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哇, 更猛的瓜来了!
众人不约而同探出脑袋,只见一辆黑色酷炫的两座跑车停在报社前坪上,时不时发出低鸣声。
与此同时, 罗雪的手机响了。
来点显示:王奕江。
罗雪任凭他一直响, 直到熄灭。
紧接着, 微信消息进来。
王奕江:下班了吧?
罗雪没回。
王奕江:出来。
王奕江:不出来,我亲自下车来接你?
罗雪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王奕江降了半边车窗, 戴着墨镜,示意副驾:“上车。”
罗雪说:“请你离开报社。”
王奕江:“别生气, 昨天是个误会。我晚上请你吃饭,跟你道歉,说明原因。”
罗雪:“王总,我还没有下班,您这样停在这里,对我的工作造成了影响。”
王奕江看了下手表:“你们五点半了还不下班?”他拿出手机,“我给你们刘主任打个电话。”
罗雪摁住他的手:“你究竟想怎么样?”
王奕江吹起口哨:“请你吃个饭而已。”
此时正逢下班高峰,报社的人频频回头,露出观望好奇的神情。
大家都想知道坐在这个跑车里的神秘男士究竟是谁。
王奕江得意洋洋:“走不走?还是在这里任人围观?”
罗雪狠狠地捏了他一下, 快步走到副驾, 一屁股坐了进去。
“快走!”
王奕江大笑, 然后一脚轰鸣-
路灯刷刷地往后退去。
罗雪上了车, 车厢内好一阵子都没有声音。
终于, 王奕江先发话:“你都不问我带你去哪儿?”
罗雪面无表情地问:“去哪儿?”
“这么淡定,不怕我给你卖了?”
“法治社会,天眼时代, 王总能把我卖到哪儿?”
“哈哈,真是伶牙俐齿。你喜不喜欢吃西餐?我今天带你去吃这个城市我觉得最好吃的牛排西餐。”他兴致盎然。
罗雪不吭声。
“怎么, 不喜欢?那你想吃什么,尽管报上来。”
罗雪侧身问:“是不是我今天陪你吃了这顿饭,你就不再纠缠我了?”
王奕江皱了下眉头:“你这句话说的,很让人扫兴。”
“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觉得好笑。”
车厢里冷了阵。
“昨天晚上我身边那个人是沪市的合作伙伴,吃了饭我对带她逛逛城市。”良久,王奕江说,“你不会真的吃醋了吧?逢场作戏而已。你把我送你的花贱卖我都没生气。”
“这完全是两码事。”
“那你在生气什么?”
“王奕江,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王奕江瞄了一眼罗雪,死皮赖脸地说:“我在追你啊。”
“你喜欢我什么?我立刻改掉。”
“我就喜欢你这幅刀枪不入的样子。”
罗雪只感觉鸡同鸭讲:“好,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但请你不要对我的生活造成干扰。我今天陪你吃完这顿饭,你再骚扰我,我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噢,怎么个不客气法?”
罗雪冷笑:“王总,我怎么也在报社工作了这么些年。”
“然后呢?”
罗雪不说话了,刀锋一样的眼神,对他淡淡笑了笑。
“威胁我?”王奕江缓缓在红灯前停下。
罗雪微微一笑。
王奕江道:“罗雪,你知道我身边这么多女人,比你性感的、比你乖巧的、比你懂得讨我欢心的,只要我愿意,一抓一大把。但我偏偏愿意和你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吗?”
罗雪不为所动。
“因为你善良、纯洁、嫉恶如仇、敢想敢干……”
“好了,你不要放屁了。”罗雪无情打断他,“你就是无聊猎奇。再不然,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转过头,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
“你看出来了?”王奕江惊讶道。
罗雪从审视变成警惕。
“我今天确实知道了一个秘密,也确实不想告人。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亲我一口,我告诉你。”王奕江吹起了口哨。
“你喜欢男人却要用我掩盖这件事吗?”
王奕江哑了哑,继而拍着方向盘哈哈大笑。正好绿灯,他发动汽车,叹息一般:“罗雪啊罗雪,给你钱你也不愿意,真想不通,为何要和钱作对?”
“我给你钱让你去杀人,行吗?”
“这一样吗?”
“对我来说一样。”
“我追求你好比要杀了你?”
罗雪点头。
半天,王奕江说:“罗雪,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一点?我们不是仇人吧,之前有点小恩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讲清楚嘛。”
罗雪看他一眼,转头做老僧入定状,再不接王奕江一句话。
这时,罗雪的手机响起,是熊缤纷。
“喂——”
“罗雪你认识我这个妈了是不?走在路上连看到我都不打招呼了是不?你……”
“妈,”罗雪一愣,“您在说什么?”
“你少给老子装,你明明都看到我了,我们视线都对视过了,你装什么装?好,你不认我这个妈,我也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从此我们一刀两断!”
“我没有,妈!喂——”
电话里只剩下“嘟嘟”声。
罗雪心里大叫不好,慌忙再拨过去,对方无人接听。她又拨打罗松的电话,意外的,这次一打就通了。
刚一接通,罗松就在电话那头气喘吁吁地喊道:“罗雪,你快回来吧,妈犯病了!”
“你怎么搞得?妈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我现在不和你吵,你赶紧回家来。”
“你们在家?”
“不在不在,妈在往回家走的路上,我先不和你说了,我得去追她了。”
罗松挂了。
罗雪立刻回头对王奕江说:“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王奕江:“做什么?”
“我有急事!你快停车!”罗雪喊道。
王奕江抿了抿唇,脸有些冷:“你知道我今天推了多少人的应酬来请你吃饭吗?”
他嘴上这么说,但行动上倒是乖乖靠边停了车。
罗雪压根没心情听,松了安全带就往外奔。
王奕江跟了句:“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罗雪扔下一句话,急吼吼地跑了-
罗雪回到家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
她以为熊缤纷和罗松没回来,开了客厅的灯,刚要打电话,忽然从黑洞洞的卧室里飞出一只拖鞋,直接打掉了她手中的电话。
熊缤纷只穿着一只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要谁打电话?”
罗雪愣了愣:“妈……妈,我是要给您打。”
母亲冷哼一声:“你还记得我这个妈?莫不是要给你那个死人爸爸打吧?”
罗雪头一阵发痛,她走过去挽住母亲,轻声细语地问:“不是的。晚上您吃饭了吗?您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熊缤纷的嘴唇忽然开始抖动,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往下掉:“你们都嫌弃我,嫌弃我老了,没用了,你们利用完我了就一脚踢开了……想当初,我要是心一狠,随便找个人就嫁了,哪还沦落到现在的地步……要不是看你们可怜,怕你那个死爸爸找个后娘来虐待你们……”
“我知道,我知道……”罗雪一遍一遍地抚着母亲的胸膛。
母亲一把抓过她的衣服,把眼泪鼻涕全数擦在上面,声音颤抖,细数当年的往事:“当初不是我要死活留着这个房子,你们哪里去找栖身的地方?你以为他们那家人是真的想着你们?外面房子一套一套地买,给你们留一间没有?连个厕所都没有吧……你们还没有良心……”
罗雪咬着唇,没说话。
骂了一会儿,熊缤纷累了,罗雪趁机小心翼翼地问:“妈你要不要喝点水?”
熊缤纷茫然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这个时候,她发现熊缤纷脚踝有些肿。
“妈,您的脚怎么了?”她弯腰下去,轻轻一碰,熊缤纷“嘶”了一声。
“扭了?”罗雪问。
熊缤纷点头:“刚才薛云打你弟弟,我去帮忙,摔了一跤。”
罗雪暗骂罗松不是东西,不知怎么激发了熊缤纷的病。她转身去拿了药给熊缤纷喷上,又倒了一杯温开水,在水里溶了一粒白色的药丸。
第32章
不久, 罗松回来了。罗雪正在厨房热饭,熊缤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罗雪听到声响从从厨房出来,见到罗松在换鞋, 二话不说把他拉到厨房。
“你去哪里了?妈是受了什么刺激?”罗雪劈头盖脸就问。
罗松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刚解决完两个女人的事, 你语气别太冲。”
“什么两个女人?”罗雪注意到罗松的脸上有被人打过的痕迹。
“小鱼不知道怎么找到我那里去了, 和小美打了起来。”
“小鱼?”
“烦死了,我到家的时候妈正往外跑, 小美和小鱼在家打架。我一路跟着妈回到家,看她进了房间, 才回去解决小美和小鱼的事。”
“你可真是……厉害!”罗雪对这个弟弟简直无语了,“我早就叫你让妈回来,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妈的脚扭了,你知不知道?”
“别说了别说了,”罗松一个头两个大,“妈这两天就在你这里休息下,”又回头看了看室内,“你那个弟弟没在?”
“你什么意思?”
“我问问不行?到底他姓罗还是我姓罗?”罗松说着,嗓门大起来。
罗雪怕惊扰到熊缤纷, 狠狠地揪了他一把, 看了眼客厅:“警告你, 别现在跟我吵!”
罗松跳起来:“我现在就走!”
走到门口, 熊缤纷却叫住他:“小松, 你要去哪儿?”
罗松说:“……我,我该回学校了。”
熊缤纷看了眼时间:“已经8点多了,你不是刚放学回来吗?快来吃饭, 你姐刚做好。”
她起身,一瘸一拐地把罗松拉到厨房的小餐桌上。罗雪的饭菜刚好热气腾腾地出锅。
姐弟两对视一眼, 互不说话,坐在熊缤纷身边闷头吃饭。
熊缤纷吃了半碗就放下筷子:“小雪,我好困,我先去睡一会儿。”
罗雪知道是药效起了作用,忙说:“去吧,妈,去睡吧。”
熊缤纷走进卧室,半关了门。
桌上只剩罗雪和罗松两个人。
罗雪说:“小鱼走了?”
“走了。”
“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和平分手吗?”
“我是和平分手啊,她说不是,要我给她二十万青春补偿费。她纯粹敲诈勒索!”
“你脸上是她打的?”
“……小美打的。”
“小美为什么要打你?”
“好了好了,你能不能别问了。”
罗松起身要走,罗雪说:“你站住。”
“干嘛?”
“从今天起,妈在我这里住半年,在你那里住半年。你也得承担起照顾妈的责任,不能全部甩手给我。”
“你说什么?”罗松仿佛没听清。
“就这样定了。”
“也可以啊,那你每个月给我3000块钱。”罗松无所谓地说道。
“你好意思和我说这样的话?”罗雪压低声音骂道,“罗松,你也该长大了,妈这些年的吃穿用度、看病吃药,全都是我一个人出的。你还时不时回来要钱。你的那些朋友,章磊、孙毅、刘大发,哪一个我没去替你还过钱?你给小鱼、小美买首饰买名牌包包的时候,想过这个家吗?”
罗松就等这一个点爆发,怪笑道:”还好意思说这个家?我觉得你对外人倒是大方得很,我听说那个王八蛋来家里白吃白住,你还给了他2000?我他妈求爹爹告奶奶跟你借钱,哪次你不是把我从头到尾骂了个遍,要不是妈还活着,我祖坟都要被你挖了!你要是真没钱就算了,得,咱下辈子给阎王做个孙子投个好胎。你他妈有钱偏给外人用,罗雪,你胳膊肘就这么往外拐啊?”
“我怎么往外拐了?”罗雪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家里的开销我领着,妈的药我买着,这吃喝拉撒用水用电,哪样不要钱?你又给过几个字儿?你不会来还好,一回来就要吃大鱼大肉,一伸手就是要钱。你当我是印钞机啊?你早就成年了,我凭什么要任劳任怨地养着你?我的钱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孟磊纯真且努力,他值得我的资助。我老实告诉你,我一直资助着他,每个月400,好几年了,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罗松听到这话,心理彻底失去平衡,口不择言叫道:“是啊,你乐意啊,人家那么小你就每个月给400给养着,我是管不着啊。不过我的亲姐姐,你这是要干啥啊?——呸,他妈我丢人还来不及呢!养男人,还专挑啥也不懂的嫩雏!“
罗雪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一双大眼睛通红:“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老子就算给叫花子还有声谢谢,给你我得到什么!”
罗松踉跄退后两步,捂着脸颊,眼神射出凶狠的光,咬牙切齿地道:“罗雪,你有种!打小你就瞧不起我,看不起我,没出息,没钱,拿不出手,净给你丢脸。现在你终于说出来了。好啊,罗雪,”罗松指了指自己的脸,那一块依稀可见五个红色手指印,另一只手指着罗雪的鼻子,“我不打女人,但是这一巴掌,我记住了。罗雪,你不要后悔!我不会再踏进这间房子一步!咱俩恩断义绝!”
罗松把桌子一掀,怒吼一声,大步打开房门,咚咚咚跑下楼去。
桌上的两盘菜两个碗和一盆汤悉数落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熊缤纷如幽灵一般从漆黑的卧室冒出来,看到这一地汤汤水水的碎片,捂着心口痛骂道:“真是造孽啊!造孽!”见大门空荡荡地开着,她扭头问:”小松呢?”
罗雪将慢慢看向熊缤纷,两行眼泪随着眼球转动流了下来。
熊缤纷瞬间明白过来,剁足拍捶打罗雪的肩,痛心疾首地哭喊道:“他是你弟弟啊!你让着他又怎么样了!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一点都不懂事……这你姐弟俩没一个是让我省心的啊!“
“妈!”罗雪大叫一声,忍泣道:“我让了他十年了!我忍够了!我是姐姐,我多吃几年饭,我就活该受委屈受累,任人辱骂吗?我为这个家任劳任怨付出这么多,有谁看见了?他一个成年人,好手好脚却混日子,游手好闲滥交朋友,出了事就让我去擦屁股,我凭什么?他要得到钱就叫我姐,要不到钱就出口大骂。刚刚你宝贝儿子骂我的话,是人话吗?!”
话还没说完,罗雪忽然眼前金光一闪——熊缤纷抬手就是响亮一耳光。
罗雪被打得脑袋偏过去,耳朵嗡嗡作响。
“你现在翅膀硬了,了不起了,瞧不起你弟弟?你也不想想,你的今天是不是你弟弟让给你的?你是不是还巴不得我也立马就死啊?这一巴掌,我是替小松还你的!”
罗雪愣愣地看着熊缤纷,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直窜到心里。
熊缤纷两眼含泪,指着门口命令道:“你去把小松找回来。“
罗雪倔强地拧着头,胸膛起伏着,嘴角却泛起寒冷的笑。
熊缤纷又推了罗雪两下,罗雪扎到破碎的玻璃上,皱了皱眉,却不为所动。
熊缤纷又狠狠地推了罗雪一下,大哭道:“真是没一天好日子过,还不如去死了呢……我怎么还没有死呢……一家人死绝了才好……”
说着,从门口摸了一把伞,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罗雪看着这狼藉的一片,神情木然。
天空中忽然打了个惊雷,她浑身一哆嗦。看到开敞的大门,想着邻居们躲在墙壁后的反应,心里无所谓地冷笑。眼光落在门口,那里横七竖八地摆着两只磨毛了边的老式女布鞋。
“妈!”罗雪想起熊缤纷还病着,脚上有伤,心头一慌,一抹眼泪,拿起手机便追了出去。
第33章
罗雪打罗松电话, 先是拒听,后来直接关机。罗雪冒雨在周边转了一圈,没见着熊缤纷, 当下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了幸福小区。
雨水打在车前玻璃上, 又被雨刷刮走。街上的人来往匆忙,都被映得歪歪扭扭变了形。
街道两旁的建筑在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中早已变了模样。早年在街头有一家包子店, 每天早上罗雪带着罗松在那里排队,花两块钱买四个包子两袋豆浆, 捧着边走边吃去上学。冬日早晨茫茫一片,街灯昏暗,罗雪牵着罗松仰着头,排队等候,前面是高高的黑黑的人头,人头上面远远的冒着包子的白烟。云蒸雾绕,肉香味散漫在整个童年里。但后来旧城改造建筑拆迁,包子铺迁走,据说找了个新店铺, 还在卖, 又说生意早不如以前, 不久就垮了。
她又想起罗松小时候的样子, 光头, 大眼睛,穿着背心裤衩,流着两条鼻涕虫, 跟在罗雪尾巴后面满街跑,从不喊“姐姐”, 只叫“罗雪”。后来这孩子一溜烟儿就长高了,瘦长的手脚,染了头发,一只眼睛总被一戳头发遮着,弓着背靠在巷子口抽烟。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真他妈是把残忍的杀猪刀。
刚过街角,罗雪忽然看见一个妇人趿拉着双拖鞋,弓着背,打着一把歪伞。
她急忙道:“停车!”
罗雪冲进雨帘,拉住妇人的手:“妈。”
熊缤纷不为所动。
罗雪又道:“妈你回去吧,小松我来找。”
熊缤纷一声不吭,一双脚没有穿鞋,就那么赤裸裸地站在水汤儿里,一动不动。
罗雪又道:“妈,是我不对,我去把小松找回来。我知道他在哪里。”
熊缤纷迟疑抬起头:“你知道他在哪里?”
罗雪点点头,哄道:“我知道,您先回去,我保证把他找回来。”
熊缤纷神情涣散,看着罗雪,出租车在路边不耐烦地鸣笛:”还走不走啊?不走把钱结了。”
罗雪连连道:“走。走。”说着就把熊缤纷推上了车,又塞给她一张红票子,对司机说:“把我妈送到家。”
熊缤纷怏怏地嘱咐:“一定要把小松找回来啊。“
罗雪硬着头皮答应,刚关上车门,熊缤纷忽然道:“伞!”
罗雪回头,熊缤纷摇下车窗,把伞扔了出来-
罗雪苦笑地捡起伞,徒步走到幸福小区,一口气跑上五楼,敲开门,小美开了户门。
罗雪问:“罗松回来了吗?”
小美闻言就把门关了:“他死了!”
罗雪又敲,咚咚咚半天,换了个人开户门。
一个剪着洗剪吹发型的黄毛。
黄毛用两个黑漆漆的鼻孔打量她:“敲什么敲?吵死了。”
罗雪问:“你谁啊?我找罗松。”
黄毛:“我住这里啊,这户又不是罗松一人住。”
罗雪:“他在里面吗?”
黄毛把门打开了些,罗雪往门里探了探,小美的房门紧闭,黄毛的房间乌烟罩气,不见罗松踪影。
黄毛说:“罗松没回来。他桃花债怎么这么多,下午才有两个女人为他打起来,晚上你又来了。”
罗雪说:“我是他姐!你知道他平日里会去哪里么?”
黄毛所答非所问:“罗松欠了我400块钱。”
罗雪咬着牙,拿出手机:“二维码给我。”
黄毛笑着点开支付宝,说道:“他喜欢泡吧,你去长平路找找。据说还在‘笑傲江湖’做活。”
说罢,砰一声就关了门-
出了门,罗雪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她瞧了瞧自己,浑身湿哒哒的,心里又恨又悲愤。刚走没两步,手里电话响起,熊缤纷打电话来问找到没有。罗雪支吾两声,熊缤纷在那头又激动起来。罗雪忍住脾气没有还嘴。熊缤纷又在那头哭泣道,听广播说长平路出了车祸,撞死一个男青年。罗雪虽气,但一听心立马莫名悬了起来,急忙又挂了电话赶去长平路。
长平路是木安市的娱乐一条街。白天门庭稀落,夜晚灯红酒绿。罗雪来跟着刘昌平来过几次,为了男人的应酬,每次来心里都泛着一股恶心。但生活和生存是两码事,她讨厌这样的生活,但却不能因为这样的生活丢了生存。
罗雪赶到车祸事故现场,看到不是罗松,悬着一颗心放了下来。打罗松电话仍是关机。她不知不觉走到“笑傲江湖”夜总会门口,前坪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保安,玻璃门内里面装修得金碧辉煌。
罗雪想,还是进去找一找吧。
可还没进门,就被拦下。
“衣冠不整,禁止入内。”保安瞧她衣衫尽湿、头发凌乱,一只手拦住她,示意门口的牌子。
罗雪觉得好笑,风月场所还求衣冠整洁,真是讽刺。
她说:“我找人。”
“你找谁?”
“你们的一个员工,罗松。”
保安皱眉,冲着肩头的对讲机讲了几句,不一会儿有人回道:“今晚他不值班。”
“他晚上一般会去哪里?”
“我哪知道。”保安觉得好笑,不耐烦地将她挥到一边。
罗雪找不到人,还碰了钉子,恨得牙根痒痒。没走几步,听见背后一阵喧哗。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走过来,罗雪一眼就瞧见为首的那个男人,身姿挺拔,长相英俊,器宇轩昂。保安躬身拉开门,叫了声”王总“。后面的人鱼贯而入。
这个人怎么……也出现在这里?
前两个小时,他分明还说是专程推掉好多应酬来请她吃饭的。
不过也正常吧,他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罗雪站在旁边,没有一个人在她这个落汤鸡身上施舍一个眼神。她轻轻松一口气,竟然会害怕此刻被王奕江发现。
其实照理说,刚刚还说要请她吃饭的人,现在被她碰到在这种场所,尴尬的应该是他;但估摸像他那样的人,即便被碰见,也会堂而皇之地跟你打招呼,笑眼里还带了点心照不宣。她往玻璃门内看了看,果然还未走进包房,那人已率先左拥右抱,软玉在怀。
罗雪极端不屑地撑起伞,转身回走。
雨还在下,人也没有找到。路上行人稀少,车却一辆一辆地在雨幕里穿行而过。对面,背后,周围,全是闪烁的霓虹灯,把雨滴都燃成了热闹的颜色。
罗雪撑着熊缤纷给的那把歪伞,在这场缤纷的雨里,疲劳又艰难地走着。她恐惧地捏着手机,就像捏着一个定时炸弹。她不知道熊缤纷的电话什么时候会再次打来,她无法交代,可却不得不交代。但她真的也不想找了,她不想就永永远远地只围着别人转。
这样想,是不是很冷血很自私?他们都是她的至亲。
可是她也有自己生活的权利啊,难道存在的意义永远是去擦别人的屁股吗?
忽然手机尖声响起。
罗雪吓了一哆嗦,手头不稳,居然按了接听键。
“在哪?”那边劈头盖脸就问。
“……你哪位?“
“王奕江。”
“你……”罗雪吃惊,看到了来电显示。大厅他看到她了吗?
“在哪儿?”那头又复问道。
罗雪还未回答,那头又道:”看到你了,站那儿。”
电话挂了,身后两束光照过来。王奕江换了一辆车,一辆路虎摇着雨刷缓缓靠边停下。
他摇下副驾车窗,上下打量罗雪的造型,道:“上车。”
罗雪还捏着电话,习惯性地皱眉看着他:“你干嘛?”
王奕江不耐烦地挂了档,侧身过来开了副驾的车门,又打量一番,阴阳怪气地挪揄她:“不和我吃饭,原来是要这副模样跳大绳啊?”
罗雪只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倒霉透顶,抬脚便走。忽然脚底边嘶嘶泛痛,低头一看,才发现早些时候被碎玻璃渣滓割破了皮,一路雨水泡着,皮肤泛白,水里带着有隐隐血丝。
王奕江也瞧见了,笑道:“哟,不是跳大绳,是劫富济贫了?”
罗雪却立刻地别过脸,垂下湿哒哒的一缕头发,遮住被打的半边脸颊。
王奕江敏感地看了过来,声音却淡了:“先上车吧。”
罗雪低头问:“去哪儿?”
“先上车。”
罗雪没说话,却动了动。
“我叫你上车。”王奕江说。
罗雪踌躇着,心想我根本就不该搭理他,我应该一甩头发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留给他一个孤高的背影,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拉开了车门。
第34章
王奕江问:“你是要去哪儿?”
罗雪望向窗外, 黑夜笼罩,大雨滂沱,说不出答案。
忽然间, 一辆奔驰停在门口, 立马有人撑着伞迎去。有人下车, 穿着西装,侧脸一晃而过, 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罗雪瞬间怔住。
是他吗?
不可能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王奕江伸手过来拨她脸颊的湿发。
罗雪受惊,头一偏, 转过半边脸。等到回神,戒备地问:“你看见我了?”
“你不看见我了?”王奕江也问,“还不打招呼。”
“你不也视而不见?“
王奕江居然笑了。
罗雪忽然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些微妙。她再一次对自己说:根本就不该搭理他,根本就不该上王奕江的车。
正后悔着,车悄无声息地靠了边。
王奕江毫无预兆地探身过来,罗雪如惊弓之鸟般弹缩一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语气满是戒备:“你干什么?!”
王奕江打开她前面的隔箱,从里面翻出一包抽纸、一个干净的帕子和几张创口贴, 翻着白眼, 一举扔到罗雪身上。
王奕江转过头, 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车。
半晌, 他对着前方空气, 无不挖苦地说道:“不用谢。”
罗雪:“……”
王奕江从反光镜里瞄她。
罗雪低了头,过了好一会儿,声如蚊蝇:“谢谢。”
“什么?——啊?”他大声问。
罗雪扭过头, 不答。
又听见他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罗雪不回,他不耐烦地重复:“问你话呢。”
“……找人。”
“找谁?“
“……”不说话。
“你耳朵出问题了?“王奕江侧脸看她。
“……我弟弟。”
“他又进派出所了?还是又跑了?”
没有回答。
“我早就告诉你了, 女侠,现在不是单刀赴会的时代了,有困难要找警察,要相信人民政府。”
罗雪听出话里的讥讽,可心里却没有半点反驳的欲望,今晚的一场大雨,好像把所有的一切斗志、希望都浇灭了。
她弯下腰贴脚上的创口贴,又听那人问:“你弟弟在笑傲江湖?”
“不在。”
王奕江却似笑非笑地径自道:“男人在里面,都说不在。”
“他是在里面工作。”罗雪直起身子。
“是的,快活地工作。”他笑地放肆。
“他是里面的服务员!”罗雪道。
“服务员?”王奕江阴阳怪气地哈哈大笑,“我们管里面的服务员叫‘少爷’。”
罗雪被笑得一阵窝火,这时,手机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熊缤纷的夺命连环CALL终于来了。
——妈。
——嗯……
——不是的,不是他。罗松好好的呢。
——还……您别急!真的,在路上呢,我不骗您。
——我知道,我知道,您别着急啊……
——嗯嗯嗯……
——嗯嗯嗯……
——妈您别这样啊!我不再找着么,这大雨天的您出来干嘛啊?我找罗松一人已经够闹心的了,您就别出来捣乱了,在家好好呆着好么?!……
就在罗雪耐心快要殆尽的时候,电话一把被王奕江抢了过去。
——阿姨您好,您别担心,罗松在上班呢。
——我是谁?我是罗松的老板。
——哈哈,我有骗您的必要吗?王奕江,我们见过,我和罗雪一块的,你夸我帅来着,还记得我吗?
——我是“笑傲江湖”法人代表,不信我派专车接您来看。
——嗯,我知道。那就这样,阿姨,我也忙。挂了先。
于是电话挂了。
“多大点事儿。”王奕江哂笑。
他三下五除二地搞定了熊缤纷,罗雪有点懵。
在他发懵的时候,王奕江索性把她的手机也关了。
“喂,你干嘛!”罗雪伸手去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王奕江将手机高高举起,“你对我的杀伐果断应该挪一点在你家里人身上。你妈心里只有你弟弟,偏心的有点太过于明显了,你先是个人,然后才是你妈的女儿、你弟弟的姐姐,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吗?”
罗雪知道他在挑拨她的亲情,她想维护,却找不到说辞。
“你关了机也不会有事。那次你在医院一晚上,我看你家里也没人给你打电话。”他继续戳她的痛处,“今天晚上你也别管了,我带你去潇洒潇洒!”
罗雪明知要拒绝,可是不知为什么,内心却偏偏着了他的道,好像被诱惑了。她浑身湿哒哒地坐在车里,一股由外至内的寒冷包裹着她。她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从身到心的疲惫。她也好想找一个突破口,可以逃离一下,可以休息一下,不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拉扯。
于是她痛快说道:“好啊!”
王奕江愣了下,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被策反了。他回转方向盘,霸气地在路口掉头。
这不是回笑傲江湖的的路。罗雪问:“去哪儿?”
王奕江神秘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喝酒?”
“哈哈,你想喝酒吗?”
“我无所谓。”
“我怕了,我怕你再吐我身上。”
罗雪不再说什么。
汽车开了半个多小时,雨渐渐停了。他们来到郊外一栋别墅,还没到就听见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欢呼声。王奕江下了车带着罗雪往前走,经过葱郁的绿植,一个宽阔的场地展现在眼前,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正在开party。旁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游泳池,三五个青年人正在水里嬉戏。
很快有人迎上来,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士。她穿着真丝长裙,外面套着休闲西装,手里端着一杯鸡尾酒。
“亦江,好久不见啊,”她热情和王奕江打招呼,“约你总说忙,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打量罗雪。
“当然是想你的风了。”王奕江笑说,大大方方地指着罗雪,“这是我朋友,先带她去换身衣服。”
女人也没多问,带着罗雪进了室内。经过玄关,一个两层通高的宽敞气派的客厅出现在眼前,顶上吊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晶莹剔透、绚烂夺目,罗雪不由被这漂亮的水晶灯吸引住眼球,脚步慢下来,听见身边女士带着笑意提醒:“往这边走。”
罗雪回神,收起自己没刚过市面的表情,赶紧跟在后面,又经过一个通道,她们抵达卧室。女人打开衣橱,里面都是女人的衣服,从内到外全都有,全是新的,全是名牌,吊牌都没有摘。
女人说:“你想穿哪件自己拿。”
罗雪还未说话,先响亮地打了个喷嚏。女人笑着又指着衣橱后面,说:“要不你先洗个澡?毛巾、吹风机都有。你把门反锁,没人会进来的。”说罢,礼貌地对罗雪点头,走了。
等罗雪换好衣服出去,外面灯却暗了。
夜深了,别墅外面人都进入到客厅里。明亮的水晶灯暗了,四周点着昏暗的筒灯和地灯,影影绰绰。角落里有个乐队在唱蓝调,人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有的站着,有的围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爆发出剧烈的笑声。
罗雪找了王奕江好一会儿也没找见他。她无事瞎溜达,发现靠近开放式西餐的地方放了一长桌的甜点。她有些饿了,这里没人认识她,她也不用去认识别人,于是她拿了一杯可乐,找个椅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嘿,你也是第一次来吗?”有位黑长直的女孩儿过来和她搭讪。她看上去像大学生,典型的娃娃脸,却画着超出年龄的浓妆。
罗雪塞下一块芝士,点点头:“是的。”
“你是和谁来的?”女孩儿问。
罗雪说:“王奕江。”
听到这个名字,女孩戴着美瞳的眼睛明显又放大了一些:“你认识他?”
“认识。”
“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是我业主。我们是工作关系。”
女孩儿笑了,笑得很不屑,明显不相信:“得了吧。你不想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在报社工作。”罗雪说。
女孩儿从上到下把她看一遍,忽然凑过来:“那等下你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吗?”
“你要认识他做什么?”罗雪下意识地问。
女孩儿对她眨眨眼:“别这样啊。蛋糕要做大,咱们才好一起吃啊。”
罗雪有点反应过来,她环顾四周,果然不少男人身边都有带着一位年轻的女伴,仔细看去,大部分女孩儿都有些稚气未脱。
罗雪连连摆手:“你想错了,我……要认识你自己去认识他吧。”
“哈哈,我懂的。”女孩儿熟练地贴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叠红票子,“规矩我懂的,介绍费嘛。”
罗雪赶紧站起来往后躲,没想到后面站了个人,直接把他手里的水杯怼掉了。
“你这毛手毛脚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王奕江说。
罗雪回头,他手里拿着个空杯子,胸前一滩红酒印。
罗雪:“……”
“反正你不是要吐我怀里,就是要把酒水撒我胸前,是吗?”他又坏笑道。
“您就是王总吧?”女孩儿迅速反应过来。
王奕江的目光在女孩儿的脸上停留片刻,礼貌微笑:“你好。”
女孩儿大胆地说:“我叫刘蕊,我……”
话未说完,王奕江一把揽住罗雪的肩头往里走:“你得先帮我把衣服换了。”
等两人走到二楼拐角,罗雪挣脱王奕江的手,王奕江却将刚才那一叠红票子递给她:“拿好。”
“这……你居然拿了过来?”
“对啊,中介费嘛,不拿白不拿。”他不由分说将钱塞进罗雪的裤袋里,说,“我也出卖色相让她认识了。”
罗雪哭笑不得。
“黄姐给你穿的这一身?”
“我自己选的。”罗雪低头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以为会穿个修身裙子什么的。”他低声嘀咕。
“你说什么?”
“我说你把我衣服弄脏了,得帮我把这件衣服换掉。”
“我?你自己换就好了。”
“那怎么行?都走到房门口了。”他堵在门前,坏笑着半拥着她打开房门,罗雪以为他又要做出无礼的举动,尖叫一声:“你干嘛?!”
只听耳边顿时安静了。
罗雪扭头一看,门开了,室内大概坐了六个人,四人在桌上打麻将,两人倚着沙发观战。本来大家有说有笑,一声尖叫后,现在六人都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俩。
第35章
罗雪的脸刷一下红了。
王奕江把着她的肩膀往里走, 若无其事:“继续啊,没见过活人啊?”
众人见怪不怪,暧昧笑笑, 回头继续。沙发上两人站起来, 一人齐肩长发, 一人寸头。长发男说:“亦江,你来了正好, 我们可以凑一桌了。”
王奕江问罗雪:“会打麻将吗?”
罗雪说:“不会。”
“掼蛋呢?”
“也不会。”
“那就现学。打牌简单些,我们掼蛋吧。”王奕江说。
“输了怎么办?我可没钱。”罗雪不想和他玩儿牌。
“我刚不才给了你一叠钱?”他故意说得很含糊。
罗雪当着他的面点了点:“就一千, 你们打多大的?”
齐肩长发男笑着跟她伸出个巴掌:“五。”
“五块?”
众人哄笑。
王奕江也笑,推着她在牌桌前坐下:“你别管多大,今晚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那两人起哄:“千金难买美人笑哦……我们今晚要赚大钱啦。”
王奕江说:“你们可不要小看她,她很厉害的,喝酒在场没人是她对手。”
“可是今天是打牌。”长发男说。
“烟酒牌一家啊!万一我天赋异禀呢?”罗雪看不惯对方的蔑视,索性不再推脱,把一叠钱往桌前一放,豪气说道:“就先交一千块的学费吧!”
王奕江瞧着她的模样, 大笑说:“好!我给你兜底!”
她和王奕江一组, 两圈下来, 长发男脸色不太好。
“她手里都是什么牌啊?”长发男叫道, “你俩是不是在出老千?”
王奕江咬着烟头洗牌笑:“谁让你刚才那么嚣张, 新手保护,乱拳打死老师傅,听没听说过?”
长发男说:“再来再来。我就不信了。”
再过了几轮, 罗雪面前的一千块非但没少一张,反而还多了好几捆。王奕江也有所察觉, 问道:“罗雪,你是不是会打牌的?”
罗雪轻飘飘地答道:“掼蛋不会,别的会。”
“会什么?”
“斗地主、炸金花、双扣。掼蛋确实是今晚学的。”
王奕江一愣,大笑道:“原来你装的,深藏不漏的少林寺扫地僧啊。”
罗雪眉毛轻挑,淡淡道:“我小时候我妈在巷子口卖酸辣粉,我无聊,就老看街头的老头下棋打牌,他们上厕所我就会去打两轮。”
“我靠!”长发男叫道,“王奕江,你找了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来,还跟我们说什么新手保护?”
王奕江无辜地举起双手:“我之前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能喝酒。”
“那你会下象棋不?”寸头男问。
“会一点吧。”罗雪答。
“哈哈,那就是很会了!”寸头男笃定地说。
“那麻将你肯定也会了!”长发男推理。
于是,打了两个小掼蛋后,罗雪又被推上了麻将桌。
王奕江不打,搬了个椅子靠在她身后观战。室内麻将变成了一桌,一人背后坐了一个人。罗雪开始有些找不到状态,她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观,可是也不知道今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手气实在太好,一碰就糊,挡也挡不住。王奕江开始还对她指点江山,后面索性揣着手乐。
中途打到一半,还去端了水果盘来,拿着切好的西瓜喂她。
罗雪正玩儿得开心,也没注意周边的人事,直到西瓜进了嘴,才发现是王奕江喂的她。
一瞬间,明明是冰凉的西瓜变得烫嘴起来,她抬起头,发现王奕江有点得逞地对她笑,她脸上忽然感到发烫。
她忙说:“我不吃了。你别喂我。”
本不说还好,这一说反倒有些娇羞的意思。周围有人起哄:“过分了啊,又赢钱又秀恩爱,做人不要太过分啊!”
长发男输的最惨,一边摸牌一边酸酸地说:“小心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哦!”
王奕江不以为意:“这句话用在我身上有用,用在她身上不行。她命硬得很!”
“有多硬?”长发男故意问,“比你还硬?”
“‘还’字用得很微妙,听上去你知道我有多硬。”王奕江无所谓地和他开着黄色玩笑,甚至对他挑了挑眉。
“哈,我当然不知道,这位美女肯定知道吧?你叫什么来着,罗……?”
罗雪忽然将牌完全摊在桌上:“杠上花!”朝着对面的长发男手一摊,开心道,“这把八番,承让了。”
长发男仔细看了牌,骂道:“这么好的手气。你叫什么?罗啥?”
“诶,干嘛告诉你名字,”王奕江出口阻拦,对长发男说,“你叫她罗女侠就好了。”
“这是什么名字。”长发男不满地说。
王奕江说:“江湖花名,以表尊敬。”
这时,刚才领着罗雪的黄姐走进来,叫了王奕江出去,似乎是有事情要说。等王奕江一走,长发男立刻对罗雪说:“你和以前亦江的女伴都不一样。”
罗雪不为所动,专心数钱。
“你不想知道他以前的女伴什么样吗?”长发男等着看好戏。
罗雪把一扎人民币捆好放到身后:“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吃醋?”
“我为什么要吃醋?”
长发男越发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你是哪个大学的?”
罗雪抬起头看着他:“我和他就是正常的工作关系。我已经工作了,和你们身边的女伴不一样。”
长发男更加来了兴趣:“这你也知道?”
罗雪没好气:“我又不瞎。”
“奇了奇了,”长发男居然拍起手来,“有意思。但是王奕江不是跟我们这样介绍你的。”
“他说什么?”
“他说你是她正儿八经的女朋友。”长发男故意把“正儿八经”四个字强调着说。
“什么叫‘正儿八经的女朋友’?”罗雪果然问。
“你是纠结‘正儿八经’还是纠结‘女朋友’?”
罗雪耸了耸肩:“我不纠结。反正我和他的关系和你们已经说了清楚了,今晚我有这些已经很满足了。”她踢了踢身旁装钱的袋子。
“如果你喜欢钱,我能给你比这更多的钱,”长发男肆无忌惮地挑衅罗雪和王奕江的关系,“如不你跟了我?”
罗雪埋头摸牌,冷冷笑了笑:“算了吧。谢邀。”
“为什么?”
“因为你喝不过我。”
众人一阵哄笑。
长发男语塞,悻悻打出一张牌,罗雪却道:“碰!”
长发男眼见着她把牌摸回去,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到底是有什么特异功能?”
话音刚落,王奕江端着两杯咖啡进来,笑眯眯地问道长发男:“李栋,今晚踢钢板,疼不?”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咖啡的作用,罗雪当晚越战越勇,血洗牌桌,忘了时间,直到快要到三点的时候,长发男声称自己要睡觉了,直接离席。然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了。
罗雪还有点意犹未尽,王奕江在旁边笑道:“没想到你这么猛。女侠也宅心仍厚点吧,见好就收。”
罗雪看着脚下这一摞现金,问:“这钱怎么办?”
王奕江说:“你赢的你就留着呗。”
罗雪却道:“我不要,这钱也不是我应得的。我打牌只是娱乐,我不赌钱,而且我知道有时候有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故意给我放了水。”
“我面子没那么大,你太看得起我了。”王奕江不以为意地说。
“反正我不要。”罗雪抬脚就走。
“那不要就不要吧。”他跟着走。
罗雪倒停下来:“那就放这里吗?”
王奕江笑了,他没回答她,反而是注意到她的脸,过了两秒,说,“你脸好像不怎么肿了,还疼吗?”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罗雪倒有些无所适从,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来之前被扇了一巴掌。她侧过身说:“不疼了。”
“走吧,睡觉去吧。”
罗雪杵在原地,警惕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睡觉去啊,”王奕江看了下时间,“现在已经快四点了,大姐,你不会还想要我送你回去吧?我也是个人啊,生产队的驴都没有这么使唤的。”
他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罗雪说:“那我打个车。”
王奕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回哪儿?回你那个无人问津你的家吗?”
罗雪好像忽然被人拉回了现实。方才在这陌生的纸醉金迷的环境里,她确实忘了那个家,也忘了今晚发生的一切。
于是,当王奕江问出那句话时,她的脸上顿时出现了茫然的表情。
停了一下,她问:“这里有多余的房间吗?”
王奕江大笑:“多的是。”-
早上,罗雪被窗外的鸟叫吵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有人敲门,是昨天那位黄姐。
“醒了吗?”她在门外问。
罗雪“嗯”了声。
“我可以进来吗?”
罗雪还没回答,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先跑了进来。
她趴在床边,和罗雪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阵,忽然笑着问:“姐姐,你今天不上班吗?”
罗雪稍微从床上坐起来点,一开口竟是声音沙哑:“闹钟还没响。”
小女孩儿问:“你闹钟什么时候响?都11点了。”
罗雪一个激灵翻起身:“11点了?!”
她满床头地找手机,翻遍了也没有找着,然后下床找,也没有。她借了黄姐的手机打电话,结果关机。
她走到客厅,清晨的别墅很空,人都散了,她也没见到王奕江,便问:“王奕江呢?”
黄姐说:“奕江一大早就走了。”
她“喔”了声,坐在沙发上,心想手机会落在哪里,忽然一拍脑袋,面露懊恼,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今天在市里召开幸福小区拆建工作会,早上9点开始,穆际平主持,会详细安排幸福小区的拆改工作。罗雪本应该9点出现在市政府的会议厅的,但是现在已经11点了,她才刚醒!
她来不及找手机了,回头看见昨晚的钱还在室内,不管不顾地抽了几张红票子,顶着梅超风一样的造型直奔政府。
毫不意外的,等待她的只有结束后关闭的会议室门。
她拦住一个抱着文档的工作文员,问:“穆处长呢?”
“穆处?”文员上下打量她,“他去企业调研了,你和他有预约吗?”
罗雪心知已晚,叹了口气,呆呆应道:“……没有。”
第36章
罗雪披头散发地回到单位, 隔着磨砂玻璃看到刘主任的身影,赶紧猫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嘿,”张佳颖凑过来, 打量她, 笑问道, “面色蜡黄、眼袋紫黑、无精打采、贼眉鼠眼,昨晚干嘛去了?”
罗雪想到今天上午错过的重要会议, 有些懊悔昨晚的放纵,唉声道:“别提了。”开口声音竟不自觉的沙哑。
张佳颖继续乐:“怎么嗓子都哑了啊, 省着点啊?”
罗雪喝了口水,润了润,白她一眼:“一来就这么荤,不腻吗?”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没有和林丹丹一起?”
“林丹丹?”
“是啊,你们上午不是一起去市政府开会吗?刘主任说的。”
话刚说完,林丹丹抱着笔记本从刘主任办公室走出来,满面春风,摇曳生姿。
见到罗雪, 她大声打招呼:“罗雪, 你来了?上午你不在, 打你电话也打不通, 我就一个人去开幸福小区的专项会了, 刚和刘主任汇报完工作。”
她说得这么直白,罗雪脸上有些挂不住,勉强笑道:“上午我有点急事, 没赶过去。会议怎么样?”
“很顺利,雪明集团地产板块的王总也去开会了。”
“王奕江?”
“是啊, 他还问起你来着,说你怎么没有来?”
罗雪愣了愣,王奕江也参加了?
还有,他自己从别墅走了,居然没有叫她?
这时刘主任出来,见到罗雪这幅模样,皱眉道:“小罗,你最近状态怎么回事?”
罗雪起身说:“怎么了,刘主任?”
刘昌平踱步过来,面色不佳:“最近不要忙着谈恋爱,想着靠男人,工作就不管了;工作也不能因为有点小业绩,就可以翘尾巴。上午多亏了丹丹,不然幸福小区的会议咱们报社要出大洋相。”
“我没有啊……”
刘昌平一副很嫌弃的样子:“你看看你什么样子,这幅模样像个上班五年的人吗?幸福小区不是你最想做的项目吗?你是不是又不想干了?”
“刘主任……”罗雪想解释,刘昌平拂袖而去。
解释什么呢?
罗雪一屁股坐回位子,她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也没法解释。
她去了个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找张佳颖:“把你手机借我。”
罗雪打自己手机,还是关机。她给熊缤纷打了个电话,熊缤纷语气听上去恢复了正常,问罗松找到了吗,罗雪说他回去了。熊缤纷没深究,就说小松怎么到家了也不给她报个平安。
还问罗雪昨晚怎么没回来。
罗雪说昨晚报社有事,就睡在报社了。
熊缤纷“哦”了声。
罗雪问熊缤纷手机有没有落在家里,熊缤纷想了想,说,没有,昨晚你出去找小松了,我还用你的手机和罗松老板通了话的。
听到“罗松老板”四个字,罗雪一听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
再打自己的手机,还是关机。
迟疑了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却又发现自己压根不记得王奕江的电话号码。
她的心情顿时懊恼到了极点。
中午吃饭,她拖拖拉拉挨到最后,还是走到外面的公用电话亭。
响了好久,才有人接,瓮声瓮气地问:“谁啊?”
“是我。”罗雪说。
那边不说话。
“你给妈打个电话。”罗雪又说。
对方仍是不说话。
“听见没啊?”
这回有了回答,有个女人像是在问罗松,听声音也是没睡醒:“谁啊?”
罗松扭头答道:“神经病。”
电话便挂了。
罗雪火气又冒起来,骂自己真是手欠,索性也不打了。
一下午过得浑浑噩噩。刘主任开会,啰嗦冗长,罗雪听得困意连连,加上昨晚睡眠不佳,中午吃了感冒药更是犯困,坚持到会议结束,竟发现自己连会议内容一点都不记得,再去翻亲手写的会议纪要,那字迹如同蚂蚁行军,歪歪扭扭,根本不知道当时写了些什么。
终于捱到下班,刚出大厅,便看到意外。
“罗雪。”罗松站在公司楼前,朝她吹哨。
罗雪一脸嫌恶,拉他走到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罗松嬉皮笑脸地道:“我来接你下班。”
罗雪上下打量他,疑心他是不是吃错药了,或者是自己吃错了药,昨日今日都是幻觉,却又听见罗松道:“我是来负荆请罪的,求你宽恕。”
罗雪不说话,只看着他,审视着他。罗松招架不住,渐渐低下头去,用皮鞋磨了磨地面,样子有些羞赧又有些真诚。
罗雪仍是冷着脸,但也不提之前的事,只是问:“你给妈打过电话了?”
“嗯。”
“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又别扭地补充道:“罗雪,这事儿过了行吗?”
罗雪哼一声,又问:“中午那女的是谁?”
罗松隔了会儿才慢慢道:“小美。”
“和好了?”
罗松默不作声。
“你到底和小鱼断清楚没有?”
还是沉默。
罗雪火气又有点往外冒,本想说几句,临到嘴边又忍住了,她脑海里莫名其妙冒出了王奕江的话:对外人这么亲,对亲人却这么凶,是我,我也接受不了。
这一次,她忍了又忍,教育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去。
罗雪自我安慰道:自己是个弟弟,男的吃不了亏;又忽然觉得这样的想法十分双标,不,是有些肮脏,不,根本就是十分龌龊,这是助纣为虐,思来想去,最后只憋出一句:“对人家好点。”
罗松连连点头。
罗雪觉得自家弟弟今日乖得不同寻常,平日说两句就一蹦老高,何况这次俩人都撕破脸皮了,他反而还主动跑来道歉,态度好得离奇。她越想越不对劲儿,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又犯什么事儿了?”
罗松一愣,接着脸色也不太好看了:“罗雪你什么意思?刚刚不就说这事儿过了?我在你心里就真这样的人?”
罗雪仍是犹疑:“真没事儿?”
罗松垮下脸:“我不能有喜事儿?不过在你眼里,我就是当了状元也是一坨屎!”
罗雪心里稍微踏实了,道:“你能有什么喜事儿,别弄出人命就阿弥陀佛。”
罗松倒也不生气,一秒变笑脸,鼻孔朝天道:“老子升官了,变成大堂经理了。”又凑过来拱手作揖道:“还是算托了姐姐的福呢。”
罗雪隔了一秒,才明白他说的是在‘笑傲江湖’的工作,立马皱眉道:“你把那个工作辞了!换个清净的工作,什么乱七糟八的地方。”
“辞什么辞?”罗松瞪她,“刚刚升官,老板说我踏实能干,前途一片光明,我脑子有病才辞了呢。”其实他还想说:辞了看你脸色吃饭,傻子才干呢!
罗雪也回瞪他,刚想说:“就是你们老板脑子有病,才把你带成脑残的。”话还没出口,却见着罗松从兜里摸出件眼熟的东西,递到眼前,瞧着她道:“我们老板让我给你的。嘿嘿。”
罗雪一看,心跳骤然停跳两拍,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接——正是她找了一天的手机。
她的手机,怎么会由罗松送过来?
可罗松觉得还不够刺激,继续道:“罗雪,你和我们老板认识?哦不用说,我知道你打死也不会承认,没关系,我是你弟弟,我守口如瓶,这事儿,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 ——“他凭空虚无地一指,“他知。哈哈,任务完成,我走啦!”
罗松把这东西往罗雪怀里一塞,竖起大拇指:“罗雪,还是你厉害。你加油!咱家就靠你光宗耀祖了!”
说罢,一蹦老远,刚好有辆出租路过,他招手便走了。
罗雪看着汽车轰油远去,只觉额头青筋直跳,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第37章
罗雪打开手机, 电池满格,显然昨晚王奕江关了之后再没开过。
甚至还帮她充了电。
首先跳出来两条信息:
王奕江:我出差两天。手机让人带给你。
王奕琪:罗小姐,有空吗?今晚一起做美甲?
罗雪看着这一前一后兄妹俩的信息, 内心飞过一长串省略号。
她没有回王奕江的信息, 想了想, 在王弈琪的对话框里回了个:好的。
不一会,一辆红色保时捷停在报社门口。
罗雪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保时捷。
众人:罗雪是真的傍上大款了啊……-
王奕琪开车带着罗雪先去了美甲店。王弈琪的指甲长出来了一些, 她要卸掉,重新做一款猫眼镶钻的。问罗雪想做什么, 罗雪选了个最短款式的,浅紫色。
“你应该和我一样,装个甲片,这样会显得手指又细又长。”王弈琪给她建议。
罗雪摇头:“那太不方便了,我们每天要打字的,太长了不方便的。”
“你们很忙吗?”王弈琪问。
“是的,好多事情。”
“幸福小区?”
“那也不全是,我们现在杂活很多的,各种新闻要跑, 还会承办一些会议活动。”
“喔……上次听子东哥说过, 有个会议给了你们报社, 你参加了吗?”
罗雪点头:“嗯, 我负责的。”
“哇, 你太厉害了。”
罗雪不知说啥好,只好笑了笑。
两位技师过来给她们先抹护手霜,罗雪注意王奕琪手臂内侧有一片浅浅的淤青, 那是扎针眼留下的。
王奕琪注意到她的眼神,倒也没躲, 反而直接问道:“你知道我的病吗?”
罗雪先是装了一装:“什么病?你怎么了?”
王奕琪一点不避讳,瞧着她的眼睛说:“你不知道?不可能,我哥肯定告诉你了。”
罗雪表现得很小心翼翼:“也不是王总说的,是陈总监说的。”
“噢?子东哥?他说什么?”
“呃,说你肾脏有些不好。”
“尿毒症嘛,有啥不好直接说的。”王奕琪特别坦荡,给罗雪展示手肘内侧的皮肤,“我现在一周要去做两次透析,对正常生活其实没太大影响。”
“对对对,”罗雪附和,“你不说,没人能看出来。”
“哈哈,”王奕琪说,“罗小姐,你心真好。我其实没觉得这有啥,最近我哥跟我说,肾源有眉目了,不过还需要等等。”
“有眉目了?真是太好了。”罗雪由衷替她高兴,“要等多久?”
“要等她死。”
罗雪愣住。
“捐赠人是癌症晚期,和我配型过了,死后愿意遗体捐赠,所以我需要等。”
罗雪呆了呆,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人的生要等一个人的死,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王奕琪见到罗雪的神情反而笑起来,她语气很轻快:“吓到你了吗?其实没那么沉重,实在不行就透析呗,透析不行就……”王奕琪伸出舌头、翻了个白眼,“二十五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别这样说,既然找到了肾源就没问题,你还这么年轻。”罗雪安慰她。
王奕琪瞧着罗雪:“谢谢你罗雪。我叫你罗雪可以吗?你今年多大?”
“26。”
“我25,我们是同龄人诶。你可以直接叫我琪琪,我周围的人都这么叫我。”
面对王奕琪的热情,罗雪笑了笑:“你看上去比25小太多了。刚上学的大学生差不多。”
“我长得像我妈,脸型是娃娃脸,比较讨巧。我哥像我爸多一些,我们其实不太像。”
这么一说,罗雪确实注意到这俩兄妹外形上不是很像。王奕琪很白,荔枝一样的白嫩;王奕江皮肤偏黑,小麦一样的肤色。
罗雪想起张佳颖跟她说的八卦,心里盘算着这一对来自同父异母家庭的兄妹:王奕江的妈妈叫张菊,是王建军的原配,是给了王建军发家致富很大能量的发妻;王奕琪的妈妈叫陈岚,是王建军的婚外情的情人,也是王建军二婚的妻子。王奕琪和王奕江的相遇是在王奕江十几岁的时候,没过多久陈岚就因车祸去世了,王奕江的妈妈张菊好像也没了消息。
再后来,就是王建军中毒住院的事。
张佳颖给她的描述很简单,这一事件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罗雪不得而知。但她清楚,这个家庭背后的故事绝不仅仅是张佳颖所描述的那么简单。王奕江在青春期时,突然面对父亲带来的新妻子和妹妹,必然心生怨恨。然而,时光流转,如今他们兄妹看起来却是十分亲密,似乎已经超越了当年的恩怨。
罗雪在报社工作多年,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复杂人际关系,也听闻过不少勾心斗角的故事。王家兄妹之间看似平静的关系背后,是否真的如表面般和谐?或者,这其中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隐情?
也许过了这么些年,血浓于水,上一代的恩怨总会在这一代淡去。毕竟这个家,只剩他们兄妹相依为命。
罗雪正想着,王奕琪见她若有所思,问道:“怎么啦?”
罗雪不由问道:“你和王总感情很好?”
王奕琪笑了笑,仿佛在笑罗雪问了句废话:“我哥是不是欺负你了?他从小到大就喜欢捉弄女孩子。”
罗雪没说话,她犹豫着措辞。
王奕琪又说:“那天,我在办公室碰到你采访我哥,拿走了那个包,你不会介意吧?”
“什么?”
“我知道那个包是我哥打算你的,但我也知道,以你俩现在的关系你肯定不会要。所以我自作主张拿走了包。我怕你尴尬才这么做的,你不会怪我吧?”
罗雪一惊。王奕琪看上去单纯无暇,像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没想到内里却如此心细如针、洞察世事,甚至有些冰雪聪明。
正当罗雪诧异之时,王奕琪又直接问:“罗雪,你喜欢我哥吗?”
罗雪没说话,看着她。
“我知道这么问有些唐突,但是我是我哥的妹妹,我觉得……”
“奕琪,我不喜欢你哥。我和他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罗雪也直接回复。
这次轮到王奕琪吃惊了,她顿了顿:“可是他在追求你……”
“我和王总是因为报社的业务关系认识的。他是我们的业主,我只想好好上一个班、拿一份钱。我没想过别的。”
“你真的对他没有想法?”
“没有。”
王奕琪若有所思。
“还有,弈琪,”罗雪想了想,索性将心中的话都说出来,“我觉得王总有一些做法已经超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超出了我能忍受的底线。弈琪,你也是女孩儿,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罗雪讲得直白,王奕琪的脸慢慢泛红,她抿了抿唇,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我哥他……怎么冒犯你了吗……”
罗雪想说“他曾经当街强吻过我”,但到底女孩子脸皮薄,只说:“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王奕琪的脸不红了,转而变得煞白。
王奕琪定了定心神,真诚地说道,“如果是这样,我替他向你道歉。”
“你不用替他道歉,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如果可以,请你转告他,不要再因为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出现在我生活里。这是一种打扰。”
“你当面和他说过吗?”
“我当然和他说过。如果有用,我今天就不需要和你讲这些了。”
她默了好一阵,嘴唇张了好几次,才说:“竟然……竟然是这样……”
“什么这样?”
“可是,我家很有钱,我哥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我听说你报社的专题组是他赞助的……他对女生也很大方,这些你不会心动吗?”
“我不喜欢这样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忽然美甲店的门帘一掀,穆际平走了进来。
“际平,你来了?”王奕琪瞧见他。
穆际平朝她一笑,点点头。
罗雪后面还未说出的话随着口型停在半空中,隔了好几秒,胸口忽然划过一阵锐利的阵痛,她才回过神,说道:“穆处?”
他怎么来了?
方才她的话,穆际平听到了吗?
王奕琪问穆际平:“你怎么先到了?我们还没弄完呢。”
穆际平说:“没事,我等你们。”又看向罗雪,面露诧异,“你们……怎么约在一起?”
“是我约的她,”王奕琪说,“我知道你们早就认识,罗雪跟我说她一直在负责幸福小区,那你们肯定打过交道,只是我没告诉你而已。”她顽皮地朝穆际平笑了笑。
穆际平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在,稍纵即逝后,他自然而然地说道:“确实是这样。”又问罗雪,“今天上午的工作会你怎么没来?”
罗雪瞧见两人之间极为自然的对话,穆际平问她也只会涉及工作,罗雪方才批判王奕江的气势荡然无存,神情有些讷滞地说:“上午……上午有别的事耽搁了。”
“你现在还负责幸福小区吗?我看换了一个人。”穆际平又问。
“那是我同事,现在我还是负责的。”罗雪答。她本来还想问问孟磊念书的事儿落实了吗,碍于王奕琪在场,她看向穆际平的眼神欲言又止。
王奕琪打岔进来:“好了际平,你不要见着人家就聊工作。”
穆际平笑了笑,在王奕琪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
罗雪咽了下口水,鼓起勇气装作很八卦的样子,扯出一个笑,问道:“弈琪,你……你和穆处……?”
王奕琪看了眼穆际平,穆际平也看着她。两人视线碰撞后,王奕琪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笑道:“这件事你不要声张,知道的人没几个。”
“你们……你们是因为幸福小区认识的吗?”
“不是。”王奕琪意识到这句话的敏感性,立刻说,“幸福小区的事我从来不插手,我和际平的认识也是在这件事之前。我哥也不会用这些事做文章的。”
“我没别的意思……”
“还是我来说吧,”穆际平开口道,“小雪,我和弈琪在国外的时候就认识了。当时我在参观一个画廊,她在画廊里买画。她买的那幅画恰好是我这个直男唯一能欣赏的画,画廊里又只有我们两个中国人,于是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罗雪象征性地扬了扬嘴角,尽量表现得真诚,“这么巧啊,你们在一起很久了。”
“那也没有,”王奕琪道,“我们当时只互相加了微信,偶尔会在微信上聊聊。后来际平回国了,回到马建县挂职了,我们才接触多起来,然后从朋友做起……”
“哦……原来是这样。”
穆际平察看着罗雪的神情,笑着说道:“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弈琪有个哥哥是王奕江,也更不会料到后面因为幸福小区的事和雪明集团合作。我和弈琪的事,很低调。”
罗雪消化着穆际平的话,自然知道他在解释什么,应付地笑了笑:“这世界……确实有些小。”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砰砰砰,不是紧张、不是激动,而是猛烈地提醒她:原来这个世界,出场顺序这么重要。
第38章
不知道是不是王奕琪转达了罗雪的话, 王奕江从罗雪的世界消失了。他没有再给罗雪送夸张的花,也没有开着炫酷拉风的跑车来接她。
微信里也没有任何他的消息。
很快,幸福小区的方案设计进入公示阶段, 又很快, 公示通过, 小区进入拆迁阶段。
熊缤纷回了家,罗松带着小美从幸福小区退租。他仍旧在笑傲江湖工作, 他转成了正式工、升了职,会所还给他安排了员工宿舍, 罗雪让他换个工作,他像焊死了一样留在那里。
罗雪也没有办法,只能想:好歹有份他想长久做下去的工作了,总比游手好闲地做无业游民好。他有了固定工资,不再像家里伸手要钱,姐弟俩的冲突也少了好些。
事情都在往着好的一方面发展。
只有孟磊上学的事情稍微有点颠簸。由于罗雪告知穆际平孟磊事情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学校的招生指标都已完成,临时加一个人进去比较麻烦。为了此事,穆际平专门给罗雪打了电话解释, 说现在教育局抓得很紧, 孟磊的学籍不在市里, 如果要直接入学比较难。罗雪顿了下, 说, 是不是要给点钱?穆际平说,不是这个问题,公立现在就是卡指标;如果实在不行, 他想想办法能不能先借读。
罗雪只能说好的。
她知道,孟磊本来读书的意愿就不强烈, 如果还要花钱,他肯定是不会去上学了。
罗雪愁了两天,某个盛夏的傍晚,她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穆际平给她联系的其中一个慈善机构的负责人,姓张。张姐给她带来了好消息,说他们手里有一个念书的名额,不知道孟磊这边还需不需要。
当然需要!
罗雪立刻去了这个名叫“未来蓝天”的慈善机构,张姐跟他们说,对接的学校是木安十中,属于市重点之一。
罗雪知道这所学校。前些年公立学校办立了不少私立学校,木安十中的这个望湖校区就是其中之一。罗雪犹豫地问道:“私立……学费是多少?”
张姐笑道:“既然我们是慈善机构,肯定是不会收你们钱的,我们只会找那些钱多得没地方花的有钱人收钱。小孟的资料我看过,如果现在辍学真的可惜了,他成绩那么好,应该继续上学,我们还帮他申请了助学金,只要成绩能保持在年级前100,每学年有一万块的助学金,希望这也能减轻他奶奶看病的负担。”
罗雪千恩万谢地道别了张姐。
她给穆际平打电话表达感谢,穆际平略微一愣,说自己并未给蓝天未来说过孟磊上学的事,罗雪也微微一愣,继而穆际平接着说,蓝天未来一直在做一个“希望工程”的事情,如果孟磊能去,那肯定是好事-
幸福小区的拆迁工作开始后,罗雪带着林丹丹跑了几次现场。后来林丹丹嫌弃现场环境太脏,便不大乐意去。
钟毅大学毕业了,每天没事也在现场晃悠。
他见罗雪后来都一个人来,便主动请缨:“雪姐,不如我来做你的小助理吧。”
罗雪飞快地在笔记本上打字,头也不抬:“我哪里雇得起你?”
“我不要钱,我免费的。”
罗雪这才抬起头看他一眼:“你还是好好去找个工作,你们毕业不统计就业率啊?”
“统计啊,不过随便找个公司签三方就好了,现在这样的中介挺多的。”
罗雪说:“你为什么不想去工作?天天这工地呆着,有什么好?”
“我其实是没想清楚,”钟毅挠了挠头发,“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爸妈也没催我,我打算先gap 一年,后面再去念个研究生。”
“那你这一年打算干嘛?”
“我很想见证幸福小区的拆改工程,要知道,这可是全中国第一例。”
罗雪眯了眯眼,看着远方,今天规划局的领导来视察现场,乌烟瘴气的现场里一堆明晃晃的黄帽子。
罗雪说:“是啊,这个素材挺难得的。”
“你有什么职业生涯规划吗?”钟毅忽然问。
“我?”罗雪侧过头,看着钟毅清澈好奇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动,跟他说,“有一个想法,没和人说过,如果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
“我肯定不会,”钟毅竖起两根指头对天发誓,“我肯定替你保密。”
“我跟踪完幸福小区,就不在报社干了。”
“为什么?”钟毅讶异地问。
罗雪没有说原因,只说:“你记得帮我保密,在我离职之前。”
“你不开心吗?”钟毅接着问。
“生活中总是有开心的和不开心的,这些都不重要。”
“那你要去哪里?”
“我打算自己干,不过先要攒一笔钱。”
“要多少?”
罗雪笑了,在嘴前做了个“嘘”的手势:“这我不能告诉你。”
“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
“你哪里有钱?你还待业着呢!”罗雪失笑。
“我爸说了,幸福小区的房子新建好之后,房产证就只写我的名字了。如果那个时候你需要,我可以、可以……”
“哈哈,好,”罗雪打断他,笑着说,“可以先借给我做工作室,帮我度过一下创业初期的艰难时期。”
钟毅郑重地点头:“好啊,一言为定。”
罗雪看着他,面庞白皙、眼神清澈,心里生出羡慕。
钟毅成长于一个宽松自由的家庭,他没有经济上的负担,可以在大学毕业后停下来想一想未来到底想做什么,他不着急、也不焦虑,他可以纯粹地寻找他的理想,他不用在生活的泥潭里扑腾,不用在亲情的牢笼里拉扯。
他好自由。
她真的很羡慕。
但是各人有各命,她想,也许人生的剧本都是既定的,既然是既定的,我只能尽力演好自己的角色。
长久的注视让钟毅的脸微微泛红,他有些赧然转了下眼神,问:“雪姐,怎么了?”
“小钟,你谈过女朋友吗?”
“啊,什么?你问这个干嘛?”
“你喜……”
罗雪刚开了个头,忽然听见远方一阵巨大的建筑物坍塌之声,她循声望去,有人戴着安全帽从烟尘中一瘸一拐地跑出来,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出人命啦!”-
翌日。
王奕江指着玻璃幕墙外围在公司大门前的一群人,面无表情地问道:“这是什么?”
陈子东瞄了眼:“已经联系派出所了,很快就会把他们赶走。”
王奕江仍旧是问:“我问你那是什么?”
陈子东额头上冒出细汗:“……灵堂。”
“所以,灵堂是搭建在了雪明集团的门口?”
陈子东说:“当时爆破的时候已经清除人员了,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回来……”
王奕江冷冷打断他:“子东,我不想听这个。”
“好了,奕江,”王明珠推门进来,“先让子东下去处理事情。子东你先去吧。”
陈子东瞄了一眼王奕江,正要溜,王奕江又指着人群里的一个人说:“你把她也弄走,别让她瞎掺和。”
陈子东瞧见底下那个穿白衣服的人,悄无声息地走了。
王明珠把一叠资料扔到王奕江桌上:“女孩儿,刘明云,20岁,父母在从外地回来的路上,现在是叔叔在带头闹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王奕江揉了揉太阳穴:“无非是钱的事,我会控制好舆论。”
“政府里你怎么交代?”
“我马上就要去市里见领导。”
“穆际平有没有联系?”
“我会先去见他,再一起去。”
“需要我一起吗?”
“算了,我先去吧。我已经和他们说了你出差在国外。”
王明珠点点头:“好。”-
陈子东从拥挤的人群里找到罗雪,把她往一边拉,悄声道:“罗记。”
“陈总监,”罗雪转过身,忙问道,“你来了?现在有解决方法了吗?”
陈子东还未说话,有人耳尖听到,盯着陈子东问:“你是雪明集团的?”
陈子东说:“请大家听从我们公司的安排,将灵堂撤去,让死者入土为安。”
“你是谁?”为首一人冲上前来,豪横跋扈。
“我是幸福小区的拆改负责人,陈子东。你们有什么诉求,可以去我们办公室谈,不要在这里设置灵堂。”
“这是你们公司的地盘吗?”那人说,“你们公司的门在后面,我们现在是在木安市的大街上,难道你们雪明集团只手遮天,连这市政道路都算你们家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既然事故已经发生,从尊重死者的角度出发,应该尽快让她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男人点着陈子东胸前:“我侄女被你们公司活活掩埋,怎么入土为安?你教教我?”
“是啊!你们说说,怎么入土为安!”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还我生命!还我生命!”
众人又哭又闹,吵闹不堪。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陈子东扬声喊道,“你们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已经报警了,如果再不撤去,派出所会将你们拘留!”
“来啊!”男人大叫道:“雪明集团和政府官商勾结,无法无天!”
“你不要乱讲!”陈子东身后的保安指着男子说道,“警察马上就来了。”
“我怕吗?”男人直接推了一把陈子东,“有本事直接把我抓紧去,要是不抓我,我天天到这里守灵。”
“你干什么!”保安往前一步。
“你说干什么?”
“你住手!”
“诶,大家好好说,不要冲动,不要打架……”
……
众人蜂拥而上,现场乱作一团。
也不是谁高喊:“警察来啦!警察来啦”,所有的人像潮水般退去,等罗雪从地上找回自己的手机时,它已经被踩成了黑屏。
第39章
钟毅匆匆忙忙地赶到医院, 罗雪坐在急诊室外的凳子上,左手包了一圈绷带固定板。
“你怎么样,罗雪?”钟毅快步走上来, “我听说你被打了, 伤到哪里了?你这手是怎么——”他上下左右地瞧看罗雪。
罗雪抬了抬左手:“这里, 小拇指骨折了。”
“骨折了?”
“我去劝架,还没说两句话就被人一屁股拽到地上,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沉,一脚踩上来, 我就——”罗雪做了个痛苦的表情。
“很痛吧?”钟毅情不自禁地托起她的手。
“已经被固定了,不动的话就不痛。”
钟毅立刻将它小心翼翼地放下。
“是谁踩的?”钟毅恨恨地说道,“得找他讨个公道!至少得赔偿我们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医药费我会付的。”有人冷不丁说话,“人估计是找不到了。”
罗雪抬起头,王奕江站在面前,盯着她的左手在看。
钟毅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问道:“你是哪位?”
“雪明集团,王奕江。”他没什么表情地说。
钟毅知道雪明集团, 但不知道王奕江。于是他又问:“王奕江?是你在负责今天的事?”
王奕江问:“你就是钟毅?”
“你认识我?”
王奕江在罗雪身边坐下, 轻笑道:“当然。”
“你怎么认识我?”
“小钟, ”罗雪打断他, “我有些渴, 能去帮我买点水吗?”
钟毅看了看罗雪,又看了看王奕江,起身往小卖部走去。
“他还没转正吗?”王奕江看着钟毅离开。
罗雪没说话。
“我以为你拒绝我是因为他。”
罗雪不接话, 问:“陈总监怎么样?”
“轻微脑震荡,右边脸有点惨, 跟个猪头一样,会安排做伤情鉴定。”
“其他人呢?”
王奕江侧头看她:“其他人伤得最重的就是你了,你还担心别人。”
罗雪低头看自己的左手。
“男人打架你往前冲做什么,说了多少遍不要做女侠,你怎么就不听。”王奕江也看着她的左手,“跟个豆腐做的似的。”
罗雪说:“不会说话就闭嘴。”
不知道是不是照顾到罗雪今天受了伤,王奕江果真安静了十多秒。
过了阵,王奕江又说:“你跑去和我妹胡说什么?”
罗雪:“什么?”
王奕江:“说过什么不记得?”
罗雪一下明白,果然是王奕琪转达了她的话。
于是她说:“不是我去找的奕琪,是她约的我。我和奕琪说的话与和你说过的话是一样的。我没有乱说。”
王奕江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我有那么讨厌吗?我那天带你打牌赢钱,你不也挺开心的吗?”
罗雪哑了哑,说道:“那晚上的事谢谢你,但一码归一码,之前你确实挺越界。”
王奕江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轴,干嘛那么认真。”
“我这人就这样。”罗雪毫不退让。
想到那天自己没有手机睡过了的事,罗雪还没找他算账呢,问道:“你怎么那天早上开会不叫我?”
“哪天?”
“别墅那天。”
王奕江倒是一愣,反问:“我怎么知道你要参加?”
“那你在会议上问我怎么没来?”
“我看你同事来了,我还以为换人了。”
“谁让你把我手机拿走?还关机,我闹钟没有响,迟到了。”
王奕江听到这话立刻想笑,但看着罗雪表情又生生忍住。他说:“你这个人怎么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那晚我好心替你关了手机,你没意见啊。后来手机落在我车里,我也是第二天才发现,我要出差,让身边的同事给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罗雪无语了,不打算再和他说话。王奕江扮演贼喊捉贼相当有一套,她和他争这些完全就是在浪费生命。
她把屁股往凳子旁边挪了三十公分。
“干嘛。”王奕江瞅见。
罗雪瞧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冷声说道:“你还是省点力气,想想雪明集团这事儿怎么弄。”
“我正要跟你说,新闻稿,你不要乱写,到时候以官方发布的为准。”王奕江严肃起来。
“那那条人命怎么办?”罗雪问。
“你以为我想?”
“你们打算怎么办?”
王奕江看着她的脸,回答得十分官方:“会尽全力处理好,到时候你看官方通告。”
“幸福小区是整个木安市、乃至全国规划建筑行业都关注的明星项目,不是你说让大家等大家就能等的。”
“喂,你们搞新闻的也要讲一点职业操守,不要为了流量和眼球就吃人血馒头。”
“我从来都是凭良心做事。”
王奕江不以为意。
“事发当天你在场,你手机里是不是录了视频?”他又问。
罗雪看他:“你想做什么?”
“视频给我看看。”
“我手机今天已经被踩坏了。”
“我给你买个新的,你把导出来的给我。”
“我还没来得及导出。”
“罗雪,我也想很好地处理这件事,我需要当时的真相,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吧?”
“我真的没有备份。”
王奕江站起,脸拉得老长:“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一点?”
“现在的信任基于过往的经历。”
王奕江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罗雪看着他的背影,竟然有一些莫名其妙地失神。
别墅那天晚上,他们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和平共处了一晚,她确实忘了家里的一切烦心事。可再次见面,他们的关系又好像回到了之前。
很快,钟毅买了水回来。
他见王奕江不见了,问道:“刚刚那人是谁啊?”
罗雪说:“路人甲。”-
可没想当天晚上11点,一篇新闻直接把罗雪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连好几个新浪V转发了一篇署名“佚名”文章,曝光了一系列死者家属与某工作人员的微信截屏。
截屏显示,死者家属明确表达了不愿意拆迁的意愿,但雪明集团软硬兼施,家属被迫接受。雪明集团在微信中承诺,考虑到死者是一位癌症晚期病人,会额外补贴50万的人文关怀。但这50万迟迟没有拿到手,家属要了好几次,被明确拒绝,便说将这件事张扬出去。雪明集团害怕事情曝光,所有人都效仿要人文关怀,于是在拆迁过程中做手脚,将其活埋。
整篇文章图文并茂,义正辞严,引人无数遐想。
这篇报道和罗雪没有任何关系,但偏偏其中有两个视频,其中一个是坍塌现场有人手持手机录着像往前奔,录像者在说:“我的天,有没有人在里面?快把人救出来啊!”
另外一个视频画面更加晃动,快结尾的时候镜头一闪,切换到拍摄者的裤子和鞋子。
而这个声音、这个穿着,不是别人,正是罗雪。
11点,罗雪已经睡了,但她的手机快被打爆了。
刘昌平第一个电话打来,他干新闻这么多年,立刻判断这个视频出自罗雪。他把网页转给罗雪,一个电话劈头盖脸打来:“这篇文章你写的?”
罗雪懵逼地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更加懵逼:“这谁写的?我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那怎么会用了你的视频?”
“我……”
“是你写的吗?”
“不是我。”
“那你把视频给了谁?”
“我谁也没给啊!我手机昨天被踩碎了,还没有送去修呢!”
“你别给我说这些,你闯大祸了。幸福小区你在跟踪、雪明集团还设立了专项课题组,现在这篇文章逃不掉干系,矛头直指雪明集团,你现在让我怎么交代?”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我干嘛要写这些东西针对他?”
“针对谁?”
“我是说他们,雪明集团。”
“罗雪,你老实给我交代,你和王奕江是不是有什么私人恩怨?之前那些扔掉的花是不是他送的?你一直对他有意见,你是不是公报私仇?”
“这哪儿跟哪儿啊,我是那种人吗?幸福小区是我最想报道的课题,我怎么会毁了它呢?我的为人处世你还不明白吗?”
“我现在是不明白你了。陈经理电话打来了,我今天出差在外,现在马上连夜开车回来。你现在马上给我赶到报社,把张佳颖、林小薇她们都给我叫过来。路上给我想清楚怎么交代!”
罗雪又懵又气,再次把文章从头到尾地看了两遍,期间她的微信一直在跳消息,不少同行也来一探究竟。微博热度一直飙升,她意识到事情重大,拿了包就要走,刚到门口,穆际平的电话打来了。
“罗雪,报道知道吗?”穆际平语还算平稳。
“我知道,穆处,”罗雪有些紧张地说,“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报道不是我写的。我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你要相信我。”
“我是相信你的,”穆际平安慰道,“但是舆论在发酵,你们要尽快找出源头。”
“我知道我知道,”罗雪忙不迭答应,“我现在正赶往报社呢,一定尽快解决这事。”
穆际平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罗雪匆忙赶到报社,他们办公室已经亮灯了。张佳颖家住得近,她第一个到的,见到罗雪忙问:“罗雪,这怎么回事?”
罗雪也一团乱麻:“我也不知道,赶紧联系其他媒体撤稿吧。”
张佳颖说:“我已经给好几个公众号打电话了,熟人答应撤掉,之前没接洽过的,人家电话都不接。”
“这个时间点显然是刻意的,有业内人士支招。”
“那怎么办,刘主任也在出差。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新闻是他第一个转给我的,把我一顿臭骂,他说把报社的人都叫过来。”
“王总那边呢?雪明集团有没有联系过我们?”
“我不知道,刘主任没有说。”
她不知道王奕江那边看到没有。她想,连穆际平都看到了,王奕江肯定也看到了,但他没有联系过她,她更不好主动去问他。
她想起王奕江乖张的脾气,他那么精明,肯定也会认出视频是罗雪拍的。想到几个小时前他找她要视频被拒绝,现在视频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针对雪明的新闻里,她心里那团乱麻简直越搅越大。
很快,小薇他们也来到报社,一群人求爹爹告奶奶,好歹撤了些许新闻,可热搜还挂着。忙活到凌晨四点,小薇忽然疑惑地说道:“热搜没了。”
“啥?”罗雪快步走过来。
小薇慢慢从电脑前抬起头,抬了抬眼镜:“网上的新闻都没了。历史痕迹点进去也没有原文了。”
“没了?”张佳颖凑过来,搜索半天,得出结论,“……有人花钱了。”
小薇:“那应该是……很大一笔钱。”
张佳颖点头。
“刘……刘主任花的?”
张佳颖摇头:“雪明集团。”
第40章
罗雪在工位上趴了一会儿, 做了一个迷迷糊糊的梦,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她接了电话,一个男人问:“你在报社?”
她说:“啊。”
“出来。”
啊?
罗雪揉了揉眼睛, 看到是刘昌平打来的电话, 再一看时间, 居然已经是早上七点。她觉得自己明明才睡了五分钟。
张佳颖和林小薇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罗雪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走出大门, 黑夜换了白天,明灿灿的朝阳炫得人睁不开眼睛。
罗雪在报社门口伸了个懒腰, 一辆奥迪车在门口表演了个急刹,刘昌平带着林丹丹风风火火地从车里下来,见着罗雪就一顿骂:“傻愣着干什么?快跟我去雪明集团!”
“雪明集团?”
“是啊,王总和陈总在集团等我们!”
“这么早?”
“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
林丹丹开着车,刘昌平一路都在接打电话,询问业内朋友这稿子到底哪里来。他本来就有很重的眼袋,现在眼下更是黑青,活脱脱一双熊猫眼。罗雪也一晚上没睡,此刻强打精神跟刘昌平汇报工作。
晚上11点发新闻稿, 业内人称“半夜鸡叫”, 要的就是一个措不及防。此时大多数人正准备入睡, 睡前刷刷手机, 可以正好看到;而此时新闻人士已经下班, 要处理公关危机,显然会比白天需要更多时间。
昨晚罗雪第一时间和吕胜男通了电话,问吕胜男这个女孩儿家里到底什么情况, 新闻报道是否属实。吕胜男说刘明云一家确实是住在幸福小区。刘明云从小身体不太好,父母南下打工, 家里是叔叔在照顾;其他的情况她也不是很清楚。
罗雪本想着今天白天继续调查,没想到一大早刘昌平就赶了回来,直接去雪明集团开会。
电梯上升途中,刘昌平问罗雪:“你想好怎么和王总交代了吗?”
罗雪说:“我们可以追踪最初的IP来源,找到谁先第一个发出来的。”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就想到了这个?现在是干这个时候吗?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解释清楚!”刘昌平急得跳脚。
“可是我没有做的事,我怎么证明自己没有做呢?”罗雪解释道,“我觉得是应该将这件事调查清楚。首先是要搞清楚视频是怎么来的、谁写的文章、到底有什么目的,再次搞清楚这件事本身是怎么样。我感觉……”她犹豫了一秒,“也不太可能完全空穴来风。”
刘昌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仿佛她在说天方夜谭:“你知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吗?”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
刘昌平了抬手就她一个爆栗:“进去你给我跪标准点!”-
王奕江的办公室前面有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光滑的镜面铝板。上一次来罗雪没有什么感觉,这一次,在单调清冷的铝板的衬托下,这个走廊显得特别幽暗阴森。而王奕江的办公室在尽端,门开了一个缝,只有一道冷色的光映了出来。
走了两步,刘昌平忽然捂着肚子退后说道:“你们先进去,我上个卫生间马上就来。”
罗雪说:“啊?”
刘昌平把她往前一推,自己去找厕所了。
罗雪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室内烟雾缭绕。
王奕江坐在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抽着烟。旁边站着陈子东。
空调开得很低,罗雪进屋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你们两位吗?”陈子东问,“刘主任呢?”
林丹丹说:“刘主任临时有点事,马上到。”
王奕江打量罗雪两秒,别有意味地扫过林丹丹两秒,点了点烟头,直接说:“我让人把新闻撤了。”声音竟异常的低哑。
罗雪顿了顿:“看到了。”
王奕江:“你怎么解释这事儿?”
“王总,这件事确实对不起,我们昨晚通宵联系同行在撤新闻。这篇报道的来源尚且没有查清楚,但肯定不是我们报社的。”罗雪诚恳道歉。
王奕江没看她,盯着手里的烟问:“里面的两段视频是你吗?”
罗雪抿唇,她知道这件事没法躲避,也没法说谎,只能答:“是的。”
“你不是说你的手机坏了,没有视频了吗?”
罗雪语塞。
她手机的视频并没有拍到什么,但她确实不想把东西给他。正好她手机被踩坏了,她利用了这个借口。事实上,她做记者的职业习惯是当天就会把素材导出,存放在了报社的电脑里。
想到这里,罗雪忽然心里一沉。
但她现在不能说太多,只避重就轻地说道:“王总,我真的不知道视频怎么出现在那个报道上。我不知道幸福小区有一位癌症晚期的女孩儿,昨晚和吕胜男打过电话,报道里的那些条件协议甚至连吕胜男也不知道。我肯定会去好好调查这件事,但是王总,”罗雪也想搞清楚这件事,她顿了顿,大胆地问道,“这篇报道里说的这件事,不管有没有歪曲夸大,这件事本身,存在吗?”
王奕江摁了烟头,又点了一根。他靠回椅背,看了罗雪半晌,忽然笑道:“我在问你视频,你却问我报道的问题。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集团、对于幸福小区,意味着什么吗?”
王奕江说得很慢,他淹没在烟雾里,罗雪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觉得迎面有一股压迫感。她想象不出他现在是什么表情,这样的王奕江她没有见过,她无法脑补。
正当两方僵持之时,忽然一阵风刮过——刘昌平推开门快步走进来。他先是对王奕江点头哈腰道歉:“对不住王总,我最近肠胃很糟糕,不得不先去解决一下,对不住啊王总,”说完,回头训斥罗雪道,“你刚说什么来着?你说那个视频是你的?你给了谁?”
罗雪被他训得一愣,缓了下说:“我谁也没有给,我压根不知道这件事,还是您发给我我才知道这篇报道的。”
刘昌平不理她的解释,几乎要跳起来:“王总这么支持我们报社的工作,成立了专门的研究课题,有专项基金,现在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你怎么和王总交代?!我们报社也没有对不起你过吧?你有什么私人恩怨,怎么可以这样公报私仇?!”
罗雪莫名其妙:“刘主任,我这么做对幸福小区、对雪明集团、对报社,都没有任何益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之前就对报社有看法、就想辞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
他的口水像喷壶一样飚在罗雪脸上,罗雪也恼了,当场用手擦掉口水:“刘主任,我有自己的职业素养,我不会拿我手里的笔头开任何玩笑。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不管是对王总还是对您,我都敢对天发誓,我没有将视频给任何人,这篇报道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觉得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而是应该查清事实真相。”
罗雪当场擦脸的动作已经很不给刘昌平面子了,这一番话更是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他看了眼王奕江,正要说话,王奕江却说:
“不是她写的。”
罗雪惊讶地侧过脸,这个时候难得王奕江站在了她的这一边,但是她有一种感觉——他很疲惫。
特别特别疲惫。
“可是……王总,我知道您心肠软,但是这件事确实伤害了雪明集团和咱们报社的感情,我会处理好这件事——”刘昌平还在为报社尽力找补。
话未说完,陈子东的手机响了。他皱眉看了眼,接通,惊道:“什么?堵到市政府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