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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021 喀什古城


    “连个热水都没有, 这酒店趁早关门吧。”


    一进门,晏青棠就显得火冒三丈。


    她穿着一件银色的真丝睡裙,脚下是自备的一双淡粉色拖鞋, 一阵风一般越过肃征, 直接进了浴室。


    两秒后,又打开门,向肃征嘱咐:“记得打电话催前台修热水器。”


    随后她关上浴室门, 全程不过半分钟。


    听到水声响起时,肃征才回过神,去依照晏青棠的嘱咐给前台打电话。


    对方态度还不错, 说已经在修, 15分钟后就会恢复正常。


    等晏青棠洗完澡, 肃征把前台的回复转达她, 她轻嗤一声,并不相信:“我来你这儿之前就打过电话,也说是15分钟就能正常使用。”


    可是15分钟后,热水依然用不了, 她这才来到肃征这儿。


    如今再细细算一下,她洗澡的时间早就超过15分钟,她倒要看看修好了没。


    “谢了。”晏青棠朝着肃征摆了摆手,提着带来的东西就走,“我要回去睡觉了。”


    真是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


    她转头就出了门, 只留下浴室门上还未消散的一层雾气。


    肃征睡意全无, 打算也洗个澡, 助助眠,迎着水蒸气走进浴室。狭小的空间里仍散发着一股特别的气味, 略带香甜,是晏青棠留下的,他闻到时,就有一种私人领域被入侵的不安心悸。


    花洒打开后,肃征才低头在角落寻找起沐浴露和洗发水。一用才有感悟,那特别的气味原来来自于酒店定制的雪松香型沐浴 露。


    他和晏青棠用着同一种沐浴露,可肃征敏锐地嗅出,那一抹淡雅的甜味并不来源于此,它只来自晏青棠。


    且他从走进浴室时,就在找寻混杂于雪松中的这抹特别,就像是一种荷尔蒙的驱使。


    他逃避又渴望的,从来都是一样。


    迟缓地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心全乱了。


    流淌的热水在一点点洗去先前遗留的气味,覆盖上新的。洗澡越久,水汽越大,闷得人透不过气。


    最终肃征关了水,走出浴室,再躺下时,非但没觉得助眠,人反而更精神了。


    遇到晏青棠,可真够他受的。他想。


    饶是如此,手机振动时,他仍毫不犹豫地拿起,猜想着该是晏青棠发来的消息。


    15分钟前:“肃征,我的房间还是没来热水,我就说吧。”


    10分钟前:“为什么不是智能马桶,我好讨厌这家酒店。”


    5分钟前:“这破酒店你订的吧?肃征。”


    1分钟前:“?怎么睡这么快,好无聊。”


    她是在抱怨这家酒店的服务和环境,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这种说完就忘的东西,晏青棠自己都不一定当回事。


    可肃征偏偏想回她消息,主动冒了头:“没睡。”


    晏青棠没回他,他又直男发言,问起她来:“在干什么呢?”


    这种无趣问题,从前从来不入晏青棠的眼。


    可应用到了肃征身上,她才知道很多事的关键不在事情本身,而在人。


    肃征这样问她,她心里有回复的意愿,道:“我在护肤呢。”


    身体乳早擦完了,她在敷面膜和手膜脚膜,接着又是精华、面霜、眼霜、润唇膏。


    一整套进行下去,没四十分钟下不来。


    这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对自己皮肤的一种善待。毕竟后面需要住在野外,风雨洗礼,估计要变糙,还会变黑几个度。


    想到变黑,晏青棠去找防晒霜。新疆四月正午的紫外线已经很强烈了,更不提入夏是何光景。


    在各种化妆品、护肤品里,她防晒霜备下的最多。


    除她自己,她还想到肃征,但记不清他日常有没有抹了,便发了消息问他:“你用防晒霜吗?”


    “没带。还是春天,用不上,也用不惯。”肃征直接回绝了。


    “春天的紫外线可不比夏天弱。”晏青棠道,“而且你这个肤色吧……”


    “我的肤色怎么了?”肃征被她引导着,头一次关注起肤色。


    “你的肤色,现在刚刚好。”晏青棠凡事都以自己的审美为标准,“但别再晒黑了,不然不好看。”


    晒黑了不好看?


    他涂防晒霜,为了在晏青棠眼里显得好看?


    肃征嗤之以鼻。


    “所以明天你要不要涂?”晏青棠问道。


    “……要。”肃征答。


    晏青棠抱着枕头笑了,知道他挣扎过,但又选择顺从她,想想心里就很爽快,忍不住给他发了条语音。


    肃征看文字聊天都很习惯了,页面猛一冒出一条语音,他点了凑近,把音量放大。


    “乖,明天姐姐送你。”


    是晏青棠的笑声,伴着这句话。


    “晏青棠。”肃征一个微信语音通话就打了过去,特意跟她辩论这句,严肃又正经,“别胡乱称呼自己。”


    “怎么了?比你小就不能叫姐姐?”晏青棠很不满他的古板作风,故意与他作对,“那我叫你哥好了,肃哥。”


    “也别胡乱称呼我。”肃征皱着眉补充。


    “偏要叫。肃哥肃哥肃哥……”晏青棠复读着,就是要给肃征难受,但叫着叫着,人倦了累了,把声音拖得很长,长到像是添了自己的感情。


    肃征更受不了,犹如小猫挠心,于是变守为攻:“哦,棠妹。”


    晏青棠停下复读,眯起眼睛,知道他这么喊并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单纯要对仗,这与她的预期完全不符,于是冷声警告他:“你给我收回去。”


    “这样对仗工整。”


    果然了,肃征这么回她。


    “用不着。”晏青棠疏离起来,“谁要跟我们大公无私的保镖对仗?”


    “晏……”肃征张口要说别的话,可对面直接按了挂断。


    她倒是果断决绝,却叫肃征揣度她的心思,不知她是不高兴了,还是单纯不想斗嘴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晏青棠敲响了他的房门,把一瓶防晒霜扔给他。


    “快点。”她还催他,“半小时后我们出发。”


    肃征一把接住了防晒霜,看她面色如常,说完就走,大概昨晚并没有不高兴。


    他倒是一场虚惊。


    按他们商量好的,今天先去喀什古城逛逛,顺便办理边防证,以便后续在喀什地区畅行无阻。


    他们住的酒店也在市中心,离喀什古城并不远,打车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达目的地。


    喀什,在突厥语中有“玉石”的意思,是“喀什噶尔”的简称。而“噶尔”则在古伊朗语中代表“石”或者“山”。


    喀什噶尔古城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的生土建筑群之一。


    这片已被打造成国家5A级旅游景区的古城,占地面积达4.25平方公里,是中国唯一以伊-斯-兰文化为特色的迷宫式城市街区。[1]


    纵使风沙侵蚀这片土地数千年,遗迹仍存,人民安居乐业。


    街巷纵横交错,各种建筑参差错落。老城传统民居大多为土木、砖石结构,最有特色之处,当属绵延起伏的土黄色屋顶。


    喀什的降水量常年稀少,依托民居建筑构造,屋顶自然而然成为古城人民生活区域向外的重要延伸。


    每家每户的屋顶,派上的用途都不同。晾晒衣服、乘凉、晒羊毛毯,家家户户各得其宜,且并不完全独立。


    晏青棠与肃征路过一家时,闻到很香的爆炒羊肉孜然味,抬头细寻,才发现是当地人正在屋顶做饭。


    这里的人们还保持着传统的邻里关系,在相近的屋顶上,可以不受任何阻隔地闲聊家常。


    行走在喀什古城中,晏青棠偶尔抬头望去,总能看到鸽子成群从蓝天飞过。


    听肃征讲,喀什的维吾尔人有养鸽的习惯,养得多的人家,一户能养三四十对鸽子。


    当地的养鸽人被称为“凯普台瓦孜”,与别处的饲养习惯很不一样。


    “哪不一样?”晏青棠直接就问。


    肃征指着他们的房顶上横着的木杆,晏青棠瞧见杆上与墙头倒扣着一个个碗状物,实在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用来捕捉外来鸽子的套索机关。”肃征解释道。


    “什么叫捕捉外来鸽子?”晏青棠没明白意思,从小到大,她当然见过养鸽子的人家,可只听说给自家鸽子回来住的窝,还没听过能捕外来鸽子的说法。


    “这是当地人不成文的规矩。”肃征笑道,“无论它原来是谁家的鸽子,一旦飞到别人那里,被捉住,以后就归了别人。鸽子从前的主人,是不能有意见的。”


    “还能这样?”晏青棠极为诧异。


    这行为很是蛮横,但既然是民俗,她倒只有尊重,不好随意评价了,最终默默道:“那看来还要保护好自家的鸽子,别被人拐走了。飞丢的鸽子好可怜。”


    他们临近的屋顶上,此刻就站着一个摇摆带布条木杆的当地人,似乎是在召唤鸽子。


    很快就有鸽子飞了回来,不停地叫唤着。


    晏青棠释然地笑了,高兴道:“还好它们找回了自己的家,没被拐走。”


    肃征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它们自己家?”


    “啊?”晏青棠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又看肃征也在低头笑,反应过来他是存心逗她,她便握紧了拳头,去捶他几下。


    他不觉得痛,还低下身去,好让晏青棠顺利打到他,这势头让晏青棠直接偃旗息鼓,收了拳头。


    “不过你说得对,也不对。”肃征道,“鸽子都飞在同一片天空下,归属权或许会变,可都是人类的看法。”


    “而在鸽子自己,它们永远都是自由的。”


    望着盘旋在上空的鸽子们,肃征缓缓道。


    第22章 022 同戴墨镜


    群飞的鸽子伸展双翅, 掠过土黄色的屋顶,晏青棠将其拍了下来,定格了它们的自由。


    “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肃征突然问她。


    晏青棠听出话里意思, 反问道:“你有推荐?”


    “临时想起来的。”肃征仰头望着天上的鸽子, 缓声道,“有家古城边上的老店,他家的鸽子汤很有名。”


    “好残忍啊你, 看着鸽子想起鸽子汤。”晏青棠轻笑一声,话锋却转,期待地问他, “香吗?”


    “挺香的。”说话间, 他看到晏青棠随手就把索尼相机取下, 挂到他的脖颈, 相机坠着肩带往下沉,便茫然地用手将其托住,看向晏青棠,“你干什么?”


    “太沉了, 你帮我拿会儿。”晏青棠松泛下手腕,语调慵懒,“作为交换,送你样东西。”


    她腾出手从包里拿出一副卡地亚六边形墨镜,镜片是漂亮的渐变茶色, 两边靠近金色镜框处, 镶嵌着经典的猎豹头。


    她架起墨镜, 亲手为肃征戴上, 指尖在他鼻梁处轻推了把,动作撩人。


    “哎呀, 你眼里全是我。”晏青棠说着引人歧义的话,面对镜片笑了笑。


    这一刻,光影被改变,肃征眼前的世界被加上一层滤镜,特别是笑着的晏青棠。


    肃征不适应,但刚抬起手,晏青棠就拦住了他,皱眉道:“不许摘,明明挺好看的。”


    “这是你的。”肃征摘墨镜的手停住了,可心里仍在抵触。


    “这有什么的。我戴过的,你不能戴吗?”晏青棠明显错会了意思,“这是男女同款的,你还介意这个啊?”


    肃征开口艰涩:“不是。”


    晏青棠盯了他半天,发现他又是一副被调戏过的模样,终于反应过来,朝他抬了抬眉:“怎么,戴我戴过的东西,心乱了?”


    “没有的事。”也不说还她了,肃征转身就往前走。


    晏青棠笑着追上他,在他身后说着话:“我要去看开城仪式,等中午再去喝鸽子汤。”


    早上出门前,两人在酒店里简单吃了点,这时候还不算饿。


    “行。”肃征头也不回地应她,“准备好跟夕阳红战斗。”


    “战什么斗?”晏青棠疑惑地追问。


    肃征没回答,但晏青棠自己很快就知道了。


    十点半,在喀什古城东门,开城仪式准时上演。


    但他们来得有点晚,前排的好位子早就被提前抢占,似乎只能看到人头,根本挤不进去。


    还有夕阳红老年团在人群中推推搡搡,捧着手机拍摄,其中有个大爷为了看得更清楚,甚至还上了树……


    “我不战斗了。”晏青棠连连摆手,“远点就远点。”


    距离有点远,他们看得不算太清楚。古城城墙上站着身穿古代盔甲的演员,十几名身穿艾德莱斯丝绸的维吾尔族姑娘在城门口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她们的腰肢很柔软,脚尖踮起,舞步灵动。


    她们身旁有头戴花帽、身穿白衬衣的维吾尔族年轻男子,也有面容沧桑、打着手鼓的老人。


    表演只有十几分钟就结束了,晏青棠隔得远,全程都看得很潦草,更是意犹未尽。


    看完表演,晏青棠就近去了喀什古城驿站主题邮局,照例给亲友们寄了明信片,还加盖上日戳、风景戳和纪念章。


    有一必有二,自从肃征在伊宁机场寄过明信片后,这次不用晏青棠劝说,就主动写下明信片也寄了出去。


    离开邮局后,他们沿着耿恭祠、昆仑塔机位,一路走到巴依老爷的家。旧时的大地主富甲一方,院子占地面积足有七百多平,楼层也高,与只有一层或两层的普通民居相比,显得格外突出。


    旁边的空中花园,据说是巴依老爷建下的大别墅。如今虽然有些地方还在重建,但依然是众多游客旅拍的必选地,附近挤满了人。


    再往里走,很多景点的商业化色彩很重,晏青棠便更喜欢走进小巷子里,去看老建筑,喜欢捕捉满眼土黄色之中凸显出的不一样的颜色。


    那些墨绿的、朱红的、鹅黄的、克莱因蓝的门,极具异域风情,满是斑驳痕迹,墙面贴着立体花砖,像一块块复古的手工羊毛毯。


    街头巷尾,小孩们三三两两在嬉闹。偶尔还有撒欢的小狗,跟着晏青棠他们走几步,又停下,跑进临近的另一条巷子里。


    走得累了,晏青棠在一家咖啡馆门前停下。


    她站在阴凉处,对肃征嚷嚷着:“我渴了。”


    肃征指了指咖啡馆,她摇头,又拿出包里的水,她还是摇头,软声道:“我想吃冰淇淋,雪糕也行。”


    肃征左右看了看,附近还真没有,但也没说晏青棠要求多,而是建议道:“我们一起去别处找找?”


    “不要。”晏青棠却懒得动,“我就待在这儿,等你买回来。”


    “你快去快回。”晏青棠看他犹豫,就连声催他,“我又不会丢。”


    以古城的治安,确实不至于如此。她催促得紧,肃征只好答应她,临走时又嘱咐:“那有事一定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知道了。”晏青棠摆摆手,“记得别把我的冰淇淋化了。”


    晏青棠入乡随俗,没进咖啡馆,而是坐在了旁边巷子里的石砖上玩手机。


    在古城的背景音中,仿佛她也成了定居在这里的一员,而不是单纯的一个游客。


    但没多久,有人打破了这片平静,一个维吾尔族小男孩走到她面前,对着她重复说着同一句话。


    晏青棠最初以为他是路过,后来发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可依然听不清,只看到他伸出了沾了些灰的手心。


    “小朋友,我听不懂维吾尔语。”晏青棠一窘。


    “他说的可不是维吾尔语。”咖啡馆中走出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他说的是普通话,有点含糊不清,是向你要钱呢。”


    直接伸手要钱?


    晏青棠皱了下眉,发觉商业化给这座古城带来的影响,也有不好的一面。


    满是童真的孩子,有的也会沾染上对金钱的欲望,对着每天来来往往的游客动些歪心思。


    但看小男孩一直伸着手,晏青棠又犹豫了,在包里找钱。


    “别给。”那男人直接阻止她,“你这次给了,下次他也会找其他游客要,可就没完没了了。”


    “那……”晏青棠的手又放了回去,看着小男孩挑衅般朝自己笑着,心里有点生气,可又无可奈何。


    她向来不会处理这种麻烦事,要是肃征在的话……


    “喂,你家住哪儿?你爸妈在家吗?”男人笑着,低下身子跟小男孩说话,眼神带些警告,“要不要我去跟他们说说,你在外面打劫人?”


    “没……没有打劫……”小男孩说起普通话有点磕巴,但能听懂男人的话,看他站直身体,往自己这边走近,感觉不太妙,立刻撒腿就跑进巷子里去了。


    “好了,没事了。”男人道。


    “谢谢啊。”晏青棠算是在这地方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对着男人尴尬道谢。


    “你一个人吗?”男人问道,“女孩出门在外,一个人可不安全。”


    “不是。”晏青棠面对陌生人,还是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即使刚才被他帮过,“有人跟我一起,去旁边店里帮我买东西,马上就回来。你呢?”


    “我一个人。”男人朝她伸出手来,友好地自我介绍起来,“哦,忘了说,我叫陆乘风。”


    “晏青棠。”她客气地回握了下。


    她没有多余的话,倒是陆乘风很主动,向她说起自己的事:“我昨天刚到喀什的,今天简单逛逛,下午租好车,想走新藏线入藏。”


    “你要去西藏?”晏青棠有些好奇,“还走新藏线。”


    陆乘风点头:“是啊,自驾去西藏,一直都是我的梦想。”


    梦想归梦想,晏青棠却也听过,进藏的路一共有七八条之多,其中的新藏线是难度最高的路线。从新疆喀什出发,要沿219国道穿越阿里地区,途经山南、日喀则,再到拉萨。海拔高、道路险、路况差,起点又最远,而且自然环境也很恶劣。[1]


    陆乘风选择走新藏线入藏,可见他这个人非常具有冒险精神和挑战欲。


    “到了西藏,我还想去珠峰。”陆乘风接着又道,“四月天气干燥,算是攀登珠峰的最佳时间之一。”


    听到这里,晏青棠默默给他竖起大拇指。


    陆乘风瞧见她那双漂亮眼眸里不加遮掩的欣赏,倒是自谦起来:“我攀登过国内其他的山,可珠峰是第一次,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你不用这么早佩服我。”


    又低头看了眼振动的手机,低声道:“想洗个热水澡,还挺难。”


    “你住哪个酒店?”晏青棠随口一问。


    等陆乘风报出名字,晏青棠瞬间笑了:“我也住那里,听你说热水的事,我就觉得好巧。”


    “还真住一家酒店。”陆乘风也笑了,“当时看它是喀什最好的酒店,我才订了它。”


    “对,我们也是!”晏青棠应声道。


    不远处,肃征捧着好不容易买来的冰淇淋,怕在路上化了,是跑着回来的。


    谁知刚一回来,却看到晏青棠正和身旁的一个男人相谈甚欢。


    “晏青棠。”肃征唤着她的名字,“你要的冰淇淋。”


    她缓缓回了头,看到肃征,就快步迎上去,拿起其中一个。


    “这位是?”肃征瞥了眼陆乘风,“你认识?”


    肃征戴着墨镜,倒还真看不出他的情绪。但那冷淡且戒备的语气,实在有点古怪。


    “刚认识的。”晏青棠为他介绍,“他叫陆乘风,刚才帮了我个小忙。陆乘风,他就是跟我同行的那位,他叫肃征。”


    “你好。”陆乘风伸出了手。


    “嗯。”肃征没直接同他握手,而是抬手摘下戴了一路的墨镜,与不久前晏青棠为他戴上那般,当着陆乘风的面,单手将墨镜重新为晏青棠戴上。


    戴好后,肃征才回握住陆乘风的手,手上力道很重,眼神锐利如野狼,唇边却勾着礼貌的微笑:“你好。”


    第23章 023 鲜香鸽汤


    与肃征相比, 陆乘风个子差不多高,是清爽阳光的风格,面容清俊, 肤色偏白, 身形更瘦些,虽然喜欢爬山,也有些肌肉, 但站在体格更健硕的肃征身边,竟显出单薄来。


    这样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好像生来就带着压迫感, 气质又如此刚毅挺拔, 不怒自威, 让人不自觉就想退让。


    陆乘风接收到了肃征眼里的警告信号, 但还没摸清肃征与晏青棠具体是什么关系。


    “手劲儿这么大,是运动员?”松开手时,陆乘风随口一问,“还是当过兵?”


    “他是当过兵。”晏青棠笑道, “你好聪明啊,这也能猜出来。”


    两人站在一处,瞬间又聊到一起去。肃征在旁,虽然是他们话题的焦点,可又像是游离于他们的聊天之外。


    没坚持多久, 肃征就忍耐不下, 捧着冰淇淋站到晏青棠与陆乘风之间, 面向晏青棠道:“这个也给你。”


    “你不吃吗?”晏青棠问他。


    “我不吃。”肃征对这种甜食兴趣不大, 单纯是为晏青棠买,“你不是喜欢吃吗?我给你买了两个。”


    “可我吃不下哎。”晏青棠接了过去, 想想后,转手就把冰淇淋递给陆乘风,“陆乘风,你吃吗?”


    事情发生得太快,肃征阻止已来不及。陆乘风直接从晏青棠手中接过,咬了一口,笑着对她道:“谢谢,甜度刚刚好。”


    “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儿?”陆乘风又道,“我想去办边防证,方便去西藏。”


    他主动告知晏青棠自己的下一步打算,释放出友好信号,存着想和晏青棠多同行一段的心思。


    “我们也没有办呢。”晏青棠当即与他一拍即合,“肃征,我们跟陆乘风一起去办吧。”


    肃征没拒绝,同样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看着晏青棠想与陆乘风一起,心里却很不舒服,不受控地升起烦躁来。


    三人一起去了近处的警务站,东城这边来办边防证的人多,需要排长队。


    起初,晏青棠还能跟他们一起站着等,后来觉得又累又没必要,索性把身份证塞给肃征,自己去外面闲逛。


    同行的人,可以只办一张边防证,到时候工作人员在里面写上他们两人的名字就好。


    而等晏青棠离开,肃征与陆乘风便是相顾无言,气氛渐渐诡异。


    肃征不愿搭理陆乘风,陆乘风倒是还有些想打探想知道的,犹豫一阵后,还是开了口。


    “肃征,你是她男朋友?”陆乘风问得开门见山。


    肃征摇摇头,淡漠道:“不是。”


    陆乘风语气一下子就变得轻快了,不再为猜测的关系而悬心,笑道:“哦,普通朋友?”


    陆乘风还是疑问句,话里意味却很淡,而肃征一时怅然若失,连这句简单的疑问,也有点没法干脆下定论。


    在雇佣关系里,他与晏青棠,能称得上“朋友”二字吗?


    他不禁有些厌烦自己此刻心里的焦躁不安,连带着也想在旁人面前划清他与晏青棠的界限,让一切秩序归位:“其实我是她雇的保镖,也是司机。”


    “难怪你刚开始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还以为你是看不惯我。”陆乘风恍然大悟,“明白明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


    话音一落,肃征算是被戳中了心思。


    陆乘风本人,实际上没有什么过错。可他就是敌视陆乘风。


    他头一次感觉自己毫不光明磊落,因为他确实为着晏青棠,看不惯朝她围过来的一切男人。


    听完陆乘风的客气话,肃征是半点自我的情绪也不愿表露了,生怕让陆乘风瞧出来。


    “没别的意思,我确实要保护晏青棠的安全。”肃征握着晏青棠的身份证,与自己那张紧紧贴在一处,还提醒陆乘风,“你先办吧,记得跟工作人员说清楚,你还要去西藏,这边默认都是只在新疆。”


    “谢谢。”陆乘风向他道谢,等队伍排到后,就拿着身份证上前。


    两人办完边防证从警务站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肃征正要给晏青棠打电话,就瞧见她已经等在门口,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


    “肃征,你们终于办完了。”晏青棠走过来,朝他摊开手。


    他把身份证交还至她掌心,问道:“等饿了?”


    “对啊。”晏青棠收好身份证,伸了个懒腰,顺手就拉了把他的衣袖,依在他身侧,声音有气无力,“我快饿晕了,肃征。”


    肃征很想笑,感觉他稍微伸手一接,饥肠辘辘的晏青棠就能顺势歪靠过来。


    “那我们去那家老店吧。”肃征道,“现在也快到中午饭点了,再晚估计人就多了。”


    他们与陆乘风,总算到了分别的时候。


    “好!”晏青棠听到吃的,精神了些,但却没如肃征所想的那样,和陆乘风告别,而是随口邀请,“陆乘风,你要不要一起?”


    “行啊,我刚好也没吃。”陆乘风很自然地走到晏青棠身旁。


    一个随意问,一个坚定答。可事情结果已经无法逆转,肃征咬咬牙,只是默默走在晏青棠另一边。


    三人再次同行,一起顺着导航往古城外围走去。


    都说鸽子汤是喀什特色之一,必须一尝。肃征推荐给晏青棠的这家凯麦尔丁蓝鸽子店,是喀什最有名的鸽子汤店之一。


    店面很小,里面才摆了不到十张桌子,但这个点就已经坐满了人,三人在门口等了几分钟,刚好遇到有人吃完走出来,这才有了位置。


    空间小,坐着左右掣肘。两个男人在一排是坐不下的,晏青棠到底跟肃征更熟些,也就坐在肃征身旁,与陆乘风相对。


    店里菜单特别简单,就摆在桌子上,一只鸽子30块,面5块,馕1块,还有12块的辣羊蹄和3块的酸奶。


    三人点的都是鸽子加面,肃征食量大,还另外点了辣羊蹄。


    店里上菜很快,没多久,就见鸽子被端了上来。是一整只的鸽子,三人各一,瞧着分量很足,被放在蓝色条纹盘子里,旁边还撒着一把鹰嘴豆。单独三小碗的鸽子汤,乍一看很清淡。那三碗面条,分量刚刚好,面条很细,比较普通。辣羊蹄同样单独放在一盘,块头很大。


    晏青棠冲着鸽子汤而来,自然是最先捧着碗,尝了一口鸽子汤。鸽子汤味道很鲜,并不寡淡,配上炖得酥烂的鸽子肉,格外鲜香。


    晏青棠胃口全开,喝口汤,吃口肉,还尝了新疆很具特色的鹰嘴豆,也是软糯口感,吃着很香。


    而肃征单点的辣羊蹄,吃起来软烂,肉质鲜嫩,肉香伴着淡淡的辣味,毫无羊膻味。


    不久后,店里又陆陆续续进来很多客人,都是慕名而来。


    听他们聊起来,有的是五六年前过来旅游时吃过,这次再度入疆,说什么也要专门过来再吃一次。


    鸽子肉不多,晏青棠今天胃口又好,愣是把自己那份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后,她也有了闲心问起陆乘风:“你说下午就租车,是直接就去西藏吗?没打算在喀什这边多逛几天?”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现在……”陆乘风望了她一眼,眼神深邃柔和,“你们是要在喀什玩几天吗?”


    “也不算专门玩。”晏青棠直接告诉了他,“我是过来考察新疆野杏的,主要是去塔县的几个杏花村。”


    “考察新疆野杏?”陆乘风有些惊讶。


    待晏青棠说明自己的职业,陆乘风惊讶之外,更有欣赏敬佩:“能为自己热爱的事业拼搏奋斗,可真好。”


    他接着又道:“单冲着这一点,我也想在喀什多待几天了,想看专业人士是怎么工作的。”


    “你改变行程,会不会不方便?”晏青棠问道,“返程的计划要被打乱了吧。”


    晏青棠的工作相对自由,可她知道绝大多数人工作都很忙碌,休假难得,时间都是提前就定好的,很难更改。


    而陆乘风的神色有些落寞,轻声回道:“我不着急回去。有句话不是说吗,去西藏的人都是三失人员,失恋失业失学。我现在是失业人员,没有单位催我尽早返岗。”


    这种落寞伤心事,好像不该是别人多追问的。晏青棠不说话,有些同情地望着陆乘风。


    “本来以为在阿里系工作挺稳定的。”陆乘风苦笑一声,“可我的前司Lazada今年年初大裁员,整个公司都很动荡,各个职级的人都走了不少。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HR约谈。”


    “我刚升P7,以为事业发展势头不错,贷款在北京刚买了房。谁知道一月底,前一天晚上还在开会讨论项目进度,被领导表扬,第二天就被通知,我被裁了。”


    “赔偿方案是不错,N+5,我能拿小几十万。就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想着过完年之后找新的工作。”


    “没想到现在的就业环境跟前些年我毕业时太不一样了。很多同行为了有份工作,竟然主动降薪求职,我是做不了这种妥协。”


    “投简历一直投到三月底,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公司。”陆乘风发出感慨,“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吧?春招也早就开始了,大批的毕业生也在找工作,像我这样的,谋生就更难了。”


    “有时候想想,还真挺没劲的。在大厂干了这几年,工作时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太烂,每年只有短短几天的年假能喘口气,去攀登去骑行。等没了工作,守着手里的赔偿金,看着每月待还的房贷,发现日子过得更烂了。”


    “整个人太浮躁了,也想不明白接下来自己还能干什么。只记得刚毕业时,就想去一趟西藏。我就在想,能自驾去西藏,能攀登上珠峰,是不是代表我的人生也还有点新的出路呢?”陆乘风道。


    第24章 024 生命之树


    “当然还有新的出路, 眼下你只是一时的失意。”


    是善意的安慰,也是客观的分析。晏青棠有朋友就在阿里系工作,了解像陆乘风这样, 短短数年职级就能升到P7的人, 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大环境下,也确实有诸多想象不到的变故。春风得意的人,也会突遭挫折, 一时失意。


    “有你这句话,那我更没有理由不多待几天了。”陆乘风释放出积压在心底的情绪,本就畅快许多, 又得到晏青棠的安慰, 更是舒展了眉眼。


    “在喀什这边逛逛也挺好 , 但一个人玩有点无聊。”陆乘风主动请求加入, “我跟你们一道,怎么样?”


    “好呀。”晏青棠与陆乘风聊得还算投缘,一口答应下来,“不过我们的越野车还没从伊宁托运过来, 估计明天才到,要等后天才能出发。”


    陆乘风笑:“这没什么的,我下午才能租好车,也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明天如果我们都有空,抽时间一块儿到市里再逛逛也挺好。”


    他是有心要等一等晏青棠, 在喀什与他们一路同行了。


    晏青棠很是高兴, 看他这就打算先走一步, 还想跟他早点约好后天出发的时间。而陆乘风更是主动, 顺理成章拿出手机,加到了晏青棠的微信。


    待陆乘风走后, 三个人重新变回两个人,晏青棠还真有点不适应,低头看着陆乘风的微信头像:“陆乘风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头像是一头驴。”


    肃征瞟了一眼,默默纠正她:“那是马。”


    “是嘛?”晏青棠跟着也瞟了一眼,“这谁认得出来?”


    “马的耳朵更小,脸更长。”肃征分析得很认真,“哪怕是卡通头像,创作者也会注意这一点。”


    “哦,那看来确实是马,自由的马。”晏青棠被他说服了,“我还以为他是自比工作任劳任怨的驴,在大厂累死累活。”


    肃征闻言,不禁一笑。


    “你笑啦?”晏青棠盯着他瞧。


    肃征迎上她探究的眼神,有点发毛:“怎么了?”


    “看你今天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说,好奇怪。”晏青棠道,“不过现在好像又正常了。”


    肃征没想到和陆乘风一路谈笑风生的她,还会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心里的醋意瞬间被冲淡了些,只道:“有陆乘风跟你聊,我说不说话都行。”


    “那可不行。”晏青棠摇摇头,“我还想听你给我讲解呢。”


    肃征是块新疆的活地图,熟知这片土地的一切,早就成了晏青棠路上的讲解员。


    由此,在潜意识里,她对肃征多了点额外的依赖。


    被依赖,就是被需要。


    因为陆乘风的闯入而焦躁了大半天的肃征,这时候重新获得了片刻的安心。


    晏青棠没逛够,又拉着肃征去了古城西城,还在“爷爷的爷爷的爸爸的馕”店里买了馕。


    她是冲着名气而来,这家店的馕味道也确实不错,但刚吃过饭,她用手掰了几口,再吃不下一点,全都给了肃征帮忙解决。


    艾提尕尔清真寺是新疆最大的清真寺,也位于西城,走路几分钟。晏青棠没有宗教信仰,但对这类带有浓郁民族风格和宗教色彩的古建筑群很有兴趣。


    新疆的清真寺大多不对外开放,但这处清真寺除了固定的礼拜时间,其余时间也对游客开放,可以自由进出。


    清真寺周围就是热闹繁华的巴扎,一道天蓝色的寺门将喧嚷人声隔开。走进寺内,四周都安静下来,无论是虔诚的信众,或是参观的游客。


    艾提尕尔清真寺是典型的伊-斯-兰风格建筑,有着高大的门楼和宣礼塔,礼拜堂由殿外的158根雕刻细致的绿色雕花立柱托着,外殿与内殿都铺满了地毯。


    两人脱鞋走进殿内,寺里的礼拜虽已结束,但信众依然很多,晏青棠与肃征没有久待,四处简单看了看,就走出清真寺,全程好像都不到二十分钟。


    “我们现在去哪儿?”晏青棠问起肃征。


    他心中早有计划,立刻答:“我们还可以去附近的香妃园。”


    他们已经慢慢走到古城外围,从这边打车过去,也就二十分钟。下午闲来无事,晏青棠又兴致盎然,确实可以一逛。


    上车时,肃征原本打算坐在副驾驶,后来想了想,又跟晏青棠一起坐在了后排。


    大晴天里,西北的太阳还在高悬,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四月倒也不觉得很热,只觉得晒着太阳很暖。


    “好困。”晏青棠坐进去后,就是昏昏欲睡的状态,可能是今天走路太多了。


    肃征没说话,可看她脑袋往椅背歪,不由朝她那边挪近些。但晏青棠却重新抬起头,抗过困意,望向窗外。


    香妃园,准确而言,该叫阿帕霍加墓园。


    墓园始建于明代崇祯年间,里面埋葬着阿帕霍加家族的五代人,共72个墓冢。而人们熟知的香妃,正是阿帕霍加的孙女。


    香妃实际并不葬在此处,这里只算是她的衣冠冢,却因知名度最高,连带着这一片都被称作香妃园。


    两人走进方形拱顶的主体陵墓,放眼望去都是蓝色和白色的琉璃砖,整座墓室显得富丽堂皇。


    香妃墓柱式装饰的纹样,更是多种多样。植物纹样和几何纹样都是肃征在新疆经常见到的,但不知道专业名字。


    晏青棠走到近处,看着很熟悉,回忆一阵,倒是脱口而出:“这应该是生命之树。”


    肃征也上前细看,那纹样以中间的花茎或花枝为对称轴,两边花叶对称,中间最顶端含苞待放。


    “你研究过?”肃征问道。


    “也不算。”晏青棠回道,“这不是跟植物有关嘛,我看到时,就会下意识留个心。”


    “我爸买过一张阿富汗的手工地毯,上面就是生命之树的图案,看着和这个很像。不过它是一棵柏树,旁边有花有鸟,柏树根部还有两只孔雀。”晏青棠描述着自己曾经的所见所闻,“还有,我看过一些基督教宗教艺术画,他们也喜欢生命之树的主题。”


    很神奇,生命之树的纹样至少存在几千年,世界各地都有。含义也都大同小异,象征生命活力,长寿永生,又或是对宇宙的探索。


    “我只知道,在伊-斯-兰教中,它象征着天堂、人间和地下世界之间的桥梁。”肃征道。


    生者渴望通过生命之树来与死者沟通,所以它会作为装饰,出现在陵墓中。


    “你有没有觉得很有意思?”晏青棠起了兴趣,“几大宗教都将生命之树作为一种象征符号,他们在这一刻拥有同一种想法,渴望探索未知世界,同时敬畏未知世界。”


    “好像在很早的时候,人类就在思考生与死的概念,还把死亡外化为带着生命力的树,这样一来,死亡也不再可怕,而像是一种新生。”晏青棠道。


    肃征望着生命之树的图案,却淡声道:“死亡只意味着痛苦。”


    “上古的人类,还不够了解死亡的重量与意义。至于宗教,又总在用自己的各种概念给人以希望。”肃征低垂下眼眸,手掌抚过墓壁,“可真正的死亡,就是人死如灯灭,只能带给人无尽的痛苦。”


    “你是亲眼面对过人的死亡吗?”晏青棠皱眉轻声问道。


    肃征没说话,她就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我小时候有去医院见我姥爷最后一面,只感觉他好瘦,我以为他是睡着了。可后来发现,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家里只剩下我姥姥。我小姨跟我说,姥爷去世了。那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死亡。”


    晏青棠已经讲完了,可肃征依然不语。她不由看向肃征,见他好像经由自己这样一说,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更加不对,静靠在墓壁旁。


    自认识以来,肃征从未在她面前显得这么忧郁痛苦。


    她才发现,她对肃征的内心世界与过往经历并不了解,现在才像是揭开小小一角。


    “很多次。”肃征突然答道。


    “都说经历多了,人会有自我保护机制,会建立耐受。可我好像没有。每一次都感觉,自己也像是死了一次。”


    “有时又觉得,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他的语气凄寒一片,满是绝望。


    这样的话,实在太重了。


    晏青棠终于警觉,握住了肃征的手臂:“你怎么了?”


    只有肢体接触才能感受到他发抖的身体,他恐慌不安,神情也恍惚起来。


    晏青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肃征会突然变成这样,只下意识觉得不该在这里待下去了,便拉着他往陵墓外走。


    男人很沉,且并不算太配合,晏青棠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拉出来,站在能通车的路边时,已经气喘吁吁。


    晏青棠打了辆车,已经没有半点继续玩的心思,只想把肃征先带回酒店。


    在车上,肃征也不说话,而是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且故意坐得离晏青棠很远很远。


    他好像已经缓过些神,可还是不舒服,等晏青棠靠近他时,他仍未睁开眼眸,只是哑声止住她:“你别管我了。”


    “不行。”晏青棠执着地驳回他。


    跟着,她朝他挪近,悄悄握住他的手,肃征身上一僵,却没挣扎。


    晏青棠愈发大胆了,另一只手环上他肩,拉着他慢慢放低身体。


    他如此高大健壮,却这么一点一点,靠到了她的怀里,依旧没挣扎。


    晏青棠纤细的手指穿过他发梢,轻轻揉了揉,语气温柔,像是安抚:“肃征,你是在害怕吗?”


    第25章 025 白沙湖畔


    害怕、恐惧, 是否也是一种懦弱?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晏青棠面前承认。


    肃征只是无言地靠在她怀里,像是一头应激的野兽,寻到安心庇护之所, 在一点点被安抚下去, 恢复神志。


    晏青棠握紧了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不想讲,她便再没有多问一句。


    回到酒店后, 肃征已经彻底缓和了情绪。


    晏青棠这才放心,刷卡进了自己房间,为卸下身上疲惫, 先去浴室洗澡。


    热水器还是有点问题, 水温要么太热, 要么太冷, 晏青棠调了很久,才调好适合洗澡的温度,这一番折腾下来,洗个澡就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


    躺下后, 晏青棠收到了肃征发来的一条消息:“谢谢。”


    人总有脆弱的时候,晏青棠明白他在说什么,也只简单回他:“不客气。”


    次日一早,肃征已经完全恢复了素日的沉静,去提了越野车, 还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


    他们主要是去塔县, 从喀什市区到塔县, 大约三百公里, 开车五个多小时,中间刚好还会路过白沙湖, 可以一玩。


    据肃征讲,南疆三四月份沙尘暴高发,前些天喀什就在刮沙尘暴,连带着整片天空灰蒙蒙的,黄沙漫天。他们来的这两天,不过是偶尔的天气好的间歇。


    趁着现在天气不错,他们确实该抓紧时间,尽早上路,以免后续遇到沙尘暴,让白沙湖的景色为止减色。


    于是晏青棠将出发时间提前,准备中午就走。


    而上午这段时间,则是去了市里的花布市场买艾德莱斯丝绸,然后再找裁缝铺定做裙子。


    肃征与陆乘风陪她一起去,市场里的店铺很多,布料价格也各不相同。机器印花的最便宜,一般一米不超过十块钱。棉麻次之。而最贵的含有桑蚕丝的布料,一米也只需要大几十块。


    晏青棠慢慢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花色。她买东西并没有讲价的意识,全凭自己喜好。


    老板们的普通话说得很一般,晏青棠总听不太懂,肃征便在中间翻译,沟通“是否可以水洗”之类的细节,除此之外,还顺便帮她讲了价。


    晏青棠很快就选中三四种颜色,先拉着长长的天蓝色艾德莱斯丝绸,问两人意见:“好看吗?”


    肃征没有说话。陆乘风则是回复迅速:“好看!蓝色很显白。”


    晏青棠又走到红色的艾德莱斯丝绸前,将布料搭在身上,接着又问:“那这种呢?”


    “也好看!”陆乘风继续积极回复,“红色能够显出你的个人风格。”


    晏青棠朝他笑了下,然后又看向肃征,专门问他:“不说话,意思是不好看?”


    “当然好看。”肃征终于开口反驳,憋了很久,才侧过脸缓缓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晏青棠不禁哼了一声:“你都不看我,这么说就是在敷衍我。还是陆乘风回我更认真。”


    说罢,她没再看肃征,而是一路和陆乘风走在一起。


    晏青棠把选中的布料全都买下,然后直奔市场里的几家裁缝铺。


    怕年龄相差大,审美有代沟,晏青棠自动略过了那些中老年老板开着的裁缝店,最后选了家年轻的女老板开的店。


    沟通后得知,这裙子做出来需要好几天,晏青棠便加了她微信,发去自己在上海的家庭地址,后续再在微信上聊细节。


    从裁缝铺出来后,三人就计划着出发的事,直接回了酒店。


    晏青棠与肃征两人的随行物品收拾挺快,肃征走到晏青棠房间,与她会合,见她比从前都要安静,低头看着手机不知在做什么,边打字边笑。


    肃征问起,她才答:“我在跟陆乘风聊天呢。”


    “哦。”肃征冷淡地应了一声,面色不改,心里情绪却已经翻江倒海。


    她和陆乘风认识没多久,就开始聊得火热了,看上去压根没空搭理他。


    肃征好不容易压下情绪,提着她的行李箱往外走,却听到她阻止:“再等五分钟,陆乘风还没好。”


    陆乘风陆乘风,又是陆乘风。


    “晏青棠,你怎么没有直接邀请他,和我们坐一辆车?”肃征反问。


    “我也考虑过的。”晏青棠竟是正色答道,“可他毕竟后面就去西藏了,应该也需要尽快适应自驾吧。而且我们的车后排有点挤,坐着应该不太舒服?是吧?”


    “是……”肃征一时无言。


    她倒是考虑周全,一心为陆乘风着想,连坐在后排舒不舒服都想到了。


    “好了,他收拾好已经下楼了。”晏青棠看了眼消息,“咱们也走吧。”


    话音一落,晏青棠感觉双手提着行李箱的肃征像是憋着股气,突然健步如飞,直往电梯而去。


    停车场中,两车会合。


    启程后,肃征与晏青棠那辆走在前面,陆乘风的那辆紧随其后。


    他们是走314国道,这条贯穿帕米尔高原的公路,是喀喇昆仑公路,也叫中巴友谊公路,是两国历时13年共同建成的跨境公路。被誉为“人类第八大奇迹”,也被称为“最惊险的路”。[1]


    隔着车窗,晏青棠看到一座座雪山掠过,被称为“冰川之父”的慕士塔格峰,端坐在群山之巅,峰顶上的皑皑白雪仿佛近在咫尺,壮美震撼。不时还有野生动物蹿到公路上,所以车开得并不算快,需要时刻保持专注。


    雪山草甸,成群牛羊。还有一只双峰驼,慢悠悠朝着他们踱步而来。


    那是一只浑身上下极其干净的骆驼,茸茸的眼睛睁大了望着晏青棠的方向。


    附近刚好有观景台,四周空旷,晏青棠让肃征停了车,就见骆驼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们,也停了下来,就这么隔着车窗盯着他们瞧。


    骆驼的神态轻松又惬意,盯着晏青棠与肃征看还不够,发现后面的陆乘风,也走过去打量。


    “肃征,它胆子好大!”晏青棠扭到后面,拿着相机跟拍骆驼,快门声音没关,让往陆乘风那边走的骆驼听见了,没几秒就又转头看向晏青棠,眼神专注,目不转睛。


    “它又在看我!”晏青棠激动道,她手里的相机动了动,就见骆驼脑袋也歪了歪,很不解地望着相机,眼神呆呆的。


    “骆驼怎么好奇心这么强?”晏青棠忍不住笑。


    “天性就是这样。”肃征道,“这只要么散养的,要么野生的,和景区骆驼的风格完全不一样,无拘无束惯了。”


    没有压力,每天在帕米尔高原上四处乱跑,是只自由自在的骆驼。


    “就它一只,会孤单吗?”晏青棠摆弄着相机,随口问道。


    肃征抬了抬眉,示意她看向右边,晏青棠望过去,远远看到还有三四只骆驼,也在往他们这边走,好像盯着的也是晏青棠。


    后车的陆乘风好像很兴奋,降下车窗,也正在看骆驼,还朝着晏青棠挥手:“这只很喜欢你呀,一直围着你不走。”


    “还有那几只,也过来了。”陆乘风指着不远处,笑道,“晏青棠,这世上就没有不喜欢你的。”


    “那可不一定。”晏青棠回过头,接了一句,还瞥了眼旁边的肃征。


    算是被内涵吗?是晏青棠在暗指从前他对她的拒绝吗?


    “啊!肃征!你还是关上窗!”正在此时,晏青棠大声叫喊了句。


    肃征赶紧关窗,听晏青棠舒口气,接着道:“它……它怎么伸舌头了,好怕它咬到我……”


    肃征转头,看到晏青棠那侧,骆驼还真张口舔了口车窗玻璃,那场面真是目不忍视。


    “走吧走吧。”晏青棠埋头催促,“我看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可爱。”


    越野车重新启程,随着海拔升高,油门加得有点费劲,油耗也在不断升高。


    到达白沙湖时,能直接感受到天气的冷。进入景区后,晏青棠额外在外面添了件轻羽绒,肃征也穿着冲锋衣。


    今天天气大晴,下午三四点钟,放眼望去,便是白色的雪山,碧蓝的天,湖水碧波荡漾,显出不同层次的蓝。


    晏青棠发现新疆的自然风景,很依仗当时的天气。幸运如同今日,这水面的颜色就像是假的一般,蓝得过于美。


    湖边有好多当地人放的牦牛,与此同时,空气中也偶尔弥漫着牛粪味儿。


    晏青棠对于牛粪,是努力绕着走,生怕踩上。后来专门找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便拿起相机专心致志拍风景。


    陆乘风也走了过去,看她一直拍景,主动问起她:“这儿这么美,不打算自拍几张做纪念吗?”


    “有道理。”晏青棠从脖颈上拿下相机,下意识看向肃征,可又改了主意,直接递给陆乘风,“那你帮我拍几张?”


    “好啊。”陆乘风乐意极了,拿上相机就开始调参数,瞧上去也不算是摄影的新手。


    他还特意找起角度,半蹲着给晏青棠找合适的镜头,一连拍了一二十张,还嫌不够。


    最后拍了三十多张才停,晏青棠走过去,和他挨在一起,一张张查看着效果。


    “你还挺会拍照嘛。”晏青棠夸他。


    陆乘风笑了笑:“主要是你长得好看,景美人更美,那拍出来当然都好看。”


    他是真会说话。


    肃征就在不远处站着,看到晏青棠的手都快与陆乘风交握,还反过来把镜头对准了陆乘风:“我也给你拍几张吧,感觉你也超级上镜。”


    肃征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走,想回到车上。


    在他的身后,两人又在查看照片,陆乘风正向晏青棠道谢。


    聊着聊着,晏青棠又重新拿起相机。


    陆乘风以为她是要拍湖面上突然掠过的苍鹰,却见她调转了镜头方向,对准了肃征的背影。


    她按下快门定格,还悄悄笑了下。


    第26章 026 冷脸洗内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湖边安静站着的牦牛突然都四散奔逃。


    肃征是其中最敏锐的,远眺着白沙湖,观察状况。发现白沙湖南岸虽然平静安宁, 可北岸却已经开始飘起风沙, 一场沙尘暴蓄势待发,压境而来。


    天未免变得太快了。明明刚来到这里时,帕米尔高原还是晴空万里。


    肃征赶紧招呼晏青棠与陆乘风都上车, 提前离开白沙湖,继续沿314国道,往他们既定的路线而去。


    一路上, 公路后方的沙尘暴都像是在追赶前方的车辆。车速自然比不过沙尘暴的速度。


    没过多久, 晏青棠看到视野四周都变成了土黄色, 黄沙漫天, 已经看不清天上的太阳,只看到一点点微小的白光。路上有车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像是喝多的醉汉。


    又过半小时,公路上风沙太大, 已经看不见路,大家自觉地开了双闪。交警也在维持秩序,车辆暂时停止前行。


    晏青棠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心里有点发慌。


    肃征心里虽然还在吃醋,但瞧出她不安, 还是平静地安慰她道:“喀什刮沙尘暴是常事, 这还算小的, 估计再过一个多小时就停了。”


    “好吧。”晏青棠稍稍平复下心情, 又向肃征道,“那我们就在附近找个地方住吧?”


    日常相处中, 肃征早发现了,晏青棠并不像刚认识时那么“独断专行”。她会询问他的意见,说话也挺温和,可见她的大小姐脾气也不是时时都有。


    “行。”肃征应道,“从喀什出发前我看过,附近有家185团丝路情主题酒店。”


    “那就这家吧。”晏青棠低头在手机上订酒店,“订两间套房好了。”


    晏青棠刚订完,突然又想起些什么,自言自语道:“还要提醒陆乘风,让他也订这里的,要一路走呢,可不能让人家掉队。”


    肃征听见这话,不禁又回忆了一遍刚才在白沙湖时,晏青棠与陆乘风的暧昧距离,原本要散的醋意不禁变得更浓了。


    当初说要他当男朋友,是假的吗?


    还是说,她早就翻了页,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自然而然去了陆乘风那里。


    纵使真是如此,他肃征好像也没什么可委屈的。毕竟是他亲口拒绝晏青棠。


    到了如今……


    他心里不痛快,还真就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在公路上等了几十分钟后,沙尘暴小了许多。前方车辆已经正常行驶,肃征也发动车子,一路往酒店而去。


    人到酒店时,天已经快黑了。


    晏青棠敲响了肃征的房门,发觉肃征冷着脸,但没问起原因,只问道:“你饿吗?”


    “我……”肃征刚要答应。


    就听晏青棠补道:“我和陆乘风约了一起去餐厅吃晚饭。”


    “我不饿。”肃征皱着眉,“没胃口,不吃了。”


    他要被晏青棠对陆乘风的态度气饱了。


    “那行。”晏青棠都没多想,直接走出了肃征的房门,“我俩先去吃了。”


    门被毫不犹豫地关上了,独留肃征一个人在房里生闷气。


    不知过了多久,肃征收到晏青棠的微信消息,她大概是吃完饭回房间了,开始问起私事:“你会继续帮我洗衣服吗?”


    说是洗衣服,其实是洗贴身的……


    和陆乘风关系那么好,还需要他吗?肃征不理她,没回她。


    “你真不管我啦?”晏青棠委屈。


    肃征默默把这句话看了三四遍。


    两分钟后,他就来到晏青棠的门前,敲响了房门。


    晏青棠秒开门,把他迎进去。


    在他面前,她依然是没什么防备的样子,穿着睡裙,手边是她的贴身衣物。


    肃征没多看她,也没说话,只习惯性地拿走了她的贴身衣物,接水认真搓洗着。


    晏青棠这时候算是腾出了精力,专心致志观察他,然后不解问道:“肃征,你为什么一直冷着一张脸?”


    今天的肃征奉行着“沉默是金”的金科玉律,手里是活,心里是乱麻,嘴里是一句话不说。


    晏青棠端详着他,最后耐人寻味地吐出一句:“你这是冷脸洗内裤?”


    肃征搓洗的手终于一顿。


    他好像被晏青棠不幸言中了。明明心里正不高兴晏青棠与陆乘风的事,可还是被晏青棠几句话就叫了进来,继续做着往日为晏青棠做的事。


    他实在是太没有原则了。


    “总要有个原因吧?”晏青棠看肃征那怪异的神态,一时哭笑不得,“谁给你委屈受了?你不高兴成这样。”


    “没人给我委屈受。”肃征否认,依旧搓着内裤,冷着脸,面无表情。


    晏青棠忍不住把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摆到肃征面前,道:“你自己看,这两天你一直都是这副冰山脸表情。”


    “我表情一直都这样。”肃征嘴硬。


    “骗人,明明之前不这样。”晏青棠反驳他,“也就是从这两天开始……”


    话音未落,晏青棠神色微变,瞥了眼肃征,悠悠道:“你不会是在吃醋吧?就因为陆乘风?”


    “我吃什么醋?跟陆乘风又有什么关系?”肃征慌忙否认,“我早就说过了,对你没感觉。我们之间就是普通的雇主和保镖的关系。所以我不需要吃醋,也不可能吃醋。至于陆乘风,顺路几天而已,你们怎么相处,都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更是跟我无关。”


    他明显是心虚,晏青棠一句猜测,就惹他说了这么一大堆来自证清白。


    再看晏青棠。


    找到症结所在的晏青棠,脸上只剩下得意。


    总算能有个击溃肃征心理防线的突破口了,她可要好好利用机会才是。


    “不吃醋就不吃喽。”晏青棠将手一摊,“那你继续洗吧,洗完了帮我晾好。”


    “哦,对了。”躺在床上的晏青棠眨眨眼,“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叫一下陆乘风,说我有事找他。”


    “这个时间,让他来你房间,合适吗?”肃征漂洗内裤的手悬了空,心里一沉。


    “有什么不合适的?”晏青棠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径直望向他,“你不是也来了吗?”


    肃征终究忍耐不住,闷声问道:“在你眼里,我跟陆乘风是一样的吗?”


    “一样啊。”晏青棠避重就轻,“都是男的,长得也都还不错。”


    “但你可别想歪。”晏青棠坐了起来,又继续道,“都是朋友,聊聊天而已。”


    “我有什么可想歪的?”肃征强撑着淡定,“你想找他聊就聊好了,我只是提醒你注意安全。”


    “你觉得不安全吗?”晏青棠故意道,“那你可以留在我房里。我们三个人聊?”


    看到肃征那为难纠结的神色,晏青棠已经基本确定了某件事。


    这使得她完全没了睡意,只想激将肃征:“我跟陆乘风,还是我们仨,你选。”


    这无疑就是在权衡利弊得失,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肃征在场难受,可好像不在场更难受。


    于是肃征毫无犹豫地选择:“我们仨。”


    但等陆乘风到来,肃征才发现有多难熬。


    说是三个人聊天,可晏青棠从来不问他,而是一门心思抓着陆乘风不放,方方面面都在询问。


    到了中后期,晏青棠更是直白问起陆乘风:“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陆乘风的眼神也带了些暧昧,明显是对晏青棠有意,“如果有人肯赏脸,赐我这个机会,那我可能就有女朋友了。”


    晏青棠完全听懂了陆乘风的暗示,可却装作不懂,继续问其他的:“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


    “漂亮,高傲,自我,性格爽快,有话直说。有自己的热爱和追求。”陆乘风一一罗列着。


    而肃征能听得出来,陆乘风说的人完全就是晏青棠。他盯上晏青棠的时间太早了,好像从喀什古城的咖啡馆门口时,他的眼神就不简单。


    “你呢?”陆乘风反问。


    “我现在没有理想型。”说这句时,晏青棠扫了身边的肃征一眼,笑盈盈道,“毕竟很多人的理想型是会变的。今天是这个人,明天却有可能是那个人。这事儿,可没什么死标准。”


    “那挺好。”陆乘风主动朝她的话靠拢,“标准如果在变,就不会吊在一棵树上,别人也有机会。”


    两人聊起来有来有回,肃征干坐在一旁,愣是插不进去话。


    等聊到深夜,晏青棠送陆乘风出门,肃征也走到门口,却突然折返,重重地关上房门,扣住晏青棠的手腕,将人压在了巨大的穿衣镜上。


    他的力气实在好大,晏青棠根本动弹不得,宽大的身躯也将她完全遮住。


    肃征大概是疯了,这两日来的种种压抑,都在此刻想要宣泄出来。


    不安不满、嫉妒嫉恨。


    说到底,他是恨自己一直以来迈不出那一步。可人总会给自己找理由,他略过自己的 那些心思,只想要找晏青棠讨要一个说法,想控诉晏青棠对他的执着太过短暂。


    明明几天前,她还在逗弄自己,需要自己反复强调加上警告,才能安分些许。


    可到了今天,她如此自然地问起陆乘风有没有女朋友,摆明了是对陆乘风感兴趣。


    那么,他呢?


    就这么被她丢了?


    “这么快就转移目标了?”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隐忍和不甘。


    “我确实呆板没意思,不配合你,也不怎么会说话。陆乘风他更会讨你开心,是吗?”


    不知不觉间,肃征的眼眶竟是红了。


    回应他的,是晏青棠压抑在喉咙里的低喘,她挣扎了下泛红的手腕,无辜又委屈:“肃征,你弄疼我了……”


    第27章 027 心荡神摇


    她一喊疼, 肃征慌忙松了手,低头查看着。


    晏青棠的手太过娇嫩,而他力气大, 又没太注意, 已经让她的手腕红了一圈,顿时心疼又愧疚。


    “对不起。”


    他原本带着些“兴师问罪”的口吻,到了现在, 却又在气势上主动弱下去。


    面对晏青棠,他总会显得无可奈何。


    “你刚才是在质问我吗?”晏青棠揉着手腕反问,“我转移目标又怎么样?就算以前对你有点兴趣, 现在对别人有兴趣, 又怎么样?”


    肃征不响。


    这确实不会怎么样。这全都是晏青棠的个人自由。


    肃征的右手握紧了拳, 按在那穿衣镜上, 手上青筋暴起,额头出了层无名的汗珠,鬓角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看得出是在极力忍耐情绪。


    而晏青棠还在继续用言语激他:“还有啊, 你是在用什么身份干涉我交友?”


    “肃征。”晏青棠的手指在他胸口轻点着,掠过时,肃征寒毛竖起,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她轻笑:“从没听说过下属干涉上司感情的。”


    下属与上司,晏青棠很会定义。


    雇佣关系再次被点明, 肃征有一瞬的犹豫, 但随后张了张口, 其实已经有些想打破这种关系上的定义。


    可晏青棠踮起脚尖, 用纤细的手指封住了他的唇。


    “不想再听你唠唠叨叨。”晏青棠将房门大开,摆明了是要送客, “很晚了,我要睡觉。”


    她过于挑剔,挑剔肃征刚才那一瞬间的犹豫。


    也过于聪明,看出他心里还是顾虑重重。


    她亲手把肃征请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却又在门后听了一阵,从隔音不佳的房门听出他在外面呆站了许久才开门回他自己的房间。


    没人能控制住,不在禁欲克制的人面前使坏。


    晏青棠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导权,可又不想那么早就和肃征把话说明,偏就是喜欢看他为自己进行无数次的内心挣扎,喜欢看他狼狈失控与情难自持。


    是夜。


    情绪过于压抑的肃征,因此做了一个漫长而旖旎的梦。


    梦里只有晏青棠。


    她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在嚷嚷着手腕被他弄疼了。


    而他竟不管不顾,溃堤决坝,右手一把箍住她的双手,俯身不顾一切地吻住了她的唇,甚至于是在咬。


    吻上去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一定是梦。


    若在现实中,他才不会这样肆意张扬,更不会发疯咬破她的唇瓣,如野狼般舔舐着她唇角沁出的血滴。


    可他还是沉醉。为她柔软如水的潋滟双唇而着迷,为她不时的低喘碎吟而心荡神摇,深陷其中。


    “你帮下我,肃征……”晏青棠撒着娇。


    肃征慢慢朝她看去,看见她咬着一个黑色的发圈,不知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头发全散开了。


    而他不知为何,好像也腾不出手,帮她只剩下单纯的一种方法,那就是用口。


    他凑近过去,将她口中的发圈咬了去,轻甩到别处。然后只望了她几秒,就忍不住重新吻上去……


    这晚,肃征浑身的衣衫都被汗浸透,夜半惊醒,只喊着一个名字——“晏青棠”,随后长久地失了眠。


    这晚,肃征梦里的主角晏青棠,对他的恶劣行径毫不知情,反而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次日早上七点。


    晏青棠起床后,看到了窗外的漫天星辰。


    这儿天高地阔,视野极好,她打开窗,面对着星星伸了个懒腰,顿时精神百倍,想着要早点出发。


    准确而言,白沙湖就已经算是在塔县区域范围以内。


    但塔县极大,他们真正要去的地方,还要继续往东南走。


    晏青棠给肃征和陆乘风两人都发了微信消息,这两人几乎同时回复她,原来也都醒了。


    这正好,晏青棠直接约他们一起去吃早餐。


    三人是在餐厅碰头见面的,晏青棠打量了眼先一步到达的陆乘风,还是昨天那般闲适轻松。


    而后他们一步过来的肃征,则是顶着黑眼圈,满脸疲惫之色。


    “没睡好?”陆乘风问肃征道。


    “有点失眠。”肃征言简意赅。


    岂止是有点,自从凌晨三点惊醒后,他就没能再睡着,而且只要他一闭眼,眼前就全是梦里的晏青棠。


    他真是备受折磨。


    “怎么突然失眠了?”晏青棠问他。


    肃征听到她的声音,筷子瞬间一顿,脸色也是一僵。他根本没敢抬头,只自顾自地吃着早餐,可连口中的食物是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已化为只管吞咽的饕餮。


    他怕联想到梦里的晏青棠。


    怕什么,便来什么,眼前的晏青棠说着与他梦里一样的话:“你帮下我,肃征。”


    帮什么?


    肃征微怔,竟不由自主地望了眼她的唇。


    没有梦里的发圈,没有被他吻过,自然也没有被咬破。


    女孩的唇瓣瞧上去很软很红,像枚甜樱桃。不知真正吻上去,又会不会是甜的。


    “肃征?”晏青棠重复地喊了他一声。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她手里拿着瓶黄桃罐头,是拿来爽口开胃,大概是里面的气压作怪,让瓶子很难打开,所以求助于他。


    “我来。”陆乘风看肃征一直没动作,好心夺了去,“一瓶罐头,也要推来推去的。”


    他拧了两下,黄桃罐头就开了。


    不知为何,晏青棠与肃征的眼神全都望向他。


    晏青棠没想到陆乘风会插进来一脚,但见他也是好心,便还是道谢:“谢啦。”


    “不用谢。”陆乘风把罐头推给晏青棠,“没想到你还喜欢吃这个,听你刚才找酒店要,我还挺意外。”


    陆乘风早就感觉出来了,晏青棠的家世背景相当不错。


    他一开始听到晏青棠的姓时,就感觉很耳熟,后来睡前一查,就能搜到她和她父母的名字。也就跟着知道,晏家产业很丰厚,跟他工作过的好几家公司都有过合作。


    这是位名副其实的大小姐。想也知道,她从来都是住最顶尖的那些五星级酒店,享受顶格待遇,即使如此,比起家里住的条件,也有点受委屈。


    但现在条件有限,她竟然也能住两百一晚的旅馆。还有些听上去很朴素的爱好,譬如专门寻来的几块钱的黄桃罐头。


    “这有什么可意外的?”晏青棠用小叉子将一块黄桃送入口中,“我从来都不是专要贵的。”


    如果有人单纯认为她什么都是以金钱为标准,逢贵便买,那才是错看了她。


    她一直都是只看喜好,只看自己是否享受。


    只不过价高与质优往往彼此重叠,她图省事,就信任了奢侈附带的高品质。


    她也会爱黄桃罐头给她的舒适感,有股浓郁的果香,比新鲜水果更特别,而且甜而不腻。


    “是是是,大小姐只会挑自己爱的。”陆乘风笑着道。


    他的本意是调侃,想着拉近与晏青棠的距离。


    但晏青棠却是眉头一皱,不太适应,甚至还有点反感:“你别这么叫我。”


    人的下意识感受,就是如此神奇。


    肃征也曾这么叫过她,且语调都与陆乘风大同小异,可她偏偏讨厌不起来。


    “好吧,我只叫你晏青棠。”陆乘风虽然尴尬,但也不生晏青棠的气。


    这气他生不起来,单是看着晏青棠,就没人会舍得恼她责怪她,哪怕她确实脾气大,难伺候。


    大家只想宠她,对她无限包容。


    “哎呀,我身份证呢?”晏青棠早餐吃了一半,突然想起接下来的行程需要用到身份证,就在自己裤子右边口袋里倒腾。


    这是她自以为的上次用完以后放身份证的地方,可她翻了个遍,连左边口袋都翻过,依然没有找到。


    “你应该放别处了吧?再好好想想。”陆乘风也为她着急。


    在新疆,用到身份证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如果真的丢了,真是哪哪儿都不方便。


    而且现在他们是在路上,补办也很麻烦。


    “我记得就是口袋里呀。”晏青棠陷入茫然。


    肃征则是迅速分析:“是不是把身份证跟房卡放在一起了,你先看看?”


    晏青棠闻言,便从桌上拿起房卡。


    酒店有非常简单的一个房卡套,她一直合着,房卡压在里面。此刻打开后,她竟果然看到房卡之下还贴着她的身份证。


    “你怎么想到的?”晏青棠惊讶。


    “昨晚你在前台拿到房卡后,就随手跟身份证放在一起。”肃征回道。


    晏青棠意外于肃征竟然把这些细枝末节记得这么清楚。


    陆乘风亦然,还夸他:“过目不忘啊,当过兵的人还真不一般。”


    肃征不知道陆乘风是怎么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只听到陆乘风继续问他:“那我的身份证呢?你有没有印象?”


    陆乘风并非如晏青棠一般,丢了身份证,倒像是有意在测试肃征的敏锐观察力。


    谁知肃征只是摇头,一脸淡漠:“没印象。”


    “你不再仔细想想吗?”陆乘风不放弃,“我的身份证也在你面前出现过啊。”


    晏青棠不禁笑了,朝陆乘风道:“行了,他又不是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记不住也正常。”


    第28章 028 很不对劲


    “那你跟他时时刻刻在一起吗?”陆乘风反问。


    问出问题时, 陆乘风还不觉得有什么。


    然而话音落时他便发觉,晏青棠的眼神正在肃征身上游荡。目光交汇只有短暂一瞬,两人都迅速避开彼此。


    陆乘风心中讶然, 他们之间明显就有问题, 很不对劲。


    “我们等会儿就出发吧。”晏青棠撇开话题,“听肃征说,塔县挺大的, 这一路往东南走,我想多去几个乡看看杏花。”


    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是中国唯一的塔吉克民族自治县,塔吉克族占全县总人口的80.9%。塔县是其简称。


    塔县隶属新疆喀什地区, 位于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的东部, 总面积达2.5万平方公里。[1]


    在晏青棠看来, 新疆的许多地名都冗长无比, 且不知其意,其中大多是听肃征讲起,才知道名字的来源。


    塔什库尔干,在维吾尔语中, 是“石头城”的意思。这并非凭空想出,只因在塔县以北,真实存在着一座石砌的“石头城”,据说是唐代遗存。


    “我在网上搜了下,现在南疆杏花开得不错。”晏青棠又道。


    算是他们幸运, 帕米尔高原的杏花以往三月底就到了盛花期, 可今年因为气候原因, 往后错了一周多, 四月上旬正是好时候。


    肃征知道晏青棠急于出发,但也顾及其他人的状态, 客气地问起陆乘风:“你适应得怎么样了?”


    他们已经在帕米尔高原之上,这里海拔较高,易产生高原反应。


    晏青棠和肃征是一路从乌鲁木齐四处走,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且肃征一直在关注晏青棠的状态。


    但陆乘风是直接飞机落地喀什,这才歇了一天,不知道有没有缓过来。


    “还行,这还只是在新疆呢。”陆乘风过来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设,“这要是受不住,那我也不用去西藏了。”


    他接着又道:“就听晏青棠的,现在就出发。”


    听陆乘风这么说,肃征也就不再扭捏,早餐后就为出发做准备。


    他们计划前往三个有名的杏花观赏地,先去库科西鲁克乡,然后再到塔尔塔吉克族乡,最后到大同乡。


    帕米尔高原上连绵几百里的新疆野杏,因海拔不同造成的气候差异,总是依次盛开。


    海拔最低的大同乡最先开放,其次是塔尔塔吉克族乡,最后才是晏青棠他们最先来到的库科西鲁克乡。


    这很合晏青棠心意,因为杏花往往受天气影响很大,且真正的盛花期只有一周左右。他们最先来到开花最晚的库科西鲁克乡,反倒是能在过来的第一站就看到最美的杏花。


    意见达成共识后,三人从临近白沙湖的所住酒店出发,沿314国道,后又上613县道,往库科西鲁克乡而去。


    路上要开将近两百公里,三个多小时后才能到达目的地。


    好在新疆沿途皆是美景,副驾驶的晏青棠也不算无聊。


    自从来到新疆后,晏青棠自己有了一个奇妙的发现——她对手机与网络的依赖在一点点祛除。


    在山区,在路上,她的手机经常没信号,别说上网,就是打电话有时候都费劲。可她却能轻易就放下手机,将目光放在沿途的风景上。


    眼里有景,心里便不会空。来到新疆,就像是踏上一条荡涤心灵之路。


    库科西鲁克乡,在塔吉克族语中的意思是铅锌,大概是因为铅锌是本地主要矿产之一。


    新疆地广人稀,库科西鲁克乡全乡只有350余户人家,人口大约为1600人。久居在这里的塔吉克族人民逐水草而牧,过着半游牧半定居的生活。


    这里属于典型的高寒山区,平均海拔已达到3200米,季节气候反差很大,年平均气温只有15℃。


    独特气候带来独特景象。“山下杏花山上雪,羊欢马叫果满园”,说的正是此处的特别景色。[2]


    而百闻不如一见,真正来到这里,才知道身处“冰山上的杏花村”是何感觉。


    放眼望去,远处雪山连绵不绝,近处的山峦呈深黑色,将村落围住。而在高原上,春风为古老的杏林送来春意,一树树杏花白粉相间,盛放在升起袅袅炊烟的村子里。


    晏青棠见多了杏花,见过“杏花微雨醉”的江南婉约,也见过那拉提草原上即使遭了虫害,依然成片盛放的杏花林。


    可这些好像都与南疆的杏花有所不同。南疆的杏花另有一种野性,坚韧不拔,绽放在高原之上。


    三人下了车,步行进入附近的村落。


    当地人的生活很安静,属于外来者的晏青棠等人下意识维护着这份静谧氛围,不去打扰,只默默考察着新疆野杏。


    南疆的野杏杏花处于盛放状态,虽然零星几株野杏也遭遇了杏鬃球蚧的虫害,但并未达到一定规模,还在可控的安全范围内。


    晏青棠放下心来,此后拿着笨重相机拍下的,便不仅仅是野杏,还有村庄与生活在其中的人们。


    在见到不少当地人之后,晏青棠率先打破沉默,问起肃征:“他们抽的烟,是自己拿纸卷的吗?”


    这也不怪晏青棠注意到,因为他们手里拿的烟一看就是废旧报纸卷的。这种朴素的卷烟在晏青棠这儿是第一回见。


    村子位于峡谷中,特殊的地形使得山顶总有些云雾缭绕。那雾气全无章法,时上时下,望去时,就像神明在天上吞云吐雾。


    而山下的当地人抽着卷烟,也在吞云吐雾,与山顶的雾气形成了一种有趣的“互文”。


    “是,这叫莫合烟。”肃征向她介绍道,“当地人用报纸或者其他废纸,倒上莫合烟后,把烟卷起来,然后一圈圈捻紧,随手就能做出来的一种民间烟。”


    “听说这还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从苏联传过来的。”陆乘风也有些了解,“也就新疆有,但这些年好像很少见到了。”


    莫合烟种子和栽培方法,是由苏联华侨带回新疆。就连莫合烟名字的由来,都是俄语音译——“玛合勒嘎”。


    新疆的气候很适合种植莫合烟。莫合烟的外观呈黄绿色颗粒状,是当地人将黄花烟草的茎叶碾碎后进行晾晒,手工加工制成的,比较粗糙。[3]


    第29章 029 紧握她手


    制作简单加上价格便宜, 促使莫合烟成为了新疆民间的畅销品。


    在当时,新疆莫合烟拥有自己的诸如“塔城”“振兴”等的品牌,制成的烟草由铁盒装着, 封面上通常印着牧民的放牧图或者阿凡提等新疆民间故事人物, 在巴扎上很常见。


    当地人对莫合烟情有独钟。塔吉克人家中如果有什么喜事,要宴请客人,主人就会对客人敬一支莫合烟, 然后说明情况。客人如果接了烟,那就是接受了邀请。


    但莫合烟的制作缺乏监管,这种手工制成的烟没有过滤, 无法降低焦油含量, 造成各种指标都严重超标, 吸烟者直接吸食, 比吸其他香烟要更加危害身体健康。


    近些年,由于又有不法分子将毒-品美托尼秦掺入莫合烟中,进行贩卖吸食,造成一定危害, 难于防范。


    在多种原因叠加之下,莫合烟也因此不被允许在市面上销售流通。


    虽说本地人仍有人保留着吸传统莫合烟的习惯,会自行制作莫合烟,但在新疆之外的地方,很多人连听说都不曾听说过。


    也难怪初次见到莫合烟的晏青棠, 会觉得惊奇。


    她看到那些抽着莫合烟的当地人, 神采奕奕, 好像十分享受, 好奇心一时更重。


    “肃征,你试过莫合烟吗?”晏青棠问道。


    “有人给我递过, 试过几口。”肃征诚实答道,“那味道……其实一般人根本不会习惯。”


    肃征不喜欢吸烟。但当地少数民族带着友善含义的递烟,让人无法拒绝。


    莫合烟的烟焦油含量极高,卷烟的纸通常又都是旧报纸,烧起来味道很呛人。那味道,还真不是轻易能接受得了的。初次接触,鼻腔与脑袋都像遭遇一场五雷轰顶。


    “而且……”肃征缓缓道,“无论是什么烟,吸烟都有害健康,相当于慢性自杀。”


    “这说得太一本正经了。”陆乘风闻言笑道,“像公益广告台词似的。”


    “可我觉得肃征说得很对啊。”晏青棠突然帮腔,“吸烟本来就对身体很不好,二手烟也是一样。”


    晏青棠不吸烟,但多年来也吸过不少二手烟。


    这些人大多是自视甚高的男人们,会故意在室内吸烟,或是表达个性,或是彰显权力。久而久之,晏青棠讨厌的也就不止是烟,还有烟草味包裹下那群自恋的男人们。


    有了晏青棠的这句话,陆乘风十分自觉地收回自己的话,还改了口:“也对,身体第一,吸烟也确实没什么意思。”


    三人在一株巨大的杏树下停住脚步,杏树不是那么整齐笔直,而是张牙舞爪的模样。


    树下没有桌凳,只有几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大概是当地人经常坐,边角是光滑的。


    晏青棠走累了,很自然地坐在石头上休息。她闭上眼睛,周围再无任何人声,只剩下春风摇树的声音,还有清脆鸟鸣。随后,隐约还听到了流水声。


    附近有溪流。


    晏青棠立刻睁开了眼睛,起身独自寻觅溪流。肃征与陆乘风紧跟其后。


    这里位于塔什库尔干河的南岸,这小小的溪流只有三四米宽,水很浅,清澈见底,大概是塔什库尔干河的分支。


    晏青棠走近过去,突然起了玩闹的心,将手伸进水里,捧起手心那一捧冰凉的溪水,就往肃征与陆乘风的方向扬去。


    陆乘风下意识笑着闪躲开来,嚷嚷着要回刚才停下的地方拿点东西,唯有肃征,仍笔直地走向她。


    帕米尔高原上的春天,注定是微凉的。晏青棠手心的溪水朝他们扬出去的不多,倒是她自己的双手连带长袖袖口处,实打实在溪水中被浸透。


    于是她停住了,伸了伸被冻到的双手,半是抱怨地道:“春天根本不适合玩水……”


    肃征已走到她的身旁,不发一言,只径直望着她,眼底看不清情绪。


    她疑惑地退后一步,向他发出警告:“你干嘛?不许你报复我。”


    肃征前进一步,伸出的双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后垂下头去,贴向她,使得她冰凉的手心紧靠在他颈侧。


    “还冷吗?”他问道。


    那是他身上很热的地方,像一团火。而她是围炉取暖的猫儿,惬意舒服地眯起杏眸。


    贪恋温暖之余,好像也在紧张,心随之扑通扑通。


    晏青棠知道,她此刻的紧张全部来源于肃征的主动和他们肌肤相贴的亲近距离。


    她懒倦到不想说话,不去回肃征。但如果可以,她愿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


    但没有太久,陆乘风就回来了,从刚才休息的那株大杏树下的石头上拿回了几条披肩,远远地就喊着:“你们要不要?”


    肃征没出声,仍围在晏青棠身侧,倒是晏青棠把他推开了,迟缓地回他方才那句问题,轻嗔道:“谁要你管我了?”


    说着,她朝陆乘风走去,接过陆乘风的披肩。


    这些大概是陆乘风在喀什新买的,图案很有当地少数民族特色。


    陆乘风是想让晏青棠裹了取暖的,晏青棠却突发奇想,提议可以铺在地上,然后人躺在上面。


    春日里,溪流两岸旁都是碎石碎沙,虽然被风吹得很干净,也相对干燥,但直接躺着后背还是一片透凉感。


    晏青棠一时兴起躺了下去,但肃征与陆乘风竟然都毫不犹豫地依样去学,也躺了下去。


    为了走路轻便,三人随身只带了馕和矿泉水。


    周围环绕的是杏林,晏青棠咬了一口馕,仰头望着树枝枝桠间的湛蓝天空,却不觉想起了《桃花源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大概就是如此。


    “这里已经是昆仑山的深处了吧?”躺着的陆乘风突然道,“虽然没有登上山峰,但就这么看着,就觉得离天很近。”


    接着他又像是喃喃自语,道:“不过要说最近的,那还是西藏。”


    离天最近的地方,这话好像也没说错。


    青藏高原是全球海拔最高的地方,在阿里地区,平均海拔超过4500米。


    很多人说,在西藏,白天的蓝天白云与夜晚的漫天繁星,仿佛就是触手可及的近与净。


    人们被这种大自然的纯净所吸引,也因藏民的虔诚信仰而心有感触。


    不过抛开信仰,怀着去西藏的理想的普通人,对那片土地则抱有着世俗的希冀。


    离天最近的地方,承载的希冀也最大。


    大家去旁处旅游,只是想转换心情。可大多去西藏的人,却是想荡涤净化心灵,找到人生方向。


    “陆乘风,到了西藏你想干点什么?”晏青棠随之问道,但不等陆乘风回答,她很快又补充,“除了爬珠峰。”


    “还想看看当地人养的牦牛吧,我感觉跟咱们在白沙湖见的不一样。”陆乘风回得挺快。


    “我是认真问的。”晏青棠笑了下。


    “我也是认真答的啊。”陆乘风也笑,“真的,我就是想看看牦牛。”


    他们都是躺着,看不到彼此的表情,陆乘风也就看不见晏青棠的惊讶,自顾自解释:“牦牛不是除了人类之外,唯一生活在青藏高原的哺乳类动物了吗?我是牛马,它们是牦牛,各有各的苦。想看看这玩意儿为什么那么有生命力啊。”


    这番解释,让晏青棠想起了陆乘风头像里的马,她在肃征面前还错认成了吃苦耐劳的驴。


    “人家牦牛那可是在更新世冰河时期就存在的,跟猛犸象一个时期,当然生命力顽强了。”晏青棠道。


    “人家还是藏族地区的保护神。”晏青棠继续道。


    藏族对牦牛充满着崇拜和敬意,始于原始的图腾崇拜。


    在数千年的驯化过程中,牦牛随着人类的迁徙从青藏高原东南部,一直走到青藏高原全境。


    能够适应高原环境的牦牛,拥有强大的肺活量和心脏供血能力,承受得住零下40度的低温,却因为汗腺不发达,无法承受15度以上的“高温”。


    于是一辈子都不能下高原,成为了牦牛的宿命。


    “但我觉得我也挺厉害的。”陆乘风沉思道,“我可是在二十一世纪存活着的失业打工人呀。”


    陆乘风是在自嘲,不似刚见面时那么沮丧。


    晏青棠觉得他好像天生乐观,压根就不是能长久颓丧消极的人。


    “我看你不一定需要去爬珠峰思考人生。”晏青棠默默评价道,“你就跟牦牛一样,明天飞回去就能找个工作直接上班。”


    “饶了我吧。”陆乘风苦笑,“就当我是找个机会逃避工作。我要累死了。”


    “没错,我就是那种上学厌学,上班厌班的人。”陆乘风找到了人生定义。


    身处大山之中真好,能自然而然轻轻松松说出些不那么上进的话。


    就连一直沉默的肃征也道:“有时候,没必要把自己逼那么紧,生活不用那么紧绷,放轻松让自己喘口气。”


    陆乘风正要附和,晏青棠先一步怼起肃征来:“哎呦,还让别人放轻松呢,某人自己就是最紧绷的。”


    肃征倒是一时哑口无言了。


    第30章 030 高原鹰笛


    肃征没反驳她, 她却也没再乘胜追击。


    “什么都不想干,就这么躺着真好。”晏青棠合上眼睛,缓缓说道。


    是远离喧嚣都市后, 难得的放松机会。


    当人合上眼睛时, 其余感官变得比先前要更加敏锐。能闻到杏花香,能听到溪流声与风声,而最清楚的, 是一阵轻快的笛声伴着手鼓声,不知是从谁的手机里传出的。


    晏青棠又睁开了眼,发现原来是肃征正在用手机放音乐。


    此时他的手机离她不过几厘米, 她悄悄往他身边挪, 听他不问自答:“是李大同的《帕米尔的春天》。”


    在春日融融的帕米尔高原上, 一切人声都像是赘余, 唯有清亮的笛声与手鼓声是最应景的曲子,与自然之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肃征似乎很喜欢这首曲子,单曲循环放了一遍又一遍。


    但他又像是在怀念旁的,喃喃道:“曲子里的竹笛声在尽量贴合塔吉克人的鹰笛声, 但好像还是不太一样。”


    “塔吉克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也很有意思。”肃征想起些什么,向二人缓缓讲述着,“鹰笛的发明就有个故事。从前有个猎人家族,家里的成员分别有父亲、儿子和他们的小仆人瓦法。他们部落的首领叫作‘头人’,头人很贪婪, 喜欢压榨他们, 无论他们打到多少猎物, 都会一点不剩地拿走。父子俩因此抱怨几句, 结果被头人杀死。不仅如此,头人还要抢走他们的猎鹰。”


    “小仆人瓦法听到消息, 就带着猎鹰躲进深山。头人带手下追上山去,一直把瓦法追到了山顶。瓦法退无可退,心一横正准备跳崖,正在这时,猎鹰咬下自己的一个翅膀,并将制作鹰笛的方法教给了他。”


    “头人赶来,瓦法便吹响了鹰笛,成群的猎鹰听到笛声飞来,一起攻击头人。头人无法招架,不得不跪地求饶。瓦法和他们谈判,要求他们释放所有的奴隶,还要送奴隶们一些牲畜。头人当然连声答应。就这样,瓦法救了自己,也善良地解救了村里的其他奴隶。”[1]


    “那故事刚开始的父子俩很可怜。”晏青棠思索道,“好像故事里没有好结局的就只有他们。哦,不对,儿子的母亲也没出现过。”


    “民间故事当然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肃征不禁笑了下。


    天上恰好有鹰飞过,陆乘风也跟着问道:“塔吉克人很喜欢鹰吗?”


    肃征沉思片刻,以方才他们聊起的牦牛作比:“塔吉克人看鹰,大概就像藏地的人看牦牛。”


    鹰在塔吉克族人民心中拥有非常高的地位。


    鹰是他们信仰的图腾,生来就嵌进他们的灵魂。


    他们对鹰实在是情有独钟。晏青棠一行人行色匆匆,直奔杏花村而来,也就没有在塔什库尔干县城停留,未看到中央广场上就有一个高大的雄鹰雕塑。


    塔吉克人与鹰的感情很特殊,他们甚至自称为鹰的传人,最爱跳的舞也叫鹰舞。


    塔吉克人的三孔鹰笛,就是用鹰的翅膀骨或者腿骨制成的笛子。据说吹奏出的笛声十分悠远。


    晏青棠没有听过,问起肃征。而肃征沉默一阵,才道:“我听我的一个战友吹过。他比我小两岁,是塔吉克人 ,有个亲手做的鹰笛。喀喇昆仑山的条件太苦,哨所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家休息时就听他吹笛子。吹的曲子来来回回就几首,也吹过《帕米尔的春天》。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哨所里怎么样了。”


    “所以你才那么喜欢听《帕米尔的春天》吗?”晏青棠问道。


    “嗯,我是喜欢听。”肃征应了声,随后又神色忧郁起来,似是追念,“但最喜欢听这首的人是我们班长。《帕米尔的春天》是他来新疆前就听人吹过的,在喀喇昆仑再听到时,就觉得特别熟悉亲切,所以最爱听这首。我每次听到这首,就会想起他。”


    “他现在也在哨所吗?”晏青棠问道。


    “他不在哨所了。”肃征淡声回道。


    “是退役了吗?”晏青棠追问。


    肃征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没有退役,他为国牺牲,葬回云南的烈士陵园了。”


    简单的一句话,夹杂了太沉重的感情。


    晏青棠不觉想起肃征在香妃墓地时的短暂失控,想起谈论死亡时他脸上的绝望。


    他是想到为国牺牲在喀喇昆仑的班长了吗?


    晏青棠不知道其中发生了怎样的细节,让肃征多年后仍难以忘怀。


    而如今他再度来到这片土地,来到帕米尔高原上,离喀喇昆仑山其实已经很近。


    “哨所在哪里?”晏青棠轻声问道。


    比起之前的讳莫如深,肃征情绪稳定许多,回道:“就在和田地区的皮山县。”


    为防止外来侵略,维护国家领土完整,喀喇昆仑山上设立了几处哨卡。肃征曾经待过的哨所位于皮山县境内,是条件最艰苦的边防哨所。边防战士们长年累月顶着霜雪戍守在那里。


    皮山县……


    晏青棠粗粗计算一下,从塔县过去,大概开车要八个多小时。


    “我们刚好来南疆了,你想顺便回去看看吗?”晏青棠又问。


    然而这一次,肃征不再回答了。


    或许并不是不想告诉晏青棠,而是他自己也还没个答案。


    在话题逐渐变得沉重时,旁边的陆乘风发现自己已不宜在肃征面前多说一句话。可晏青棠好像不同,她能这样勇敢直率地继续和肃征一问一答,对肃征似有心疼,又有种下意识不顾其他的亲近。


    她对肃征的这份偏爱,肃征有发现吗?


    陆乘风独自想着事,太阳渐渐西沉,躺着的那片地方也冷下来,陆乘风坐了起来。


    “天快黑了。”陆乘风道,“咱们是回塔县县城,还是就在村里住下?”


    晏青棠与肃征也站了起来,傍晚的春风吹过时,也不如白天那么和煦,而是透着冷。


    肃征不答,与陆乘风一起都望向晏青棠。


    县城住宿条件好点,只是要开车赶回去。而住在村子本地人家中,只怕晏青棠不习惯。


    晏青棠却是单纯考虑为次日的行程提供方便,道:“我们就在村里找户人家借宿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