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苏蓉玉被关
入京第一天, 苏云绕兄妹可以说是从早忙到晚,每一个时辰都过得充实又热闹。
苏蓉玉却没有这样好的待遇。
她跟着廖永兴从侧门进到昌平侯府,却连祖母的面都没见着, 就被几个健壮的仆妇给押回了早先居住的落霞小院。
“贱婢!你们想要干什么?!我要见祖母!祖母, 祖母……!你快来瞧瞧这些狗奴才,狐假虎威都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苏蓉玉不停地挣扎谩骂, 嘶吼一般地哭闹诅咒,却通通都无济于事。
那些个健壮仆妇, 本就是得了侯夫人的命令,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就直接将人丢进了落霞院,大门一关,上了三道锁, 可谓是叫天天不灵, 叫地地不应。
这边闹出来的动静不小。
隔了大半个后花园的葳蕤轩内, 昌平侯府大少夫人梁文秀正坐在暖阁靠窗的矮踏边上, 漫不经心地抽查着大儿子苏平威的功课。
四岁不到的小娃娃, 哪有这么好的定性, 听见对面传来哭闹声, 立马就将“玉不琢, 不成器”的后一句给忘了。
梁文秀并不是十分严厉的人, 故而长子也不十分怕她,背不上来也就不背了, 反倒好奇又惊讶道:“阿娘!是不是小姑姑回来了, 我好像听见她骂人了!”
矮踏上还睡着一个只有周岁左右的肉团子,裹在一张狐狸毛毯子里,被大哥这一声咋呼给惊得“哼哼”了两声, 又被自家亲娘拍了拍屁股,才又安安心心地继续睡。
梁文秀食指挡在唇上,对长子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之前你廖爷爷带人去了金陵府,多半是将你小姑姑给接回来了,阿娘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守着弟弟,好不好?”
苏平威赶忙捂住小嘴不出声,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见阿娘起身离开,苏平威轻手轻脚地爬上矮踏,盘腿坐在弟弟旁边,跟守着肉骨头的小狗似的,眼睛盯着弟弟眨都不带眨的。
可惜只守了那么一小会儿,他自己就被传染困了,摊平了胳膊腿儿,往后一倒,也在矮踏上睡着了。
旁边守着的丫鬟见状,小心翼翼地帮他把夹袄脱了,又赶忙取了另外一张狐狸毛毯子给他盖上,免得秋日冷,不小心睡着了凉。
葳蕤轩外面,梁文秀说是要去看看,可是走了好半天,却还在花园里打转,不紧不慢的,没有半点着急模样。
早先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已经回来了,说是侯夫人直接下令将二小姐关在了落霞院,锁了大门,连面都没见,倒是先召见了廖大管事。
梁文秀听了丫鬟的回话,还未多说什么,自小伴着她一起长大的乳娘便先抱不平道:“二小姐任性逃婚,连累得家族跟着一起蒙羞,害得亲人个个受罪遭殃,难不成只在落霞院里关一段时间,就算过去了?”
这要是换作梁家姑娘,怕是得绞了头发,扭送去庵堂里面,一辈子都不能回来!
梁文秀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同样也不是吃了亏还要咬牙说原谅的圣人!
小姑子任性逃婚,留下一摊子祸事不管。
梁文秀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
昌平侯府挂满了红,本该起床换上嫁衣的新娘,却跟消失了一样离家出走了,只留下一封敷衍又任性的书信,说是瑞王殿下混账又好色,她不想嫁了?!!
北塞那边突然起了战事,即便是孙女(妹妹)出嫁,祖父和相公却都没办法赶回来。
与皇室联姻,哪能说逃婚就逃婚,而且还是出嫁当日逃婚,这跟欺君罔上又有什么区别?
梁文秀慌得忍不住哭了出来,只觉得这一家子怕都要被连累得下大牢。
祖母却十分平静,平静地让人拆掉满院子的红绸,平静地让人将摆在门外的嫁妆都抬回库房里,然后没有半点犹豫地亲自去宫门外请罪。
午门外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文武官员,指指点点的宫女太监,还有神情怜悯的守卫宫门的御林军将士,以及更远一些围着看热闹的贩夫走卒。
昌平侯府里的妇孺老幼,就那么狼狈又不安地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跪在那里。
祖母跪在最前面,梁文秀跪在后边,怀里抱着才五、六个月大的次子苏平锐。
只三岁多一点儿的长子苏平威跪在母亲身边,膝盖跪得青紫肿胀了也不敢动一下,只疼得默默流眼泪。
那样的屈辱,那样的难堪,那样的磨难,梁文秀忘不了,也永远都无法原谅!
只是梁文秀却不像乳娘那样气愤,她了解祖母的为人,因此很是笃定道:“祖母为人最是公正不过,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乳娘傅氏平日里也是一个极有分寸之人,之前也是因为心疼梁文秀和两个小少爷,才口不择言地抱怨了两句,此时却也不敢再提质疑侯夫人的话。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忧道:“咱们这府上,侯爷和侯夫人都是公正明理之人,只是二小姐一向得皇后娘娘看重……”
剩余的话也不必说出口,主仆之间自有默契。
一提起皇后娘娘,梁文秀心里的厌烦又更多了一些,微微有些憎恶道:“既然已嫁作皇家妇,却总想要插手娘家事,哪里有半点国母之典范!”
梁文秀声音不高,傅氏则压得更低,撇嘴嫌弃道:“连自己亲爹的爵位都能让她给掺和没了,还国母典范呢,孝悌礼仪她占了哪一条?”
梁文秀眉头跳了跳,示意乳娘莫要再说这些,免得祸从口出。
昌平侯府过往的恩怨,还轮不到梁文秀来说。
她也没心思去看望苏蓉玉,只带着乳娘匆匆前往祖母居住的寿山居。
一来是想要探一探祖母意思,看她老人家打算如何处置苏蓉玉?
二来也是想向廖管家打听打听,问问那苏蓉玉跑去了金陵府,可别又闯出了其他祸事?
可惜梁文秀两个目的都没达成。
寿山居正院外头有丫鬟守着,恭敬客气地将梁文秀给拦了下来,说是侯夫人正在召见廖管事,有重要事情商议,谁都不让进。
梁文秀震惊不已,以她对侯夫人了解,逃婚一事所掀起的浪头已经过去,哪值得这般郑重对待?!
难不成苏蓉玉在金陵府的时候,又闯了什么大祸?!
寿山居正院议事厅内,侯夫人魏婉华云淡风轻地把玩着手里的翠玉珠串,云淡风轻地听着廖管事说着金陵府的种种细节。
廖管家自然也不是站着回禀的,而是端着一杯茶,就坐在魏婉华下方,两人就跟多年的好友在闲话家常一般。
廖永兴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又继续道:“那刘家长子已经考中乡试解元,提前来京城是为了去太学旁听,明年会试应该是要下场,我让仲安送他们姐弟去了杏林苑,夫人要不要亲自见上一面,之后再做判断?”
魏婉华对廖永兴足够信任,行事又是个雷厉风行的,当即便答道:“见肯定是要见的,不过只凭相貌相似,怕是也很难证明什么。”
廖永兴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试探着询问道:“夫人已经问过周灵韵了?”
魏婉华如今有五十多岁,出身于武安候府,年轻时候也是上过战场的巾帼女将,大约是心胸开阔的缘故,所以并不怎么显老,脊背笔直地坐在那里,瞧着很是英姿飒爽,干练果决!
只见魏婉华将翠玉珠串随意丢在桌案上,哼笑道:“何止是问过……,你之前送信回来,我看完之后,就去别院诈了她几句,大概是一开始心里面没有防备,倒是露出了几分心虚,不过那丫头也是个狡猾的,很快就沉下心来,谎话编得严丝合缝,然后我又将人给关到暗室里审了几日。”
周灵韵好歹也是自家儿媳妇的远方表亲,魏婉华也不好真给人上十大酷刑,总归没让她受皮肉之苦。
只是这不受皮肉之苦的审问方式,其实往往才是最折磨人心的。
说到这里,魏婉华有些气闷,也有佩服道:“审她之人,是侯爷去北塞时留下的刑讯高手,早些年在军中专门负责撬开敌国细作的嘴,只是没想到,周灵韵的那张嘴,竟然比敌国细作的嘴还要硬!”
“……”
意思就是什么都没有审出来,或许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了几分,却嘴硬一直没承认。
廖永兴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里的浮躁,才又问道:“世子夫人那里,可有问出些什么来?”
当初世子爷跟那位苏姓书吏一起遇害,就连跟在世子身边的小厮青竹,以及跟在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翠喜和青欢,也全都丢了性命,只有世子夫人和周灵韵活了下来,以及三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周灵韵嘴硬,那就只有从世子夫人身上下功夫了,总不可能指望三个小娃娃,一生下来就知道谁是自己亲娘吧。
提到自家那个软弱矫情的倒霉儿媳妇,魏婉华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嫌弃道:“哼,那个不中用的东西,自从长智没了之后,就变得糊里糊涂,去年容璋回京叙职,去别院看望她,她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认不出来,逮着容璋一个劲儿地叫相公……,能指望从她嘴里问出个什么有用的来?!”
事实上魏婉华已经试着问过了,也确实什么都问不出来,才只一提到长智去世,她就又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魏婉华知道她是因为丈夫去世,受不得半点刺激,可自己不也一样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她的悲痛难道就比庄月妍少吗?!难道她也要丢下年幼的孙子和孙女不管,跟着她一起发疯?!
廖永兴听完后,嘴巴有些发苦,很是自责道:“我当年要是多留一些,也不至于是如今这局面,我真是愧对世子,愧对……”
魏婉华摆手打断,浑不在意道:“廖老哥,你就别愧对了,当年那种情况,你就是留意得再多,只要周灵韵咬死不承认,估计也跟我如今是一个样,不……,或许还要更不明不白一些,毕竟刚出生的小娃娃,你也看不出来谁跟谁长得一样。”
魏婉华说的是事实,她原本也没有要责怪廖永兴的意思。
廖永兴得了谅解,可心里却依旧不好受,搓着手指道:“夫人,刘家兄妹都已经来了京城,如今这情况,又该如何是好?这人到底还见不见啊?”
魏婉华奇怪道:“见啊,为什么不见?”
魏婉华心里早有算计,半点也不纠结道:“在见他们之前,你再去帮我去办两件事……”
廖永兴凑近了仔细听,认真记到心里。
等到侯夫人说完,廖永兴惊讶的同时,也有一种豁然明朗之感!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不到三尺高的顶梁柱……
读书人以学业为重, 次日一早,刘文轩就换了一身体面衣裳,拿着举人文书以及金陵学政写的推荐信, 独自去了京城太学。
按理说去国子监也是可以的, 只是刘文轩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
国子监里面大多都是恩荫子弟,跟他这种寒门举子完全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大鹅没必要往鸭群里站,别人都是“嘎嘎”, 你在那儿“呱呱”,就连声音都合不到拍子上!
压在头上的大山出门了, 剩下的三个弟弟妹妹又可以自由发挥了,只要不自己把自己给弄丢了,爱去哪儿玩, 去哪儿玩。
刘文轩是自个出门吃的早饭, 也没管三个睡懒觉的弟妹会不会饿死。
等到天光大亮时, 苏云绕、刘文英、苏云婷三人才陆陆续续起床, 只随便烧水洗了脸, 刷了牙, 就去灶房里煮面片, 当早饭吃。
面片是现揉现扯的, 用昨晚吃剩的羊汤锅子煮熟, 还往里面加了同样吃剩下的豆芽、腐皮、香菇等,一锅大杂烩, 卖相很是一般, 味道却十分不错。
吃完早饭,刘文英最先开口,掰着指头查漏补缺道:“昨天着急忙慌地买了一大堆, 看着挺多,还以为都置办齐全了,结果今早一看,买了米,买了面,还买了盐和豆酱,结果就是忘了买炒菜的菜籽油。”
苏云绕仔细回想,有些纳闷道:“我记得买了菜籽油的啊,是不是忘记带回来了。”
刘文英摊手道:“谁知道呢,东西多了,总能落下一两样,也没留意,反正就是没有。”
苏云绕不在意道:“算了,没有就再买呗。”
苏云婷也跟着加入道:“还要再多买一个烧水的铜壶,这边天气冷,咱们穿过来的鞋子都太薄了,还得去瞧一瞧,看有没有厚棉鞋卖。”
苏云绕摇头道:“棉鞋踩地上容易湿,有厚皮毛做的靴子,还是买靴子吧,对了,大哥穿多大的鞋子来着,别把他的给忘了。”
刘文英幽幽道:“大哥只比我穿大半寸的鞋子。”
“……”
苏云绕憋着笑,揶揄道:“二姐,脚大江山稳,你别往心里去啊。”
这个世界对女子其实挺宽容,没有贞节牌坊、裹小脚那些糟粕之事,挺好的。
三哥的嘴巴也太损了,都是跟姑父学的!
苏云婷向着二姐,故意不理他,只跟刘文英商量道:“二姐,咱们再买两个花瓶吧,到时候剪了腊梅放屋里,还要去买两支样式最时兴的簪花戴,让三哥帮咱们给银子!”
苏云绕吃完大杂烩,用筷子敲了敲碗,提醒道:“嘿,这是当着我的面儿,算计我的腰包呢,干巴菜,你行啊。”
苏云婷有很多绰号,全都是苏云绕给取的,譬如:干巴菜、苏豆芽、小黄毛……,很符合她早些年瘦弱的形象。
苏云婷倒也不是很生气,却还是很有态度道:“三哥现在才是干巴菜,就当着你面儿算计,略略略……”
苏云绕伸手卡住她下巴,笑着威胁道:“你再‘略略略’试试,信不信我把你这口条给拽出来卤了啊。”
苏云婷含糊求救道:“二叠,二叠,救窝!”
刘文英个子高,力气大,左右各拎一只,就跟拎猫崽子似的,一下将两人给分开,没好气催促道:“赶紧换衣服梳头,还出不出门了。”
又是一阵忙活,等到日头高悬时,本就起得晚的姐弟三人,才终于打扮得齐齐整整。
可事实却证明,今天果然是出不了门的。
廖仲安一清早又来了杏林苑,还带着昌平侯府里的长孙少爷。
不到三尺高的小娃娃站在院子里,对着苏云绕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奶团子似的小脸绷得跟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道:“见过世叔,我家祖父曾与令尊共事过,交情匪浅,世叔如今来到京城,原本应该是我父亲前来拜会的,只是父亲随曾祖父去了北塞,家里就只有我一名年长男子,还望世叔莫要见怪。”
“……”
眼前的情景实在过于奇幻,苏云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年长男子?这小娃娃有四岁么?可真是够年长的!
你家曾祖父和父亲都不在家,所以就把你这根矮戳戳的顶梁柱给推出来了?
苏云绕琢磨着,按照礼节,他应该称呼这小娃娃一声“世侄”,然后巴吧啦吧啦拉地也说一堆,类似于“家父与令祖父同生共死一场,这般深情厚谊,又何须多礼”的客套话。
可对着这么一个只比自己膝盖高一点的奶团子,苏云绕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只见他直接蹲在了小娃娃面前,伸手捏了捏他那奶奶糯糯的团子脸,对着立在旁边的廖仲安道:“廖二哥,你大早上来杏林苑,怎么还把侯府里的小朋友也给带上了?”
廖仲安赶忙解释道:“是侯夫人交代长孙少爷过来见见苏公子的,原本侯夫人也想要亲自见见你,只是不方便过来,等侯府里的一些杂事都处理干净了,到时候再邀苏公子兄妹上门做客。”
侯夫人是长辈,身份又高,确实不方便亲自过来。
大少夫人倒是跟苏云绕同一个辈分,却又是后宅女眷,同样不方便。
只廖仲安一个人过来的话,又显得不够郑重,这不就只能把长孙少爷给带过来了嘛。
父亲和曾祖父不在家,苏平威从刚学会开口说话,就被他母亲教导要承担起侯府长孙的责任。
他昨夜就提前做功课,将到了杏林苑之后,该说什么话,要行什么礼,全都给记在了心里,可为什么苏世叔却不按照正常的流程来呢?
苏平威脸上的奶膘还被苏世叔用手指捏着呢。
听见苏世叔跟廖二叔公的对话,苏平威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委屈得悄悄红了眼眶。
苏云绕心大没发现。
爱心泛滥的苏云婷和刘文英却早就已经心疼坏了!
刘文英看不惯三郎手欠连个小娃娃都欺负,提着他的衣领子往后一甩,直接将苏云绕给扔得倒退了好几步远。
换成了刘文英跟苏云婷蹲在苏平威面前,夹着嗓子一个骂一个哄,比那偷娃娃的人贩子还要热情!
刘文英被小娃娃给萌得不要不要的,不要钱似的夸赞道:“你多大啊?你父亲和祖父不在家,所以就只能靠你支撑门户了吗?你也太厉害了吧,真是个小男子汉呢!”
苏平威被夸得晕乎乎的,羞涩道:“父亲和祖父去了北塞,走之前交代说,我是家里面剩下的年龄最大的男子汉,要保护好祖母、母亲和弟弟。”
“……”
刘文英和苏云婷听得直捂心口,奶萌奶萌的小娃娃,咋就这么有担当呢,可真是太招人稀罕了!
苏云婷忍不住对比道:“哎哟,真是个孝顺孩子,有担当的好兄长!不像我三哥,喏,就是他……”
苏云婷十分嫌弃地指了指苏云绕,继续拉踩道:“跟你比起来,我三哥真是白长了这么大的岁数,幼稚死了,还爱给人取绰号,他早上还叫我干巴菜呢。”
苏平威惊讶得眼珠瞪得溜圆,瞥了苏云绕好几眼,目光里带着满满地不赞同。
“……”
苏云绕见此也忍不住捂住了心口:我被一个奶团子鄙视了,他竟然鄙视我!
廖仲安在旁边瞧得乐得不行,乐过之后,才吩咐后面跟着的七、八名小厮,将抬着的上门礼给搬到院子里来。
之前已经文绉绉地客套了一回,廖仲安不想再来第二回,语气很是熟稔道:“这是侯夫人让送过来的东西,都是些吃的用的,也不值几个钱,苏公子你们可千万别推辞,我可不想来回搬两趟。”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苏云绕自然也不会连这点东西都收不起,也没功夫跟人推来推去。
收了别人的礼,自然要好生招待一番客人。
左边厢房是按照暖阁客厅来布置的,里面有桌椅,还有一个靠窗的矮踏,上面铺了竹席,放了几个填了棉花的蒲团和靠枕,矮踏中间还有一个短腿小方桌。
苏云婷和刘文英带着苏平威脱了鞋在矮踏上玩耍,用来招待他的点心、果子、小零嘴,还是直接从他带过来的那堆上门礼里面拿出的。
廖仲安没去厢房里守着,而是跟苏云绕去了正屋外间的小书房,廖管事特意交代了一些话,要他特意说给苏云绕听。
至于要说什么,苏云绕其实大概有数,只是廖仲安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廖仲安说得其实挺含糊,只话里有话道:“我家小姐与令妹容貌相似之事,侯夫人已经问过周娘子了,周娘子对此不以为意,只说是巧合。”
“……”
苏云绕懂了,却又没完全懂。
意思就是昌平侯府已经求证过他们兄妹与苏蓉玉的身世了,然后多半是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果?
廖仲安又继续道:“不过侯夫人觉得咱们府上跟苏公子兄妹几人实在有缘,若是能长长久久地来往,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至于二小姐……”
廖仲安停顿片刻,才又神色莫名道:“二小姐任性逃婚,触怒皇室,带累家族,侯府也有侯府的规矩,夫人自会按照规矩处置。”
“……”
所以呢,苏云绕被他绕得更糊涂了!
她们兄妹跟苏蓉玉的身世到底有没有问题啊?昌平侯府对于此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就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儿吗?
为了这破事儿,我可是连灵风戏社的事业都耽搁了,千里迢迢地来了京城吔!
廖仲安倒是想说得明白,可问题是他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明白啊,侯夫人的心思,哪里是那么好猜的!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不太正经的乐子人
苏平威在杏林苑那边玩得乐不思蜀, 中午还被留下吃饭,刘文英和苏云婷一起下厨,做了一桌江南口味的家常菜, 大部份都是甜口的, 小朋友吃得可开心了。
直到日头偏西,苏平威小朋友才带着苏云绕给他的特殊回礼, 依依不舍地回了昌平侯府。
都说小娃娃忘性大,可苏平威却还牢牢记得曾祖母的交代给他的任务。
才刚一回到昌平侯府, 他就赶忙去了寿山居,急吼吼地跟魏婉华禀告道:“曾祖母, 我仔细看清楚了!苏世叔的妹妹真的跟小姑姑长得好像啊!”
苏云绕要是能瞧见他这模样,估计又会好一阵无语。
这豆丁团子爱充大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昌平侯府派去他们那里打探消息的小眼线呢!
魏婉华跟梁文秀正坐在花厅里看侯府上半年的收支账本。
本就看得有些头晕眼花的老太太, 闻言赶紧将账本一丢, 跟受罚解脱了似的, 一把将苏平威给抱到自己怀里坐着, 问道:“好像是有多像啊?”
苏平威想了想, 慢吞吞形容道:“恩……, 要不是知道曾祖母将小姑姑关了起来, 还在院门上, 上了三把锁, 我都要以为小姑姑又离家出走,藏到杏林苑去了。”
梁文秀今日一早过来请安的时候, 已经从祖母口中知道了大部份的情况。
此时再听见儿子打探来的消息, 却还是感到无比震惊。
她忍不住扭头去瞧祖母是什么反应,却看见祖母只随意说了一句“哇,这么像呢!”, 然后竟完全不放在心上,只点着苏平威手里抱着的木匣子,很是感兴趣道:“虎头(苏平威小名),你拿的这是什么?去别人家做客,人家给你的回礼?”
苏平威一直绷着的“大人脸”瞬间破功,目光亮晶晶,一边打开木匣子,一边奶呼呼地跟曾祖母分享道:“恩恩,里面装的是苏世叔送给我的礼物,这是纸牌,有五十多张,上面的图案都是苏世叔亲手画的,他还教我用纸牌玩斗牛呢,可好玩了!”
苏云绕对纸牌游戏的兴趣其实也就只是一般般,完全没有魂都穿越了,还要在异世将纸牌游戏发扬光大的想法。
再说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有麻雀牌的,“码城墙”难道不比“摸纸片”好玩啊。
苏云绕之所以弄出来这么一副纸牌,还是因为之前坐船来京城的时候太无聊了。
可惜谁能想到呢,小小的五十几张纸牌,做起来可真是费老大的劲儿了!
宣纸太薄,木板太厚,最后还是找了洒金厚笺纸,叠了三层,用熬化了的骨胶黏在一起,再用木板和重物压平,放了整整两日,才做出来勉强可以裁成卡片模样的加厚纸张。
然后又要一张一张地将纸牌剪出来,还要剪成一样大小。
上面的数字和图案还得手工绘制,由于时空不同,苏云绕懒得跟人科普异世文化,索性就将阿拉伯数字的“1(A)、2、3、4、5、6……”换成了大写的“壹、贰、叁、肆、伍、陆……”,“J、Q、K”改成了“兵、将、帅”,两张鬼牌也换成了黑白无常。
纸牌上的文字最好要格式大小都统一,苏云绕没有这个本事,只能求助于学霸大哥。
梅花、红桃什么的画起来倒是简单,“兵、将、帅”和黑白无常的形象设计,却是花了苏云绕好大的心思。
折腾到最后,龙船都到达京城了,他还差两张卡通版的“帅”牌没上色呢。
原本是想要玩纸牌游戏打发时间,最后却成了做一副手工纸牌打发时间,这心情可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苏平威一张张地将纸牌摆出来,又一张张地介绍上面都画着什么,然后又很是详细地教曾祖母如何玩斗牛。
魏婉华等他说完了,才有些纳闷道:“这两张‘帅’牌本身就是不上色的吗?”
苏平威摇头道:“不是,苏世叔忘记上色了,他说既然送给我了,就让我拿回来自己上。”
卡通版“红桃大元帅”和“黑桃大元帅”的形象,都已经用极细的紫貂毫毛笔给勾画完整了,看起来活灵活现。
上过幼儿园的人都知道,给绘本涂颜色,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
苏平威可期待了!
魏婉华却心虚地轻咳了一声,跃跃欲试道:“这一副纸牌倒是做得十分精致,字儿写得极好,图案也非常新颖,用的还是洒金厚笺这样的极品好纸,好东西不能有瑕疵,虎头啊,这两张帅牌,要不就由曾祖母帮你上色吧。”
梁文秀:“……”
曾祖母看似威严,可大多时候却又跟顽童一样,梁文秀在旁边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苏平威可怜巴巴地望着魏婉华,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可是曾祖母,虎头想要自己上色。”
小娃娃都瘪着嘴巴跟她撒娇了,魏婉华还能怎样,只得叮嘱道:“好吧,好吧,你自己涂,可要涂仔细一些,千万别涂成了一坨,到时候把好好的一整套东西给涂毁了。”
不得不说,魏婉华其实是有点强迫症在身上的。
梁文秀不想看着这一老一小为了给两张纸牌上色而闹矛盾,出声转移话题道:“虎头,你那匣子底下怎么还有一本书册,也是你苏世叔送给你的吗?”
苏平威赶忙将书册拿出来,继续分享道:“苏世叔带着我和廖二叔公、两位姨姨玩斗牛,廖二叔公总是输,脸上纸条都贴不下了,苏世叔嫌次数赢多了没意思,就给我和廖二叔讲《倩女幽魂》的故事,还唱了曲子,不过因为时间晚了,便没有讲到结局,苏世叔就把《倩女幽魂》的书册送给了我。”
苏平威拿着刘文轩昨晚刚抄完的手工复制版本,很是稀罕道:“苏世叔说这故事是乡试解元郎写的,在金陵府卖得可火了,这一本在京城可是独一份!”
魏婉华将曾孙子手里的书册,拿过来翻开一看,第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笔好字,跟纸牌上的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那位新出炉的金陵府解元郎,于书法一道倒是很有几分灵气和功底。
再然后才是故事内容,啧,主角又是书生,咦……,书生没有邂逅千金小姐,反倒遇见了鬼,还怪有意思的嘞!
苏平威见曾祖母看得津津有味,连忙伸手拽住了书角,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回拉,一边委婉拒绝道:“曾祖母,这故事苏世叔已经给我讲了一多半,就只差一个结局了,能先让母亲将结局读给我听了,您再看行么?”
魏婉华一下子垮了脸,捏了捏苏平威的鼻头,没好气道:“你不是还要给帅牌涂颜色么,曾祖母看话本子,看得可快了,等你涂完了,肯定能还你。”
苏平威看着不太讲理的曾祖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迁就道:“好吧,那就给曾祖母您先看吧”
魏婉华开心道:“这才对嘛,曾祖母先看完了,到时候曾祖母给你讲结局。”
魏婉华翻开书册继续往下看,又翻了几页之后,才兴致勃勃地对着梁文秀感叹道:“不是纸牌,就是话本,那小孩儿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估计也是个不受拘束的自在脾气。”
梁文秀听懂了祖母话里的意思,却不好评价什么,只让身边的丫鬟去取了颜料,打算亲自指导儿子给“帅”牌涂颜色。
魏婉华自然也不需要孙媳妇附和什么,只这么随口一说,便又继续翻起了话本册子。
*
另一边,苏云绕将纸牌送给了苏平威还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后悔了。
柴珃也不知道是如何找来的杏林苑,背着手将苏云绕堵在了书房里,兴冲冲问道:“咱们在船上一起制作的那副纸牌,你上好了颜色没有?不是说那纸牌有好多种玩法吗,快拿出来,叫本王瞧瞧,那纸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
苏云绕慌了,慌得眼珠子不停地乱晃!
不是,您堂堂一亲王殿下,这都已经下船了,怎么还惦记着那几张破纸牌呢!
柴珃眯了眯眼,好似看穿了他的心虚,语气十分危险道:“你不会是把那副纸牌弄丢了吧?”
五十几张纸牌,里面有二十几张还是柴珃帮着裁的呢,他还帮着给那些繁复枯燥的桃心、梅花、方片图案涂色了的。
就连那洒金厚笺和豚鱼骨胶,也是本王提供的,你敢弄丢一张试试?!
苏云绕咽了咽口水,连连摇头道:“没,没弄丢。”
柴珃不信:“没弄丢,那你拿出来给本王瞧瞧。”
苏云绕又咽了咽口水,求生欲达到了顶峰,一口气说道:“没弄丢、不过我送人了、送给了昌平侯府的小朋友、王爷您千万别生气、我可以重新再做一副新的给您!”
柴珃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有些执拗道:“那怎么能一样,之前那一副可是咱们俩一起做的!”
苏云绕眨了眨眼,纠正道:“王爷,您把我哥忘了?那字儿还是我哥写的呢。”
柴珃瞬间没有了脾气,瞪了苏云绕一眼,才又神色恍然道:“也对,咱们俩可以再做一副,那字儿就不用你大哥来写了,本王自己写,还有不要黑白无常,改成太子和皇帝?只要比‘兵、将、帅’的地位更高就可以了,对吧?”
苏云绕恨不得给他跪了,拿“太子”和“皇帝”当鬼牌,您可真敢想啊,您想要我死就直说!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没有王府的王爷
晚霞满天, 将琉璃瓦也映照得五彩斑斓。
橘红色的夕阳正好挂在了皇城最西边的摘星殿的飞檐翘角上,错位一看,好似展翅欲分的仙鹤提着一盏圆灯笼, 又像是手执勾戟的天兵叉着一颗咸蛋黄。
刘文轩办好了旁听证明, 顺道蹭了两堂文豪大儒的经史课,又与众多太学学子交流了一番心得与感情之后, 才满载而归地回到了杏林苑。
青石小巷,两边栽种着翠竹与海棠, 玄色木门上有虎狮铜环。
刘文轩推门进去,刚好瞧见自家弟弟就跟拴了链子的看门狗一样, 裹着兔毛披风蹲在正屋门廊下,直勾勾地看着大门外,恨不得挣脱了出去, 撒欢地跑个二里地!
刘文轩有些诧异道:“你今日难道一直都没出过门?!”
苏云绕木着脸, 眼神呆滞, 声调平板道:“恩, 没能出得去, 前后招待了两波客人呢, 哎, 不来京城我都不知道, 一来京城我才发现, 我竟然还有这么多高不可攀的人脉的要维系呢,可真够费劲的!”
刘文轩不想听他瞎抱怨, 只又问道:“婷婷和老二出去了?她们没跟着你一起招待客人吗?”
苏云绕点头, 又摇头道:“二姐和婷婷也是下午才有时间出去的,出去买花瓶、菜籽油和厚棉鞋,这会儿估计也快回来了, 她们只乐意招待一早过来拜访的昌平侯府里的小朋友,不怎么愿意跟瑞王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打交道,瑞王殿下下午一来,她俩就从后院的小侧门偷偷溜了。”
“……”
刘文轩也有些没想到,像他这样的寒门士子,家里的呆瓜弟弟竟然还能跟侯府和亲王攀上关系呢。
瑞王殿下的性子实在太过随心所欲,正经人很难揣测,刘文轩也没多问与其相关之事,只另外好奇道:“昌平侯府派人过来,有提到你和婷婷生母之事吗?”
出于某些原因,刘文轩如今是不肯再称呼周灵韵为舅母了。
苏云绕瞒着谁也不可能瞒着他亲哥啊,自己脑子不好使,还学不会找聪明人帮忙分析分析吗?
苏云绕只简单提了提那矮戳戳的“侯府年长男子”,重点将廖仲安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刘文轩听。
刘文轩起初还没什么表情,听到最后,竟露出几分轻松笑意,就好像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猪崽子终于不遭人惦记了似的。
苏云绕没注意这些,还在那儿一个劲儿追问道:“哥,你说昌平侯府里的当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刘文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十分明朗道:“那小娃娃都称呼你为世叔了,往后彼此两家,就只当是普通世交来相处就行。”
刘文轩也没管苏云绕有没有想明白,便径直回了自个屋里,紧接着又有一道质问声传出来:“苏绕绕,我昨晚才抄好了的《倩女幽魂》话本册子,是不是被你给拿去了?!”
苏云绕瞬间将那些想不明白的烦心事丢开,赶忙赔笑道:“哥你听我解释,这不是那个小娃娃给咱们带了不少的好礼么,廖二哥嘴上说是不值几个钱,可那些个稀奇的点心,新鲜的果子,上好的火腿、鲍鱼等食材……,真要出去花银子买的话,没有个一、二百两银子,怕是也买不到,不都说是要礼尚往来么,我总不能让他们空着手回去吧。”
刘文轩气得狠狠闭了闭眼,咬牙道:“所以你就拿了《倩女幽魂》的话本册子,给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娃娃当回礼?”
不等苏云绕摇头或是点头,刘文轩就已经忍不住脾气骂道:“苏绕绕,你这一天天的,到底有没有正形儿啊?!你好歹给人一本《三字经》也成啊,还能当作启蒙之物呢!结果你给人一册人鬼情未了的志怪话本,那是小娃娃能看的东西吗?!”
苏云绕被骂得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十分艰难地找机会辩解道:“小娃娃肯定不能看啊,他估计连字儿都认不全呢,不过我还把在龙船上刚做好的那副新纸牌送给他了,这个他肯定能玩,我都已经教会他斗牛了。”
“……”
刘文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了一眼又一眼……
苏云绕后知后觉道:“哥,你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就跟看那犯了天条的猴子一样,怪瘆人的。”
刘文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心态平和到沉寂,叹息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了这么一遭,那小娃娃的家里人,怕是也有些后悔认下你这个世交之子。”
“……”
苏云绕觉得好烦,这一个个的,到底背着我达成了什么默契,为什么尽说一些我听懂了,却又好像没完全听懂的话!
同一条巷子的另一头,同样是一个朝向很好的二进小院内里。
有不少的宫人正在忙里忙外,将房屋内朴素的陈设全部更换一新不说,就连院子里的廉价花木,也全都重新栽种成了稀有品种。
东三巷管事郑旭,眼巴巴地守在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的柴珃身边,满脸苦笑道:“王爷,您怎么就突然想起来,非得要在杏林苑租房住呢?这边的宅子几乎都只有二进大小,住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委屈您了。”
柴珃指挥着护卫将自己最喜欢的一张檀木桌案给搬到了书房里,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可委屈的,我一个连正经王府的都没有的闲散王爷,不在杏林苑租房住,难道要去京郊睡破庙?!”
至于他自己名下的好几座别院,被柴珃给完全忽略了,可怜他一个堂堂亲王,到如今竟然连一座符合建制的亲王府邸都没有。
郑旭别他这一通歪曲事实的话给堵得心塞不已,硬着头皮继续劝道:“王爷这话实在严重,何至于就要睡破庙了,您还可以回宫去啊,您那重华殿,太子可是特意命人日日打扫了的。”
柴珃皱了皱眉,义正言辞地打断道:“本王一个成年的男子,总住在宫里算怎么回事,逾越违礼不说,还容易遭人诟病,你回去禀告太子皇兄,就说那重华殿本王往后都不住了,他若是嫌弃那一片屋子占地方,直接推倒了就是。”
郑旭脸上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好端端的,怎么去了一趟金陵府回来,瑞王殿下就打算跟太子殿下分崩离析了?
两人不是亲兄弟,中间还夹杂着至高无上的帝王之位,外人都以为他们肯定是面和心不和,私底下怕是早就已经斗得你死我活。
可作为太子殿下的心腹之一,又勉强算是从小看着瑞王殿下长大的郑大管事,却清楚地知道,这堂兄弟俩的关系,其实比谁都亲近,真正跟太子殿下站在皇位对立面的人,其实是皇后娘娘。
说起来也是可笑,瑞王殿下十五岁时被册封为瑞亲王,按理说本该出宫建府,可皇后娘娘借口说是舍不得儿子,硬是不依不饶地闹着圣上,死活不同意瑞王殿下离开身边。
当今圣上耳根子软,不出意料地又一次对皇后妥协了,最终也没让瑞王殿下出宫,反倒是另外修建了一座重华殿给他居住。
那重华殿的位置还是皇后娘娘特意选的,就建在储君居住的东宫正前方,而且还要更挨着皇极殿一些。
也是拜皇后娘娘所赐,瑞王殿下如今都已经满二十岁了,在京城里却依旧没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正儿八经的亲王府邸。
皇后娘娘的这番算计,可谓是难看至极,实实在在的权利一点儿没抓着,却把瑞王殿下给推到了一个十分难堪的境地里。
坚持到如今,苏皇后大约也是后悔了的,可想要一个独断专横又好强偏执之人低头退让,那几乎是不可能!
她宁愿咬着牙硬杠在那里,也始终不愿意松口,让瑞王殿下出宫建府,理由么,也依旧还是……,舍不得儿子。
可惜瑞王殿下却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完全体会不到皇后娘娘的苦心不说,估计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太子殿下争什么。
之前昌平侯府嫡女大胆逃婚的时候,瑞王殿下还找过太子殿下喝酒来着,明明是亲密无间的两兄弟,怎么就突然离心了。
郑旭心里面其实也有几分猜测,多半还是跟两江私盐一案有关,跟金陵府苏氏有关,也跟皇后娘娘有关……
可惜郑旭知道的也不十分清楚。
瑞王殿下才刚从金陵府回来,就第一时间将与私盐有关的证据和犯人都提交到了刑部衙门,后续之事完全丢手不管,甚至都没有进宫去见太子,或者帝后一面。
这不知道是怄了多大的气呢!
郑旭人微言轻,实在劝不动这一尊大佛要往小庙里钻,他也拦不住啊。
哎,算了,这大佛估计正在气头上了,虽然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但郑旭还是决定先顺着他的意思来,回头再给太子殿下传个消息,天家兄弟之间的矛盾,还是让他们兄弟两个自己解决吧。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守卫北塞的苏氏一族
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才喜欢做剪纸手工, 苏云绕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喜欢!
同样大小的院子布得低调又奢华,就连那假山都好像是镶了玉一样。
苏云绕盘腿坐在暖阁花厅内的紫檀木矮踏上, 跟一张张用骨胶粘在一起厚纸片愤恨较劲!
这么大一个亲王殿下, 搬到杏林苑东三巷里面来,就是为了天天逮他一起做手工纸牌的吗?!闲不闲啊, 你闲不闲?!
熬骨胶、粘纸、压纸就花了两天时间,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
二姐和婷婷都已经去正午门外打过卡, 还去皇觉寺那边上过香了。
苏云绕却连杏林苑周边的坊市都没转个全,活生生地从开朗少年给憋屈成了苦逼宅男!
苏云绕将剪好的卡片丢在一边, 却还要被挨着他坐在一起的瑞王殿下给捡起来挑剔道:“这边角也得修圆了,不然玩儿的时候容易扎手,还有就是四个角的弧度大小最好都修剪得一样, 不然不好看, 喏……, 你就照着本王做好的这一张剪吧。”
“……”
苏云绕气鼓鼓地瞪了这个挑剔鬼一眼, 却又不得不接过纸牌照着剪。
我剪你的耳朵, 我剪你的鼻子, 我剪你的大鸟, 我剪你的所有边边角角!
迟早有一天, 要把你剪成一根没有任何枝杈的老木棍儿!
柴珃在旁边看得一脸兴味!
他就喜欢把蹦跶又反叛的小孩儿给折腾得服服帖帖。
看着他明明想扎自己一剪刀, 却又忍着不敢的愤懑模样,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玉九思带着阿迦罗过来的时候, 苏云绕已经处在了想要对柴珃大逆不道、欺君犯上的危险边缘。
柴珃很有警觉, 赶忙将修剪剩下的四十几张纸牌的任务全都丢给了玉九思,自己则带着小孩儿在旁边喝茶吃点心。
但凡是养过爱宠的人都知道,这小动物要逗弄狠了, 就得要赶紧喂点儿甜头安慰安慰,免得他下回真不来这边玩了。
玉九思倒是挺有耐心,一边带着阿迦罗修剪纸牌,一边汇报最新打探到的京城八卦,道:“魏老太太不愧是上过战场的女将军,那雷厉风行的性子,半点儿都不带拖泥带水的,苏蓉玉才刚一回到昌平侯府,就被老太太给下令关了起来,然后又让廖永兴快马加鞭地去京郊开源县接人,这会儿昌平苏氏的族长和族老们,估计都早已经聚集在侯府里了。”
苏云绕嘴里还包着半块绿豆糕,想不明白便直接问道:“玉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玉九思嗤笑一声,故意吓唬人道:“意思就是,等昌平侯夫人处置完苏蓉玉,就该轮到你了。”
“……嗝!”
苏云绕成功地被吓得噎住了,哽得他眼泪汪汪,瞬间破防道:“又来了,又来了!这一个个的,说话怎么都喜欢绕来绕去,就跟猜谜似的!咋的?是显得你们特别聪明,还是猜中了有奖啊!”
“……”
柴珃忍不住想笑,却又觉得这时候笑出声来有些不厚道。
见小孩儿真的是气狠了,连点心都不吃了,气冲冲地就要起身离开。
柴珃赶忙一把将人给拉住,劝道:“谁叫你猜了,你想知道什么,不会直接问吗?别人不乐意仔细跟你解释,本王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云绕突然就气顺了,憋了半天,才焉嗒嗒抱怨道:“我倒是想直接问来着,可不管是廖二哥,还是我大哥,他们那些话都说得云里雾里的,我连个重点都抓不着,问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柴珃见他说得实在委屈,爱怜之心大起,很是宠溺道:“这也不怪你,有些人就是喜欢云里雾里地装高深,显得只有他们是聪明人一样,其实也不过是比别人多知道一些人际关联而已。”
苏云绕盘着腿在矮踏上挪了挪屁股,几乎快要凑到了柴珃怀里,很是热切道:“什么样的人际关联?王爷,您具体说说呗。”
柴珃低头看着他的发旋儿,暗道:这小孩儿都快要投怀送抱了,本王真的很难拒绝啊!
拒绝不了的瑞王殿下,果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股脑地把昌平苏氏的老底都给翻了出来。
北塞有个胡关山,胡关山下有一个昌平县,那里是苏氏一族的起源之地。
前朝末年,胡关山附近马匪横行,苏氏一族便是其中实力最强劲的一支,经常打马跑到关外劫掠戎人,好在跟关内的汉室百姓倒是相处和谐,说他们是马匪吧,又好像不完全是。
后来戎人犯边,前朝官兵不战而逃,反倒是“苏氏马匪”自发地组织起了一支骑兵,积极地与戎人大军相抗衡,十分艰难地守卫着北塞家园。
彼时关内战火四起,各方势力自立为王。
苏氏一族投效了看着最有潜力的高祖皇帝,因此得到了高祖皇帝的支持与增援,这才终于将近十万戎人大军给赶回到关外去。
之后高祖皇帝登基,赐封苏氏一族的领头人苏湛山为昌平侯,直接将半个昌平县都划给了苏氏一族作为功勋田和祖宅族地。
说完苏氏一族,再来具体说一说第一任昌平侯苏湛山。
高祖皇帝麾下有三十六员大将,个个骁勇善战,苏湛山在里面最多只能排到第二十四、五名左右,不过如果将苏氏一族跟他捆在一块的话,倒是能排第二!
排在第一的是闵州霍氏一族,有名的浪里鲸鲨,水战、海战几乎无人能敌!
当然,这个话题就扯远,又继续再回到苏湛山身上来。
苏湛山本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明明是马匪出身,却难得有一颗保卫家园之心,能力不见得出类拔萃,但操守与品德却十分令人钦佩。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又因为十分宠溺四十多岁时才得来的独子苏彦昌,晚年时竟也做过不少很没有原则的决策。
苏云绕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苏彦昌就是那位因为宠妾灭妻,最终没能继承得了昌平侯爵位的前前一任昌平侯世子?”
柴珃神色莫名,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道:“对,就是他,不过确切来说,宠妾灭妻其实只是借口而已,真正致使其错失爵位的原因,不过是无能罢了。”
“……”
苏云绕戳了戳柴珃的臂膀,无声催促道:你要绕的话,我可就要闹了啊,赶紧的,说明白一些!
柴珃点了点桌案上的茶杯,表示自己说得有些口渴了。
苏云绕赶忙给他倒了一盏温茶,好像给机器灌油似的,直接喂了他一口,又继续催促道:“王爷,您还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我再给您塞一盘子点心?”
“咳咳,不,不用了。”
柴珃瞪了这目无尊卑的小孩儿一眼,才又继续道:“昌平苏氏一族,大多天生勇武,可以说是北塞之狼……,狼群么,没个领头的狼王,怕是连厉害一点儿的猎狗都不如。”
说到这里,柴珃冷哼一声,好似看透世事般道:“开国六公十八侯,别人都只得了爵位,只有昌平侯苏氏一族得了封地,高祖皇帝也好,世宗皇帝也罢,包括我祖父在内,他们所看重的从来就不是所谓的昌平侯,而是能统领‘狼群’,守卫北塞的‘狼王’!”
苏彦昌生在膏粱锦绣里,性格张狂又自大,做事毫无章法,为了一个商户女冷落嫡妻也就算了,更是个眼高手低之辈,别说是统领群狼了,昌平苏氏那些族人,压根儿就没人服他!
苏湛山年迈退居京城时,苏彦昌甚至都不愿意前往北塞吃苦,反倒是削尖脑袋要往御林军里头凑。
为了保障独子的地位与利益,苏湛山不得不大力扶持养子苏彦启,企图将其培养成苏彦昌手里的征伐工具。
说白了就是冲杀陷阵养子上,荣华富贵独子享,全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苏云绕暂时也没资格为谁抱屈,只有些纳闷道:“苏氏一族的祖籍既然是在北塞昌平县,那廖管家为什么会去京郊开源县接的苏氏族长和族老们呢?”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过于尖锐,其中又牵扯到帝王之猜忌,换一个人估计都会避之不及。
柴珃却大大咧咧道:“嗨,谁叫昌平苏氏能人辈出呢,一个个都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武将带兵在外,总得要留几个人质在京城,不然皇帝用着也不放心啊。”
“……”
苏云绕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所以族长和族老们就成人质了?还都居住在京郊开源县?
玉九思被自家王爷这话给骇得不轻,赶忙为其找补道:“北塞苦寒,不适合老幼居住,所以才又另选了京郊开源县作为居住之地而已,什么人质不人质的,可别瞎说!”
“……哦”
苏云绕很是不以为意,暗自腹诽道:再是苦寒,人家也一代代地繁衍生存下来了,我信你这鬼话哦!
玉九思见此很是无语,更有些不可思议道:“苏小哥儿,你这抓不住重点的本事,实在是让在下大涨见识!真要说起来,昌平苏氏一族的兴衰过往,跟你又有多大的关系呢,你最应该关心的,不应该是昌平侯府打算如何处置苏蓉玉,又打算以何种态度对待你吗?”
苏云绕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因此很是虚心道:“玉大人,你知道昌平侯打算如何处置苏蓉玉,又打算如何对待我吗?”
玉九思瞬间变得跟个呆瓜一样,实事求是道:“我倒是有几分猜测,但也说不准,所以……,我不知道。”
“……哼,呵呵!”
苏云绕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明晃晃地吐槽:你不知道,你说个屁啊!
柴珃也有几分猜测,但也同样不好说,因此只淡淡道:“很快就能知道了,此时又何必多想。”
苏云绕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对啊,所以我一直都没多想啊,是他们故意要在我面前绕的。”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苏蓉玉被除族
苏氏族长苏湛川如今已有七十九岁, 再过一个月左右,就满八十岁整寿了。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到五十岁的年代,七十岁称古稀, 八十岁以上得称之为人瑞。
历经两朝兴衰, 见惯了世事沧桑,本该沉淀出一副宠辱不惊、戒骄戒躁的脾气, 可苏湛川却偏偏不是。
这半截身子都快埋到了土里的老家伙,年纪越大, 越跟个炮仗一样。
昌平侯府祠堂大堂里,偌大的空间内, 挤满了苏湛川拍桌子骂人的声音,直叫人听得头皮发麻。
跟苏彦启是同一辈分的各房族老,全都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看着魏婉华, 好似在无声控诉:你们这一房又闹什么幺蛾子了?瞧把族长给气的, 连累得大家一起受罪。
苏湛川倒是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只是语气不太动听, 道:“十六郎媳妇(苏彦启在族中排行第十六), 你们这一房又闹什么幺蛾子呢?这不是清明, 也还不到年底的, 没事开祠堂做什么, 是嫌老祖宗们在地底下待得太无聊了, 非要请他们上来跟大家伙唠唠家常。”
苏湛川早些年跟昌平侯府这一房人,可以说是势同水火。
最主要的原因是:苏湛山那老鳖孙, 当上侯爷之后人就开始变了, 变得自私又忘本。
想当年苏氏一族只是马匪出身,大当家的位置谁都当得,只要你有足够的本事, 能让各房族人都服气。
苏湛川的亲爹便是第十三任大当家,上位才没多久呢,塞外戎人就打到了关内来,前朝官兵都是些酒囊饭袋,丢下百姓跑得比兔子都快。
苏湛川他爹亲手组建了北塞骑兵,与戎人大军艰苦周旋,后来又干脆果断地投靠了高祖皇帝,得了高祖皇帝的增援之后,才有了与外族贼寇相抗衡之能力。
可惜他亲爹注定只是个替他人作嫁衣的倒霉蛋,眼看着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不幸中箭负伤。
临到了断气之前,也没瞧出族里年长的二十几个小辈之中,谁比谁更优秀。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在矮子里面挑高个,选了性格最是稳重的三堂侄苏湛山,作为新一任苏氏领头人,也就是第十四任大当家。
苏湛川其实是不服气的,他自己的两个亲哥虽然没本事,可但凡他爹死的时候,他不是只有十二岁,而是有二十一岁,这大当家的名头,估计也落不到苏湛山那个伪君子身上。
这话还真不是苏湛川自夸。
毕竟若真论起行军打仗的本事和天赋来,苏湛川比苏湛山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开国三十六员大将里头,年仅十八岁的苏湛川,可是摸到了排名尾巴的,最终只得了一个子爵的虚衔,那也只是因为时运不济罢了。
苏湛川原本也是认命了的。
苏氏一族不可能再折回去当马匪,想要堂堂正正地立于朝堂之上,在京城就必须得有一个强有力的话事人,好为整个家族里的子孙后代,争取更广阔的晋升空间。
可怜苏湛川这么一个臭脾气的人都咬牙低头了,苏湛山这老鳖孙却开始不做人了。
大约是超一品侯爷当久了,他还真以为离了苏氏一族,他自己也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整个苏氏族人都是他昌平侯府的附庸一样。
更可笑的是,苏湛山那个后娶江南媳妇,自诩名门出身,便将他们这些个苏氏族人都当成了打秋风的穷亲戚。
冷嘲热讽也就算数了,过年族宴的时候,竟然把她娘家人的座次,全都排到了苏家人前头。
昌平侯府那场族宴,苏湛川跟另外二十六房的当家人,全都直接掀了桌子。
苏氏一族抵御外寇,守卫北塞,辅佐柴氏争天下,每一房都死了至少有十几名儿郎,这昌平侯爵位,可不只是你苏湛山一个人的荣耀。
那些只凭自己本事挣得爵位之人,所得之封号,不是“武安”,就是“勇毅”,或者是“忠勇”、“镇国”之类。
为何就只有昌平侯是以地名为封号呢?还真以为高祖皇帝是看重你苏湛山这个人了?柴氏几代帝王,看重的从来都是整个昌平县苏氏一族!
当然,这些过往之事,只会越想越让人窝火。
族宴座次之辱,也仅仅只是个开头而已,之后还有不少的恶心事……
比如,昌平侯府名下有两个国子监的恩荫名额,可苏湛山却完全没有想过要给苏氏子弟,而是在续娶娇妻吴氏的软磨硬泡之下,将两个恩荫名额全都给了吴氏的娘家侄子。
再比如,苏彦启的父亲当初可是为了救苏湛山而死的,这伪君子有恩不报也就算了,竟然还算计着想要把苏彦启给培养成供他儿子驱使的傀儡工具。
再再比如,苏湛山这狗东西将独子给溺爱成了一个眼高手低又狂妄自大的废物,不知死活地参与到了夺嫡之争里头,险些连累整个昌平苏氏为他兜底,到如今那铡刀还挂在头上呢。
……以上所述,还只是想得起来的紧要大事,还有那些一时想不起来细碎过往。
算了,算了,不能再想,越想越生气。
苏湛川还想再多活几年,不能让苏湛山那狗东西成为自己长寿路上的绊脚石。
好在苏湛山跟他那个废物儿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他这口恶气早在苏彦昌被除族分宗,避到金陵自欺欺人地弄了一个“苏氏本家”的时候,就已经散干净了。
魏婉华倒是不知道族长在骂人的时候,还又想了这么多往事,只苦笑着解释道:“之前蓉玉逃婚,跑到了金陵府藏着,如今人被带了回来,不过这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初苏蓉玉与瑞王大婚,苏湛川等人也是在京城的,之所以没跟着一起去午门外请罪,也是因为有魏婉华拦着。
她一个妇道人家前去请罪,请的是未能教养好孙女之罪。
若是整个苏氏都跑去请罪,请的又是什么罪呢?蔑视亲王,行同谋逆之罪?
魏婉华话都还没说完,苏湛川又拍桌子怒骂道:“算了?她以为她逃的是和谁的婚?那是跟皇室结下的婚约,是瑞王殿下的婚!”
说到这里,苏湛川压低了声音,很是推心置腹道:“欺君罔上,不知死活,真要认真追究下来,即便你带着容璋媳妇跪到死,昌平侯府的爵位怕是都要丢,也是陛下现在如今还用得着苏氏,用得着十六郎他们爷孙俩而已。”
苏湛川才一说完,其他几房人也纷纷劝道:“十六弟媳,这样的事可不能姑息。”
“就是,为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孙女,牵连到整个昌平侯府可不值当。”
“对的,想想咱们那位皇后娘娘,这做女儿的要是不孝任性起来,可是连亲爹都能坑的。”
苏湛川指着说这话的人鼻子骂道:“你个瘪犊子!说苏蓉玉,就说苏蓉玉,你提皇后娘娘做什么,还嫌咱们苏氏如今的境遇不够凶险么?!”
那人讪讪闭嘴,其他人也跟着都不再开腔。
魏婉华这才又找到开口的机会,特意加快了语速,直截了当道:“侯爷远在北塞,鞭长莫及,因此将家事全都托付给了我,蓉玉任性逃婚,连累亲人遭殃,我自然不会姑息,因此才找了各位叔伯前来当个见证,我打算开祠堂,将其除族。”
“……”
苏湛川等人拍手赞同。
苏湛川甚至还出声催促道:“要开祠堂就赶紧的,这样的祸害不除族,还要留着她过年不成。”
魏婉华给立在大门边上的廖永兴使了一个眼色,廖永兴赶忙出去,亲自带人将苏蓉玉给押了过来。
连着被关了整整四日,苏蓉玉即便有再高的心气儿,也被关得几乎不剩什么了,此时再被押祠堂里来,更慌张害怕得无以复加!
苏蓉玉:“祖母,我……”
才刚一见到魏婉华,苏蓉玉便想要撒娇求情,却被苏湛川等人的冷眼打断。
苏氏一族家大业大,儿子辈、孙子辈、曾孙辈……,男娃女娃加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少。
聪明懂事,又听话孝顺的都疼不过来,谁还乐意搭理这么一个祸头子。
开祠堂其实也没那么多讲究。
苏湛川直接将族谱取了出来,翻开昌平侯府这一房,拿笔将苏蓉玉的名字从苏长智名下划去,整个除族过程就算是完成了。
苏蓉玉不是个聪明通透的人,真要是个聪明通透的,她也做不出逃婚这种事来。
见她到此时都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魏婉华叹了一口气,仍旧存着几分仁善之心,好意叮嘱道:“蓉玉丫头,此时此刻,你便不再是昌平侯府里的二小姐了,我会让廖管事送你去桃花镇定居,还在那里给你准备了一座小院、一间铺子、一个三十亩的庄子,你若是能想开一些,往后余生也能衣食无忧。”
苏蓉玉呆呆地听魏婉华说完,猛然间打了一个激灵,哭得茫然又凄惨,摇着头装傻道:“祖母,我听不明白……,我怎么就不是昌平侯府里的小姐了?!我为什么要去桃花镇?!您是不要我了吗?求求您别不要我,爹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兄长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妹妹,您不能不要我啊!”
苏湛川放好了族谱从祠堂里出来,闻言狠狠地翻了白眼,暗道:你自个做了什么事,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这时候才知道装傻充愣,晚了。
魏婉华本就是个爽利干练之人,最不耐烦有人在她面前黏黏糊糊。
早先对这唯一的孙女也是真心宠爱过的,可惜长到五岁左右的时候,出于某种算计,被皇后娘娘给接去了宫中教导,这性子是越教越歪。
魏婉华做好的决定,并不会因为心软而更改,更何况她的心肠在对待某些触碰了她底线之人时,其实硬得很。
魏婉华不耐烦跟苏蓉玉多解释什么,也不想再听她说一些试图混淆重点的话,只挥手示意廖永兴,赶紧将人给送走。
之前就已经吩咐过了的,只等族谱上一除名,便直接将苏蓉玉送到桃花镇那边去,就连半刻钟都不会多留她。
苏蓉玉又被几名健妇给拖拽了起来,见祖母这般狠心,也顾不上再继续装糊涂,怨恨指责道:“瑞王行事荒唐,不求上进,不是包戏园,就是逛青楼,我不愿意嫁给他又有什么不对,祖母为了昌平侯府的荣华富贵,难道就真打算看着孙女落到火坑里才满意吗?”
极度自私之人,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你给她讲再多的道理都是枉然。
不过魏婉华也不可能由着她歪曲事实,心里谈不上多失望,却还是冷着脸道:“第一:你与瑞王原本就只是口头婚约,交换庚帖之前,我曾问过你,你若是不愿意嫁入皇家,我有的是办法帮你退婚,你说你愿意。第二:昌平侯府的荣华富贵是苏氏儿郎在战场上挣来的,跟你嫁不嫁人没有任何关系。”
魏婉华说完这话,真的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个自私任性又是非不分的孙女。
廖永兴看明白了侯夫人的意思,当即便让仆妇用帕子堵了苏蓉玉的嘴,直接将人给扭押着手脚带走了。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终于轮到我了
桃花镇离着京城就只有大概三十里远, 挨着仙霞山,有山溪环绕,交通便利, 地理环境十分优越。
廖永兴把人送到了镇上的二进小院里, 却也不忙着离开,后续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
不大的花园内, 因为疏于打理,草木长得过于繁盛, 有些地方野草将石板都给顶出了裂缝,落在苏蓉玉眼里, 便是一副萧条又破败的景象。
才刚一被人松开,苏蓉玉就拔腿想要往外面跑,转眼又被人给拽住了。
苏蓉玉哭哭啼啼道:“廖管家, 求你帮我给祖母说说情吧, 就说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想要回侯府里去, 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里, 呜呜呜……”
廖永兴微微叹了一口气, 瞧着眼前哭得好不可怜的小姑娘, 他心里十分清楚地知道, 除族一事, 绝无更改的可能。
正如侯夫人原话所说:“对犯错之人的宽容,便是对无辜之人的残忍。”
被除族的苏蓉玉可怜?那当初跪在午门外的侯夫人、少夫人、以及两个年幼的孙少爷就不可怜吗?在北塞吃苦受罪, 提着脑袋上战场, 功劳还没享到,却因为孙女(妹妹)逃婚,先挨了一顿申饬和罚俸的侯爷与容璋少爷就不可怜吗?
廖永兴自然不会答应替她说情, 只淡淡道:“桃花镇环境清幽,苏姑娘便在此处好好地修身养性吧。”
应付完苏蓉玉,廖永兴又转头叮嘱碧霞和红玉道:“你们两个原本是苏姑娘的贴身丫鬟,一个瞒着并帮忙遮掩苏姑娘逃婚之事,一个还陪着她逃去了金陵,倒是忠心可靠,如今便留在这里继续伺候苏姑娘吧。对于没有家族庇护的女子来说,外面的世道可不安全,你们可要仔细用心一些,莫要让苏姑娘随意跑到外边去了。”
碧霞和红玉连连点头,诚惶诚恐地表示,她们一定会看好苏蓉玉的。
碧霞和红玉都是家生子,因为没有及时上报苏蓉玉逃婚一事,连累得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全都被赶到了桃花镇这边的庄子上来,往后多半只能靠着种地谋生。
廖管事倒是承诺过,只要她们与她们的家人能看好苏蓉玉,等过个三、五年左右,就可以将身契还给她们。
可对于碧霞和红玉两家人来说,不能继续留在侯府里当差,才是最严的惩罚,最大的噩耗。
庄户人家名头上是比侯府家奴好听,可种田哪有这么容易,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忙个一整年,即便是风调雨顺,交了田税、佃租、人头税,剩下的多半也只够糊口,若是遇到天灾,更是连糊口都不够。
呆在侯府里多好啊,吃穿都由侯府管着,一个月还有不少的月钱可以拿。
碧霞她亲爹是照看车马的,为人勤勤恳恳,做事仔细又周全,之前廖管事便提过,要升他当管理车马的负责人。
到时候一个月的月钱估计能涨到一两三百文左右。
如今却是什么都不用想了,父母和哥哥嫂嫂们都快恨死她了。
碧霞心里苦得就跟黄连一样,再看同样境遇凄惨的小姐,便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眼前的宅子、镇子边上的田庄、以及隔壁的那间铺子,即便房契和地契都不在小姐手里,可廖管事却早就已经交代过了,说是往后田庄里产出和铺子租金,都可以直接交给小姐,供她一个人花用,这一座不大的宅子,也一直都能让她住着,仔细想一想,碧霞与红玉又哪有资格去同情她。
比起还是侯府小姐的时候,这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可到底是从小养到大的孙女,又跟皇后和瑞王有牵连。
即便是除了族,魏婉华也没办法狠心看着她流落街头,总要替她解决好后半生的温饱问题,至于更多的,却是没有了。
廖永兴交代完事情,便匆匆回府复命。
他这一趟动静不小,惊动了桃花镇上的不少人家,其中便有居住在镇子东边的庄月妍的娘家人。
因为参与到了谋害孟璋太子一案里,庄家成年男子几乎都被砍了头,家产全被抄没,如今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在昌平侯府的接济下,定居在了桃花镇。
出于某种目的,苏蓉玉被除族一事,昌平侯府没有半分遮掩不说,甚至还恨不得拿着大喇叭一路吼,好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家没有半点不敬皇室之意。
庄二嫂出门一趟,都不用刻意打听,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急匆匆地跑回家里,也没有个成年的男人可以商量,只逮着性子温吞的庄大嫂,一个劲儿地抱怨道:“那魏老太太实在是个冷酷无情的,当初蓉玉丫头逃婚之事,才刚一传到桃花镇这边来,我便知道她铁定没有好果子吃,可叫我猜着了吧!好好的姑娘家被除族了,除族啊!她这后半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庄大嫂不可置信,反反复复道:“魏老夫人可真是狠得下心肠啊,她怎么就这么狠得下心呢,那可是她唯一的孙女啊。”
庄二嫂不以为意,语气颇为奇怪道:“那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可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心肠又狠又硬!当年公爹他们被杀,庄家彻底败落,咱们一群妇孺老幼求到她门上,不也直接被赶了出来。”
庄大嫂垂着眼眸并未接话。
孟璋太子一案闹得京城人人自危,魏老夫人只是明哲保身,不好接纳她们住到侯府里去罢了。
却也看在庄家小姑,也就是世子夫人庄月妍的面子上,给她们在桃花镇上安排了住处。
庄大嫂只岔开话题,皱眉问道:“蓉玉这事,咱们该怎么办呢?”
庄二嫂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这蠢丫头,放着好日不过,非要任性!除族毕竟是昌平侯府自家事,咱们又能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庄二嫂也有意兴阑珊道:“算了,等娘从温泉庄子上回来了,到时候再说吧。”
仙霞山地势挺秀,云霞缭绕,景色优美。
其中还有一处十分平坦的山谷,里面有不少的温泉泉眼,长年山花烂漫,树木青翠。
先帝还在时,皇太孙殿下将那处温泉山谷给圈了起来,栽花种树,铺路架桥,还修建了不少的温泉别院,高价卖给了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以及皇亲国戚。
昌平侯府也从皇太孙手里买过一座温泉别院,自家小姑子如今就在那座别院里养病呢。
说到自家小姑子,庄二嫂又是好一阵郁闷,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不就是死了男人么,这有什么可值得疯的?!
自己个活得稀里糊涂也就算了,还要连累自家婆婆一个月三十天,至少有二十天都在温泉别院里照顾她。
庄二嫂那被砍头的丈夫是个贪花好色又不顾家的,这要是换她死了男人,家业还在,又儿女双全,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当然,苏长智确实是个好的,可再好,人也没了,就算是为了年幼的儿女,也该要刚强一些才是。
这下可好了,自个疯疯癫癫丢下儿女不管,结果儿子跟她不亲,女儿还因为逃婚被除族了。
庄大嫂越想越气闷,偏偏她还不能盼小姑子半点不好,。
毕竟庄家如今能在桃花镇安家,还能重新置办起近百亩地和两间铺子的家业,原本就是靠小姑子补贴了不少。
庄家这边如何着急,跟苏云绕倒是没有多大关系,毕竟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些人。
玉九思说得果然没错,处置完苏蓉玉,果然就轮到自己了。
九月二十六,又是一个大清早。
刘文轩去了太学,只要不是天塌了下来,一般都不会请假缺课。
苏云绕和二姐、婷婷才刚刚吃过早饭,廖仲安又驾着马车过来了。
借口说是苏平威小朋友十分惦记他这位会玩纸牌的世叔,特意来接他们姐弟妹三人到府上玩。
实际上究竟是为了什么,苏云绕姐弟妹三人,心里其实都有数。
千里迢迢来京城一趟,本来就是为了求一个答案,如今自然也不会推脱,姐弟几个二话不说,就直接上了马车,朝着昌平侯府去。
都说谁养的孩子像谁,苏云绕兄弟姐妹四人,甭管本质是如何,或多或少都沾染上刘镇海那心大无比的性子。
昌平侯府门庭显贵,苏云绕三人从侧门进去,七绕八绕才走到寿山居。
这一路上花团锦簇、奢侈耀眼,三人却只当是看了一场场稀奇的景,好奇有之,却没有任何贪慕之色,更没有半分畏缩之态,倒是让魏婉华特意派过来的接人的内院管事周麽麽大为赞赏。
进到寿山居大堂里,魏婉华、梁文秀、苏平威都等在了里头。
魏婉华虽然早就知道了苏云婷的容貌,第一眼见时,却还是微微有些恍然,暗道:像成这样,说是跟蓉玉那丫头没半点血缘关系,估计都没人信。
再看苏云绕,恩……,跟周灵韵有七、八分相似,跟自家儿媳也有六、七分相似。
这也不奇怪,周灵韵跟庄月妍本来就长得十分相像,两人是姨表亲,各自的祖母可是亲姐妹!之前说是远亲,其实也没有远到哪里去。
再一想到那苏姓书吏跟昌平苏氏,同样都是姓苏,但实际上却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
廖永兴在金陵的时候,就已经查得清清楚楚,那苏书吏祖上在金陵府扎根已有好几百年,宗族就在金陵府附近的广德县,也算是正儿八经的耕读世家。
廖永兴早就寄过一张苏书吏的画像到京城,还是由苏成慧口述,苏云绕亲自动手绘制的。
那就是一个斯文俊秀的读书人,身量只是中等,体型偏瘦,跟祖上是马匪的苏家人完全不一样。
他们家长智虽然也在国子监里读过十来年的书,却长得身形高大,模样更是粗犷得很。
仅凭容貌上的种种巧合,换子一事,怕是十有八、九。
魏婉华面上平静,心里却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不等苏云绕姐弟妹三人行完礼,便笑得和善道:“虎头去了一趟杏林苑,回来就说结识了三位忘年交,我这寿山居沉闷得很,这是我孙媳妇,你们两个小妮子跟着她一起去院子里玩儿,我留苏公子说说话。”
“……”
刘文英和苏云婷站着没动,两人都不想离开,总觉只要一出这大堂,再回来估计就要把三郎(三哥)给弄丢了。
梁文秀见此,笑着劝道:“两位妹妹,我叫人备了一些谷梁,咱们一起去西苑那边喂孔雀吧。”
“……”
哇,昌平侯府里竟然还养了孔雀呢!
不过孔雀没有三郎(三哥)重要,苏云婷眼窝浅,此时忍不住握紧了苏云绕的衣袖,开始有泪光闪烁。
从小寄养在姑母家,虽然姑母和姑父待他们视如己出,大哥和二姐更是对他们关爱有加,可苏云婷还是知道,她跟三哥才是亲兄妹,怎么突然就有可能不是了?
苏云绕却是个没心肝的,还悄声损他妹妹道:“别哭啊,再哭就更像干巴菜了,赶紧喂孔雀去,那老太太还能吃了我啊,等我问清楚了事情,咱们再一块儿回去,不清不楚地哽一个事在心里,大家都难受。”
苏云婷瞪了她哥一眼,觉得这哥真是不能要了,一点都不懂自己的心酸,还不如孔雀呢!
苏云绕三两句就把自家妹妹和二姐都给劝走了,跟着一起的还有梁文秀和苏平威小朋友。
寿山居大堂里只剩魏婉华跟苏云绕。
见那老太太高深莫测地盯着自己不说话,苏云绕心里翻了个白眼,非常直白道:“敢问老夫人,我跟苏蓉玉的身世,侯府里调查清楚了吗?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啊。”
魏婉华见他这混不吝的模样,索性也不再端着,翻了白眼,同样直白道:“查清楚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你跟蓉玉的身份肯定是被周灵韵给调换了。”
“……”
苏云绕很是无语:“都没有确切证据,您是咋肯定的啊?”
魏婉华琢磨着这小子也有知情权,便将审问周灵韵的种种细节,以及周灵韵跟自家儿媳的远亲关系、容貌相似等,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云绕。
苏云绕却听得烦闷不已,原本就不清不楚的事情,查了这么许久,不也还是不清不楚的嘛!
这要是在现代就好,DNA一对比,哪还用得着周灵韵承不承认。
苏云绕原本也不是非要寻求真相,他更关心的是侯府的态度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得生活,因此很光棍道:“这样说来,您所确定的结果,其实都只是基于推测而已,反正也是一笔糊涂账,要不咱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原来什么样,还只当是什么样?”
“……”
魏婉华转了转手里翠玉珠串,沉默了许久,才感叹道:“廖管事回来跟我说,你是个心宽豁达的性子,如今一看,何止是心宽,你这简直就是没心没肺啊。”
“……”
苏云绕不高兴了: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怎么还骂人呢?
魏婉华心里其实有些欣慰,嘴上却还要继续贬损道:“就你这性子,刘家人估计没少操心,这是有人管着、疼着,就看不上昌平侯府二公子的身份了?”
苏云绕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要说看不上吧,还像有点太不知道天高地厚,可要说看得上吧,人家万一不给,我多没面子啊。
魏婉华见他一副没心眼的模样,又不得不提醒道:“周灵韵原先一直跟着我那儿媳住在温泉别院里,不过半个月前我把人给撵出去了,没有了权势依靠,以她的心思和算计,指不定得折腾出什么事,你还想原来是什么样,往后也是什么样,做梦呢!”
苏云绕愣了愣,神色奇怪地看了一眼魏婉华,暗道:您都已经推测出她调换了侯府子嗣,就没想过干脆利落地把人给嘎了吗?
魏婉华眼神好,看懂他暗地里的腹诽,又是一阵气恼道:“你也说了只是推测而已,又没有证据,就算是杀人犯,不还得要她自个画押招供之后,才能拉出去砍头嘛。”
当然,刑讯逼供也不是不可以,可昌平侯府又不是刑部衙门,就算逼得人招供画押了,也没权力给人判刑啊!
苏云绕听她说完,倒也不如何担心,反倒有些嘚瑟道:“来京城之前,我大哥就已经想到周灵,呃,周娘子是个大麻烦了,因此让我姑母和姑父特意回了一趟老家广德县,以抛弃子嗣、卷走夫家财产为由,请了族里的长辈出面,去县衙里备了案。”
子告母遭人诟病,嫁出去的大姑姐状告弟媳,好像也不太合适。
好在广德县苏氏也是当地大族,苏成慧的堂叔、堂伯们也都还在呢。
苏云绕他们每年都要回乡祭祖,跟广德苏氏那边的关系,也一直都有好好维系,要办好这点儿事其实也不难,更没有耽误多少功夫。
魏婉华不知道他在炫耀什么,只撇嘴道:“你那大哥倒是个思虑周全的,不愧是解元郎,动脑子的事情有人代劳,你那颗脑子是不是就闲着没用了?”
“……”
苏云绕:说事,就说事,怎么又开始骂人了?
魏婉华琢磨着跟这种缺心眼的说话,果然还是不能太委婉,索性也十分直白道:“你虽然没有长在侯府里,不过看你这德性,那刘家人估计也没有亏待你,至少关心爱护应该是不缺的。”
说到这里,魏婉华从桌案抽屉取了一个小木匣子出来,解释道:“我也没什么好补偿给你的,这里面有五万两银票,你先拿去慢慢花,等你以后成亲了,我再给你置办一份厚厚的家业。”
魏婉华一边说着,一边将木匣子塞到了苏云绕手里。
接着又继续道:“至于认祖归宗什么的,暂时就不必了,改日抽空办个认亲宴,我名义上认你当干孙子,昌平侯府如今处境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倒霉了,到时候抄家灭族也牵连不到你,运气好还能给苏家留一根香火呢。”
作为游离在外的那一根香火,苏云绕抱着钱匣子很是烫手,扭扭捏捏道:“您这话说得多不吉利啊,给您当干孙子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银子,还有以后的家业,就不必给我了吧,真的用不着……”
魏婉华当了十几二十年的端庄夫人,难得被这臭小子给激出了年轻时候的泼辣劲,大嗓子骂人道:“给你,你就收着,再在这儿废话,信不信我取了墙上的马鞭抽你!行了,再多跟你说两句,我这一身好涵养都快折腾没了,廖仲安,你带他去院子找虎头他们喂孔雀去,我多看他一眼都嫌烦。”
“……”
苏云绕觉得这老太太还怪有意思的,明明是给人好处,却还要摆出一副“你不要我就弄死你”狠辣架势。
真的,大可必如此。
苏云绕也只是客气一下,你要真心实意地愿意给我,我是傻子吗,我干嘛不收。
看在五万两银子以及未来家业的份上,苏云绕决定做一个孝顺的干孙子,笑得甜甜蜜蜜道:“祖母您说了这么多话,肯定累了吧,孙儿就不打扰您,我找二姐和婷婷他们喂孔雀去,就不打扰您,您好好休息。”
魏婉华被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逗得想笑,却硬生生憋住了,只沉着脸道:“赶紧滚。”
苏云绕:“哎,好勒,您哪回要是想我了,我又滚过来。”
等到苏云绕离开了,魏婉华才释然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性子,倒是个烦恼不过心的,也是幸事。”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躲不过去的麻烦
苏云绕到昌平侯府做客, 总得来说也没吃亏。
成了别人的干孙子,却得了五万两银子的巨款。
被孔雀啄了一道血愣子,却得了一根漂亮的尾巴毛。
午饭的时候只能跟小孩儿坐一桌, 不过苏平威那“年长男子”还怪有意思的。
一会儿问苏云绕饭菜合不合口味, 一会儿又问他要不要饮酒,明明是个奶娃娃, 却还要假装自己是个社会人,真是让人乐得不行!
午时过后回到杏林苑, 刘文轩已经早早地在家里等着了,看来也是对弟弟妹妹们有些不放心。
瞧见苏云绕手上敷着金疮药进门, 当即便沉了脸,问道:“去了一趟侯府,怎么还带着伤回来了, 被人给打了?”
听他这语气, 但凡是苏云绕点个头, 他估计就要去昌平侯上为弟弟讨回公道!
苏云绕缩着脖子, 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
苏云婷便叽叽喳喳先告状道:“大哥, 你不知道三哥手有多欠, 看见侯府里养的孔雀尾羽漂亮, 他就偷摸想要拔了一根, 结果被孔雀扭头就给啄一道血愣子。”
刘文英想到三郎捏着一根孔雀毛, 手背淌血的凄惨样,也十分无语道:“被梁姐姐瞧见了, 他还好意思说那孔雀脾气不好, 自个掉毛还迁怒于人,真是丢死个人了。”
也亏得梁姐姐性子和善又包容,没计较什么不说, 反倒被三郎那睁眼说瞎话的模样给逗得哈哈笑。
刘文轩已经习惯了,三郎一天要是不干出点儿不着调的事情来,他也就不是三郎了。
苏云绕不想再提自己被鸟给收拾了的黑历史,赶忙将装着五万两银票的小木匣子给拿了出来。
当孙子收银票这事,之前在侯府的时候没找着机会说,如今趁着大哥、二姐、婷婷都在,索性一道讲了,也不用再费两道口舌。
苏云绕跟侯夫人说了什么,几乎是一个字都没瞒着,一家人若是还要遮遮掩掩的,往往最容易产生误会!
听苏云绕说完,刘文轩跟刘文英、苏云婷三个人的反应,是各不一样。
刘文英最是直白,语气夸张道:“三郎,您这干孙子当得值啊,五万两银子,你哪儿值这个价啊!”
苏云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哪儿是全给我的,我琢磨着肯定也有补偿刘家的意思,毕竟姑父和姑母养我也不容易。”
苏云绕才说完,就要将一匣子的银票全塞给他大哥,很是豪气道:“哥,这银票你收着,等到春闱结束,咱们回金陵府,在梧桐道那边买一个带着二进大院的大商铺!”
刘文轩没要他的,耷拉着眼皮道:“自己收着吧,你这么聪明,又会做卤肉,还能当花魁,家里养你其实也挺容易,没亏本不说,还赚了不少呢,真要算起来,咱们家还得倒找银子给昌平侯府才是。”
苏云绕挠了挠腮,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词穷道:“有些东西就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就不能照大哥你这么算……”
刘文轩冷笑道:“是谁先开始算的?!”
“……”
苏云绕理亏,讨好地笑了笑:好吧,是我,我错了。
苏云婷倒是没那么开心,愁眉不展道:“三哥,意思是早先遇见的那位侯府千金,她、她跟我才是双胞胎姐妹?”
苏云绕不忍心回答她这个问题,只顾左言他道:“苏蓉玉已经不再是侯府千金了,她被除族了。”
说到这里,苏云绕又一脸神奇道:“大哥,你可是真是料事如神啊!你之前说往后跟侯府就只当作是普通世交时,是不是就已经猜到了侯府不打算认我,你是如何猜到的?”
刘文轩见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暗道:我的傻弟弟哟,你真是迟钝得让人懒得搭理。
刘文轩叹了一口气,压上了所有的耐心,才勉强开口道:“还未与你见面,便要提前以逃婚之错处置苏蓉玉,这不就是明摆着不打算认你么,有什么难猜的呢?”
昌平侯府若是握有换子之铁证,真心打算认下三郎,就该是在见过了三郎之后,再行处置苏蓉玉,错处也不仅仅只是逃婚,还要再加一个鸠占鹊巢。
学霸和学渣的智商,大概隔了有一座大山那样高,经过大哥的提示,苏云绕苦思冥想半天,才终于思索出关窍来。
算了,结果都已经落到眼前了,他真是多余再去问一句缘由,这不是凭白暴露出了自己不够聪明么。
苏云绕将银票放好,看着天色还早,便跟大哥他们招呼了一声道:“我去找瑞王殿下了,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啊。”
刘文轩不可思议道:“王爷今日也没来逮你啊,你怎么就这么自觉呢?”
苏云绕很是积极道:“嗨,就一副纸牌,早给他画好早完事,免得他老是烦人,跟个压榨苦力的监工一样。”
苏云绕一边说着,一边出了门。
苏云婷依据她三哥过往的德性,大胆猜测道:“三哥不会是想借着做纸牌的机会,去王爷那边蹭一顿晚饭吧。”
刘文英抱手笑道:“我看很有可能。”
刘文轩却眉头紧皱,他总觉得三郎与瑞王殿下的关系似乎太过亲近。
早先在金陵府的时候,他们私下里到底是如何相处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结下了如此的深情厚谊呢?
苏云绕出了门,沿着青石板巷道一直往东走,一路都不用拐弯,只走了大概几百米,就到了瑞王住处。
虎狮铜环大门只是半掩,苏云绕十分自来熟的直接推门进去。
本该是万物萧条的时候,这一方小院里却还草木茂盛。
从暖房里搬出来的千丝菊、粉山茶、木芙蓉,开得争奇斗艳,还有枝干弯曲的苍松盆栽,郁郁葱葱几乎有大半人高。
打理宅子的两名小厮都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在那儿给花木擦叶子,目光却悄悄盯着大堂里面。
苏云绕拍了拍其中一名的小厮肩膀,低声问道:“怎么回事,王爷今日有客?”
那小厮跟苏云绕也算熟悉,同样低声答道:“也不算是客人,坤宁宫的大管事王公公,给皇后娘娘跑腿传话来了。”
至于传的什么话,苏云绕来得晚没听见,不过瑞王殿下的答复却正好从大堂里传了出来:“行了,知道母后想我了,明日一早我就进宫去看她,王公公要是没事,还是赶紧回去吧,再晚一会儿,宫门可就要关了。”
那王公公想要的显然不是这样的答复,声音里带着几分责备道:“王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了金陵府,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娘娘担心得觉都睡不好,您还是回宫去看看吧,又何必等到明日呢。”
柴珃才不信这种鬼话,心思透亮道:“母后睡不好觉我信,却不一定是因为担心我,你也别废话了,我这儿还有两张纸牌没画好呢,没空回去见她,你帮我给她带个话,就说苏长青已经被关到了刑部衙门里,两江私盐案如今也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她呢……,也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这边儿努力,因为没用。”
王公公额头冒汗道:“王爷,您这话……”
柴珃冷眼打断道:“滚,别逼我把你丢出去。”
王公公再不敢多言一句,带着另外两名小太监仓皇逃离,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多看了苏云绕一眼,却也没觉得特别,只以为是杏林苑里的举子,刻意上门讨好瑞王殿下来了。
苏云绕也看了那王公公一眼,同样也没觉得特别,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而已,长得不和善也不阴柔。
柴珃见他立在院子半天不进来,有些不高兴道:“别看了,不就是宫里的太监么,有什么好看的,赶紧进来,还要本王出去请你吗?”
“……”
这么大一个王爷,就跟讨债鬼一样!
苏云绕重重踏着步子走了进去,见桌案上四套“兵、帅、将”纸牌都已经上好了颜色,感叹道:“王爷,您这效率可真够高的啊。”
柴珃十分赞同道:“那可不,也就是被某些人拖了后腿,不然早做好了。”
说到这里,柴珃又出声催促道:“赶紧的,只剩‘太子’和‘皇帝’这两张牌了。”
苏云绕怎么可能真听他的,抱着胳膊死活不动手,不赞同道:“要么是黑白无常,要么是雷公电母,再要么左右丞相,您说的那两位,我反正是不敢画到纸牌上的。”
柴珃瞪了他半天,最终也只能无奈妥协,选了“左右丞相”,毕竟“兵、将、帅”是人间职位,哪用得神鬼来管。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买个媳妇行不行
下午的日光暖洋洋, 透过镶嵌着大块琉璃的格子窗,照在了檀木书案上。
两个神采飞扬的年轻公子沐浴在阳光里,挤挤挨挨地坐在桌案后头,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说, 笑笑闹闹,就没有停的时候。
仔细一听, 几乎全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无聊闲话,也亏得他们还能说得这般兴起。
苏云绕右手带伤, 却还是拿着一根玉管细毫笔,在宣纸上认真构思着“左右丞相”的形象。
柴珃坐在他旁边, 一只手搭着圆椅靠背,换个角度一瞧,就好像是将苏云绕给圈在了怀里一样。
柴珃养鹩哥、养画眉、养金丝雀, 重华殿里头甚至还养了两只雪鹰, 因此对尖嘴动物啄出来的伤口十分熟悉。
之前没留意, 这会儿瞧见了苏云绕手上的伤, 柴珃神色有些不好, 声音低沉道:“去一趟昌平侯府, 怎么还被扁毛畜牲给欺负了?”
这黑历史, 怎么谁见了都要问一句呢。
苏云绕含含糊糊道:“昌平侯府里的孔雀掉毛, 脾气也不好。”
柴珃见他说得心虚, 很是笃定道:“别不是你自个手欠,跑去拔孔雀毛了吧。”
苏云绕极力否认道:“怎么可能, 我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柴珃没有反驳, 只暗暗吐槽:你不无聊,你可太会给自己找乐子。
知道他这伤是自找的之后,柴珃也不再多余去心疼他, 只又好奇道:“昌平侯府既然不打算认你,又把你叫过去做什么?”
苏云绕微微有些诧异,心说:昌平侯府不打算认我这事,你竟然也提前猜到了?
这话苏云绕当然没有明着问出来。
在大哥面前当一回傻子就够了,可不能再在瑞王面前暴露智商缺陷,不然他往后知道了我的弱点,使劲儿坑我可怎么办。
苏云绕装作了然模样,很是淡定道:“早有预料的事情,认不认倒是无所谓,不过总归有那么几分血缘牵绊,见一见也没什么,再说了……,那侯府老太太名义上认了我当干孙子,还给了我五万两银子呢,五万两!我一辈子都花不完。”
苏云绕一脸财迷样,在他看来身份其实无所谓,得到手的实惠才是最重要的,昌平侯府有照拂他之心,就已经足够了!
柴珃嫌他没出息,故意逗弄道:“五万两银子就把自己给卖了,本王给你十五万两,买你给本王当……,当媳妇,你干不干?”
柴珃说出来便有些后悔了,生怕苏云绕觉得受了辱,一下子跟自己翻脸。
却不想苏云绕就跟怕他后悔似的,搁下玉笔,抓着他的衣袖,很是热切道:“怎么个当法?是我穿上女装,给您扮几天媳妇,就有十五万两银子拿吗?”
这也太多了吧,要不要再跳个舞什么的,或者安排一出“瑞王别云姬”之类的戏码,不然这十五万两银子我拿着有些亏心啊!
柴珃:“……”
柴珃心跳得有些快,好似玩笑般道:“你想得倒是挺美,银子哪有这么好挣,做了别人的媳妇,好歹也要睡一个被窝吧。”
苏云绕半点不输阵道:“睡就睡,只要十五万两银子能说给就给。”
就怕是网上那种,“假如给你一千万,你敢不敢怎么怎么样”,不管怎么样,你那一千万倒是真给啊。
柴珃果然败下阵来,他倒是想不管不顾地掏出十五万两银票,然后立马把人往床上带,可真要这样做了,估计也就没有往后了。
一次幸福,与一辈子的幸福,柴珃还是知道该怎么选的,有些事情,急不得。
柴珃口不对心道:“算了吧,花十五万两银子就为了跟你睡一个被窝,半夜看你上演全武行,磨牙又放屁,我亏不亏啊。”
“……”
明明是金尊玉贵的一个人,说话咋这么粗俗呢,谁放屁了,我告你造谣啊。
苏云绕失望不已,他就知道,这种“假如给你一千万,你敢不敢怎么怎么样”的事情,就没有一个是真的!
柴珃见他气恼不已,就好像没跟自己睡成一个被窝,亏了他十五万两银子一样。
柴珃一时也不知道,他们俩到底谁比谁更着急,想了想又多补充一句道:“我母后一直希望我娶一个出身于昌平侯府的王妃,你与昌平侯府的血脉总是断不开的,说不定哪日还真需要花钱请你扮演我的王妃呢。”
苏云绕追问细节道:“……需要睡一个被窝的那种吗?”
柴珃好险没笑出声来,朗声道:“要啊,肯定要睡一个被窝。”
苏云绕突然就变得不好说话了,十分精明道:“那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十五万两银子可不够,至少得翻一倍吧。”
柴珃也不惯着他,当即便要撤回交易道:“那还是算了吧,昌平苏氏那么大一个家族,总有比你要价便宜的。”
苏云绕急了:“坐地起价,就地还钱,你要是嫌贵了,咱们好商量嘛,你咋说换就换呢。”
“……”
柴珃真的是憋不住了,一下子趴在圆椅靠背上,笑得捧腹不已:“哈哈哈……”
苏云绕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耍了,也怪我财迷心窍,啊!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苏云绕默默转身,捡起玉管细毫笔,认真将设计好的丞相形象,复制在了纸牌上。
柴珃笑完,也不再继续前一个话题,指着年纪看着更年轻一些的卡通丞相,问道:“这是左丞相么?”
苏云绕神色奇怪,拿着另一张“丞相”牌道:“以左为尊,以长为尊,当然是年纪更大的这一个才是左丞相啊。”
柴珃不赞同他这个说法,摆出事实道:“官场之尊卑,可不是按年纪来排序的,政事堂四个丞相,首相玉嵩可比其他几个丞相都要年轻。”
苏云绕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他设计纸牌又不是非得要遵循现实,符合大众逻辑就好了嘛。
他也懒得去争辩什么,只顺嘴感叹道:“首相大人也姓玉啊,倒是跟玉九思是本家呢。”
柴珃笑了笑,纠正道:“严格算起来,玉九思跟玉嵩应该算是一家。”
苏云绕瞬间被勾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目光灼灼道:“王爷,劳烦您展开了说一说。”
玉九思的家事太复杂,展开了估计说到天黑都说不完。
柴珃放下纸牌,拒绝道:“打听别人家事做什么,听一脑袋的糟污阴私,没得让人心烦,时候不早了,咱们早点用了夕食,你也好早些回去,免得你大哥又亲自过来找人。”
苏云绕立马将玉九思给抛到了脑后,连连点头,很是期待道:“咱们今晚吃什么?还吃珍馐阁的八珍宴吗?”
山上八珍,海里八珍,是为八珍宴,一桌子美食要二、三百两银子才吃得起,没人请的话,苏云绕还真舍不得自个掏腰包。
柴珃拉着他朝花厅里走,摇头答道:“八珍宴哪能天天吃,就不怕上火么,咱们今晚吃炭烤小牛。”
苏云绕诧异道:“私杀耕牛不是犯法的么?”
苏云绕穿越过来这么久,总共也没有吃过几回牛肉,还都是老死病死的,病死的不敢吃,老死的那肉炖大半日都炖不软,又柴又绵。
柴珃似模似样地解释道:“谁杀耕牛啊,咱们吃的是专门饲养的肉牛。”
行吧,普通百姓吃不上好牛肉,权贵阶级却有的是办法。
大概提前得了吩咐,两名御厨早就准好了材料,已经在花厅里等着了,估计是要现烤现吃,那阵仗摆得可大了。
花厅露台处,放了两个圆形烤架,铁盆里燃着果木炭,一个上面放着薄铁板,另一个上面放着细铁网。
烤架前面两步远,有两张并排放着的长方形桌案。
桌案上放着好几十个大盘子,盘子里装的是已经被处理成各种形状的牛的各个部位,有切成厚片的牛眼肉、片成薄片的牛里脊、中间插了大葱的牛肠、不厚不薄的新鲜牛舌……
长方形桌案再往花厅里面七、八步远,则有一张不算很大的圆形桌案,上面摆着几样点心,几种水果,还六、七碟小菜,此处才是瑞王招待苏云绕一起用餐的位置。
两人才刚一坐下,就有小厮上了一壶热茶,还恭敬问道:“王爷,要不要饮酒?”
不等柴珃回到,苏云绕便连忙拒绝道:“不喝,不喝,喝酒误事,喝醉了还容易出洋相。”
见自家王爷又被苏公子抢了话,那小厮已经见怪不怪,只当是王爷自个已经答复过了,今日不饮酒。
柴珃突然起了坏心眼,煞有其事地附和道:“对,喝醉了确实容易出洋相,还老爱跟别人的大鸟过不去。”
苏云绕臊得脸颊通红,却还要打死不承认道:“什么鸟不鸟的,王爷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不记得。”
那边御厨已经烤好一碟子牛眼肉,被另一个小厮端了过来,柴珃不再逗他,好心招呼道:“赶紧吃吧,别到时候又说本王小气,找人过来做事,却连饭都不管。”
苏云绕闻言立马动筷,牛眼肉脂肪含量较高,肉质细嫩,在铁板上烤熟过后,只撒了一些细盐、胡椒,口感香甜多汁,不带半点干涩。
吃吧,吃吧,多吃一点儿,一个人的灵魂已经社死了,难道还要叫身体也跟着饿死不成。
第80章 第八十章 何必折腾
柴珃半夜做了一梦, 梦里有一张檀木大床,床上堆满了白花花的银锭子。
他媳妇就站在堆成山的银锭子上头,扭着柔韧的腰, 摆着圆润的臀, 跳着最勾人的舞蹈,冲自己笑得甜蜜又多情道:“来啊, 相公,快来睡一个被窝呀。”
柴珃哪里拒绝得了, 一把将人推倒,压在软绵绵的银锭上, 吻了又吻。
春梦迷人心智,白日里装得再像个正人君子,此时却也只顾着将人吃干抹净, 可到了临门一脚时, 却突然被冻醒了。
梦里有多浪荡, 现实就有多狼狈, 蓬松厚实的锦缎被褥掉落在地上, 裤//裆//底下凉飕飕, 冻得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重新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亵衣裤, 柴珃又钻回被窝里躺着, 跟梦里一模一样的紫檀木做的雕花大床上, 没有银锭,也没有媳妇。
柴珃心里空落落的, 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 就这么睁着眼从凌晨到天明,他有些后悔昨日没有当真就买个媳妇,十五万两银子翻一倍, 也就三十万两而已,他又不是出不起。
慢吞吞起床,慢吞吞用了早膳,还又慢吞吞地练了一套太极拳。
玉九思一早过来杏林苑这边,见时候已经不早,自家王爷却是这副不紧不慢模样,消息灵通他疑惑问道:“不是说今日一早要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么,王爷为何还在这里。”
柴珃长身立于花木间,穿着玄色短衫,脚步轻移,手掌慢推,不疾不徐道:“还早呢,等父皇下了早朝,我再过去也不迟,到时候一并都见了,免得再费二道功夫。”
孝大于天,入宫拜见父母都要精打细算到这种地步,也只有自家王爷才干得出来。
柴珃练完收功,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某种清心寡欲的境界,沉底片刻,又慢吞吞地去沐浴。
洗掉练拳练出来的一身汗,换了一套月华色常服,头带白玉冠,却依旧不着急入宫,对着玉九思闲话道:“你不在承乐坊那边的戏院子里守着,跑杏林苑这边来做什么?”
承乐坊那边有个百乐院,戏剧杂耍啥都有,那是瑞王殿下自己的产业。
玉九思实话实说道:“属下是过来寻苏小哥儿商量事情的,想问一问他,愿不愿意将《倩女幽魂》、《画皮》、《小狐仙下山》,教给其他戏班来演,我到时候也给他算分成银子,绝对不比柳大娘子给得少。”
柴珃闻言,同样实事求是道:“那小子最是财迷,你要给得多了,他说不定还会主动帮你排新剧呢。”
至于灵风戏社,隔了千里远,也影响不到什么,再说了,就柳大娘子那做生意都闲闲散散的模样,估计也没有一统南北之心。
玉九思也是这般想法,见日头高悬,又带了几分催促之意,提醒道:“王爷,这会儿早朝估计已经快散场了,您还不打算起身入宫么?”
柴珃歪靠在圆椅上,百无聊赖道:“还早呢,以我父皇那勤政爱民的做派,即便是散了朝,估计还得再依次召见政事堂诸位丞相,以及六部各位尚书,要是再挤得出时间的话,估计还得再见一见枢密使大人。”
说到这里,柴珃冷哼一声,吐槽亲爹道:“政事堂四个丞相有三个都是祖父特意留给太子皇兄的股肱之臣,六部尚书也至少有一半是太子皇兄的亲信,枢密院执掌全国之兵事,枢密使霍翻江更是太子妃的亲祖父,也算是太子皇兄的半个祖父,文武大臣被分走了一多半,权力都被架空成这样了,你说我父皇到底还有什么可折腾的?他一日不漏地勤奋操劳给谁看啊?我若是他,估计早就丢下皇位不管,大江南北地吃喝玩乐去了。”
“……”
这话可不是玉九思能够插嘴的,他只当作没听见,看着院子里的千丝菊,假装自己已经看入了迷。
天气冷了,娇花嫩蕊还是只适合养在暖房里,摆出来才几日,就已经有些无精打采了。
柴珃对入宫这事实在有些不积极,拖拖拉拉到了巳时三刻左右,才慢悠悠出门。
早先孟璋太子遇害,先帝下狠手,宰了不少跳得高的“猴子”,剩下一群哑了火的“瘟鸡”,他老人家一个都看不上眼,因此有了培养孙子的想法。
天圣十六年,先帝还在位的时候,曾派人将长得齐整,父母又没犯过事的孙子们全都接入皇宫。
他老人家要亲自培养,就近考察,其中就包括才刚满两岁多一丁点的柴珃小朋友。
这一场好似养蛊一样的选拔,仿佛谁得了祖父的欢心,就能带着亲爹一起走上至尊之位一样。
但其实祖父早就已经选定了孟璋太子的遗孤柴璟为继承人,柴珃他们这些小崽子,不过是故弄玄虚的烟雾弹罢了。
柴珃从两岁起,便一直居住在皇宫里,十里红墙,九道大门,他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穿过御花园,来到坤宁宫,里面的陈设布置,一如既往的金碧辉煌,只是那浮华背后,却怎么看,根基怎么都不牢靠。
暖阁内,只有母后一个人坐在金丝楠鸾凤椅上,穿着一身用金银线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明黄色华裙,头上带着珍珠九凤钗,衬得那张明艳夺目的面容,依旧是倾国倾城,并没有因为眼角与额头上的细纹,而减损半分。
啧,还是来太早了。
柴珃不太热情地上前行礼,语气平淡地道了一声:“见过母后。”
苏长瑶被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给气得直接砸了手边的玉如意,上好的和田玉碎边崩到了柴珃脚边。
柴珃暗道一声可惜:至少值上万两银子的好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给砸了,真要是不喜欢,给他拿回去攒着买个媳妇也好啊。
苏长瑶从儿子那张事不关己的死鱼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喜怒忧愁,只劈头盖脸骂道:“你之前说是要去江南散心,没想到竟背着我办个这么多事呢!两江私盐案牵扯重大,何时轮得到你去管了,还有蓉玉丫头,你既然已经寻到了人,为何没有好好照看她,即便是提前给我送个消息也好啊,我派人赶在昌平侯府之前,抢先把她给接回宫里来,又何至于害她被除族!”
“……”
柴珃觉得自家母后为了拉拢北塞苏氏,估计是已经魔怔了,出了逃婚毁契一事,难不成她还想要再继续撮合自己跟苏蓉玉?
不过也不怪她,南有霍氏水里鲨,北有苏氏塞北狼。
霍翻江那老头年纪大了,一到寒冬腊月的时候,老寒腿发作都快要走不动道了,估计明后年就得退下来。
刚好北塞那边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苏彦启带着苏氏一族都快打到北戎王庭里去了。
到时候不管是论资排辈,还以军功封赏,这枢密使一职,百分百得落到昌平侯苏彦启头上。
果不其然,才刚一骂完,苏长瑶便缓和的语气,理所当然地吩咐道:“蓉玉不过是任性了一些,魏婶娘也太严苛了一些,不过终归是血脉相连的亲孙女,听说魏婶娘将人给送去了桃花镇安置,想来还是存有几分爱惜之情的,你抽空替母后去桃花镇看望看望蓉玉,等过些日子魏婶娘消气了,本宫再替她说说情……”
柴珃突然觉得胃里翻腾得厉害,恶心得都快吐了,他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呆。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重重地吸了几口气,面上越发地无波无澜道:“血脉相连的亲孙女?那倒不一定,母后知道一个叫周灵韵的罪臣之女吧,那才是苏蓉玉真正的亲生母亲呢,她亲爹也不是昌平侯世子,只是一名普通书吏罢了。”
苏长瑶还真就知道周灵韵,当年有名的京都才女,因此很是诧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柴珃也没有半分要为她解惑的打算,只淡淡道:“什么意思,母后将周灵韵找来亲自问问不就知道了。”
“问什么?”
一道平和又醇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之进门的,正是刚刚才忙完政事的显庆皇帝。
柴珃好似是被生身之恩钉在了原地,怎么捶也捶不响的破鼓一般,此时终于看到了解脱的希望,声音洪亮道:“见过父皇!父皇既然与母后有话要说,儿臣就不打扰了,儿臣这就告退。”
显庆帝头带金龙冠,同样穿着明黄衣袍,上面用金银线绣着着五爪金龙,眼睛鳞片等地方,还镶嵌有玛瑙、翠玉等宝石。
其容貌跟柴珃只有四五分相似,微微有些发福,看着很是和气。
见柴珃是一副恨不得脚底抹油的着急模样,显庆帝就跟天底下所有的慈祥老父亲一样,看着顽劣的儿子,无奈又宠溺道:“你这孩子,去了金陵府好几月都不见人,如今才见父皇一面,就又要溜了,外面是又有什么闲事勾着你不成?”
柴珃并没有从这和善的语气里感受到半分温情,只觉得头皮有些发紧,讪笑道:“儿臣在金陵府见识到了一种新剧,瞧着还怪有意思的,打算将其搬到百乐院的台上演,到时候肯定能轰动京师,也不算闲事吧,毕竟我那百乐院,也是正儿八经的挣钱营生呢。”
“……”
苏长瑶被这荒唐又不长进的混账话给气得肝疼。
柴珃却不管这么多,只说完这些,便装作急不可耐的模样,当真就直接告退了。
屋内又传来一阵碎瓷声,以及皇后苏长瑶的哭骂声,跟显庆帝无奈迁就的安慰声。
苏长瑶:“你瞧瞧他那个样子,我这都是为了谁,明明都是皇子龙孙,凭什么我儿一开始就连个机会都没有。”
显庆帝:“别这样,先帝自有先帝的考量……”
苏长瑶:“什么考量,他老人家要传位给柴璟,直接传就是,又何苦将你们父子拉出来,像溜骡子一样戏耍,我只是心疼你和儿子罢了,呜呜呜……”
显庆帝:“别哭了,我都明白的,也怪我能力不够,让你和儿子受委屈了。”
柴珃像是身后缀着洪水猛兽一般,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坤宁宫,直到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变得越来越模糊,再也听不见。
寂静的御花园内,被清爽微凉的小风一吹,柴珃胸腹里的浊气仿佛也一下子散了干净。
只是这边才刚刚应付结束,九孔桥另一头,又有东宫的管事专门等在那里,笑眯眯道:“瑞王殿下许久不回宫,太子殿下每日至少要念叨三回,今日可算是等到您了。”
“……”
柴珃:行吧,来都来了,干脆一道见齐了,免得再费二道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