    荣蓁说出心头的疑问,“那个公子可是慕容霄?”


    秦不言怔了怔,而后道:“原来荣大人这么快便已猜到。不错,慕容家此次的确是为慕容霄公子擢选护卫。”


    荣蓁问她,“这慕容霄究竟是何身份?”


    秦不言缓缓道:“慕容霄乃慕容筠独子,也是慕容氏的少主。”


    第038章 入选


    荣蓁思索着:慕容筠, 便是那个失去音讯的前任武林盟主。


    秦不言道:“慕容筠原有一子一女,只是女儿早早夭折,正夫也病故了。慕容筠对亡夫感情深厚, 并未续弦,便也对这个儿子颇为疼爱。寻常人一般极难见到慕容公子真容,只是听说他身子不好,七八年前受过重伤, 不良于行。平素除了去寺庙上香, 并不常出门。”


    荣蓁道:“秦大人先前说,慕容公子身边几名护卫殒命, 难道是有人行刺?”


    秦不言对她的谨慎细致颇为赞赏,笑道:“不错, 江湖人总难免结些仇怨, 慕容筠在武林盟主的位置上多年,手上又怎么可能不染血,自然亦会有不少人寻仇,如今她既不在, 母债子偿, 慕容公子也委实可怜了些。”


    荣蓁问她,“秦大人可知慕容斐与慕容霄关系如何?接近慕容霄也是为了得到慕容氏的秘密,获悉她们与江南官员遇害案的联系,最关键的人物还是如今慕容氏的家主。”


    秦不言自然知无不言,“并未听说她姐妹二人有何罅隙,慕容氏的家主一向只传于嫡长女,只是慕容筠消失多年, 慕容氏不可无主,慕容斐在慕容家众人推举之下做了新的家主, 而她继任当日便宣称,只要慕容筠重回慕容氏,她便会卸下慕容家主的身份,不仅如此,为了表明她对家主之位毫无觊觎,她力排众议,立了慕容筠之子为少主。慕容斐对慕容霄也极为爱护,一应待遇远胜己出。”


    荣蓁蹙眉,“慕容斐的举动的确让人挑不出错处,只不过,慕容霄既是男子,将来如何能执掌慕容家?”


    秦不言笑了笑,“所以这两年便传出了一些消息,慕容氏有意为慕容公子择一位妻主入赘,将来所生的女儿继任便名正言顺了些。”


    慕容氏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荣蓁说起另一重顾虑,“我们一行人大多有都城口音,我早年经商,与江南商客有过来往,倒可以掩饰一二,只是若全部都参与慕容家护卫的遴选,恐怕会引人怀疑。”


    秦不言道:“荣大人所言极是,慕容家以往选拔的护卫,虽也有一些是天南海北江湖客,但都城人过多总是不妥。不然,荣大人便挑选几个功夫好些,做事谨慎的。至于身份,荣大人不必担心,我自有完全之策。”


    很快便到了慕容家选拔护卫那日,要到慕容家偏门处递上名册,而后被人引领进去。荣蓁按着秦不言嘱咐挑选了四人,几人假作互不相识,荣蓁骑马到了慕容府之外,纵是秦不言曾说过慕容家富甲一方,她还是被眼前的府宅惊到,这 里比之苍山别院更为奢华雅致。


    荣蓁怔愣间,已经有人走了过来,“阁下可是来应选慕容府护卫的?”


    荣蓁点了点头,将袖中的名册亮出,那人便吩咐小侍将荣蓁的马牵到别处,含笑为荣蓁引路,“请。”


    荣蓁被引进门去,沿着长廊走了许久,最后停留在一处院落前,荣蓁被带去其中一间,她刚一进门,门便被从外面合上,荣蓁警觉起来,只听此刻屏风后有人道:“会稽郡沈嫆?”


    这是秦不言为她所选的身份,有关此人的消息,荣蓁已经暗暗熟悉下来,她从容应道:“正是在下。”


    那人又问了她的出身来历,荣蓁一一作答,似已无疑问,那人未再出声,又让人将她带到另一处房中,原本引她进来的那名女子重又出现,面上的笑像是一副假面,“在下姓韩,是慕容府前苑的家令,慕容府的规矩与别处不同,虽是护卫选拔,但有恶疾者不收,还要请阁下解衣验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不过,阁下若是不愿,慕容府亦不强求,只是便无法进入下一关的试练。”


    既已来了,又怎么能半途而废,荣蓁伸直手臂,“无妨。”


    而后有两名侍女进来,洁手之后,替荣蓁将衣带解开,仔细检查一番,同那韩家令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却又听那韩家令问了句,“却不知阁下是否已经成婚?”


    荣蓁整理衣衫的手一滞,抬眸看着她,“这也是选拔护卫的条件?”


    韩家令含笑道:“自然,慕容府的护卫比别处多了几分危险,有家室者便有掣肘,危急关头不能为主子拼尽全力,而子女亦是软肋,故而有家室者亦不收。”


    秦不言竟未提及这些,而这条件也当真是苛刻,荣蓁面不改色,“在下并未成婚。”


    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掏出袖中小印在荣蓁的名册上按了一记,而后交还给了荣蓁,“还请阁下先去前院正堂歇息片刻。”


    这便是通过了?荣蓁走出房门去,由一名侍女引着,去往韩家令口中的前院,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慕容府的地形,可回廊曲折,竟又像是回到了原处一般,荣蓁明白过来,慕容府的一些院落极为相似,若不仔细察觉,怕是分辨不出。


    那名侍女将她带到前院便离开了,荣蓁走进正堂,里面已有几名女子坐在那里,瞧见有人过来,其中两人抬眸看了她一眼,仔细打量着她,而后又收回了目光,荣蓁默不出声,坐了下来。


    随后又有几名女子陆续被带过来,期间有侍女送了茶水点心过来,人既多了,便不像开始时那般沉寂,有几人低声攀谈起来,日晡时分,熟悉的脚步声近了,荣蓁抬起头来,飞鸾被人带了过来,为免旁人起疑,飞鸾并未直视荣蓁。只是令荣蓁疑惑的是,她原先选定的另外几个人没有出现,难道是落选了?


    荣蓁和飞鸾一直未有单独说话的机会,而后借着更衣之名,飞鸾低声同荣蓁道:“我们那几个人没有留下,临出门前秦大人送信过来,说是慕容家挑选侍卫以相貌端正为先,难不成这是那慕容公子定的规矩,这究竟是选护卫还是选妻主?好在我还算平头正脸些,要不然只剩大人你在慕容家了。”


    荣蓁闻言语塞,心头感叹,这秦不言做事还当真是“细致入微”。想来初选已经结束,既已如此,结局也无法更改,荣蓁同飞鸾道:“这里没有什么大人,你与我之前也不相识,莫要忘了我如今的名字,沈嫆。”


    飞鸾点了点头,两人不宜出来过久,一前一后回了正堂,而那韩家令已经在正堂里等候,等所有人到齐之后,韩家令带了她们去往慕容府演武场。


    这慕容府的路曲折蜿蜒,走了许久才到,十五人站成一排,韩家令一拍手,便有人将弓箭奉上,只听她道:“身为慕容府护卫,弓箭骑射乃必要本领,每人五箭,第一轮射中靶心三次者胜出,第二轮骑于马上,射中靶心两次者胜出,第三轮比试骑术,绕演武场三圈,最后归来三人退出。”


    有人闻言轻笑一声,“这会不会有些简单了?”


    韩家令并未斥责那人的无礼,笑着道:“是否简单,还要试过了才知。”


    第一轮的确简单,荣蓁拉弓引箭,三箭齐发,直中靶心。而其他人参与选拔者也并不逊色,第一轮一十五人均胜出。


    有些人不免松了口气,而第二轮比试,一一来过,只见原本出言不逊那名女子先站了出来,“骑马射箭,我先来。”


    韩家令维持着一贯的笑容,让人将马儿牵来,那女子骑上马去,刚接过弓箭,那马儿便狂躁起来,险些将人摔下去,韩家令淡淡道:“阁下不要大意了,这马儿已经有孕,如今最是狂躁,可要当心些,若是摔断了腿,只能让府里郎中医治了送回去。”


    那人稳住心神,可马儿始终不能安静下来,刚一拉弓便要被抖落下去,那人赶紧拉紧缰绳,马儿却更为狂躁,前蹄抬起,来回转圈。韩家令道:“我只数三下,若是不能射中靶心,便要退出,三……二……”


    还未完全数完,那人已经慌忙将箭射出,不出所料,箭虽射中靶子,却未落在靶心上,那人从马上下来,恨恨离去,而后又筛去两人。


    而下一个便是飞鸾,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荣蓁一眼,而后走上前去,轻扯住缰绳,抚着马鬃,似乎在与马儿耳语,而后有些神奇的是,这匹原本十分躁动的马儿竟开始安静下来。飞鸾立刻上马,接过弓箭,一气呵成,两箭直中靶心。


    荣蓁并不意外那匹马会在飞鸾手下变得温顺,飞鸾本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学了一身武艺,后来积攒了些钱财,得以贿赂了猎场中的小官,一直在行宫里养马,也是如此与荣蓁结识,荣蓁获得姬琬宠信之后,到了大理寺为官,便也将飞鸾“借”了出来,留在她身边做了一名随从。


    荣蓁在飞鸾之后上场,那马依旧温顺,还不等人反应过来,荣蓁已经射中靶心。


    有人自然能看出飞鸾是懂得驯马的,而荣蓁在她们眼中却是捡了个便宜,不论如何,这一轮二人胜出了,后面的几人亦有精通马术者,只有两人仍未过,如此她们一行还剩下十人。


    到了第三轮比试,考验的便是骑术,荣蓁虽不算擅长,但也未落于人后,是胜出的第四人。


    按着原先定下的规矩,最后三人落选,如此便只剩了七人。


    一番比试,荣蓁额上覆了层薄汗,只听韩家令道:“你们七位便已入选,只不过后面还有试练,今日便到这儿,先回客舍歇息,明日另有安排。”


    烈日当空,有人已经十分不耐,荣蓁等人正要散去,忽听一年轻男子道:“韩家令留步。”


    荣蓁等人也跟着停下步子,循声向来人看去,只见来人容貌俊秀,穿着极为体面,十七八岁年纪,韩家令见了来人,笑着称呼道:“秋童小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公子身边可是离不得你。”


    那名唤秋童的男子却道:“自然是奉公子的命令而来。”他从袖中掏出几个锦袋,递给韩家令,“前番公子身边护卫殒命,府上虽给了一些抚恤的银两,但那几人毕竟死得凄惨些,跌落山崖,尸首无存,也不知是不是被野狼啃食。公子实在不忍心,便从自己私库中额外拨出银两,让家令转交到那几名护卫家人的手中。”


    秋童此话一出,荣蓁察觉身边两人变得不安起来,也难怪,入选慕容府护卫月俸虽丰厚,但谁不想活着花这笔钱,更何况死得这般惨烈。这秋童或许便是慕容霄身边的贴身小侍,他这番话显然是说给她们这些人听,竟像是有劝退之意,而秋童代表的是他背后的主人。


    韩家令面色尴尬,“公子慈悲心肠,小人一定将这笔钱转送到她们家人手中。”


    那名唤秋童的男子在她们脸上扫了一眼,而后转身离开了。


    等秋童一走,韩家令恢复了之前的神色,“方才的话你们也已经听到了,做慕容府少主身边的护卫月俸三百两,饮食起居亦有专人打理,有句话想必你们也听过,富贵险中求。若是有人现下想离开,慕容家亦不会强留,还会贴补来往车马费用。”


    十两银子便够普通百姓一整年的花销,更不必说三百两银 子,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两人已经打消了念头。


    这慕容府如此阔绰,三百两银子便能让人不顾性命,而慕容霄为何要劝退身边的护卫,真的是因为他不忍见这些护卫惨死吗?慕容家这么多年在风云诡谲的江湖中长盛不衰,难道慕容氏的少主竟如此温良仁善,不染血腥吗?


    第039章 觊觎


    慕容府, 内苑


    房门外,一众侍人正候着,静默不语, 忽而听见里面一声闷响,似乎是人摔倒的声音,一名小侍闻声慌忙动作,身边之人还来不及阻止, 他便已经要推门进去, 正在这时,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一股大力将他掀开,只见来人面带怒意, 反手一巴掌将他挥到地上, 他的嘴角顿时冒出血珠。


    这突然的变故让众人惊住,只见一年长些的侍人连忙上前来,替那小侍说着话,“秋哥哥息怒, 忠儿是新来的, 不知咱们院里规矩,实在没有冒犯少主的意思,我这就将他带下去。”


    来人正是秋童,冷声道:“新来的不知规矩,也是因为你管束不当。我不过出去一会儿,便这么没有分寸。”


    那名年长的侍人任他发作,忽听里面咳了一声, 显然是为了止住外面的纷乱。秋童冷哼一声,“还不将人带下去。”


    如此也算是放过了, 忠儿捂着脸被那年长的侍人带去了下人歇脚的处所。


    到了房里,那年长的侍人将忠儿的手拉开,只见他面上已经肿了起来,可见秋童打人时没有丝毫手软,忠儿眼里噙着泪,也不敢吭一声,那年长侍人到底也没忍心去责备,只是道:“今日也是怪我,没交代给你咱们院里的规矩,不过从今日你可要记下了,少主沐浴之时不许任何人近身服侍。不论你听见什么,只要公子没有让人进去,咱们都不能轻举妄动。”


    忠儿点点头,委屈道:“我也只是听见少主像是摔着了,一时心切。荨哥哥放心,我记下了,再不敢犯错。”


    那年长侍人名唤白荨,只听他道:“不然怎么会说你莽撞,少主摔着了,你看旁人可有像你这般。”他叹了口气,“若不是沾亲带故,我本不想带你。今日有些话你只能记在心里,绝不可往外吐露半个字。”


    忠儿连忙点头,只听白荨道:“咱们少主曾受过伤,双腿不能负重前行,时日久了,便萎软无力,只是慕容氏的少主何其骄矜,怎会容许旁人瞧见他不堪的模样。平日里除了秋童可以近身侍奉,咱们这些人是万万不可上前的。”


    忠儿这时才知道自己竟犯了大忌,“那我岂不是得罪了少主。”


    白荨安抚道:“少主平日里虽沉默寡言了些,待事又都冷冷淡淡的,但对我们这些下人还算宽和,平时也没怎么罚过人,还常派人施粥赈济,内里也是慈悲心肠。只是这样难免会让人以为少主好欺凌,故而他的贴身侍从秋童便强势了些,不过也是护主心切。”


    忠儿脸上露出诧异,“少主的腿是真的医不好了吗?”


    白荨不悦地看他一眼,忠儿忙道:“前两日我也远远地瞧见过少主,那时他坐在轮椅上,虽看不清容貌,但身形气韵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只是觉得可惜些。”


    白荨叹息一声,“这么多年过去,家主也请了许多郎中,都没有好的法子。只不过你万不能在人前说这些话,进了慕容家便当自己是个哑巴。多行少言,府里不会亏待了你。一个奴侍,对自己的主子露出怜悯之意,可是嫌自己命长了?”


    另一边,侍从隔着门前来传话,“少主,家主来了正厅,现下请您过去。”


    秋童正服侍着慕容霄更衣,闻言轻声道:“我刚从演武场回来,那边便得到消息了。”


    慕容霄只嗯了一声,坐在轮椅上,身前覆着层薄毯,眼神淡漠地看着外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正厅里,慕容斐将茶盏轻轻放下,秋童推着慕容霄进来,她抬眸看了一眼,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霄儿。”


    慕容霄唤了声“姨母”,并无旁的话,许是府里上下已经习惯了慕容霄的冷淡,也包括慕容斐,只见她对着秋童道:“近来园中姹紫嫣红,侯家令又让人运来不少名贵花草,据说是海外来的,有时间也带着你家少主去园子里瞧瞧。总闷在房中,也会憋出病来。”


    慕容霄没有说话,秋童恭谨道:“奴侍记住了。”


    慕容斐的眼神停留在慕容霄身上,语声温柔,仿若慈母一般,“霄儿,姨母近来结识一位江湖奇士,她有一朋友擅自痿症,改日我将她请来为你医治,你看可好?”


    慕容霄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双腿,“姨母不必麻烦了,我这辈子怕是离不开这轮椅,再折腾也是无用。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失望,若是如此,还不如从不期望。”


    慕容斐听他言语中颇有厌世之意,上前劝道:“这是什么话,咱们慕容府在江湖有如此大的威望,姨母定会将你治好。”


    慕容霄嗯了一声,慕容斐伸手按在他的肩头,“今日府里开始选新的护卫,过两日试练好了,你便自己挑选几个。”


    慕容霄再次拒绝,也难得开口,“我知道姨母担心我的安危,我也知道因为我的身份难免引来杀身之祸。可我已经是一个废人,死了还是活着都不重要。没必要为了我,再死更多的人。”


    慕容斐闻言有些颤抖,“你这孩子,究竟为何这般厌世?听她们说今日你让秋童又送了些银钱过去,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怕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愿。她们虽为你而死,但这不是你的错。从一开始便是银货两讫,慕容家并没有负了她们。”


    慕容霄最后只道:“我记下了。”


    慕容斐轻叹一声,“有时候我也会想,若阿姐还在,定不会像我这般有心无力。”


    她说完便举步离开了,而后秋童慢慢抬起眼帘,又看向慕容霄,轻声道:“难为公子了。”


    慕容霄侧眸看着桌上未用的茶汤,“只怕,她比我更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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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蓁几人被安排在了客舍之中,两人一间,慕容府存了几百年,也积蓄了几百年的财力,客舍里一应器具都极其雅致,榻上的薄衾竟是冰蚕丝织就,天已入夏,难免燥热不安,这薄衾触之格外凉爽,也算是用心了。只不过,她并未与飞鸾分在一间,而是同一名唤吴芊的女子宿在一处。


    吴芊性格率直,主动同荣蓁攀谈,将自己身家来历尽数告知,可见荣蓁兴致缺缺,便也觉无趣,一夜便就这么过去。


    在这慕容家住着,又怎会高枕无忧,次日荣蓁早早便醒了,韩家令让人送了些衣服过来,一概是紫色的外衫,竟像是府里护卫特有的服制。荣蓁将衣衫换上,又用了早膳,借着如厕的机会将前院的一些路线记下,等回房之时,却听见里面有人正低声说着话,荣蓁叩门的手停在那里。


    “明天便要比试了,也不知我们这七个会筛去谁?但我听闻慕容公子每次也只会留下两个人,其余的人虽也会留在府里做护卫,但如何能与慕容氏少主身边的相比?你房里这个少言少语,也看不出什么功夫路数,你可打听清楚了?”


    荣蓁脚步极轻,听见房中有人时便调匀了气息,房里的人一时没有察觉,只听吴芊道:“姐姐怕是多想了,昨日你也瞧见了,这沈嫆取胜不过是恰好在那楚鸾后面,当不得是心腹大患,若说起实力,我倒觉得那任宜君才是姐姐要防备的人。昨日骑射她可均是头名,而我,若不是有运气在身,只怕也已经退出了。”


    只听那女子嗤笑一声,“妹妹你以为我担忧的是功夫吗?”


    吴芊不解其意,“那姐姐的意思是?”


    那女子道:“我听人说,慕容家主有意为慕容霄选定妻主,而这人选是由慕容霄自己来定。做了慕容少主身边护卫,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能入主慕容氏,即便是入赘,也有寻常人触不到的荣华富贵。任宜君功夫虽好,但容色 平平无奇,倒是你房里这个,相貌倒是一等一的。慕容公子如今年方十九,知好色而慕少艾,沈嫆若入了他的眼,姐姐我又当如何呢?”


    原来她二人竟早就相识,也存了这种心思,荣蓁有些不耻。那吴芊却道:“姐姐相貌也生得好,比起沈嫆不遑多让。只是姐姐可知那慕容公子双腿有疾,这如何能算得一个好的夫郎人选?若将来不能生育,岂不是……”


    那女子轻笑一声,“妹妹莫不是在说笑,即便慕容公子是个瘫子,只要他是慕容氏的少主,旁的事又如何?只要得到慕容氏的权力,将来给慕容霄正室的体面。即便养些美貌小侍,他也不敢说什么。”


    荣蓁心生轻蔑,当真是好毒的算计,只不过若她真的聪明,便不会觉得自己可以在慕容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慕容斐这个家主既在,又怎么可能真的把权力交到一个外人的手中。荣蓁并未推门进去,她转身离开了。在外面停留了一会儿,等到人走了才又回到房里。而吴芊热络地迎了上来,仿佛刚才的事并未发生过,倒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第040章 艳羡


    吴芊道:“姐姐这是去哪儿了, 方才韩家令让人来传信,说三日之后我们这七人要比试一番,届时慕容公子也会过来, 并且决定最后的人选。”


    荣蓁并未回应她开头的问话,只道:“既然如此,妹妹还要全力以赴才行。”


    吴芊记起沐雁的嘱托,试探道:“先前听说慕容公子身边护卫殒命几人, 本以为空缺甚多, 可又听说慕容公子只选两人。我倒是有心争一争,但是也自知资质不比几位姐姐, 不过我倒是看好沈姐姐你。”


    若不是听到了她们二人的谈话,荣蓁此刻听到她的话不会多想,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 一切尽力就好。做慕容府的护卫也不差,月俸虽少了些,但也算安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吴芊听她这么说, 倒是替沐雁放下心来, 既然没有必争之心,就不算是沐姐姐的劲敌。她本性不坏,故而对荣蓁也不再敌视,“那今日我们早些歇下,明日还要去演武场习练武艺。”


    吴芊说完主动来帮荣蓁铺床,荣蓁拉住她的手,“我来就好。”


    吴芊笑着道:“说来也不怕姐姐笑话, 我自幼家贫,做惯了粗活, 这些于我而言不算什么,后来家中实在养不起了,便将我送去了山上跟着一位道姑学习武艺,慢慢也会识文断字。其实,我也没想做慕容公子身边的护卫,我惜命得很,又只想着攒些钱,将来娶个夫郎成婚,好好过日子。”


    吴芊的话里又透着些真诚,或许今日之事她也是裹挟其中,说话间吴芊已经帮她把床铺好,见荣蓁看着她,有些赧然,“姐姐莫不是觉得我没有出息?我只是从前过得苦,想早些成家而已。姐姐如今还未成婚,可有喜欢的郎君?”


    她这话倒让荣蓁想起了姬恒,也不知道他在行宫里过得好不好,不过到底还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荣蓁浅浅一笑,“没什么喜欢的,成家之事不急。”


    次日一早,荣蓁等人用过早膳便去往演武场,她也在这里见到了飞鸾,两人趁着比试的功夫说了些话,飞鸾轻声道:“听说若是得选慕容霄身边的护卫,便会搬去慕容府内苑居住。”


    慕容府内路线复杂,若非常住在此,定会迷路。不过荣蓁有些疑惑,“内苑不是慕容府家眷居处吗,怎么会让护卫住进去?”


    飞鸾回道:“大人有所不知,一年前慕容少主曾在内苑遇袭过,从长阶上滚落下来,险些失去性命,这才定了规矩,给护卫留了居处。”


    慕容府结构如此复杂,竟也有刺客能杀到内苑,看来这慕容家的少主的确难做。


    三日转眼便至,荣蓁等人到了演武场,韩家令如之前那般面带笑意,“诸位,今日比试会分出高下,也会决定最终人选,为了公平起见,由抽签决定,前六位两两比试,而抽到七的人,第一轮则直接免试,与其余胜出三人再行比试。”


    这方法虽听上去公平,但若是实力较强的那两人在第一轮遇上,便会有一人直接落选。


    几人依次上前抽签,荣蓁将签拿到之后,低头看了一眼,眼神微变,但又很快恢复如初。韩家令让几人亮出签来,待瞧见任宜君的签牌时,沐雁脸色不佳,无他,只因第一轮对试的正是她二人。而荣蓁亮出了手中签牌,上面赫然是“柒”。


    沐雁酸道:“有些人的命还真是好。”


    荣蓁知道她说的是自己,但并不打算理会。


    与飞鸾比试的是吴芊,飞鸾拱手同吴芊致礼,吴芊也还礼,而后两人各取了所擅兵器上场。


    比试已经开始,可慕容霄并没有出现。荣蓁对飞鸾的武艺并无担忧,她专心观战,而身边的沐雁却有些坐立难安,显然是被这个安排打乱了计划。


    吴芊到底不是飞鸾对手,刚开始时还能勉力应付,可到最后却只能闪避,挡着飞鸾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直到抵挡不住,她手中的剑被震落,飞鸾的剑指在她的脖颈前。


    这一轮飞鸾胜了,吴芊倒是没什么气馁之色,她自知实力不济,本就没有报太大指望。而后两位继续上场比试,实力相当,便打得难分难舍,不过最后还是分出胜负。


    接下来便是任宜君与沐雁上场,沐雁先发制人,剑锋如蛇信一般刺向她,任宜君侧身躲过,又打斗几个回合,直到两人手上武器同时震落,又比起了拳脚功夫,任宜君掌力强劲,沐雁显然不是对手,被她一掌击在胸前,而后倒退几步才站直了身子。任宜君以为比试这便算结束,道了声“承让”,而后转身便要离去,却不知沐雁竟使出下作手段,手中暗器甩出,荣蓁眉心一蹙,提醒一声,“小心!”


    任宜君并未回头,却伸手将那暗箭接住,沐雁脸色一变,飞鸾道:“方才比试并未说可用暗器吧?”


    沐雁正要说话,韩家令却道:“既是选拔护卫,便免不了会遇见暗器伤人,如此也不算犯规。”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道:“这比试好生精彩。”


    众人转头望去,说话的人是前几日来过演武场的秋童,他身后跟着一众护卫,走到演武场前分散开来,一位年轻公子正坐在轮椅上,缓缓抬起眼眸。


    只消一眼,荣蓁便明白了他的身份,慕容府少主,慕容霄。


    早在看那本册子时,荣蓁便已经“见”过慕容霄,可彼时画上人蒙着面纱,而此刻慕容霄的面容清清楚楚地映入她眼中,他脸上有种不见天日的苍白,而身上的月白色衣衫衬得此人不带任何欲/望色彩,若不是知道他是慕容霄,倒会以为这是养在深阁中的病弱公子,也像是冰雪中雕刻的美玉,可他坐在轮椅上,腿上覆着的薄毯,都在昭示着他身体的不足,白玉微瑕,让人在心底叹息一声。


    韩家令连忙同此人行礼,“见过少主。”


    荣蓁也跟着一众人拱手致礼,慕容霄淡淡道:“不必拘礼了。”


    韩家令躬身道:“少主来得正好,方才第一轮已经比过,您正好观战一番,选出最终人选。”


    慕容霄却道:“不必了。”


    韩家令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慕容霄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我说不必麻烦了。”他看向任宜君,“你的功夫还算不错,你便留下吧。”而后他又朝人群中一指,仿若无心之举,语声极淡,“另一个便是你吧。”


    众人向荣蓁看过来,惊愕,艳羡,嫉妒皆有,就连荣蓁自己也难掩诧异。


    就这样定下了?沐雁心中不平,看向韩家令,韩家令也被他的随意之举惊住,而后笑着提醒道:“少主有所不知,方才只是第一轮比试,且这沈嫆还未参与。少主不如再看看。”


    慕容霄微微抬起头来,淡声道:“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韩家令忙道:“小人不敢,少主误会小人了。”


    慕容霄语声里不带任何情绪,可却透着压迫,道:“不论选谁,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说的话,你照做就是。”


    沐雁心意难平,可见韩家令丝毫不敢违逆慕容霄的决定,便 知此事已成定局。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荣蓁连比试都未参与,便成了慕容少主身边的护卫,这天下怎会有如此幸运之人?


    慕容霄匆匆来去,比起这府里的人,他像是最不在意这护卫人选是谁。


    飞鸾也没想到这慕容公子行事这般不循常法,但荣蓁能入选,已是最好的结果,她同荣蓁道喜,“恭喜沈护卫了。”


    周围人也同任宜君道贺,或真或假,至少面上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而沐雁走到她的身边,言语之中藏不住的嫉妒,低声道:“沈护卫真是好运,连剑都未碰便成了少主身边的护卫。不过,方才少主说的话你可明白?不论选谁,结果都是一样的。”她靠到荣蓁耳边,“有运气固然是好,但若只有运气,便成了催命符,你猜自己能在龙潭虎穴中活到几时?”


    荣蓁无视她的挑衅,“多谢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