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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他弯腰,深深俯首。……


    第三十一章


    晋江独家发表/莫八千著/感谢正版小可爱们~-


    围猎以皇上的震怒结束。


    皇家猎场里不仅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 还出了人命,显然漏洞不小。


    皇上下令,该查的查, 该罚的罚,绝不留情手软。


    这下哪还有心思玩乐, 直接折返回宫。


    下人们一下子忙碌起来,前两天才搬出来备好的东西,又要重新收拾起来。


    众人忙成一团, 而几个相关的官员不敢怠慢, 却也不敢在皇上怒意未消的时候随意上前说话, 只得在皇上账外抱团小声商议。


    只有许亦谦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在帐中跪地请罪。


    陈焕远远地就瞧见了围在外面的几人。


    他敛起神色,忍下腿上的疼, 免得叫人看出端倪来。


    “你去吧, 按咱家吩咐的做。”


    他吩咐陈顺。


    陈顺不解:“要不干爹还是亲自去吧, 郡主定是会念着干爹的好。”


    “呵, 咱家帮她说话, 她都觉得咱家是在为三皇子办事。”陈焕回想刚才, 还是气得不舒坦,“咱家现在不想见她, 免得被气出个好歹来。”


    况且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还是少见些比较好。


    那几名官员远远地瞧见陈焕往这边儿来, 连忙上前。


    有人领头道:“陈总管来了, 今日这事涉及的有些多, 侯府还有老侯爷最珍视的孙子也牵扯其中,皇上态度不明,我们实在不好开口, 还请陈总管帮帮忙。”


    说是彻查此事,究竟是要帮侯府撇干净了,还是把事情扣在侯府头上?


    又或者是不偏不倚,查出来什么就是什么?


    皇上与老侯爷颇有情谊,他们拿捏不好,也怕里外不是人。


    陈焕被皇上重用近二十年,还是有所了解的。


    陈焕摆摆手,让陈顺下去。


    他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各位大人,这猎场,究竟是皇上的猎场,还是侯府的猎场?诸位别忘了,在朝为官,是为皇上办事。”


    他知道皇上的意思是不偏不倚地彻查,但万一真查出许乔新是被人拉入坑中……


    这非他所愿,便故意说得模棱两可,希望把水搅浑些。


    既然郡主选择隐瞒掩盖,那就没了回头路。


    万一再被发现,那就成了欺君之罪。


    他必须竭尽所能地,让所有调查偏离真相。


    他看向枫黎的方向,陈顺已经到了那边。


    “郡主,你的伤口挣开了,这样骑马肯定会更严重的。”


    绪白看出自家郡主的不对劲儿,满面担忧。


    她低声说:“这怎么行?”


    话音未落,她就发现了陈顺的身影,立刻敛起神色。


    陈顺就像没发现她的防备一样,笑脸道:“郡主许是第一次来猎场不太习惯,干爹见郡主晚上没休息好,便为郡主备了马车,还请郡主随小的来。”


    枫黎了然,定是陈焕瞧见列坑中的情况,猜到她受伤了。


    这人倒是细心,她自认为没露出端倪,其他人也不曾发觉,唯独没逃过他的眼睛。


    她夸赞道:“陈公公心细如发,怪不得能叫皇上如此重用。”


    陈顺话里有话道:“郡主的事,干爹自是会放在心上。”


    停顿一下,他又开口:“皇上虽是命人彻查此事,但郡主无需担心,干爹会时刻留意着,定不会叫人查到郡主头上的。”


    枫黎笑笑,并不在意:“他们查不出来的,请你转告陈公公不用太紧张。”


    “是,小的定转达给干爹。”


    陈顺应声后,不再言语。


    他忽而明白了干爹为什么会那么患得患失而不敢上前半步。


    不仅仅是因为郡主是主子,更是因为……


    郡主的能力不在干爹之下。


    郡主从不是一个需要靠别人的普通女子。


    他在宫中见过许多嫔妃与千金,有魄力的少,有谋略的少,有野心的更少。


    而三者皆有的,他几乎从未见过。


    大多数女子都只会琴棋书画那些“大小姐”该学的东西,至多是一些争宠的法子罢了,却对真正的杀伐斗争知之甚少,想要生存时常需要靠别人出谋划策。


    这种情况下,嫔妃依赖有权势的太监或是各取所需并不少见。


    但郡主不需要干爹的斡旋,不需要干爹为她想办法。


    她是发号施令的那个,有了计划,做了决定,然后通知干爹。


    干爹没的选。


    而郡主不曾开口的事,对她来说就不那么重要。


    干爹即便主动去做,也无济于事。


    阉人本就低人一等,不说主动权,就连半点选择的权力都没有的话……


    又怎么能安心呢。


    或许,干爹连一句模棱两可的试探的话都不敢说-


    许家管理猎场的权力是没有了,但皇上念着与老侯爷的旧情,只给他们治了个监管不力的罪名,没给许乔新治罪,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老侯爷找人彻查此事。


    老侯爷特别喜爱这个小孙子,便找了好几名仵作轮番验尸,想办法查清事实。


    陈焕为此担心好几天,生怕被人查出是郡主故意将人拉到坑中。


    他知道郡主在宫中多有不便,就借自己身份之便为她观察事态动向,万一有点什么好尽快介入,干扰对方调查的方向,帮她掩盖或销毁证据。


    实在没办法自己解决时,也好想办法尽早提醒她,一起想出应对之法。


    没人叫他这么做,他还是一点儿没落下。


    一连数日,除去宫中事物,都在忙着关注这个事。


    谁叫他喜欢她呢,生怕她出事。


    说来也可笑,明明那么在乎她,每次在她面前时却总是没几句好话,总想不知好歹地使些性子、阴阳两句,再……在她毫不介意地笑起来时偷偷地欢喜。


    他没有过男女之情,也没被人好好地对待过,只在梦里似真似假地体会过。


    他觉得郡主对他的包容里,有着一点儿宠溺之感。


    想到郡主拿玉佩和他与贵妃的合作当做威胁,他就又是难受又是生气;


    而想到郡主对他的包容,想到郡主前后两次救他都是搂在腰上……他又总忍不住窃喜。


    他总是在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中反复。


    独自猜来猜去,却不知答案。


    得到许乔新下葬的消息时,他松了口气。


    继而提起精神,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郡主。


    算是……


    献献殷勤,邀个功吧。


    又一次走上那条熟悉的宫道,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见郡主了,心里怪是想念的。


    来到永安殿外时,香阳正在院中,见陈焕来,立刻直起身子行礼。


    陈焕在她开口之前瞪她一眼,就叫人把话憋了回去。


    香阳知道皇上将郡主的事全权交给陈总管处理,陈焕每次来都是代表皇上过来的,也知道郡主和王府如今的情况比较微妙,就没敢出声,任凭陈焕背着手走到门外。


    “今日许乔新已经下葬,这事儿算是彻底了结了,郡主不用再担心。”


    “本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枫黎的嗓音有些惺忪,一听便知,大抵是懒洋洋地窝在榻上。


    她浅饮口茶:“此后小侯爷再也不用为他吃力不讨好地善后了,虽然……呵,可能还是会时不时地因他的死被埋怨,但耳根子磨一磨,总好过一次次费尽心思地替人擦屁股赔不是。”


    “咦,郡主难不成是为了小侯爷?”绪白眼睛一亮,不等枫黎回话就又道,“小侯爷长得是不错,一看就符合郡主的喜好。人也是翩翩君子,行得正坐得端,倒是配得上郡主。”


    陈焕在听到里面提起小侯爷的那一刻,停住了落在门上的手。


    他驻足,不自觉地咬紧了后槽牙。


    不会真是绪白说的那样吧?


    她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是为了小侯爷?


    “别胡说,我确有一事挺想感谢小侯爷的,但还不至于为了他做这种险事。”


    枫黎轻轻掐了掐绪白的脸颊作为她胡说的惩罚。


    她做那一切,无非是为了她自己……


    还有陈焕不被牵连罢了。


    把他们摘出去,总比解释、掰扯要省事很多。


    “对了郡主,我瞧着陈公公这些天没少盯着这事儿,很是上心。”


    陈焕不自觉挺起了腰板,侧耳细听郡主是怎么夸他的。


    “都叫陈顺告诉他不用在意了,真是的。”


    放在门上的手指僵住。


    陈焕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他的担心,他的紧张,他谨小慎微为她所做的一切……


    在这一刻变得一文不值。


    又或许从来都是一文不值的。


    他做的郡主根本不需要。


    “万一他的小动作被人发现,那可怎么办?”


    绪白侧头看向自家郡主,总觉得郡主不像是在埋怨陈焕。


    她不由得问:“郡主这是在……”担心陈公公吗?


    “谁在偷听?!”


    枫黎徒然升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绪白反应很快,立刻打开了门。


    而枫黎抬手便掷出一枚棋子,猛地打在陈焕腿上。


    陈焕倒抽一口气,将闷痛声吞回喉咙里。


    回宫以来,他连日奔波,腿上的伤口反反复复一直不好。


    刚才那石子刚好砸在伤口上,疼得他大腿直抽。


    他能感觉到有血渗了出来,湿润了里衣。


    许是伤口太疼了吧,他鼻尖酸涩,险些一下子落下泪来。


    “噢,是陈公公啊。”枫黎严肃的面容恢复了笑意,她往门口走了几步,站定,“怎么还没进门就要离开,既然来了,肯定是有事,进来吧。”


    陈焕抿唇,眼眶发红。


    忍着疼站直了身子,整理好表情。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很累。


    他在失落、难过与那些幻想出的隐秘的欢喜中反反复复,终于有些疲倦了。


    不想继续陷在这样的情绪里,又舍不得也割舍不掉那些感情。


    会想她,想见她,担心她……


    他因郡主而欢喜,又因郡主而难过。


    万千思绪总是追着她走,想到那些难得的暧昧时刻,幸福得感觉一切都值得。


    可这还是太难熬了。


    他很疼,也很累。


    陈焕回身行礼:“奴才只是想把许乔新的消息告诉郡主,既然郡主已经知晓,奴才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奴才告退。”


    枫黎了然,这是把她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她走回屋里,一边道:“进来。”


    陈焕沉默片刻,还是进了殿。


    绪白守在外面,替他们关上了门。


    他没太往前走,垂着眼说:“郡主放心,奴才做事一向谨慎,不会叫人察觉的。”


    枫黎坐在主位上,端起绪白为她倒好的茶,喝了一口才笑道:“既然是这样,怎么转眼就走了?得进来骂我两声才符合陈公公的性子啊。”


    陈焕扯动唇角,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有些自嘲。


    他抬眼,与那双笑着注视他的眼睛对视片刻。


    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眼睛亮亮的,目光流转之间,温和极了。


    她平易近人,总是那么好说话。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他有种“可以得到青睐”的错觉吧。


    他不再隐瞒自己所做的事,说道:“奴才没什么能耐,担忧郡主,便想尽可能地帮郡主避免麻烦,可这些在郡主眼里一文不值,奴才自惭形秽,自是要偷偷离开。”


    “……”


    枫黎有些意外,陈焕担忧她?


    所做那些都是因为这个,而不是为了他自己?


    她将茶杯撂在桌上,神色认真了些:“可之前我请陈公公帮忙,陈公公不是不愿意么?还是说,那时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陈公公不悦了?”


    回想起那日在猎场帐中的对话,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攥紧。


    他垂眼道:“没什么,奴才只是不喜欢听人威胁罢了。”


    “可我是在陈公公拒绝之后才多说一句的啊,谁想陈公公软硬不吃。”


    枫黎觉得陈焕前后的行为很是矛盾。


    主动请他帮忙,他不乐意,现在又说担心她想帮她……


    她真是看不懂了。


    “我回京之前就听说,陈公公素来一心为了皇上,这才能在宫中站稳脚跟,十余年里没人能动摇陈公公的地位。”她缓声开口,视线始终没离开陈焕的脸,想在上面看出什么,“我知道自己有几分实力和地位,可我如今孤身在宫中,早已没了兵权,请陈公公偶尔帮个小忙兴许还行,可要陈公公这样的人主动帮衬、处处担心……我可不觉得我能有这样的筹码。”


    她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陈焕面前。


    双手负在身后,微微往前倾身。


    “陈公公现在是在为谁办事呢?是皇上,贵妃娘娘,还是其他什么人?”


    陈焕因她一步步接近而悬起来的心彻底死了。


    帮她,何须她的筹码。


    他抬眼,看着郡主黑得发亮的眼睛,轻笑。


    “奴才何德何能,让郡主这般费心猜忌。”


    枫黎没说话。


    看着他等待下文。


    两人之间距离不足一尺,近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可陈焕知道,他永远也触碰不到她。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他疲倦,无力。


    眼眶酸软得几乎要露了怯。


    “郡主先前不是问奴才,玉佩是买来送予谁的么?”


    陈焕知道他向郡主主动透露心迹,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任何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得知自己被阉人爱慕觊觎,都会觉得晦气不已吧。


    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郡主。


    可他能怎么办呢?


    他放不下,舍不掉,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他沉溺在自己编织的美好的幻想中,她的一举一动都能引发无数的联想,都能让他或是心绪不安或是雀跃不已,他想离她更近一点儿,得到她的信任、倚赖、还有……


    哪怕是一点点喜欢。


    郡主可能当即暴怒,叫人将他这个大逆不道的奴才拉出去乱棍打死;


    可能揪着他的心思威胁,叫他不得不听她的话。


    也可能会温和些,不气不恼,利用他的喜欢让他做事。


    以郡主的心智,应是后两种吧。


    他知道郡主不会跟他撕破脸,只会隐忍。


    其实,想想郡主被一个阉人恶心到,非但不能转眼命人将他处死,还得留着他的性命、时不时地与他相见甚至是主动唤他过来见面……


    某种诡异的、病态的暗爽感在心头蔓延。


    说到底,郡主还不是有求于他。


    他是低人一等,是输给她了,但没输得太彻底。


    枫黎微微一怔,没想到陈焕突然提起这件事。


    “送谁的?小辈、长辈?喜欢的人?”


    “郡主最初猜的没错,是送给女子的。”


    枫黎带着笑意的唇角微顿。


    忽而想起几次被她圈住的细瘦的腰,想起他脖颈间淡淡的香气,想起他被她护着时得意洋洋、却又在跟她对视后连忙收敛起情绪装作正经的模样……


    还有他每次骂骂咧咧地瞪她,或者侧头避开她视线时,发红的耳朵。


    陈公公在面对喜欢的人时,应该比这还有趣吧。


    不过这不是重点。


    只要他们能达成一致,各取所需,她就愿意合作。


    她“噢”了一声:“陈公公放心,我会好好地保守秘密,说不定我们可以更好地合作。”


    合作、合作。


    她想的就只有那些么?


    果然啊。


    那些“她对他也有些兴趣”“她很喜欢逗弄他”的想法,只是错觉吧。


    都是他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吧。


    陈焕双眼微瞌,卷翘的睫毛颤了颤,遮住红了一圈的眼眶。


    头脑中不由自主地忆起搂在他腰间的手,回想起她给他包扎伤口时专注而充满关怀的神情。


    可他的腿好疼,片刻之前才被她用棋子砸到伤口。


    疼得一直在轻轻打颤。


    “其实……已经送出去了。”


    他垂眼,眼底闪过些或许注定消散的眷恋。


    明知结果如何,还是踏出了那一步。


    他愿意被她利用。


    他愿意为她做事。


    枫黎一愣:“嗯?”


    她看着陈焕,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陈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就跟想从里面看出来什么似的。


    看她带着笑的眼睛里露出排斥与厌恶,或者……


    笑意更浓地看他。


    他承认,他始终期待着后者。


    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期待。


    他希望郡主一如既往地看着他,笑弯了眉眼。


    他开口,轻声道:“玉佩已经顺利送给了奴才想送的人。”


    还因为她带在身上而窃喜了许多个晚上。


    想他亲手挑选的玉佩在她腰间摇曳,他就忍不住翘起唇角,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撩起衣袍,忍着腿上的疼,在枫黎惊讶的目光下跪倒在她的面前。


    他弯腰,深深俯首。


    “奴才……心悦郡主,请郡主垂怜。”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卑微,却那么撩人。……


    第三十二章


    晋江独家发表/莫八千著/看盗默认替作者挡灾-


    枫黎屏住呼吸, 嘴唇抿在一起。


    她能感受到这个在宫中颇有地位的人,此时此刻的卑微。


    他似乎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才跪伏在她的面前。


    小心翼翼地, 祈求她的垂怜。


    那一刹那她是有些乱的。


    少有的,感到无措。


    喉咙滚了滚, 心口本能的有点儿痒。


    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感——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以后,从没把他们的关系往这个方面想过。


    他们交集不多,相差了十余岁不说, 他的身份又特殊, 怎么会心悦于她?


    可一旦接受了这个说法, 陈焕以前的种种行为和反应就都解释得通了。


    捋顺了一切前因后果,但她脑子更乱了。


    她从十四岁开始上战场,在宫中过了春节后, 如今二十有三了, 根本不曾考虑过感情问题。


    现在也不是该考虑感情的时候。


    陈焕俯首在地, 听见站在面前的人转过身, 慢慢走远了。


    她回到桌边, 但没坐下, 只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着。


    殿中安静得不似白日。


    不知沉默了多久,前面传来了声音。


    “我累了, 你下去吧,陈公公。”


    他听见自己唇边呼出一声叹息。


    水珠落在手背上。


    一切都结束了。


    他小心翼翼的爱慕, 躲躲藏藏的欢喜, 无数次因一点儿小细节、因一两句话而充盈得膨胀起来变得满是喜悦的心脏, 彻底地钝痛着沉了下去。


    哪怕是借此胁迫他几句,或者呵斥他几声呢。


    她就连话都不说,就让他滚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来的。


    浑浑噩噩地, 在离开前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她甚至不愿正眼看他一眼。


    “奴才告退。”


    枫黎一顿。


    陈公公的声音,听着湿软了。


    听得她……


    搭在椅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关门声响起,她回头,看到地面上有一处反光。


    他似是掉了眼泪-


    陈焕从最开始就知道,郡主身份最贵,不会喜欢一个奴才、一个身子残缺的阉人。


    可真到了被人赶出去的时候,还是痛苦到水珠在眼眶里打转。


    说出口前,他想的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想把自己的心意说给郡主听,想结束自己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而没有答案的苦苦煎熬的日子。


    他觉得自己在失望与希望中徘徊得太累了,快要撑不下去了。


    而现在,他才站到殿外,就已经后悔了。


    他不应该挑明的。


    若不挑明,不说出那般冒渎的话,他们就可以跟从前一样相处。


    他打着皇上的借口关心她,与她说说话,沉溺在那些他幻想出的暧昧里偷偷地享受喜悦。


    他能得到她的帮助,偶尔看她对自己展露笑容。


    他可以靠着一点儿念想,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不断回味。


    他可以欺骗自己,郡主是在乎他的,只是他们身份有别,才不能挑明。


    就像过去无数次见面那样,言笑晏晏地说上几句。


    如今没可能了。


    郡主知道了他腌臜低劣的心思,应该会觉得他很恶心吧。


    一个低贱的臭太监而已,竟然敢生出这种心思。


    他出门时,郡主背对着他。


    他没瞧见郡主的表情。


    他难以想象,那双总是笑看着他的眼睛里露出厌恶是个什么样子。


    郡主现在把他赶了出来,日后……


    还会再想见他么?


    陈焕顿住脚步,没下台阶,直接转身面对殿门。


    他思忖片刻,说:“郡主,奴才……”


    他想说,他以后都听郡主的,郡主吩咐什么他都会去做。


    他想说,他在皇上身边陪得久了,别的可能不会,但最会伺候人了。


    他想说,他有很多事能做,有利用价值。


    哪怕是利用他也好。


    他心甘情愿。


    他以后绝对不顶嘴,不耍性子。


    可屋中的人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他听见郡主说:“不是叫你退下了么?”


    薄唇蠕动了一下。


    他终是对着那面紧闭的门掉了眼泪-


    枫黎从勤政殿中出来时,刚好见到陈焕穿过长长的宫道往这边来。


    唇角一翘,露出笑意,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她察觉到了,压下唇角,红润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知道自己对陈焕颇有兴趣,也知道自己很喜欢跟他说说话、见见面。


    尤其喜欢把他气得耳根发红,也喜欢看他别开脸偷偷地笑。


    她承认,听了表白心里是有悸动的;


    她也承认,自己的确……对陈焕动了些心思。


    可她没想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见到陈焕,便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这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尤其是在她如今的境况下,没法不深思熟虑。


    她还没考虑好,没法给陈焕答案。


    幸而,她看到陈焕立刻深深地低头下去,避开她了的目光。


    若陈焕再用那天祈求般的目光看她……


    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枫黎转身,往其他方向离去。


    陈焕也并未出声唤她。


    从那天开始,枫黎发现,陈焕在躲着她。


    就是有正事时,都再没见过他,次次都是陈顺带人来处理。


    陈顺这小子年纪不大,恨不得比他干爹还贼,一双水灵灵的漂亮眼睛往下一垂,乖顺地跟你好声好气地、恭恭敬敬地解释,即便什么实话都不说,你就是生不起气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哪回都好好地给人请走了。


    宫里远不及北地辽阔,但还是太大了。


    宫墙别院,一条条看不见尽头的路,数不清的或眼熟或眼生的面孔。


    光是太监,这儿少说就有两三千。


    一个大忙人要想躲着谁,有千万个去处,千万种理由。


    就是她去太后那、去见永清公主、被皇上召唤……


    几次离开永安殿,还特意在宫里绕上半圈,全能被陈焕躲过去。


    真是宫里的人精儿。


    于是枫黎一连数日,都没见着陈焕一面。


    但脑子里,他红着耳朵别过脸阴阳怪气她的画面却更清晰了。


    以往的不敬、顶撞、讥嘲,都可以归于“小性子”。


    而那些小性子,不过是……


    希望她护着他宠着他些罢了。


    难怪她两次在刘公公面前护着他,他都沾沾自喜成那个样子。


    原来不只是得意,更是有那种小心思混在里面。


    偷偷地喜欢她,偷偷地在意她,偷偷地因为她几句话而赧然地窃喜。


    从前的细节回忆起来的越多,她就越是想笑。


    果然还是……止不住对他的心思啊。


    “郡主?”绪白走进里间,奇怪道,“这是碰到什么开心事了?”


    “没什么。”


    枫黎合上手中的书,放到一旁:“有些困了。”


    她打个呵欠,舒舒服服地窝在床铺上。


    “那我去回了陈顺,就说郡主睡下了?”


    “陈顺?”枫黎睁开眼,精神了些,“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他没说,只偷偷地让我进来请郡主,说有要事与郡主说。”


    绪白陪在枫黎身边十余年,一早就发觉自打陈焕离开那天起,郡主就不太对劲儿,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似乎比平日里笑得多了,心情更好了些。


    但陈焕自那天之后,再也没出现在郡主面前过,也不知是怎么了。


    陈顺嘴里的要事,除了干爹还能有什么?


    枫黎本来已经脱下外衣准备过会儿休息了,思忖片刻,还是起了身。


    她拿起一旁的衣裳:“我这就出去,你让他稍等一会儿。”


    “是。”


    片刻,枫黎来到殿外,就见陈顺神色略显焦急地站在庭中。


    看到她便舒展开了敛着的眉头,冲她欠身行礼。


    他开门见山道:“郡主,干爹腿上的伤感染严重,现在烧得不省人事,小的也不便去找医官,怕暴露了那天的事,还请郡主帮帮干爹。”


    枫黎敛眉:“腿上的伤?那伤虽说不轻,但也没重到这么多天还没结痂吧。”


    他们在军中时常受伤,对于什么程度的伤多久能好非常了解。


    已经半月有余,伤不仅没好,还感染发热……不应该啊。


    “前些日子……”陈顺欲言又止,低声说,“干爹怕郡主受到牵连,一直关注那件事的动向,走动不少,伤口一直好了又坏的,就愈发严重了,再加上最近天气反反复复忽冷忽热,伤口发肿发炎,还有些流脓……”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过去。”


    枫黎话音未落,陈顺眼睛一亮:“多谢郡主!小的先退下了。”


    他的眼睛本身生的就好看,这么带上欣喜时显得特别灵。


    只是灵巧之余,枫黎总觉得他还藏着别的小心思。


    一看就不只是为陈焕的伤而担忧。


    许是在她思量这几天……


    陈焕的心情不太好?


    “郡主,这么晚了,去陈总管那里……不太好吧。”


    绪白一心为了自家郡主考虑,已经入夜了,先前她去送药还好说,可若是郡主过去叫人给发现了,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出主意道:“不然郡主教我怎么做,我去帮陈总管处理伤口?”


    枫黎拍拍她的脑袋:“你在这儿守好便是,我去去就回。”


    她一路避开夜间巡视的禁卫军,很快就穿过条条宫道,来到了陈焕的住处。


    他深受皇恩,有个独立的小院,除去陈焕陈顺两人,还住着其他几个听从调遣的小太监。


    今日应是陈顺发了话,把人遣回房间去了,没见着人。


    陈顺听见动静便将人请了进去:“郡主请进,多谢郡主特意为干爹跑来一趟。”


    枫黎没说话,进了里间。


    陈焕拧着眉头躺在床上,脸色不太正常,额头直冒冷汗。


    她伸手探了探他发烫的额头。


    手指才一碰上,这人竟是无意识地躲了躲。


    陈顺瞧着是低着头,视线一直盯着两人呢。


    见郡主动作微顿,连忙说:“干爹不喜欢被人碰,小的平日里都没伺候过干爹穿衣的。”


    “噢。”


    枫黎淡淡应了声,抬手:“药箱。”


    无权无势的太监请不动医官,而像陈焕这样有些地位、性子挑剔的,又不喜医官近身。


    若没有大的病症,都喜欢自己简单处理一下。


    “这儿。”


    陈顺赶紧递上药箱。


    枫黎接过来打开,简单看了下里面的工具。


    一边撩开陈焕腿上的薄被。


    陈焕正发热昏睡,昏昏沉沉的,但不是全然没知觉。


    身上的被子叫人动了,他拧起眉头,发着汗的手掌在被子上摸了几下。


    最后摸到了枫黎手腕上,虚弱地按住。


    薄唇微微动了几下。


    “陈顺,不用找医官,咱家能熬得住……”


    “不能让人发现,对郡主……对郡主不利……”


    “……”


    枫黎心间软下去一块儿。


    她冲陈顺摆摆手:“去煮清热的药,煮好了送进来。”


    陈顺立刻点头:“是,小的这就去。”


    陈焕大抵是烧得实在厉害,用不上力气,枫黎轻而易举就把他扣在自己腕间的手给挪开了。


    他的手掌也比平时热了不少,像个小火炉一样,比先前几次触碰都烫很多。


    她手指微弯,将他轻轻牵住,还在他手背上轻抚了抚。


    倒不是她色心多重,只是这人的手掌修长漂亮,指节分明,指甲莹润,真不愧是时常伺候在皇上面前的,保养得实在不错,瞧着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跟她常年握刀、拿弓满是茧子的手不一样,握在手里还挺舒服。


    “郡主。”


    枫黎一顿,有种叫人抓包的错觉。


    发现陈焕不过是梦呓,无声地松了口气。


    “郡主……”


    嗓音里染了些湿意。


    陈焕本就烧得迷迷糊糊,声音含混不清,这么唤上一句,把她叫得头脑发胀。


    “别叫了,先给你处理伤口,有什么想说的一会儿再说,好不好?”


    她定了定心神,掀开盖在陈焕腿上的软被。


    陈顺已经将里衣的裤腿裁掉了,露出了受伤的右腿。


    那口子还在往外渗血流脓,有的地方结着薄薄的痂,有的地方又红肿溃烂,皮肤往外微微反卷着,不似她见过的生了蛆的伤口那般可怖,也是颇为严重。


    伤口一处还有一块青黑的肿胀,似乎是后形成的……


    她想起自己掷出的那枚棋子。


    力道不小,打在伤口上,应是会留下类似的痕迹。


    突然有些内疚。


    打到伤口了,怎么不知道说?


    还忍着疼跪她。


    枫黎从工具中拿出刀,在火苗上反复烤了烤。


    又从旁拿起一条干净的布巾,卷成卷,垫在陈焕的嘴里,免得他无意识咬到舌头。


    她得将流脓溃烂的地方处理了,会很疼,但也没办法。


    好在陈焕如今晕沉的厉害,应该不会太痛苦。


    一不做二不休,她下手快狠准,几下就将腐肉刮掉,有鲜红的血水一股股地往外冒。


    “唔……!”


    陈焕似是被疼得从昏睡中醒来,狭长的凤眼睁开一条缝。


    意识依然朦胧,看起来烧得的确厉害。


    但即便烧得稀里糊涂的,在察觉到有人正扶着自己的腿的那一刹那,依然挣扎起来,抬起胳膊就打在枫黎手背上,含着布巾模糊不清道:“滚开……混账……”


    枫黎连忙抓住他:“给你处理伤口呢,别胡闹。”


    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她的声音,陈焕的挣扎减小。


    鼻翼扇动,拧着眉头发了个微软的鼻音。


    “登徒子……”


    声音落下去,动静也越来越小了。


    似乎又烧得晕沉过去。


    枫黎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这番虚弱的样子,倒是跟平日里颐指气使跟她对峙时一点儿也不一样了。


    但她还是更喜欢陈公公眉眼一立跟她还嘴、又因为她几句话而红着耳朵别开脸的样子。


    她没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伤口,去除腐肉、消毒、止血……


    一□□下来,她的额头上也渗出汗来。


    话说回来,祭天那次,怎么没发现陈公公这么细皮嫩肉的?


    不愧是受皇上信赖多年的大太监,看来生活是有滋有味的,过得不差。


    许是因为每日在宫中走动的多吧,他腿上没什么赘肉,笔直修长,也就是难看的伤口和血腥气影响了观感,再往上一点儿……


    她稍稍抬眼,扫过软被盖着的地方。


    定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略显直白的视线。


    若是陈公公知道她这么直勾勾地瞧,指不定怎么红着耳朵指着她埋汰呢。


    她都能想象得出这人骂她的表情和言语。


    什么郡主想要什么不成,怎的还对个阉人的身子感兴趣不成?!


    什么郡主出身高贵,竟还跟个市井无赖一般不知羞耻!


    说来说去,嘴里没一句好话。


    就跟那天跪在她跟前求她垂怜的人不是他一样。


    想到这儿,她低头,轻笑了一下。


    他这是……


    把自卑怯懦,都换成自嘲的方式说出口吧。


    因为害怕被厌弃,便张牙舞爪地防备。


    她眉眼柔软了些,假意埋汰道:“一点儿不知道珍惜自己,最后还不是得麻烦我。”


    陈焕的睫毛动了动。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迷蒙惝恍间,似是郡主坐在他的身边。


    可郡主嘴里的话,还是那么叫他难过。


    无非是嫌弃他罢了。


    他也不想给郡主添麻烦啊。


    可他就是这么个惹人厌烦的玩意。


    许多令人痛苦的画面与伤口的疼痛一起侵蚀着头脑。


    他记得很多事。


    记得他跪倒在地,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小心翼翼地诉说自己的情感;


    记得郡主毫不留情地将他赶走,他没有留下来的余地;


    记得郡主在勤政殿前与他遥遥相遇,话也没说,转头往其他方向去了。


    她根本就不愿见他。


    他只是喜欢她,想得到她几句好话、一点儿关怀罢了。


    便是她假意哄他几句,面子上过得去,他也能自己骗骗自己。


    可她那么绝情,连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哄他离开了。


    她说,退下。


    她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她拒绝得那样干脆利落,可他却连梦里还是她的脸。


    一连几日,总是能梦到她。


    他讨厌她平日里总对他不远不近地调侃,对他包容,救他性命,收他的玉佩,摸他的腰,夸他特意为她熏的香,给了他不该有的期待之后……又收回了一切。


    若是那些都是为了接近他利用他,那便利用到底啊。


    还有什么比他倾慕于她更容易利用的?


    被一个阉人喜欢,就那么叫人恶心么?


    就连继续利用他都不愿!


    眼眶有点湿,陈焕往旁边翻了个身,想把自己窝到床铺的角落里。


    或许角落总能让人多一丝安全感。


    刚包扎好的伤口哪儿能随便动。


    枫黎赶忙上前按住他:“别乱动。”


    这话没太管用,她抓在陈焕手腕的手掌往下滑,跟他牵在一起。


    俯身在他耳畔,又好声哄了两句:“好了好了,听话,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嗯……”


    陈焕渐渐安静下来,微微凸起的喉结颤动,发出一点儿无意义的喉音。


    就在她耳畔,沙哑,说不出的撩人。


    她拧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这发觉自己手掌下的腰……


    真是纤瘦而柔软。


    隔着薄薄的里衣,透出温热来。


    不似将士们那样一身疙瘩肉,也没有一丝赘肉。


    晃神片刻,她突然回想起来,在猎坑中的那次,陈焕就是在她碰到他的腰时,像刚才那样拍了下她的手背,一脸警惕地问她要干什么。


    搭配上方才他迷迷糊糊的那句“登徒子”……


    难不成那天陈焕以为她要在猎坑里对他动手动脚做些什么?


    呵。


    枫黎挑眉,心中轻嗤一声。


    她堂堂镇北将军,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么?


    她是。


    在陈顺将煮好的药放在桌上离开后,她的目光落在陈焕脸上许久。


    他晕过去的时候睡的都不安稳,眉头轻轻地拧着,睫毛上还沾着水珠。


    她一下子就能想起陈焕深深看她的眼神,湿濡朦胧,眼角的红像水墨画一般浅浅晕开。


    卑微,却那么撩人。


    端起药碗,视线扫过他的嘴唇。


    顶撞她,阴阳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一张尖酸刻薄的嘴。


    但也嗓音湿濡地与她说,奴才心悦郡主,请郡主垂怜。


    起初她有想过,这告白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他用这话欺骗她上道?


    可若骗她,又怎么会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呢。


    宫中太监偷偷爱慕主子……


    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她过去从来没心思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她必须要全神贯注把心思用在习武领兵上,还能在这个世道为自己争取一点点选择的权力。


    哪成想,在宫里歇了几个月,竟是对这么一位深受皇上信任的奴才有了想法。


    就连准备喂药时,看到他的嘴唇……


    都生出旖旎的心思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敢情是跟她娇嗔呢。


    第三十三章


    晋江独家发表/莫八千著/感谢所以正版小可爱~-


    陈焕醒来时, 已经是五更天了。


    额头上的手巾是凉的,显然才泡了凉水,没多长时间。


    腿上很干爽, 不似之前那样黏黏糊糊、火燎燎地疼,像是处理过伤口。


    他蹙了蹙眉头, 惊动了一旁的陈顺。


    “干爹,你醒了。”


    陈顺立刻掌了灯,房间里亮起暖橘的光。


    他关心道:“感觉好点儿了吗?”


    “不是叫你不准请医官么?被人怀疑起来, 郡主怎么办?”


    陈焕还是有些虚弱, 问责时都没平日的气力。


    若是许乔新刚死就说明情况, 那是无碍;


    可隐瞒到现在,要是被人发觉不对,就成了欺君之罪。


    “干爹放心, 正是郡主亲自来处理的伤口。”


    陈焕一怔:“你说什么?”


    脑子里闪过了几个似梦非梦的片段。


    他记得自己梦见郡主坐在床边, 然后说……


    还不是得麻烦她。


    原来那并不是一个让人难受的梦, 而是真的。


    她在怪他, 在嫌他麻烦。


    也是, 若不是他把伤弄得反反复复, 郡主又何必大老远特意来他这边一趟,又哪里需要再见到他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奴才。


    情绪已经比从前木然许多了, 不会想到她的决绝就难过得眼眶一酸。


    即便如此,还是能感觉到钝钝的痛。


    他问:“郡主离开时, 情绪如何?”


    陈顺还以为干爹见郡主亲自过来会高兴, 不想是这么个反应。


    他回想郡主离开时的样子, 表情……颇为沉静。


    见他不答,陈焕脸黑了下去:“实话实话,发生了什么都给咱家一五一十说清楚, 日后若再碰上郡主,咱家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郡主离开时……表情是不太好。”


    陈顺低声开口,回忆回忆当时的情况。


    他声音更低了:“其他的儿子一直在外面不太清楚,只是儿子将煮好的药放到房间里后,没过多久,郡主就出来了,叫儿子为干爹喂药。”


    “……呵。”


    陈焕沉默许久,薄唇里吐出一声极轻的笑声。


    房间里没了声响。


    空气渐渐凝结,气氛压抑中染着某种绝望。


    陈顺组织组织语言,小心地说:“儿子觉得,郡主对干爹并非全然不在乎,不然又怎么会深夜前往,帮干爹处理伤口呢?干爹是担心郡主才会这样,郡主会记在心里的。”


    “她肯定知道,她若不来,你定会去找医官。”


    陈顺心头一跳。


    他是特意在郡主面前提起医官二字的。


    “郡主本就觉得咱家做那些是多此一举,如今又给她填了麻烦……罢了,不过是差与更差的区别。”陈焕垂眼,“咱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奢求什么,能被郡主利用一二,已经是福分了。”


    “对了。”陈顺又道,“郡主临走前还叮嘱,让干爹这几日以高热为由告假,等伤养好了再忙,还吩咐干爹等方便走动了第一时间去见她。”


    陈焕往日最期待能有机会多见见郡主了。


    可这回,心里忽而升起一阵怯意。


    他不知道郡主会对他说什么。


    他怕他即便还有利用价值,却连从前那般简单的相处都做不到了。


    他怕从郡主眼里……看到嫌恶和嘲弄-


    远在北地的日子,日常不是练兵就是征战,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过节的才稍微歇上一歇。


    现在住到皇城几个月,竟是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午饭过后没多久就犯困。


    枫黎从榻上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正打算到庭院里练一个时辰武,就见绪白端着木盆进来了。


    “郡主你醒了,正好洗把脸。”绪白把盆放在枫黎面前,接着捏了捏枫黎的肩膀,“永清公主差人来请郡主去她那里坐坐,说是郡主棋艺高超,想请郡主坐镇将她的几位皇兄打个落花流水,现在人还没走呢,说是一定要等郡主睡醒再说。”


    枫黎不由得笑了一声。


    自从她轻而易举地赢过公主几次,公主便动了让她帮忙“教训”皇兄的想法。


    她不太乐意跟几位皇子对弈,赢了吧,得不到什么好处。


    可输了吧……


    她才不乐意故意输给谁呢。


    所以过去几次碰到要与皇子对弈的情况,她都巧妙地避了过去。


    她洗了脸,清醒不少:“你就说春夏交替,忽冷忽热,我感染了风寒,不便过去。”


    “是,我这就去。”绪白爽快应声,又嘟哝道,“听说陈总管这几日负责公主那边的翻新事宜,郡主不想去正好,免得又被他缠上。”


    “等等。”


    枫黎眉头一皱,叫住了人。


    她问:“你说陈焕已经正常当值了?”


    “是啊,前日我还见陈总管在为太后娘娘礼佛做准备呢。”


    “……”


    枫黎直接起身,拎起一旁的外衣。


    “我帮郡主。”


    绪白见状,立刻接过枫黎手里的衣裳,动作麻利,但还是有些不解。


    她问道:“那天陈公公到底跟郡主说了些什么?郡主不会是……特意去见他吧?”


    枫黎微微扬头,方便绪白扣扣子。


    她语气淡淡:“叫他能正常走动了就来见我。”


    扣完扣子,她低头,面露不悦。


    “他敢不听话。”


    先前躲着她也就罢了,是她没法立刻做出决断,让人退下的。


    可现在竟还避着她,连话都不听了。


    她好歹是主子,看来是她从前对陈焕太宽容了。


    绪白看不懂自家郡主的情绪,像是不太高兴,但不止是不太高兴。


    她在郡主身边十年有余,几乎不曾看到过这般态度-


    陈焕领人来到永清公主处时,便看到枫黎坐在檐下与姜怀泽对弈,永清公主以及大皇子、五皇子则在两人身旁观棋。


    众人脸上皆是笑意,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相处的极好。


    公主半靠在枫黎身上,而五皇子仗着年纪小,也凑在枫黎身边。


    脚步不由得滞住。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多看了几眼。


    只见枫黎忽而抬起头,抱拳笑道:“承让了,殿下。”


    “郡主不愧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棋局上也是运筹帷幄,我甘拜下风。”


    姜怀泽输了棋,但并不羞恼,反而真心感叹。


    他唠家常一般轻快道:“郡主巾帼不让须眉,若是天下女子都能有机会各抒己长,不知道我大燕能得到多少能人异士,使国家兴兴向荣。”


    枫黎一顿,看向姜怀泽。


    而姜怀泽冲她弯了下眼眸。


    “郡主以为呢?”


    姜晟睿敛起眉头,颇不赞同。


    他一板一眼道:“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沿袭千年,岂能儿戏?”


    许是枫黎在场,他没说什么贬低女子的话。


    但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


    “皇兄处处都好,就是偶尔古板了一些。”姜怀泽笑了笑,“但郡主已经开了先例,若郡主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在京中坐镇作为表率,说不准能唤起许多女儿家的鸿鹄之志。”


    他不躲不闪地看向枫黎,眉眼平和温润,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有锋芒,但不会因锋芒而伤人。


    枫黎轻轻捻了捻指尖光滑莹润的棋子。


    这位三皇子还真是……


    不知他是真有扶持女子各抒己长的想法,还是说,只拿这个作为拉拢她的说辞。


    她与姜怀泽对视,在这个与她同岁的男子眼中看到了踌躇满志的光。


    那是一种带着说到理想与目标时充满希冀的模样。


    许多守在北地边关的将士说到保家卫国时,就是这个眼神。


    不知为何,气氛颇为沉默。


    姜昊玉眼珠一转,视线在几人之间绕了一圈。


    他往枫黎跟前凑了凑,大咧咧地玩笑道:“郡主姐姐能征善战,京中繁华并无用武之地,岂不是荒废了一身的本领?要我说,让郡主姐姐坐镇京中,反倒有悖皇兄自己的初衷呢。”


    说完,他像个小孩儿似的冲枫黎眨眨眼睛。


    “郡主姐姐,你说是吧?”


    姜歆瑶托着下巴附和:“就是,我听说光是郡主的名字就能震慑那些蛮族呢!”


    自她听闻了永安郡主的事迹那天起,就崇拜又羡慕。


    “话说回来,若有郡主的鼓励支持,没准有更多女子能施展拳脚。”


    枫黎闻言,笑着揉了揉姜歆瑶的脑袋。


    她反问:“公主怎知能让更多女子施展拳脚的人,不是自己?”


    姜歆瑶一愣,眨巴眨巴眼睛。


    “我们只是下棋而已,怎么扯得这么远了?”


    枫黎很快转移话里,从姜歆瑶身上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棋子丢进瓷罐中。


    她笑道:“殿下莫不是输了棋怕被惩罚,才故意如此?”


    姜怀泽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会,我愿赌服输,自愿受罚。”


    在郡主面前表了态就已经足够了,往后怎么选择,郡主自会考量。


    说太多反而累赘,叫人生厌。


    还有不足一个月就是赏花会了,京中世家高官的公子千金齐聚一堂……


    他觉着,父皇或许会在赏花会上为郡主赐婚。


    他拎起一旁温着的小壶,为枫黎满上了热茶。


    “郡主只管说要罚什么便是。”


    陈焕早在没见过云安郡主、只接连做梦的时候便知道,“那个宫女”若能有个好出身,必定不是凡人,怎么也不可能看得上他这样一个尖酸刻薄的臭阉人。


    他知道郡主不喜欢他才是正常的。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可他怎么就……那么委屈呢。


    光是看见郡主与那些光鲜亮丽的男子站在一起,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他嫉妒那些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郡主身边的人。


    如果这世界上有什么非他而不能的事就好了。


    那郡主就只能求他了。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阴沟中的老鼠,看着光鲜亮丽的女子,希望她跌落,希望她能瞎了眼多看自己一眼、甚至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


    陈焕的眼眶有点儿红。


    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收回视线,不再看郡主与众人谈笑风生的模样。


    这个时候出现在郡主面前,简直是自取其辱。


    他无声地扯了下唇角,压下自嘲。


    枫黎早就察觉有人在看她。


    在陈焕抬脚离开的那一刻,她开口:“陈公公。”


    看见她在,竟是连自己的公事都不做了,转身就走?


    这是多想避着她。


    陈焕脚步一僵,脑子“嗡”地涨了一下。


    这般直接地点名道姓,他没法当做没听见。


    无奈,只能顺从地停下脚步。


    他没抬眼,低头转向主子那边,微微躬着腰。


    “见过几位殿下、公主、郡主。”


    他们相隔十余米,枫黎的目光穿过庭院中抽出了绿芽的枝杈,落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没有情绪起伏,眉眼低垂地杵在那,一动不动。


    枫黎往后轻轻一靠,嗓音清越:“陈公公就站在哪儿么?”


    陈焕不知她叫他过去是为了什么,心中隐隐不安。


    若是想揭发他低劣的觊觎,那他活不过今日。


    他上前几步,来到檐下,欠了欠身:“不知郡主有什么吩咐?”


    “殿下输给了我,依照约定应该受罚。”枫黎一手搭在桌上,指间摆弄着一枚棋子,“可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应该罚些什么,若叫公主和两位殿下出主意,怕是伤了兄弟姐妹间的情谊,正巧陈公公在这儿,不如陈公公来帮我出出主意,应该罚三皇子殿下做些什么比较好?”


    陈焕眼皮跳了跳。


    天底下哪里有奴才出主意惩罚主子的道理,何况对方是皇子。


    这摆明了不是好事,郡主是在故意为难他吗?


    让他看着他们谈笑风生,让他出丑。


    让他认清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天地之别。


    鼻翼轻轻抽动了两下,不由自主地发酸。


    他过去被人指着鼻子骂时听见的侮辱比这难听百倍。


    但没有哪一次叫他觉得如此难堪。


    姜晟睿随他舅舅,一向不喜阉宦,更不喜欢这个深受父皇重用的奴才。


    他倒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面色微沉道:“郡主叫陈总管想法子惩罚三弟,怕是不妥吧。”


    “殿下说的是,郡主就莫要拿奴才开玩笑了。”


    陈焕收敛情绪,紧跟着姜晟睿说了一句。


    姜晟睿一顿,面色缓和了一些。


    看来这奴才还有些自知之明。


    若是仗着父皇的宠信为非作歹,他绝不会放任这人以下犯上。


    “我只是说让陈公公出出主意,又没说让他动手惩罚,再说,谁不知道说是惩罚,其实只是兄弟姐妹之间开开玩笑,大皇子殿下实在是言重了。”


    枫黎不是特别正经的性子,而姜晟睿太过认真,相处中总觉得不那么对付。


    她侧头瞄了眼姜昊玉。


    姜昊玉接触到她的目光,松快地笑了起来。


    “皇兄,不用这么认真嘛。”他靠到姜晟睿身上,“要不这样,就罚三哥为郡主姐姐弹上一曲,我也好久没听过三哥弹琴了,上次好像还是在皇祖母的寿宴上。”


    “昊玉这回倒是挺机灵,我也想听三哥弹琴!”


    姜歆瑶举双手赞同,还夸奖似的拍了下姜昊玉的肩膀。


    就连姜晟睿都说:“的确很久没见三弟抚琴了,五弟的注意的确不错。”


    “不若……”姜歆瑶抬眼瞧见陈焕带来的人,“陈总管帮忙差人将我的琴搬出来吧。”


    “是。”


    陈焕抬手,身后就有两人上前。


    他吩咐:“小心着些,莫要磕了碰了。”


    有人去抬琴,亭中几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挺是热闹。


    陈焕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叫人办好了事,再行礼离开。


    他办事一向遵循礼数,也就只有在枫黎面前才稍稍失态一二。


    枫黎扫过身边低眉顺眼的人。


    或许是有一些小主子对陈焕很是客气,但客气归客气,这人再怎么样,在主子们眼里也只是个奴才,用得着的时候便说几句客套话,用不着了便抛到一边,背地里再呸上几句。


    他们不会为难他,不会对他颐指气使,但也不会真的把他当成座上宾。


    在他们的眼里,安静地候着是他的本分。


    她忽而想起最初代父亲领将军之职的时候,一些老将当面客套,背地里却对她的女子身份不屑一顾,说得极是难听,被她当面揭穿都毫无悔改之意,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话糙理不糙”。


    她有在战场上为自己正名的机会,但陈焕永远只是个奴才。


    每天有做不完的事,和背地里受不尽的白眼。


    他或许是……很自卑的吧。


    就像她感受到的那样,小心翼翼地鼓起勇气跪在她面前。


    他其实为她做过不少事,也没少在皇上面前“看似不偏不倚”地替她说话。


    偷偷地做事,怕她发现自己的心思,所以从不邀功;


    可又希望她能多看他一眼,所以总是借着皇上的名头出现在她面前。


    想好好地跟哄其他主子一样,好声好气地讨好她;


    但太过在乎她的反应,希望能得到她的偏爱,便总是在言语上有些出格。


    枫黎不自觉摆弄手里的棋子,轻笑出声。


    怪不得她从不觉得陈焕的“忤逆”叫人心生不悦,反而很有趣。


    敢情是跟她娇嗔呢。


    两个太监将琴架好,陈焕欲行礼离开,却在抬头时撞上了枫黎的视线。


    她在看他。


    他心脏一跳,下意识地低头,脑子空白了两秒。


    告退的话就这么慢了几拍。


    幽幽琴声响起。


    春风带着暖意轻轻拂过,与琴声一起流淌。


    姜怀泽从小师从名师,弹得一手好琴。


    众人安静下来,注意力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陈焕偷偷抬眼瞄了下枫黎。


    只见她端着茶杯,却并未饮茶,保持着动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姜怀泽,似是沉浸在琴声中静静地欣赏,红润的唇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眉眼如春意般明媚盎然,微微一弯遍灵动得很。


    可惜她是看着旁人这样笑的。


    什么锅配什么盖,他或许配得上宫女枫黎,却配不上郡主。


    她应当喜欢一个饱腹诗书、志向高远的门当户对之人,然后坐到万人之上的位置。


    一切都在本该有的轨道上前进。


    他只是……


    有点嫉妒罢了。


    一曲毕。


    姜怀泽抬眼,看向枫黎时眼底染上笑意。


    “郡主,这惩罚可算过关?”


    “那是当然,殿下不愧是师从名师,琴技果然了得。”枫黎鼓掌,嘴里说上几句客套却也实在的话,“都说殿下很少弹琴了,此番能欣赏殿下的琴音,实在荣幸。”


    姜怀泽反问:“那不知我们有没有荣幸听郡主一曲呢?”


    姜歆瑶立刻鼓起了掌:“对呀!听说姐姐的琴技也不遑多让。”


    她冲枫黎眨眨眼睛,满脸的期待。


    枫黎被逗笑,摸了摸她的头。


    她起身:“既然公主这么期待,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其实,她本不愿出这种风头。


    只是陈焕盯着她看了那么久,现在还没出言离开。


    就那么喜欢看她?


    既如此……


    弹一曲给他听听好了。


    她记得当初陈焕将皇上赐下的琴送到永安殿时,说很期待她的琴声。


    偶尔满足一下他的期待也未尝不可。


    琴声响起时,陈焕眉眼动了动。


    又有酸意忍不住往上涌。


    他奉皇命为郡主送去上好的古琴时,郡主与他说,她会的都是些边塞曲,杀伐之气太重,不适合在宫中弹唱,可现在呢?


    分明是悠然婉转,像温柔的诉说者,叫人心醉神迷。


    这是在回应三皇子殿下么?


    一唱一和般,以琴相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轻抿薄唇,抑制不住地抬眼看她。


    又在撞见她的视线时,狼狈不堪地收回目光。


    眼眶无声地红了一圈。


    故意把他叫过来面对这一切……


    就是为了让他这个不知好歹的臭阉人难堪么?


    呵,他何德何能啊,叫郡主这般费心,特意揪着他不放。


    他知道自己不配,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有任何妄想。


    他会学着放下的。


    他会的。


    手指无声地攥紧了衣袖。


    低垂的眼眸下,已经有温热的水光在轻轻地打颤。


    他怎么就那么愚蠢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思?


    真当郡主会瞧上他一个阉人么!


    难道像从前那样不远不近地相处还不够么?还不知足么?


    偏偏他不知好歹,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他活该。


    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的痴心妄想。


    可世间没有后悔药。


    再怎么悔恨,也是追悔莫及了。


    枫黎一边弹琴,一边在几位皇子与公主面前装作不经意般抬眼望向陈焕,瞧见他那眼眶发红很好欺负的样子,眉头微挑。


    怎么又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


    这是……感动了?


    陈公公真是的,在宫里这么多年,怎么还这样多愁善感。


    要是叫人发觉了可不好。


    一会儿得教训教训他,叫他下次收敛些。


    怎么说,这种可人的模样,也该避开旁人,只给她看才对。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怎么就勾引了?


    第三十四章


    晋江独家发表/莫八千著/看盗默认替作者挡灾-


    陈焕离开后, 枫黎也找了个借口离开公主处。


    她紧赶慢赶地追了一小段,才瞧见了陈焕略显仓促的背影。


    他们身份特殊,是得避嫌, 可他避得也太彻底了吧?


    一句话也不与她单独讲,她闲聊几句礼貌告辞的功夫, 一下子就不见了。


    还得她在后面追着。


    “陈公公。”


    枫黎对着陈焕的背影唤了一声,语调轻快。


    谁想,这人非但不停, 反而加快了脚步。


    她敛眉, 三两步就将人追上, 抬起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


    “陈公公,本郡主在跟你说话呢。”


    “奴才方才走了神,没听见郡主的话, 请郡主见谅。”


    陈焕驻足, 冲身后的人摆摆手, 几个太监便很自觉地退到了几丈之外。


    他始终没抬头:“郡主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奴才的?”


    双手拢在袖中, 一副恭顺的样子欠身。


    这姿态不知不平日里要“像样”多少, 枫黎却将眉头拧得更深了。


    陈焕的态度不太对。


    语调平直, 情绪没起伏,一股子疏远劲儿。


    嘴里吐出来的都是打发人的客套话。


    “亏你还知道我是郡主。”她低哼, “躲着我做什么?”


    “奴才只是怕自己污了郡主的眼。”


    陈焕指甲掐在手心,收敛起面上的一切情绪, 强迫自己不要抬头。


    痛楚、心酸, 还有某种本能的期待, 全都压下。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分明是早就有了结果的事,却因为郡主主动过来找他, 又一次止不住地心生欢喜,希望郡主能垂怜于他,回应他,对他好。


    他根本没办法按捺住自己的情愫,看到她就会心动,也会心酸。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希望也能得到她的喜欢吗?


    他面色如常地开口,故意自贬:“郡主不告发奴才,要了奴才的命,奴才就已经感恩戴德了,怎好总是出现在郡主面前碍郡主的眼呢。”


    “……”


    又跟她阴阳怪气。


    难道是见她跟几位皇子相处,吃味了?


    枫黎觉得自己想的对,不由得笑:“我与几位皇子公主相处难以避免,有什么可耍小性子的。”


    陈焕鼻尖一涩。


    呵,是啊,有什么可耍小性子的。


    郡主不与皇子一道,难道要与他一道么?


    “郡主误会了,奴才不敢。”


    枫黎见他依然这样,心里不太高兴。


    叫他伤好些了第一时间去见她,他一点儿不放在心上也就算了,她都主动找上门了,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他反而是这个态度。


    “说的好听,我叫你伤好些了第一时间来见我,也没见你听话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皇命难违,请郡主见谅。”


    “又拿皇上打幌子,皇上知道你总这样吗?”


    枫黎往前逼了两步,拉近两人的距离。


    她直勾勾盯着陈焕:“你就那么想躲着我吗,嗯?”


    陈焕一直没敢抬眼。


    “奴才没躲着郡主,请郡主明鉴。”


    枫黎眉宇间的褶皱就没褪下过。


    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还没躲着呢?


    怕是就差跟她划清界限了吧。


    若这只是耍小性子,未免太过了。


    倒是她,热脸贴人冷屁股。


    她收敛了笑意,转身往永安殿走去。


    “跟我过来。”


    身后没传来脚步声。


    陈焕道:“奴才还有事要处理,郡主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奴才定竭尽所能,为郡主分忧。”


    呵,这个陈焕,愈发的能耐了。


    明晃晃地不听她的话,不仅没把她放在眼里,甚至没把她当主子看。


    她回头,面色微沉:“陈公公面对其他主子,都这么敷衍么?”


    不等陈焕回话,她撂下话就走。


    “这次不来,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陈焕明知现在应该毫不犹豫地转身,往郡主相反的方向迈开步子,就这样彻彻底底地断掉自己荒唐的念想,可他没能做到。


    事实上是,他急忙小步快走追上了郡主的脚步。


    什么都懂,却做不出正确的选择。


    枫黎常年行军在外,走路速度很快。


    他紧跟在她身后,有些吃力。


    更别提腿上的伤口还在疼,额头不由得冒了汗。


    印象里郡主一直都是个温和体贴的人,如今这样待他……


    呵,或许是他活该吧。


    都是他自找的。


    一路上碰见几个太监宫女,他们见郡主板着脸走在前面,而陈总更是脸色沉到叫人害怕,没一个人敢说什么,全都小心翼翼地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触了霉头。


    待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再相互看上几眼,交头接耳地嘟哝几句。


    “这是怎么了?从前没见过郡主这个样子啊。”


    “许是陈总管办事不力,惹着郡主了?”


    到了永安殿,枫黎停下脚步对绪白摆摆手,继而往后看了一眼。


    她一下子就发觉,陈焕走路的姿势不对。


    似乎还因为一路紧追着她,额头渗出了薄薄的汗。


    “腿上的伤还在疼?”她明白是自己走太快了,“怎么不叫我慢些。”


    陈焕在一丈之外停下。


    他拿出奴才该有的卑躬屈膝,赔笑般开了口。


    “郡主说笑了,哪有主子等奴才的道理。”


    他这人,说好听些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难听点,则是看人下菜碟。


    换成什么态度见人,对他来说是手拿把掐。


    枫黎盯着他沉默片刻。


    以她对陈焕的了解,若是故意阴阳她,多半说什么“郡主正在气头上,奴才哪儿敢提起”之类的,倒打一耙地把问题扣在她脑袋上。


    现在这样,不是阴阳怪气,真就是跟她划分界限。


    她道:“往前走两步。”


    陈焕听话地往前走了两步。


    步子有点儿踉跄。


    枫黎知道,当时的口子不小。


    也就是没伤到要害,才能勉强瞒过去不被人发现。


    “很疼吗?进来换个药吧。”


    “奴才无碍,这点儿小事哪儿配让郡主挂念。”


    陈焕非但没上前,还往后退了一小步。


    “……”


    纵使脾气再好,枫黎也被他的样子气着了些。


    她抿唇,凝视他片刻,几步上前直接将人扛在了肩膀上!


    陈焕心中一惊,捶在枫黎肩膀上的同时,忙往四周看去。


    他低声道:“郡主!万一叫人瞧见……”


    枫黎打断他的话:“陈公公放心,我已经让他们都回自己屋了,谁敢偷看,我挖谁的眼睛。”


    她语气温和,听着就跟安慰人似的,但话里的意思却叫人颤上三颤。


    就是有想偷看的,也被她给吓了回去。


    她扛着人进殿,二话不说,就将陈焕不轻不重地丢在榻上。


    “陈公公面子可真大,还得本郡主亲自请进来。”


    陈焕手掌往旁边一撑,便知自己倚在榻上。


    怕自己弄脏了榻让郡主不悦,他连忙起身,却被人狠狠按住肩膀。


    一下子就按了回去。


    他没抬头,见到一双脚站定在自己面前。


    枫黎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指用力,垂首俯视:“那天二话不说就跪在我面前,这段时间却处处躲着,推三阻四,我叫你过来见我,你都敢当做不知道。”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陈焕轻颤的睫毛,还有线条流畅的鼻梁。


    稍侧侧头,还能看到他轻抿着的薄唇。


    他模样不错,只是眉目间总叫人觉着刻薄狠戾,加上从前在慎刑司的活计,这才不太讨喜。


    她想,那些怕他厌他的人,定是都没瞧见过他看似讥弹实则嗔怨的模样。


    分明很是……可爱。


    不知不觉间就弄得她越发在意起来。


    只是现在,他不太听话了。


    “是觉得太冒险,后悔了?”


    她顿了顿,压下心头冒出的复杂心绪。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毕竟,皇上若是知道了,陈公公怕是要……不得善终了。”


    陈焕眼皮动了动。


    他分不清郡主这话的用意。


    是单纯地询问,还是……在以此作为要挟?


    “走到奴才这个位置的,能有几个善终的呢。”


    陈焕扯动唇角,自嘲地轻笑了笑。


    他始终没抬眼:“奴才自打七岁时进了宫,就没想过能够善终,郡主大可不必吓唬奴才。”


    “你的意思是,你不后悔与我说那些话?”


    陈焕按在榻上的手指用力。


    没说话。


    枫黎把他所有细小的反应全都收入视线中。


    这个态度,应是默认的意思?


    皱了一路的眉头舒展开了。


    她还以为这人勾起了她的心思,自己反倒退却了呢。


    要真是那样,她定要陈焕好看。


    她弯腰,拉近了自己与陈焕之间的距离:“那为什么躲着我,难不成是怕我拿你那点儿小心思利用你为我做事?”


    陈焕随着她靠前,往后退了些,伸手撑在身后。


    脚在榻边上磕了一下。


    她拿出指挥千军万马时的低沉语调,压迫道:“说话。”


    陈焕微凸的喉结颤动一下,轻笑:“奴才倒希望自己对郡主来说,还有些利用价值。”


    他始终没抬头,怕自己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又暴露了叫人厌烦的情绪。


    “……”


    枫黎微怔,心头的不爽散去大半。


    她能听出陈焕话里的自嘲。


    而且,他不是不抬头看她,是不敢看她。


    她顺着陈焕的话开口:“你都有什么价值?让我瞧瞧陈公公……”


    尾音拉长,她盯着陈焕的双眼,眉眼带笑。


    “有没有自知之明。”


    倒是挺想听听陈焕主动说出她想听的话。


    不过,说是价值不太准确,她对他生了心思,便互通心意地相处陪伴罢了。


    “……”


    果然是绕到了这里。


    陈焕有些难过,也有些庆幸。


    或许更多的是庆幸。


    郡主还愿意见他,还愿意利用他,那是给他脸。


    他只要能继续不远不近地陪伴在郡主身边,就该知足了。


    他端着一副规规矩矩的姿态,把他最好使的两个用处答出来:“奴才了解皇上的心思,直到宫内宫外大小事宜的消息,可以为郡主提供便利,想做什么都好谋划;宫中之人皆听奴才调遣,郡主需要人手,奴才可以挑出值得信赖之人,供郡主随意差遣。”


    枫黎没听着自己想听的,追问:“还有呢?”


    陈焕默了一下。


    心中暗想,如今郡主面临的顶顶重要的大事,就是赐婚了。


    他鼻尖有些发酸,但压下了心绪。


    “若郡主属意哪位殿下,奴才……”他瞌了瞌眼,“奴才必定竭尽全力。”


    “……”


    枫黎的眉头拧起来了。


    有点气笑。


    行,到现在还想着给她找个皇子成亲。


    按捺着苦闷……也要为她着想。


    她最后那点儿气也消散了,心中不由得发软。


    别以为她看不见他的表情,那样子指不定心里怎么难受委屈呢吧。


    她又问:“还有呢?”


    还有?


    陈焕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被郡主利用的。


    若说他可以为郡主暖.床,愿伺候郡主也愿供郡主玩乐……


    呵,她乐意听么?


    心中情绪翻涌,他没忍住,抬眼快速看了眼枫黎。


    与她眉头微敛的样子对视了。


    又很快收回视线,颇为嘲弄地扯了下唇。


    怕是一说出口,郡主的脸色要更差了。


    “奴才想说的怕是会惹郡主气恼。”他说,“其余的奴才实在想不出了,请郡主指教。”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么?”


    枫黎又往前凑了些。


    她继续追问:“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本郡主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薄唇动了动。


    陈焕抬眼,深深地看她。


    像是那天跪在她面前时一样,凤眸里掺杂着自卑与眷恋。


    “奴才……”


    枫黎依然垂着头看他,看他今日第一次大大方方地抬头,看他一抬头就暴露了那些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按捺住的浓重情愫。


    明明在其他下人面前、甚至是在很多宫嫔面前都神气得很,宫里少有人不讨好他,他一句话恨不得就能改变好多人的命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每次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变成了这么个样子。


    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她不喜欢看人哭哭啼啼,偏偏瞧见陈公公眼眶发红时……


    心里痒得慌。


    想离他近点儿、再近点儿。


    她抬手,食指拂过他红润的眼尾。


    “陈公公怎么还……”


    不等她说完,陈焕心觉丢人,赶快往旁边躲了一下。


    她指尖上一空,动作微顿。


    在下一刻往前追去,手掌不容分说地握住陈焕微凉的手指,按在软塌上。


    身体下俯前倾,嘴唇碰在了陈焕的薄唇上。


    陈焕愣住,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大脑只剩下空白。


    枫黎见他没躲,只是僵住,便又往前凑了凑,轻轻地咬了咬他的唇。


    温热的呼吸混杂在一起,极近的距离下,她看到陈焕惊慌又满是怯意地看她,又在与他对视的瞬间赧然地别开了视线。


    他没出声,但她听见了喉咙滚动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似乎整个人都烫起来了,绷着身子直到肩膀轻轻地颤。


    “郡主你这是……”


    在他开口的时候,她托住了陈焕的后颈,拦住退路。


    唇齿进一步纠缠,湿软的触感、凌乱的呼吸还有他喉咙里发出的细小的声音……


    似乎每一个都在刺激着她的神经。


    陈公公的嘴唇……真软。


    平日里那么咄咄逼人,却这么好亲。


    陈焕不由得往后躲了躲,却被她勾住了腰,险些跌倒。


    他几乎被她按在榻上,柔软的衣裳交杂着叠在一起,凌乱而暧昧。


    第一次与人亲吻,枫黎本不知章法,但他每每慌乱地躲避,她便追上去,倒是没多久就将人亲得招架不来,气息早不知什么时候乱了套。


    最后,几乎喘不过气。


    抓住她的手腕,低哼两声。


    枫黎这才离开了他的唇。


    抬眼就见陈焕红着的眼里浮着水光,不知是先前的还未褪去,还是……


    叫她给亲成了这样。


    她一看陈焕这样,心里就发痒。


    于是,才分开,就又一次吻了上去。


    嘴唇碰到一起,啄了啄。


    张开嘴巴,咬在他的柔软的唇上。


    怀中温热的触觉,陈焕赧然垂眸的模样,以及胸膛中逐渐升起的发胀的愉悦感让她越发清晰地明白,先前看到陈公公就想多跟他说几句话、喜欢看他气得红着耳朵阴阳怪气,是因为她对他有好感,或许不止是好感,还有触碰他的冲动——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在外人面前阴翳刻薄但每每到了她这儿就变了样的内侍。


    “那日在你住处,我想不应该趁人之危,也不想陈公公觉得叫人冒犯了,现在看来,就应该想什么就做什么,也好省去不少麻烦。”


    陈焕已然从惊乱中缓过神来,陷入狂喜,又怕自己的反应太过好笑吓到了郡主。


    “郡主当时……”


    说到一半,住嘴,抿唇。


    耳尖诡异地染上一抹薄红。


    他当时还在昏睡中,难不成郡主那时候就对他做了什么?


    真是……色欲熏心!


    “本想亲自喂药,但每每瞧见陈公公的嘴唇……”


    枫黎一向直白,随着开口,笑盈盈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


    只是这么一瞧,就弄得陈焕直臊得慌。


    她轻吻了吻:“就生出这样的心思了。”


    “……!”


    想到郡主面对自己时,会心生旖旎,陈焕不由得窃喜。


    郡主就那么喜欢他么?


    “话说回来,若被人察觉,我最差不过是去当姑子,但你……难逃一死。”


    枫黎搂住陈焕的腰,比前几次顺手搂他抱得更实。


    她听见陈焕在自己耳畔轻喘,低声问:“不会后悔吗?”


    “奴才能得郡主垂怜,还有什么可后悔的?”他回得干脆,“郡主呢?”


    枫黎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的力道都压过去。


    她笑了起来,同样干脆:“我不会叫你有事。”


    “……!”


    陈焕心头一跳,丝丝喜悦疯一般滋长。


    明明是所问非所答,却叫他抑制不住地欢喜。


    “郡主好大的口气。”


    呵,情绪还没低沉半刻钟呢,尾巴就又扬起来了。


    枫黎被他逗得眉眼间皆是笑意,尤其是陈焕被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弄得耳根发红之后,笑意更是明媚了,把心情再明显不过地写在了脸上。


    她调侃:“不是跟我拉开距离么,现在怎么不板着脸公事公办了?”


    陈焕红着耳朵板起了脸:“还不是郡主将奴才赶走在先,还以为……”


    回想起这段心绪低沉的时间,他又开始委屈了。


    尤其是此时此刻,被郡主搂着腰相互依靠在一起,他就跟来劲了似的,喉咙一软。


    “郡主再不想见奴才了。”


    “这不是小事,我总要想明白了、多想想,才能决定。”


    枫黎温声解释,惩罚似的轻轻掐在他腰上。


    “……”


    瞧瞧,这掐他的腰掐得可真顺手。


    梦里那宫女是大胆,却也十分生涩,哪有这么手到擒来。


    陈焕寻思,郡主的模样怎么会跟梦里差别如此之大?


    莫不是从前与哪个男子有过一段情?


    郡主在北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军中又有那么多年轻有力的男子,郡主不是小孩子了,若是看上过谁,也是正常。


    想到这儿,他控制不住地冒出酸意。


    喉咙有些哽。


    他往旁边挣了挣:“那郡主是不会抛下奴才了?”


    枫黎沉默片刻,笑答:“我尽力。”


    陈焕一直雀跃窃喜的心脏沉下去了些。


    呵,这才刚对他表露出兴趣,便连骗骗他都不愿。


    他低头:“噢。”


    枫黎看出他的心思,想出言安慰,可她的未来就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


    她正犹豫,就听陈焕开了口。


    “郡主不必这样,奴才也会帮衬郡主的。”


    他的嘴唇还有些肿,张张合合的。


    与其说是与她划开界限,倒不如说是以退为进地撩拨。


    “说得大度。”枫黎颇为稚气地瞪他一眼,“真不知是谁接连好多天对我避而不见。”


    陈焕语噎:“那不是……”


    他想说,那也得看他为什么会那样不是么?


    就算是事关重大需要好好考虑,也可以直接告诉他原因啊,而不是直接把他赶出去。


    “罢了,奴才自是……”


    枫黎赶在他之前说:“是我让陈公公多想了。”


    “……!”


    原来她还知道啊。


    陈焕顿时高兴了,凤眼睁大些,扫过枫黎的脸。


    收回视线时,薄唇已然翘起了弧度。


    那暗戳戳窃喜又不想让人看出来的样子,在枫黎眼里特别可爱。


    就像他被她护着狐假虎威时那洋洋得意的样子一样,总是让她很想笑,想抱着他亲吻。


    她想做便做了,臂弯圈住陈焕的腰身,又一次吻在他唇上。


    “陈公公好生诱人,净知道勾.引我。”


    “谁、谁勾引你了!”


    陈焕面上一红,连敬语都省下了。


    他嗔瞪枫黎两眼,心说,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怎么就勾.引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可不是么,他们就是偷情啊……


    第三十五章


    晋江独家发表/莫八千著/感谢所有正版小可爱~-


    枫黎笑着将人拥进怀里。


    说来奇怪, 以前只是觉得陈焕某些时候颇为有趣,跟他相处心情不错,可自从他将心思捅破, 叫她也往那方面去想了之后……


    瞧见他这副埋汰人的模样,竟是都觉得满心愉悦, 止不住笑意了。


    她低声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看到陈公公,我都特别开心。”


    “唔。”


    陈焕双手撑在榻上, 背脊不由得直了直。


    他总是这样, 叫人捧着时, 不由自主地“傲”一点儿。


    尤其是在枫黎面前。


    “郡主真会哄人,奴才都比不得。”他别有深意地醋道,“往日没少与人说吧。”


    “往日说得多少我不记得, 但日后怕是要总与陈公公说了。”


    话音都未落下, 她就瞧见陈焕的唇角往上翘了些。


    在她面前, 他真是一点儿事都藏不住, 快把心绪全写脸上了。


    见陈焕不答, 她垂头:“我看看你腿上的伤。”


    说着就去翻他的衣裳, 直接把人给惊得险些跳起来。


    “郡主……!”陈焕按住枫黎的手腕,“郡主, 不然奴才自己来吧。”


    “怎么,害臊?”


    枫黎手腕一翻, 握住他的手掌。


    温热的, 比她细皮嫩肉多了。


    她故意笑话道:“先前都处理过两次了, 还差这一次?”


    陈焕喉咙滚了滚。


    郡主亲自帮他处理伤口,他巴不得呢。


    可伤在大腿上,他难免忌讳。


    说心里话, 他挺期待的,希望郡主能接受他的残缺。


    只是,现在他自己都还没准备好,更别提郡主。


    郡主毕竟没见过他们这等人恶心的身体,即便瞧见之前不觉得有什么,也不一定在真真切切看见的时候轻易接受。


    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


    他自己都不愿多瞧。


    枫黎见他推拒,心中明镜一般,立刻了然。


    她将人往自己身上搂了搂,笑道:“只是挽起裤腿,你不必多心。”


    陈焕身上板着的力道松懈下来。


    他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郡主一点点挽起了他的裤腿。


    发觉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腿上,心跳加快。


    唔,只是看看他的伤口,露出了腿而已,怎么这么……


    他抿住嘴唇,垂眼,掩去那抹不自在。


    偏偏枫黎看到他的腿,又抿了抿唇,让自己别笑得太明显。


    她轻咳一声:“陈公公……”


    陈焕看她欲言又止,还以为是自己叫人嫌了。


    他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腿:“是奴才的错,碍郡主的眼了。”


    枫黎没让他躲,手掌扶住了他微凉的膝盖。


    “我是特别想说……”


    她从小到大性格爽朗不羁,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差的,良好的教养让她从来做不出不考虑其他人情绪的冒犯事,不然,真是想多跟他动手动脚一番。


    她到底还是没压下笑意,直白夸赞道:“陈公公的腿真漂亮。”


    皮肤细腻白净,笔直修长,一丝赘肉也没有。


    肌肉也恰到好处,匀称得很。


    “……”


    陈焕更是把腿往后缩了。


    只是,这回成了羞的。


    “郡主什么时候学得如此油嘴滑舌,净知道说这种好听的哄骗奴才。”


    他嘴上埋汰,心里却拦都拦不住地……


    想到了某些模糊不清的缱绻画面。


    脸上开始升温,害怕被郡主发觉自己正在胡思乱想,还想得那般污秽不堪,连忙别开头,不让她看到表情:“往后郡主甭再这么说了!”


    郡主指不定想不想碰他呢,他倒好,当着郡主的面都敢想到那去了!


    真是不知好歹,臭不要脸。


    “为什么?”


    枫黎不解,看陈焕脸红成那样,没忍住啄了下他的唇角。


    她坦然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


    陈焕真是气她的坦荡。


    跟她的坦荡直白相比,更显得他上不得台面。


    “好了,给你检查一下伤口。”


    枫黎揭开他腿上的绷带,细细地看了看情况。


    她点点头,满意道:“看来这次陈公公有好好在意自己。”


    陈焕低哼:“没人把奴才远远甩在身后便够了。”


    呵,又开始阴阳她了。


    枫黎心中发笑,碍于处理伤口是个精细活儿,便没立刻回他。


    她从药箱里拿出军医配的外伤药,给陈焕上药。


    陈焕拿余光瞄她好几眼。


    郡主怎么不说话?


    表情还这样沉,笑都不笑一下。


    是……生气了?


    都怪他,总是喜欢顶撞郡主。


    难道还希望郡主像一个普通宫女一样,处处哄着他么?


    他果真是不知好歹。


    他低声道:“怪奴才先前没好好修养,日后彻底养好了,自能跟上郡主的脚步。”


    余光又瞄了郡主几眼,还是那样,面色没变化。


    他胸有点闷,也不知怎么的,在其他主子面前分明会说好多奉承人的好话,再是违心不愿,也能面色不改地说出口,这时候却大脑空白,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了。


    “郡主若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奴才没与人亲近相处过,许是……”


    枫黎系好了绷带,还未等他说完,便转身拥住了他的腰。


    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搂住身子后倾的陈焕。


    她吻在那对在她面前从来吐不出好话的薄唇,啄两下示意,这人就乖乖地张开了嘴迎她侵入。


    气息交织,不一会儿,气氛就变得黏黏糊糊的。


    陈焕被亲得身上有些发软,手臂不由得弯下去,肘撑在榻上。


    往后一跌,两人便靠得更紧密了。


    “郡主……”


    他低低地唤,嗓音微哑。


    “陈公公与我相处不用那么小心,像从前一样就好。”


    枫黎几乎将人推倒,手掌托在陈焕背脊上,掌心能隔着衣料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轻抚了抚:“我喜欢你那样。”


    那样……是哪样?


    陈焕半懂不懂:“什么样?非要奴才嘴上不饶人才行么?”


    “呵呵……”


    枫黎把下巴搭在他的颈窝,笑起来时,身体轻轻地震动。


    她嗓音沙沙的:“原来陈公公还知道自己的臭毛病啊。”


    换做旁人说他有“臭毛病”,他还真不乐意。


    但郡主这么说他,倒是叫他红了耳朵。


    陈焕感受到颈窝的痒,似乎连带着心脏、腰腹也跟着痒了起来。


    他感受到了从前面对郡主时一样的宠溺。


    他觉得郡主或许是真的对他有感情,而不是单纯的利用、做戏。


    “郡主可要想好了,奴才这毛病……难改。”


    “不用改。”


    枫黎从来不是看表面的人,她知道陈焕在意她、对她好,每每见到她时,眼底的情愫和雀跃的、洋洋得意的小心思都快藏不住了,别提多有趣。


    即便嘴里说得不好听,她也能知道他的心思,知道他对她从没坏心。


    这样的人,比那些口蜜腹剑的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喜欢陈公公的小性子。”她侧头,吻在他发烫的耳垂上,“这样挺好的。”


    她说的不是“性子”,是“小性子”。


    那种被人捧着宠着的感觉从心口迸发,咧到唇边。


    陈焕感觉自己被哄得七荤八素的。


    他希冀道:“郡主可别骗奴才。”


    “当然。”


    一时之间,房间中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安静,也温馨。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不知不觉,就腻味了许久。


    陈焕缓过神,主动开口:“郡主先前吩咐奴才做的事,奴才会找合适的时机与皇上说的。”


    他下意识地讨好枫黎,希望她可以看在他的用处上,多待他好些。


    “嗯,不着急,你看着办就好,宫里最了解皇上的也就是你了。”


    枫黎摸摸他的头,意外地发现陈焕在被她摸时条件反射般垂下了眼睛。


    从微红的耳朵上可以想象出他的内心。


    真不知道如果就这么散开他的发,从身后将他搂在怀里……


    他的反应该是多么有趣而诱人。


    慌乱,又气又羞,炸呼呼地瞪她。


    但最终,还是乖乖地被她搂着,动也不敢动。


    她都能想象出陈焕的表情。


    须臾间,呼吸变得紧促,搂在陈焕腰上的手臂也收紧了些。


    她扭头,把脸贴在他温热细腻的脖颈间,感受到他喉咙颤动着滚了滚。


    “郡主,奴才在外奔波大半天了,身上是否会有些……不好闻?”


    陈焕还记得呢,梦里那宫女可是一上来就问他为何总有股若有似无的难闻气味。


    他说得有些干涩,不想提起,却不得不提。


    枫黎否认:“怎么会,陈公公用的熏香真的很好闻。”


    说话间,还不忘在他脖颈间嗅了嗅。


    “……!”


    陈焕心头一跳,说不出是害羞还是窃喜。


    他假意一本正经道:“奴才一会儿叫人为郡主送来些。”


    “不要。”枫黎摇摇头,牙齿放轻力道咬在他颈间,“陈公公时常来见我就好了。”


    “嗯……”


    陈焕本能地低哼一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连忙抿唇,收了音。


    心头泛起一股怪异感——


    郡主为何这么熟稔、这么会撩拨人?


    不管怎么说,床笫间的事,她似乎太自然了。


    心里酸水泛滥,还有点儿气,身子却不争气地软了下去。


    许是做过春.梦感受过那股“难耐”,他总觉得腰腹间酸酸涨涨的,总想着张开腿与郡主贴得更紧密些,只是他……不太敢。


    怕一上来就这般不知廉耻地冒犯,惹得郡主不快。


    “太频繁与郡主相见恐怕会叫人生疑。”


    他不得不说起正事,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枫黎点点头:“也是,那……不在殿里,去后花园找个隐蔽的地方见?”


    陈焕笑了一声:“郡主说得就跟……”


    说到一半,他闭了嘴。


    就跟偷情似的。


    可不是么,他们就是偷情啊。


    呵。


    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偷情。


    如果郡主能在乎他一辈子的话。


    思绪飞转,眼眶红了一圈。


    从前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下贱身份和残缺的事实,现在却突然觉得疼了。


    如果他也能光明正大地跟郡主在一起就好了。


    哪怕只是个男宠,哪怕郡主只是短暂地宠幸他一下……


    至少也能有个人尽皆知的身份。


    枫黎见他情绪转变,立刻从明白了他本来想说的是什么。


    她能理解陈焕的不安与难过。


    可惜她现在没办法给出任何承诺。


    她轻轻拍了拍陈焕的后背,但没接茬,转而道:“宫里事多,来回走动,只要陈公公别刻意躲着我……见面的机会还是不少地。”


    陈焕听出她话里有话,但他反驳不了。


    他的确是躲了郡主好几日。


    “奴才知错,往后不躲着郡主还不成么?”


    他不太自在,想要撑起身子坐直些,手掌一不小心按到了一块儿莹润微凉的触感。


    他一愣,几乎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定是他送予郡主的玉佩!


    他看过去,果然瞧见,那块莹白的玉又被她配在了腰间。


    而他,今日从头到尾都盯着地面躲着郡主,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


    难不成,郡主已经戴了好几日了?


    如果他没躲着郡主,是不是一早就能发现玉佩,就不用难受好几日了?


    也免得……叫郡主生气。


    怪不得郡主会以为是他退缩了。


    郡主这举动,分明就是明晃晃的回应啊。


    郡主肯定希望他能发现吧。


    可他竟然那样躲着避着。


    他很是内疚,又道:“叫郡主失望了,都是奴才的错。”


    枫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摇摇头:“无妨,这些都是小事,不用因此多想。”


    她看陈焕的模样,见他真上心了,敛起了眉头。


    “还以为你瞧见了会高兴呢,谁想反倒叫你难受了,不如就摘下……”


    “不准!”


    陈焕立刻变了脸,知道郡主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反驳。


    她敢说要摘下他送的,唔,定情信物。


    她不一定觉得是信物,他也不曾说出口,但在他眼里就是。


    枫黎重新露出笑容:“好,听陈公公的,不摘。”


    她是挺想见到陈焕发现她戴了玉佩之后,暗戳戳挺直腰板、得意洋洋的样子的。


    但没见着也没事,无非就是想让他高兴罢了-


    枫黎练武出了一身汗,命人准备了热水,舒舒服服地躺进木桶中,瞌上双眼休息了片刻。


    从前在北地时,她总是在军营一整天,到了晚上才能回王府舒舒服服地泡上一会儿,感觉一身的疲倦都被温热的水洗净了。


    如今倒是清闲,练两个时辰的武,就能立刻泡澡。


    她眯了一会儿,算算日子,已经十余日没跟陈焕单独相处了。


    见面是很容易,找个由头就行,但没法独处啊。


    就算因为正事碰了面,在外人面前也不能逾距,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客套话。


    偶尔将陈焕叫到殿里一次待个一刻钟还行,要是隔三差五就摒退其他人两人单独在殿里,早就出大事了,不叫人发觉才怪呢。


    如今时不时能瞧见,但说不了体己话,摸不着更亲不着。


    光看见不能碰,那不是馋人么。


    可惜一点办法没有,身份摆在这,他们相处本就不易,加上她身份特殊……


    就是走得近一些、多说几句话,都怕叫有心人胡言乱语,使得皇上对陈焕的信任度降低。


    宫里真是处处都不好,哪里比得上她的北地。


    还是想回去啊……


    “郡主。”


    绪白走进房间,打断了她的思绪。


    脚步比平日里快一些。


    枫黎睁开微沉的眼睛:“怎么了?”


    “皇上请您去一趟。”


    绪白将新衣裳放好,拿起浴巾递到枫黎手上。


    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是什么事。”


    枫黎起身,将浴巾裹在身上:“许是北地有动静了。”


    这几个月住在宫中,除去节庆宴会,皇上很少主动召她见面。


    算算日子,耶律丹怕是已经稳定了国内政权,开始对大燕虎视眈眈了。


    皇上召见,自是不可能拖拖拉拉。


    她很快就将头发擦得半干,换好得体的衣裳,去了勤政殿。


    一进殿门,就发现几名重臣也在。


    她明白自己多半猜对了。


    “云安来了。”皇上揉了揉太阳穴,“北边有情报传来,似有大军集结的动静,但边境险阻重重,目前还没能探出虚实,朕这才召你和诸卿过来商议,你在北地时间长,对此怎么看?”


    “皇上,虽然呈国自老国王去世后内斗不断,但既然是野心勃勃的耶律丹胜出执掌了政权,依臣对他的了解,必然会集结兵力发动奇袭,一方面是发动战争让呈国上下一致对外,一方面,他就是想借着我们对他们内乱的松懈,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郡主说的有些道理,但他们内乱本就满地疮痍,如今北方冬日才过,他们再怎么搜刮民脂民膏,怕是也拿不出足够的粮草支撑战争吧。”


    “所以啊,耶律丹就喜欢方大人这样论调的大燕官员,我大燕松懈下来,他们出其不意地攻下一城,以战养战,呈国的大计不就成了么?”


    “你……!”


    方大人被枫黎狠狠地噎了一把。


    他呵斥:“郡主把老臣说得像是敌国的奸细所谓何意?皇上明鉴,老臣都是为了北地百姓的安稳着想,才会不希望再起干戈啊!”


    “谁都不希望北地干戈不断,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一点儿准备不做只会任人宰割。”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谁也不会让着谁。


    但显然,枫黎更占上风,压他一头。


    在北地十余年时间,她早把北地的百姓和将士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也更是她肩负的责任。


    作为主帅,作为郡主,作为城中掌事的人,她有责任保护大家的安全。


    “若耶律丹真想大动干戈,又怎会让阿娜公主来我大燕和亲?”


    “是啊,皇上,臣听闻耶律丹与阿娜公主一母同胞,关系甚好,如今阿娜公主在我们手里,他即便真有狼子野心,必定也会考虑阿娜公主的安全。”


    皇上敛着眉头,一边按太阳穴一边听他们争论。


    他问:“瑞王府那边什么情况?”


    “回皇上的话,阿娜公主从未与外人有接触,在府中很是安分,只偶尔外出游玩,也未见可疑之处;王府中的下人都是精挑细选查验过身份的,不可能有呈国的奸细,请皇上放心。”


    “嗯。”皇上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


    枫黎心知,这局她是输了。


    不得不说,对于不了解耶律丹和阿娜的人来说,真的会以为两人关系如此亲密。


    实际上,他们的确是至深的血亲,却也是以死相争的劲敌。


    只不过,她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罢了。


    她收敛起脸上的凝重,轻笑一声:“我倒是险些忘了,阿娜公主还在我们这儿。”


    “郡主只知行军打仗,却对朝中许多事情不甚了解,也属实正常。”


    方大人挺直了腰板,说话都变得硬气了。


    大抵是知道枫黎很可能与某位皇子成亲,怕影响自己日后的仕途,没说太过分的话。


    “方大人说的是,我只是分析北地和耶律丹的情况,大局还得与大家一并讨论,才能真正得出对我们大燕最好的方法。”枫黎说完,低低地咳嗽几声,“皇上恕罪,来这儿前头发还未干透,路上吹了风,许是有些着凉,不知可否请人煮上一碗驱寒汤。”


    “开春渐暖,但风还是凉的,要多注意身体啊。”


    皇上看向陈焕,摆了摆手。


    他吩咐:“带郡主下去休息,好好照顾。”


    陈焕躬身:“是,郡主请随奴才来吧。”


    他领着枫黎进了耳房,吩咐一个小太监去准备驱寒汤后,关上了门。


    枫黎一改在勤政殿中正经严肃的模样,眉眼间漾起笑意。


    好不容易又有了次独处的机会,还是光明正大地独处,怎么不叫她欢喜?


    她才说什么,便见陈焕背对着她,压着嗓子开了口:“郡主提起国家大事时,真是专注,奴才好生佩服。”


    “……?”


    她顿住,怎么觉得这不像好话?


    思绪飞转,很快就明白了陈焕在意的是什么。


    于是她故意问得离谱:“陈公公不会连皇上的醋都要吃吧?”


    这回换陈焕顿住了。


    他气哼哼道:“郡主可甭给奴才扣帽子,奴才担不起。”


    “怎么能说是扣帽子呢。”枫黎站定在他身后,温声笑道,“陈公公不就是在怨我一到了皇上面前,便只知道看着皇上,不去盯着你瞧了么?”


    陈焕终于回头,嗔瞪她一眼。


    毕竟要避嫌,不是非得让她盯着,可……


    总不能一眼都不看他吧?


    就跟他不存在似的,谁能受得了这种忽视啊?


    见郡主专注严肃,总有种自己在她心里永远只能往后靠的感觉。


    他又别开头,故意不去看她:“郡主定力好,奴才可没有郡主那般定力。”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指间的薄茧蹭得他掌心发痒……


    第三十六章


    晋江独家发表/莫八千著/看盗默认替作者挡灾-


    昨天中午12点时把上一章末尾补了一点点


    12点前看的朋友可以往上翻一下, 以免接不上~-


    枫黎没忍住,噗嗤一笑。


    她圈住陈焕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陈公公的意思是, 方才在殿上一直盯着我瞧?”


    说话间,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热的气息在一呼一吸间拂过皮肤, 陈焕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他推了推枫黎:“这儿不是郡主殿中……!”


    皇上、皇子就连许多大臣都在隔壁,郡主未免太大胆了些!


    “皇上又不会亲自过来,陈公公手底下的人, 想必不会没规矩到直接推门而入吧?”


    枫黎反而抱得更紧了, 不让人离开, 还啄了啄他的脸颊。


    陈焕本就不是真心推拒,推搡的手渐渐变了力道,轻轻揪住枫黎的衣角。


    心下会因为皇上就在附近而不安, 但身后的温度更叫人迷恋。


    他压下欢喜, 不动声色问:“郡主就这般想奴才么, 才多久不见。”


    枫黎不喜欢拐弯抹角, 直言道:“自是想念, 陈公公呢?”


    “奴才每日忙碌, 可不似郡主那般悠闲。”


    只是,每每闲下来, 就忍不住想她,总想找个借口去一趟永宁殿。


    而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 若想长久, 就得理智。


    他们就是想相处也没什么机会的关系。


    没法见面, 没法公开。


    但他已经很满足了,能得到郡主的一丝垂爱,是他这辈子的福分。


    他偷偷动了动, 牵住了枫黎的手指。


    让他心脏发软的是,郡主顺着他的力道,牵住了他。


    她开口:“回头。”


    声音不大,似命令又似轻哄。


    陈焕已然明白她想做什么。


    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他回头,果真被轻轻吻住了唇。


    他们许久没这样独处了。


    十天时间在漫长的宫中岁月中不过是一眨眼,但自从有了郡主,便知道了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时刻刻地想,因为时间的漫长而感到难熬,又因心有期盼而撑得住一切。


    枫黎在陈焕唇上轻吻几下,继而张开唇齿,直接却小心地索取。


    拇指抚在他的耳朵上时,明显感受到了发热的温度。


    陈焕觉得自己听不争气的。


    过去挨了板子都是硬茬,如今被亲上两下,却站都站不稳了。


    脚下发软,被她亲得后退了两步,背脊磕在了门上。


    他喜欢被郡主亲吻,可心中总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抑制不住地冒酸水——


    郡主如此熟练,从前亲吻过谁?


    那人……会不会比他亲起来更舒服?


    至少,也不会像他一样处处刻薄还身子残破吧。


    他还是自卑。


    每次想到都会自卑,尤其在郡主面前,更是难受。


    “陈总管,驱寒汤好了。”


    身后只有一门之隔的声音惊醒了他,他一个激灵,霎时间,头皮又凉又麻,身子一动,便弄得木门晃动,“咯噔”响了一下。


    他背脊紧绷,连忙无声地在枫黎腰间推了推。


    枫黎离开他的唇,不答,目光隐忍地扫过陈焕略显慌乱的模样。


    原来万事沉稳、面不改色的陈公公也会有惊慌的时候啊。


    她故意又往前凑了凑,换来陈焕的躲闪。


    他没说话,枫黎却从他眼里看出了某种轻嗔——


    他仿佛无奈地含怨唤了声“郡主”。


    她无声地笑了,在陈焕唇上啄了啄之后,转身坐到供宫人偶尔落脚休息的榻上,闭目养神。


    上一秒还如胶似漆,这会儿就端出了郡主的架子,一本正经了。


    陈焕真不知道郡主到底是怎么做到偷腥偷得如此气定神闲的。


    让他的心脏跳成这样,自己反而悠悠然的。


    他心中暗戳戳地想,以后决不能再这样任由着她亲了。


    打开门,他脸色不好看:“放好就退下吧。”


    “陈公公倒是体恤人,不舍得手底下的小孩儿跟你一起被骂啊?”


    枫黎此话一出,端药汤来的小太监身子一抖。


    他心想,怪不得陈总管的脸色看起来如此难看,原来是被郡主训斥了。


    “郡主想多了,您想骂便骂就是,与奴才何干?”


    陈焕阴沉着脸,拿眼角睨了他一眼。


    那太监又是一抖,忙不迭地跑了:“郡主,陈总管,奴才告退。”


    “咯啦”一声,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瞧你把他吓得,一溜烟就不见了。”


    枫黎忍俊不禁,冲陈焕招手。


    她笑道:“陈公公阴沉着脸的时候还真有些吓人。”


    “……”


    陈焕自知如此,可就是不愿这话从郡主嘴里说出来。


    他不过去,反而佯装要走:“既然如此,郡主不见奴才便是。”


    “陈公公怎么这么爱生气。”


    枫黎探身,牵住他的手,把人往自己身边拽。


    她坐在榻上,环住陈焕的腰。


    陈焕不自在地假意挣了挣:“奴才就副脾气,改不了。”


    说完,还拿眼角瞄了瞄枫黎。


    见她正灿笑着看他,薄红立马染上耳根。


    “那我便多哄着陈公公些?”


    耳朵更红了。


    陈焕不吱声,想回抱她,又不敢。


    半晌,憋出来一句别的。


    “前些时日,奴才依照郡主的意思提醒皇上注意北边的动静,这才能发现此次的端倪,皇上心烦,奴才便借此机会与皇上表明了是郡主有此远见,皇上这才唤郡主前来的。”他陈舒了前因后果,有些为枫黎抱不平,“可方才在殿前,皇上还是向着那些老东西说话。”


    他怕枫黎忧心自己带出来的兵和北地的百姓,安慰道:“不过,皇上也并非不在意郡主的话,日后奴才再寻其他时机为郡主说话,这次的事儿也会叫人多留心,不会叫百姓们受到蹉跎。”


    “是啊,皇上不希望我势头太盛而已,不一定是真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枫黎敛了敛表情,停顿片刻,轻叹了一声。


    皇上给足那些老臣面子,不能叫那些年过半百的人被一个他们眼里的“黄毛丫头”给压上一头,既让他们心里舒坦,又敲打敲打她,叫她收敛起锋芒。


    后面暗中派人关注北地动向,也不会耽误了大事。


    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陈公公不用太过忧心。”


    “郡主倒是通透。”


    陈焕喜欢她,想看她好,自然希望皇上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郡主。


    只是这种事儿,完全急不得,越急越乱。


    他跟枫黎保证:“奴才一定尽力为郡主分忧。”


    枫黎没言语,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圈在陈焕腰间的手臂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赖着。


    许是昨日就知道皇上要召众人议事,知道兴许有机会与她见面、相处,陈焕似乎特意为衣裳熏了香,此时就连皮肤上都被染了淡淡的香气。


    搂着他,就觉得自己浸在了叫人愉悦的淡雅气息中,心神平静。


    她安静地抱他一会儿,轻声问:“特意熏了香?”


    陈焕冷不丁被人说出小心思,面上一烫。


    他不承认:“都是陈顺准备那些,奴才不知。”


    话音未落,就听耳旁响起了清脆的笑声。


    笑得他有点儿想躲,也有些想在郡主腰上掐一下“惩罚”她。


    就知道笑他,他特意准备准备有错吗?


    还不是希望她喜欢。


    他想出言嗔上几句,感觉到郡主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又收敛了情绪。


    在温热的怀抱里,心脏软了几分。


    只一墙之隔的正殿中,皇上与两位皇子、数位重臣讨论边境战事,谁也不知道这位叫皇上都不得不有所防范的高门贵女,正拥着一个低贱的阉人。


    不管郡主对他感情深浅,不管是真动了心思还是虚与委蛇,不管日后是否会厌弃他……


    拥着他、亲吻他的触觉都是真实的。


    他至少这一刻被她抱在怀里。


    谁都没有这个待遇。


    只有他,一个残破低贱的奴才,能在此时此刻得到。


    这样的想法让陈焕的胸腔一阵发烫,浓郁的依恋与悲戚同时涌入大脑。


    幸福感越是真切,他就越像是看到了日后数不清的苦闷——


    他知道,他们没结果的。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郡主嫁与皇子、成了嫔妃乃至是皇后,在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上依然冲他勾勾手指。


    他能在苦闷的宫中生活里偶尔侍奉郡主几次,已是不易。


    其余时间,就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低垂着脑袋,扮演一个乖顺得力的奴才,然后……


    看着郡主与某位身体健全模样俊秀的男人成双成对。


    或许郡主知道健全男子的好,便厌弃了他也说不定。


    没准还会把与他的今日当做污点。


    沉默总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因为他们难以逾越的身份鸿沟,陈焕控制不住地心酸。


    他压下赧然,轻轻地碰了碰郡主的唇。


    枫黎看透动作里的意思,笑着扬头与他亲吻。


    手掌勾住他的后颈,把他往下带。


    唇齿相依,柔软湿濡,她能感觉到陈焕在小心翼翼地回应她。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大胆。


    从前亲吻过几次,都是“逆来顺受”的模样。


    陈焕很快就被亲得微喘。


    这还没什么,最叫他觉得丢人的是每次亲几下,他身上就不受控制地发软,明明没真正经历过情事,但就因为梦到过两次有的没的,而频频回味起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感觉。


    真不知是单纯被亲得,还是应该怪那些胡思乱想。


    胳膊搭在枫黎的肩膀上,撑住自己的重量。


    他不好意思也不敢直接赖到郡主身上。


    倒是枫黎笑了起来,一边啄他的耳朵一边道:“陈公公可以抱住我。”


    陈焕面上更烫了。


    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靠了过去,双臂圈住她的脖颈。


    从前他总觉得这样腻腻歪歪的实在可笑,觉得两个人就不能好好各站各的么?


    这会儿与郡主一连数日没机会相处,只能偶尔匆匆见一面,才明白真的会控制不住地想要腻味着,恨不得这辈子都这么腻在一起。


    他在枫黎的默许下,将脸靠在她的颈窝。


    紧密无间地相拥在一起,除了衣裳,再无空隙。


    想起隔壁正殿中的人上人,莫名有种报复的快感。


    仿佛背着那些高高在上的男子与郡主偷.情,就弥补了永远没法让郡主承认自己的痛苦。


    他忍不住带着阴暗的思绪开口:“若有人推门而入瞧见郡主与奴才如此,只需大叫一声,众人便都知道郡主这般与奴才苟且了……郡主要怎么办?”


    枫黎眼珠微动,落在陈焕的背脊上。


    她淡声开口:“谁进来,我便杀了谁好了。”


    陈焕呼吸短暂地窒了一下。


    如今的枫黎是杀敌无数的将军,手段不用多说。


    他问:“就是皇上也杀?”


    “呵……”枫黎笑出了声,“开玩笑的,即便是奴才也不能随意处置啊,好歹是一条人命。”


    “那郡主……?”


    她咳嗽两声,装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我一掌将陈公公击飞出去,把驱寒汤摔在地上,说:你这混账奴才烫着我了!怎么样?”


    “……”


    陈焕气得脸都涨红了,一把掐在枫黎的腰上。


    因为生气,没少使劲儿。


    枫黎“嘶”地抽了口气,但不恼不火,反而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她捉住陈焕的手,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拇指轻抚了抚。


    “陈公公这性子啊……真烈。”


    “郡主自找的。”陈焕哼,“嫌弃咱家这混账奴才,便别碰,别抱。”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压根没躲,就老老实实给她抱着。


    他端起一旁的驱寒汤:“汤药已经温了,郡主还是快喝了吧,别放凉了。”


    “好。”


    枫黎接过碗,一饮而尽。


    “咚咚。”


    敲门声传来,紧跟着是陈顺低声的提醒。


    “干爹,皇上那边似是要结束了。”


    陈焕一顿,离开了枫黎的身子。


    动作干脆,但瞧那眉头微敛的样子,显然是依依不舍的。


    “时间很久了,奴才不便一直在这儿,就先退下了。”


    枫黎扫过他被亲得微微肿了些的唇,点点头:“去吧。”


    唉,就是偷偷相处,也不能太过分。


    下次得比今天亲得更轻更少一点儿才行,不然容易惹人怀疑。


    她在陈焕离开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略呆了一会儿,才走出耳房。


    绪白一直听吩咐侯在外面。


    她立刻上前:“郡主。”


    唤了自家郡主的同时,眼睛往陈焕刚才离开的方向瞥了瞥。


    她总是觉得,这段时间郡主跟陈总管有些奇怪,难道是达成了什么合作?


    她小心地问:“我看郡主这些天跟陈总管走得颇近……”


    枫黎半真半假地解释:“嗯,陈公公会寻合适的时机替我在皇上面前进言的。”


    她从不怀疑绪白对她的忠诚,但正因为如此,绪白若知道她瞧上了陈焕,兴许反而好心办坏事,让局面没法挽回,所以,她跟陈焕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原来如此。”


    绪白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真心为枫黎开心。


    她叹:“太好了,陈总管终于肯帮郡主了。”


    本来觉得这段时间郡主放在陈焕身上的心思比往日多了些,心想着即便他再受皇上信赖,也不过是个奴才,而郡主身份高贵,更是立下赫赫战功,有天壤之别。


    既然陈焕不知好歹,没必要待他那般,她直为自家郡主不值。


    见到如此,才稍微宽了心。


    “此次皇上召郡主前来,可是有好消息?”


    枫黎摇摇头:“皇上对我的防备比想象中要重,不太对劲儿。”


    她垂眼,眉梢微敛。


    她总觉得皇上不像是单单防备她。


    不然,她已经在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哪需要这般防着?-


    太后素来有礼佛的习惯。


    自从年初皇上祭天时遇刺,便更是看重此事,以求对皇上的护佑。


    四月初八佛诞日,太后携女眷礼佛。


    枫黎自然在列。


    年初的时候,她就曾陪太后礼佛,实实在在地体会过一次一动不动地跪上许久的痛苦,不止是双腿酸软发疼,更主要的是,太无聊了。


    她在北地时有父王宠着哄着,从小就是王府中的小霸王,哪里做过这种事。


    让她礼佛还不如给她找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打上几个回合。


    这次佛诞日,听闻太后还特意请了几位高僧入宫,想来必定要比上次……


    跪上更多时间。


    正愁着,绪白欢欢喜喜地从外面进了屋。


    她笑道:“郡主,陈总管方才送来了新衣,说郡主可以着这身去礼佛。”


    枫黎将托盘上素净的衣裳拎起来一瞧,竟然是件广袖的。


    不夸张,但若需要,可以遮住手掌。


    衣服下面还藏了一个缩小版的九连环,制作很是精细小巧,刚好可以拿在手里。


    有广袖掩盖,不会叫人发现。


    “陈总管果真是跟郡主一条心的,郡主真是厉害,到底是怎么让向来油盐不进的陈总管为您办事的?”绪白忍不住碎碎念,“绪白可太佩服郡主了。”


    枫黎笑了笑,心说,这“法子”要是让绪白知道了,肯定是要惊得跳起来。


    毕竟,太监身份卑微,是世人眼中最最下等的存在,少有人愿意与他们为伍。


    不过她自打在战场上看到性命是如此脆弱之后,就越发觉得,人与人没什么不同。


    不论是打头阵的奴隶,还是普通的士兵,亦或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就是王孙贵胄……


    在尖厉的刀剑面前,都那么脆弱。


    一刀见血,她轻而易举就能收割他们的性命。


    每次她在将士们的欢呼中取得胜仗时,都有无数家破人亡。


    人的一生太短暂了。


    兴许她下次出征时,便也一样……


    再回不来。


    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想做什么便去谋划,为了最终的目的,她也可以隐忍蛰伏。


    一切选择,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在短暂的一生里尽可能过得快活。


    她喜欢陈公公,就喜欢了。


    她要好好体会这段感情,也不枉她从北地回京一趟。


    “陈公公的确心细。”


    枫黎夸赞了一句,将九连环放在柜子上。


    她吩咐:“你先在外面等我,我换好了就出去。”


    “是。”


    枫黎换好衣裳,又简单梳妆打扮,直接去了礼佛堂。


    宫中嫔妃几乎到齐,几位大师与一同进宫的弟子已经准备好一切。


    陈焕作为总管,这等万不能出了差错的大事,自然是要在场。


    他熟练地指挥手底下的人做事,将一切安排地井井有条。


    察觉枫黎过来,他拿余光瞄了一眼,继续按部就班地吩咐。


    而心底早已因郡主穿了他准备的衣裳而乐开了花。


    忽而觉得,他们这样的关系倒不是一无是处,有些隐秘的喜悦和暧昧,就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知晓,似乎无需言语,就已经互通了情意。


    “陈公公。”


    有些时候,避嫌得太过明显,反而叫人觉得不对。


    枫黎没藏着掖着,过去打了个照面。


    陈焕拢起双手,转过去欠了欠身:“郡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起初装得挺好的,垂着眼眸,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


    可心里痒痒,还是抬头看向了她。


    见郡主双手负在身后,就那么莞然地直直盯着他瞧,又连忙低头下去,脸颊泛起热意,轻柔的春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皮肤,更显得燥热。


    枫黎说得客气:“一路走来有些口渴,劳烦陈公公了。”


    陈焕往旁边一瞄,不用开口,就立刻有人很有眼力见地去端了茶回来。


    除去陈顺,宫里就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他俩的关系。


    那太监心里想的是,端茶倒水这种事怎么能让陈总管动手?


    于是恭恭敬敬地将茶奉到枫黎面前。


    “郡主请用茶。”


    “唔。”


    枫黎站在原地没动。


    看看眼前人,又看看陈焕。


    她沉声问:“让陈公公做这么点儿事,都要假以人手么?”


    小太监背脊一紧,双手端着茶不知所措。


    完了,突然想起同屋的太监说过,郡主与陈总管关系不好,还见郡主在勤政殿旁的耳房中呵斥过陈总管,若不是跑得快,险些殃及了自己。


    这回变成了他夹在郡主与陈总管之间,倒霉的不会是他吧??


    他想向陈焕讨饶帮忙,但没敢。


    听闻郡主对绝大多数下人都和睦的很,总好过被陈总管盯上吧?


    想通了,他小心道:“郡主体恤,陈总管劳累许久,这种小事就交给小的吧。”


    “陈公公深受圣恩,就是不一样,一点小事都不愿意做了。”


    “罢了,给咱家吧。”


    陈焕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茶,上前一步。


    他俯身,双手奉上:“郡主。”


    枫黎低哼一声,终于满意地翘起唇角:“这还差不多。”


    她故意放慢速度,慢条斯理地接过茶盏,中指与无名指在陈焕的手心暧昧地抚了抚。


    指间的薄茧蹭得他掌心发痒,险些手指一蜷,握住她的手指。


    “……”


    陈焕眼皮一跳,条件反射般抬眼。


    在郡主眼里看到明晃晃的笑意。


    她好像在说:下回记得别叫旁人动手,自己上前伺候——


    好给她机会亲近亲近、吃吃豆腐。


    还这么多人在旁边呢,兜一大圈子就是为了调戏他,真是……


    幼、幼稚!无聊!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陈公公果真是……见多识广……


    第三十七章


    晋江独家发表/莫八千著/感谢所有正版小可爱~-


    “云安来了。”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贵妃携大宫女菊儿缓缓来到枫黎身边,“自打上次你赢了泽儿,泽儿便几次与本宫夸赞郡主聪慧, 总是念叨着想与你再切磋一次呢。”


    “娘娘谬赞了,与娘娘相比, 我这才哪到哪。”


    枫黎答的客气,将茶杯递给陈焕后,笑盈盈地看向贵妃。


    察觉出贵妃有意拉近她与三皇子, 她微微欠身作为行礼:“我儿时就听说过, 娘娘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女, 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满腹经纶,纵使是京中才子, 也少有人能与娘娘匹敌。”


    贵妃微微一顿, 继而笑道:“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 哪儿能与你们这些年轻人相比。”


    “我与娘娘擅长的不同, 自然没法相比, 只是娘娘若是个男子, 怕是早已登堂拜相了。”枫黎压低嗓音,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笑说, “臣斗胆猜测,三皇子殿下欲意推崇女学女官, 大抵是瞧见了娘娘的处境, 希望有才学的女子, 都可以在适合她们的位置上,肆意地施展才华吧。”


    她加重了“适合”二字。


    “……”


    贵妃沉默片刻,轻笑了笑。


    怪不得泽儿对云安郡主颇为中意, 不仅武艺高强用兵如神,心思也如此透彻,能说会道的,不仅把他们架起来,还字字在理,叫人很难以理反驳。


    “是啊,每个人都应该在合适的位置上施展才华。”


    她与枫黎私交不多,但每每相处,都觉得欣赏。


    这样的女子若是能当儿媳,再好不过了。


    她唇角轻扬,真心夸赞:“但郡主头脑伶俐,才识胆量皆高于常人,又何止只有领兵打仗这一技之长呢?也不必把自己困于一处,拒绝其他可能。”


    贵妃说话就是叫人心花怒放,夸得太好听了。


    枫黎不否认自己留在京中也能做出一番事业,只是对她来说……


    她更喜欢北地。


    她已然记不清幼时的事了,但总听父亲提起,她三岁离京时窝在他怀里哭了半宿鼻子。


    想来,那时天真年幼却也知道北地苦寒。


    可到了北地,却见了京中从未见过的辽阔与壮丽。


    于是,北地的风雪与高山成了她永远魂牵梦绕之地。


    她见过一碧如洗的天空,见过漫天的霞光,见过飞鸟穿越任何人无法穿越的山涧,见过细雪一粒粒地打在行军的帐篷上,见过大风沿着山脊飞扑而来,冰晶与雪尘横向飞舞着痛击在脸颊上。


    皑皑大雪之外,别无他物。


    似乎她才是那个闯入者,被天地所容纳。


    没见过的人不会懂。


    她向往山河,向往夏日无尽的碧草,与冬日在阳光下反着精光的雪原。


    四四方方的皇宫,容不下她。


    忆起那些,枫黎不由得露出笑容。


    但她并不否认贵妃的话:“娘娘说的有理,我多考虑考虑。”


    与贵妃的利益并非全然冲突,就没必要争执。


    两人正说着,只见瑞王妃与阿娜一同到来。


    王妃身量纤瘦,听说一直体弱多病,所以很少主持事宜,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出现。


    她驻足轻轻咳嗽几声,阿娜帮她抚了抚背脊,两人看起来相处的不错。


    枫黎冲他们欠身示意:“见过王妃,阿娜公主。”


    阿娜既然已经嫁到大燕,按理说已经没了公主的称号,只是瑞王侧妃。


    而瑞王妃听她这么称呼,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温婉地笑了笑:“想必你就是阿娜提起过的云安郡主了,早就想见见英勇神武的郡主,可惜本宫身体不好,没能早些相见。”


    “王妃谬赞了,我也只是略懂些兵法而已。”


    枫黎见王妃如此客气和蔼,不由自主地谦虚了一些。


    她这人总是这样,遇强则强,而碰到脾气秉性好的,便不在意那些虚名。


    可话音还未落下,她余光里就瞧见阿娜翻了个白眼。


    她冲阿娜挑眉,阿娜又白了她一眼。


    王妃是身子不好,但不是傻子。


    见她俩这样,跟个小孩子似的,不由得被逗笑。


    这一笑,又咳嗽了起来。


    也正是她咳嗽时一弯腰,叫枫黎顺着衣领瞧见了她皮肤上的伤痕。


    虽然已经做了处理,也用米粉做了遮掩,她还是看出了不对。


    阿娜帮她顺顺背:“王妃身体不适还未休整好,今日……”


    王妃看她一眼,无声地“嘘”了一下。


    阿娜闭嘴,撇了撇唇角。


    将阿娜嫁给瑞王当侧妃,本就有打压羞辱的意思,枫黎还以为以阿娜的性子会不适应王府的生活呢,没想到跟王妃相处的这么好,俨然要处成了姐妹。


    “太后驾到——”


    太监的声音一响起,众嫔妃就立刻止住的言语,纷纷转向门口。


    她们行礼道:“臣妾给太后请安。”


    “免礼吧,今日礼佛,无需那些虚礼。”


    太后自中间一路走到最前面。


    她回身面向大伙,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枫黎身上。


    枫黎冲她笑了笑,她面上严肃的神色缓和了些。


    她冲枫黎招招手:“云安到哀家身边儿来,你为国家为皇上效力数载,立下汗马功劳,可也因此犯下杀业,潜心礼佛,或能消除杀业,为你父王和自己积累福报。”


    枫黎脸上微变了变,垂眸应道:“是,谢太后挂念。”


    她在众嫔妃的注目下走到太后身边。


    地上已经放了软垫,在太后斜后一点儿的位置,一看就知道是早就为她准备了。


    在太后的带领下,众人纷纷按照品级跪在自己的位置上。


    每个人位置都提前备好了软垫,虽薄,但也比直接跪在地上强得多。


    枫黎一跪下,就发觉她的软垫跟上次的一样厚实。


    上次她跪的时候不知道,结束后听其他嫔妃偷偷抱怨,才知所有人的垫子都只是薄薄一层,她们要自己提前在膝盖里垫上厚厚一层,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而她膝盖里无需加垫东西就一点也不觉得硌得慌,显然是有人特意给她准备的。


    那时她还以为是太后体恤,才对她格外照顾。


    现在想来……


    她抬眼,看向陈焕。


    而陈焕感受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原来陈公公那么早就对她有想法了。


    她心中发笑,唇角的笑意怎么也没能压下去。


    啧,怎么没早些发现陈公公的心思?-


    礼佛结束之后,太后又将枫黎留下来,与她说了说话。


    枫黎能看出太后是真心喜欢她这个小辈,只是……


    她从礼佛堂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基本全散干净了,包括陈焕。


    本想着礼佛后抽出些时间与他相处,没想会是这样。


    她叫绪白问了两个小太监,全都说不出陈焕在哪。


    这么一寻思,她会想着趁众人礼佛后身子疲惫立刻回宫修养的时候与陈焕相处,那陈焕会借这个时间做什么呢?


    除了与她相处,或许……


    还会跟贵妃娘娘的人私下里见面。


    陈焕跟她坦白过,他与贵妃娘娘结盟,助姜怀泽登上帝位。


    她也知道陈焕跟菊儿一般是在哪见面的,于是叫绪白先回永宁殿,自己过去了。


    “请贵妃娘娘放心……”


    陈焕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垂眼,语气恭顺地改了口:“咱家会叫人尽快寻能工巧匠为娘娘打造的,这点儿小事菊儿姑娘何必亲自追来与咱家吩咐,差人唤咱家过去便好。”


    菊儿反应也是很快,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笑道:“这不是礼佛结束,见陈总管在场,就想着顺道说上一句,省的陈总管多跑一趟了。”


    她说完了便没多做停留,接着说:“那我就不多耽误陈总管时间了。”


    陈焕比了个“请”的手势:“菊儿姑娘慢走。”


    待菊儿离开,他站直身子,眯起双眼,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


    “还要听多久?出来吧。”


    枫黎从拐角处现身,见陈焕阴沉的脸色瞬间缓和了。


    “郡主?”


    陈焕松了口气,继而脸上染了暗戳戳的喜悦。


    他上前几步:“郡主这是特意来寻奴才的?”


    “不然呢?”枫黎反问,“陈公公倒是警惕,我一到就立刻察觉了。”


    “奴才要是没有这点儿本事,又怎么活到今日?”陈焕往枫黎膝盖上扫了一下,问道,“郡主跪了许久,可有觉得不舒服?”


    “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舒服难免,但膝盖不疼。”


    枫黎牵住他的手,手指穿过指缝,握在一起。


    她轻轻地晃了晃手臂:“还是陈公公周全,只是没想到打年初时,你就对我有那般心思了。”


    陈焕面上一烫,不愿意承认。


    他那会儿的心思不太明确,总觉得自己只是想像梦里一样得到她的好,但不觉得自己这种见惯了腌臜龌龊的阉人真会对人动心。


    可现在想想,种种迹象分明是偷偷地喜欢上了。


    他连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都不知道。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郡主为了社稷为了百姓屡屡到战场上以命相搏,今日太后却说郡主杀业太重,奴才真为郡主不平,没想郡主竟是连反驳都不反驳。”


    “太后信佛,是真的关心我,我没必要为这点小事与一个真心相待的长辈辩驳。”


    枫黎淡淡地笑了笑,到了此时此刻避人耳目的时候也不生气。


    思绪非转,眼底透出些许复杂,又偏头轻笑了笑。


    她说:“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我分得清。”


    郡主还是这般通透,怕是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及。


    陈焕希望她从北地回到京中能通透一些,但又怕她太过通透……


    以至于对他的感情也不过尔尔。


    “我不觉得自己在杀人,相反,是在保护我大燕的子民,我多杀一人,多歼灭一只敌军,百姓们便能多安乐一日。”枫黎说话时嗓音不高,却能让人听出其中的坚定,“不过话说回来,说是杀业重,倒也没什么错,死在我手上的人又何止百十?”


    陈焕被她牵着手,心脏似是也随之牵动。


    心疼的同时忍不住想——


    若他能与郡主一同到北地就好了,算是……私奔?


    感觉郡主在北地的样子或许跟宫中不同,他们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如我一人的罪孽能护佑万千个家庭,这买卖多划算啊。”


    他可以管理府中一切琐事,可以陪郡主休憩玩乐,还可以陪她度过一些艰难的时光。


    当然,若郡主需要……


    叫他暖床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他是内侍,是总管。


    他这辈子都只能在宫中度过,直到垂垂老矣,才能请个恩赐,搬出宫去。


    而郡主也只能留在宫中,他们注定只能这样避人耳目地见面。


    陈焕眼里浮出些水光,又很快被他隐去。


    “陈公公莫不是心疼我了?”


    枫黎见他神色有异,愉悦地笑出了声。


    她执起陈焕的手,在指节上轻轻吻过。


    陈焕难得没有反驳:“奴才自是心疼郡主。”


    枫黎笑了起来:“想听陈公公主动说些体己话,可真是不容易。”


    相处这么久了,就是似乎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


    陈焕别开脸,低声说:“若郡主喜欢,奴才日后……多主动些个。”


    “是么?那陈公公打算……”她盯着陈焕,眉眼一弯,“怎么主动?”


    “……”


    陈焕喉结微滚,心头漏了一拍-


    自从与郡主说了要“主动”,陈焕就控制不住那些胡思乱想了。


    郡主明明说的是言语上的,他这腌臜龌龊的臭阉人,却总是往旁的地方想。


    也怪他们这种人身子残缺,越是缺什么,就越容易在乎什么。


    越在乎,就越是老往那边儿想。


    他知道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挺不要脸的。


    可他又寻思,身为一个奴才,难道不是应该把一切都提前学好么?


    郡主可以对他没想法,但他不能不会不懂。


    难道要等到郡主真对他动了心思时,他再去扫郡主的兴致么。


    在宫里是见多识广,可他知道的都是正常男女的相处之道。


    大燕规定,宫女二十五岁后可以出宫嫁人,愿意与太监结为对食的太少了,他了解的自然不多,只是晓得个大概。


    而面对郡主,怎么能只知道个大概呢?


    他得做到最好,得让郡主喜欢,让郡主高兴。


    不管是主动伺候郡主,还是被郡主赏玩,都得知道门道。


    于是他决定,好好地学学那等事。


    但一连纠结了几日,也没能做出决断。


    一方面是他如今自己一个人,没有明面上的对食,怕叫人察觉不对。


    另一方面,是不太好意思。


    若是努力回忆回忆梦中之事,能多记起一些就好了。


    可惜梦境模糊不清,大概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根本记不起细节。


    眼见着为了半月后的赏花会渐渐忙碌起来,再不找时间细细问问,怕是又要耽搁好一阵了,他终是下定决心,去找个相熟的老太监问一问。


    没去敬事房是因为太显眼了,他跟郡主得避人耳目。


    而那老太监被他救过性命,又年事已高只想寿终正寝,自是不会乱说。


    他找了借口把人叫到自己院中,故作镇定地“探讨”了半个时辰。


    待送人离开时,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经,可天知道他心脏跳成了什么样。


    更主要的是,一想到郡主,他脊梁骨都快软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赶紧给自己找点事做。


    赏花会是宫中大事,需得广储司提前准备的事宜很多,走上一遭合情合理。


    而刘公公正在广储司,刚好去挑几个毛病,骂上一番。


    陈焕沉下脸,领着人就往广储司去了。


    只是没想到,快到地方的时候,转个弯就撞见了枫黎。


    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那张阴沉的脸,霎时由黑转红。


    他都能感觉到脸上的热气。


    他屏息,暗暗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别胡思乱想!


    他按捺住情绪,恭敬地垂首:“郡主。”


    许是因为心虚,比平时见面还要恭敬两分。


    “唔。”


    枫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陈焕觉得不太对,抬头,多看了看她。


    见郡主敛着眉头盯着他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了。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郡主是这副表情、这么看他?


    他问:“郡主可是有事?”


    “是有一事。”


    枫黎用余光扫过四周,见只有陈焕的人和绪白在不远处候着,才回头接上话茬。


    她道:“今日听说了些陈公公与……刘公公之间的传闻。”


    陈焕顿时明白了大半,恨得咬牙。


    那个老不死的东西!


    胡乱在郡主面前传什么污言秽语!


    郡主也是,这种胡乱攀咬的事都相信么?


    对他就没有一点儿……信任么?


    他特别想不客气地自贬一句刺她一刺,但又怕郡主真信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


    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叫郡主别多想最为重要。


    于是,他忍下了不好听的讥嘲,但没忍住委屈。


    他气呼呼道:“咱家从未与旁人有什么,更没叫旁人碰过,郡主不信,亲自来验便是!”


    枫黎略显惊讶地扬了下眉角:“这也能验?”


    “……”


    陈焕刚学完,正是活学活用的时候,这才为证明清白脱口而出。


    才一说完,又开始后悔了,生怕郡主知道他方才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且郡主的眼神……怎么真的变了??


    “陈公公果真是……见多识广。”


    陈焕的脸都涨红了。


    尤其看到郡主略带调侃和审视的眼神时,更是心虚了。


    怕郡主以为他是与旁人发生过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事才会懂得那么多,可让他承认自己特意去问这种事,是万不可能的。


    身为阉人已经低人一等了,他想在郡主面前留些体面。


    说透了多丢人呐。


    他背在身后的手掌攥了攥,说道:“郡主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奴才是有所了解,但总不能说知道便是实践过吧?”


    “嗯,陈公公说得对,两者自是不能等同。”


    枫黎点点头,并不否认。


    她听见的那些传闻,说得不太好听。


    她不是个在意闲言碎语的人,她也不信那些,毕竟她初露头角时,子虚乌有的中伤不少,很多都是是空穴来风或者添油加醋,不过是为了打压罢了。


    但不把风言风语当一回事,不代表不应该问清楚。


    她坦然道:“今日听到了些不好听的,我便直接问了。”


    与其放在心里添堵,或者拐弯抹角地问,她觉得还是直接些比较好。


    直接问更能问个明白,省的相互猜忌,反而有了隔阂。


    “有人说陈公公从一个杂役太监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


    “……”


    话无需说完,陈焕身上一下子冷了下去。


    胸腔浮动,说不出的揪心和羞辱感蔓延了整个大脑。


    任谁这么说都没关系,但不能是郡主。


    他心心念念地、偷偷摸摸地找人去问那些有的没的,就是为了能好生讨好了郡主,叫她能觉得满意,好能多看他一眼、多对他保持些兴趣,别到时候扫了她的兴致。


    可她竟然道听途说了些风言风语就怀疑他是靠着出卖身体才在宫里有了权力的!


    她怎么能这么想他呢?


    刚才忍下去的讥嘲自贬这会儿终是忍不住了。


    他夹枪带棒地开口:“奴才就是……!”


    本想说“就是靠着别的法子爬上来的,郡主能怎样”,最后还是在出口前临时改了口。


    “奴才就是个低贱龌龊的阉人,呵,郡主不信奴才也正常。”


    他可真是没骨气,一句发狠的话都不敢说。


    他太清楚自己的性子了,郡主要真信了,他能后悔一辈子。


    “不是我不信你。”枫黎见他这样,有些想笑,但还是好声解释了一句,“只是心有疑惑,就问上一句,总好过跟陈公公一样,有什么事憋在心里胡思乱想,是不是?”


    “……”


    这是明明白白地埋汰他呢!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上次都没亲他。


    第三十八章


    晋江独家发表/莫八千著/看盗默认替作者挡灾-


    陈焕与她笑盈盈的双眼对视, 想生气,但生不起来。


    他低低地哼两声:“奴才哪似郡主那般大气坦荡,就是个小家子气的主。”


    他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这么多年就没想过沾上感情。


    郡主将他的心思勾去不说,他顶着杀头的威胁跟她好, 竟还怀疑他。


    他那么多委屈上哪说去!


    就算是他没忍住先表的白,那也得赖她。


    他这辈子就赖上她了。


    枫黎见他这么快就被顺毛,止不住笑意:“不小家子气, 我知道陈公公是跟我耍小性子呢。”


    陈焕瞪她一眼。


    知道就别说出来啊, 这不是故意臊他么。


    “咱家从没用过那些蝇营狗苟的法子, 谁不信都行,但郡主不能。”


    “好,我信陈公公。”


    枫黎见四周没外人, 小心地牵住了他的手。


    目光在陈焕颇为俊俏的脸上扫了一圈。


    她又问:“那你与刘公公……”


    陈焕蹙蹙眉头, 听见“刘公公”三个字都觉得晦气。


    他不悦道:“那老东西好色, 男女不忌, 咱家少时……”


    眼神快速往枫黎脸上瞄了一下。


    “唔, 模样也算不差, 被他盯上,但没叫他得逞。”


    那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但在枫黎面前提起,他的注意力就跑偏了, 不在事情本身上, 反而转移到了……那句“模样不差”上面。


    当着郡主的面夸自己好看, 他还真是越来越不害臊了。


    枫黎察觉他的小眼神,轻声地笑:“陈公公现在模样也不差。”


    陈焕心里窃喜。


    他“唔”了一声:“也是,不然郡主这般见色起意的人……”


    “哪里见色起意。”枫黎打了下他的掌心, “不过是欣赏罢了。”


    “郡主对奴才只是欣赏?”


    陈焕得了宠就喜欢拿腔拿调地使小性子。


    他早年没得势时,没少与人唇枪舌战,胡搅蛮缠的功夫一点儿不差。


    枫黎不拆穿他,只笑道:“对陈公公自是大不一样,岂止是欣赏,简直是离不开才对。”


    陈焕被哄得心满意足,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他想说“奴才也离不开郡主”,又觉得太肉麻了些。


    最终低声嘟哝一句:“郡主就知道哄奴才。”


    “不哄你还要哄谁?”枫黎看看天色,已经该去太后处了,“我该去陪太后了,陈公公忙去吧。”


    陈焕有些失落,但两人如今的情况嘛,一次也只能见这么一会儿。


    他该知足了,于是欠身行礼:“是。”


    在外面时,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他从来不会少了该有的礼数。


    待到枫黎的身影不见,才直起身子。


    他收敛神色,冲几丈之外乖乖盯着地面的几个太监道了句:“走吧。”


    既然知道有人在背后传他的闲话,都传到郡主耳朵里了……


    总得给那些人立立规矩才是。


    到了广储司,直觉告诉他,气氛不太对劲儿。


    一众下人似是缩着脑袋做事,见他过来,更是一个个的干活更麻利了,似乎是刻意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头的事上,生怕被他揪住。


    他在院中站定:“刘公公呢,让他出来见咱家。”


    本来就想过来找刘公公的茬,这人可倒好,在郡主面前搬弄是非!


    不把那老东西弄得掉层皮,他不配当郡主的奴才!


    “刘公公他……”


    有人低声开口,几人相互看了几眼,都畏畏缩缩的。


    陈焕脸色愈发难看,凤眸微眯,透出阴毒:“支支吾吾地捂着什么?怎么着,是他如今高升了、得了皇上青眼了,咱家都请不动他了么!”


    “不、不是,陈总管息怒。”


    在场的太监宫女纷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刷刷的低头下去。


    有人解释说:“刘公公如今刚挨了板子,想下也下不了地啊。”


    陈焕眉角一跳,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问:“怎么回事?”


    众人不知道陈焕刚与郡主碰过面,也不知他们的关系,便有掌事的一五一十地说了。


    “方才郡主来此,听见有人闲言碎语,说、说……”那人猛地埋头俯身,肩膀都在发抖,“说陈总管从前与刘公公有点故事,还说了些其他的不好听的,郡主被污了耳朵自是不悦,以身为管事纵容下人为由,将刘公公连同那几人一并打了板子。”


    说完,他缩了缩身子,生怕陈焕发作,再揪了人乱棍打上一通。


    而陈焕的反应平静得叫他们意外。


    非但没生气,脸色还缓和了。


    唇角翘起,就是抿唇都没法掩去笑意。


    “呵,在郡主面前也敢污言秽语、搬弄是非,真是活该。”


    还说的是有关他的污言秽语,郡主能不替他做主么?


    郡主最护着的就是他了。


    他得意得直了直背脊:“既然郡主已经惩罚了他,那今日就算了,改日咱家再过来。”


    敢情郡主压根就没相信那些有的没的,还替他将人狠狠打了!


    既然如此,应是不信才对,为何还要再问他一回?


    难不成他亲口说一遍,就那么重要么?


    陈焕垂下眼眸,睫毛遮住了掩不去的喜悦。


    高兴之余,还有些内疚。


    郡主在意他、护着他,面对他时永远那么温和,少与他生气。


    可他倒好,针尖儿那么大的事,就跟郡主犯拧。


    他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怎么就在郡主面前那么整日耍浑?-


    陈焕回了住处后,陈顺本本分分地为他端上晚膳。


    他却始终在走神,目视虚空的方向。


    “干爹?是白日里碰到什么事不好处理么?”


    还是……又因为郡主而心烦?


    后半句陈顺没问出口。


    最近干爹心情很好,虽没明说,但他看得出来干爹与郡主相处的不错。


    今日干爹应是有机会与郡主相处,不应该啊。


    陈焕缓神,执起筷子:“没什么,你也坐下吃吧。”


    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喜滋滋地从广储司回来之后,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便直到现在还在咂摸跟郡主相处的那半刻钟,并且还真发现了是哪里不对——


    包括礼佛结束后那次碰面,连续两次相处,郡主竟是都没有亲他!


    礼佛时是啄了啄他的手,广储司这次竟是只牵了他的手。


    当时就隐约觉得郡主不似往常那样亲昵,但郡主就在眼前,愿意跟他温声说说好话,他心里就美得没想那么多,现在独自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这是先前给他一点儿甜头,现在就不愿再给了?


    还是礼佛时贵妃与郡主说了什么?


    想到菊儿代贵妃传的话,他的眼神暗下去了些。


    他这样的身份,难免胡思乱想,且一想就停不下来。


    晚膳吃得心神不宁,怎么也没法止住思绪。


    实在闲不下来,就直接走出房间,想去见见郡主。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天色暗得愈发晚了。


    这会儿灰暗的天边还有一抹红霞,煞是好看。


    陈顺跟了两步:“难得今日能早些休息,干爹这是……?”


    “咱家随意走走,你不必跟着。”陈焕冲他摆摆手,“回去歇着吧。”


    说罢,他出了小院,往永安殿的方向去了。


    这个点儿正是宫人来来往往的时候,路上谁见了他都要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唤一句“陈总管”,咋一看倒是有几分威风,若郡主不是郡主,只是个普通的宫女的话……


    这么领着她在宫中走一圈,想必能美滋滋地显摆显摆吧。


    可惜她是郡主。


    两人一道,下人只会先像郡主行礼。


    不过,能得郡主青睐,足够他得意的了。


    能借着郡主的名号狐假虎威也不错,他喜欢被郡主护着的感觉。


    去往永安殿的路还没走一半,他就隐约听见了郡主的声音。


    抬头一瞧,正是公主的住处。


    他眼皮跳了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听见了三皇子的朗朗笑声。


    他像是被冷水冰醒了发昏的头脑,止住脚步。


    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地握紧。


    心知郡主定会嫁与一位皇子,三皇子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


    可他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心里倒不会被刺得生疼,只是酸酸涩涩的,更多的是一种想不认命也不行的无力感。


    是啊,纵使嫉妒、难受,又有什么办法?


    以郡主的身份,迟早要嫁人的。


    既然无法改变,那就让她嫁给最优秀的人,让她成为……


    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再过一阵子赏花会就要到了。


    届时,朝中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参加,皇上、太后也会与臣同乐,而且,这些天看皇上的意思,应是要在赏花会上将郡主的婚事定下来吧。


    郡主与公主、皇子相处,他就不自讨没趣了吧。


    他颇为自嘲,不欲在这儿停留。


    而在原路返回之前,没忍住偷偷地看过去。


    穿过庭院的花草山石,落在郡主的笑脸上。


    胸腔里酸酸涩涩的,又无声地笑笑。


    他跟自己说,只要郡主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此后一连数日,心里明明特别想见面,想私会,想在郡主大婚之前偷偷地独享一阵她的宠爱,但陈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而跟吊着人似的,偏偏不去找她。


    或许,是暗戳戳地想被她哄上几句吧。


    他知道自己所求的有些多了,容易叫人厌烦,但……


    他就是想任性一下。


    于是,硬生生地忍下了想方设法找法子跟郡主见面的心思,也没找人带话,就是希望郡主能发觉他的情绪,把他叫过去好声哄一哄。


    可惜这种事,都是越拖着越叫人认清事实。


    应该怪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吧。


    梦中的宫女会主动拉下面子去哄人,会包容那些气人的性子和脾气,会细心地关注别人的情绪,但郡主毕竟是郡主,哪儿有郡主总是主动哄着一个奴才的道理呢。


    憋了几天,还是他先忍不住了。


    才有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公事,就立刻端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去了永安殿。


    进殿之前他告诉过自己,眼前的是郡主,他不能奢求太多。


    郡主还愿见他,还愿跟他保持那样的关系就不错了。


    可一瞧见那张脸,头脑中就抑制不住地翻涌出许多叫他难受的事。


    想到贵妃的态度,三皇子与郡主交叠在一起的朗朗笑声,想到他们独处时……


    郡主比往常淡了许多的态度。


    与他分开之后,郡主就去见了三皇子。


    从贵妃与郡主说话开始,几件事情串在一起。


    他没法不去胡思乱想,他控制不住。


    他抿抿嘴唇,压下苦涩,向枫黎行礼。


    “奴才见过郡主。”


    枫黎笑道:“门都关上了,陈公公怎么还这样端着。”


    他们之间不见得需要这样的虚礼吧。


    可是他上回自己说的,往后多主动些,怎么也得直接过来给她抱抱才是。


    陈焕问:“郡主不希望奴才守礼么?”


    说着,没忍住抬眼瞥了瞥她。


    枫黎一顿。


    真是越来越受不了陈焕的眼神了。


    他自己到底知不知道,他想装成无所谓却控制不住流露情绪的样子……


    特别诱人?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很想向从前一样稳重稳妥,进退有度,万事以大局为重,守好本分,做个合格的奴才,他特别希望自己能做到。


    她有些被撩拨到,也有些心疼、心软。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枫黎起身,来到陈焕面前。


    她早就观察出来了,当她跟这人拉进距离后……


    他忍不住的。


    两人越是离得近,她越是好声说话,偶尔哄一句,他就什么都招了。


    于是,她抬头,笑着注视陈焕的双眼。


    陈焕的嘴唇蠕动一下。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吃了三皇子的醋,说他不希望郡主与三皇子成婚?


    他怎么敢啊,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真说出这种话。


    “奴才……”


    枫黎本想抻他一会儿,先叫他招了再说。


    不过吧,她总觉得陈公公的手,不牵白不牵。


    说白了就是没忍住。


    她握住陈焕微凉的手掌,笑了:“陈公公直说便是,你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陈焕很喜欢被她牵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最初的肢体接触就是被刘公公陷害那次,被郡主扶住了手掌,他现在特别喜欢她手掌的温度,喜欢薄薄的茧子划过皮肤的感觉。


    他低垂着眼眸,拢了拢思绪,终是没敢牵扯到皇子与贵妃。


    他问:“郡主可是一时新鲜,如今已经厌倦奴才了?”


    连续两次单独见面,都没亲他。


    就是还未嫁人,郡主对他的态度都不会一直热切,如今连续两次单独见面都没怎么与他亲昵,等真嫁了人,还哪里有他的位置?


    厌倦?


    枫黎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思路。


    他哪里看出她厌倦了?


    若真是如此,她根本不会见他。


    她问:“陈公公独处的时候,一直这样胡思乱想吗?嗯?”


    拇指在他手背上抚了抚,有种调戏的意味。


    陈焕见她眼里浮出殷殷笑意,没有威严,只有调侃。


    她是真的直白,看出了不对,就直接问他,反叫他觉得像是自己太多事。


    可能真的是他的问题吧。


    说不清道不明的苦闷与羞恼一同占据头脑,使得大脑发胀。


    他把自己的手往外抽,不给她握着。


    而下一刻,却被更紧的攥住。


    枫黎用力一拉,就把人拽到自己怀里,双臂将陈焕抱了个满怀。


    嘴唇刚好贴在他的耳畔,轻轻地吻了吻。


    她轻声问:“为什么胡思乱想?与我说清楚,下次便不会了。”


    陈焕的心脏颤了颤。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


    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只要没入她的怀中,身体里就好似打开了什么,酥软的感觉拂过每一寸骨肉。


    他一直以为成了阉人就不会有欲念,过去的二十多年也的确如此。


    可此时他没能控制住自己,逾越地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


    他总会因为两人地位的差距而默默等待。


    他不希望在郡主没那个心思的时候惹她厌烦。


    这回是他没忍住。


    “郡主上次……比往次见面都冷淡许多。”


    他心中嘀咕:而且后面转眼就跟三皇子谈天说地去了。


    枫黎眨眨眼睛:“有吗?”


    她脑子很灵,很多事一点就透,要不然也没法小小年纪就在北地与一众老将新兵打成一片,回忆回忆那天的事,就咂摸出了陈焕心情郁结的根源。


    “那陈公公说,怎样才算是不冷淡呢?”


    陈焕哪好意思说,他想要郡主跟前面几次独处时一样,腻腻乎乎地亲他抱他。


    更不好意思明说出来,他连续几天不高兴,起因竟是“郡主没亲他”。


    被人问起时,从这个角度一想……


    他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


    “奴才只是随口一说,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这样算是不冷淡吗?”


    枫黎吻上他的唇,把他亲得直往后退。


    唇齿纠缠,一下子夺去他的空气。


    陈焕喉咙里溢出模模糊糊的低喃:“郡主。”


    他又羞又喜,羞于自己那点儿小心思被郡主一眼看透,而喜么……


    她愿立刻满足他的期待。


    或者说,她兴许也迫不及待想亲他呢。


    这么一想,心里痒乎乎地直得意。


    他被亲得迷迷糊糊的,直到脚跟磕了一下,手掌按住柔软的薄被,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被郡主抱着倚在了榻上。


    他偷偷地涨红了脸,脚趾跟着蜷缩起来。


    “先前不是我想冷淡的,宫道上即便没人,也得小心些,是不是?”


    枫黎离开他的唇,见他面色红润得明显,忍不住发笑。


    她抚了抚陈焕的耳朵:“陈公公是很警惕,可被亲成这样了,怕是警惕不起来吧。”


    陈焕的脑子瞬间醒了。


    他哪能听不出郡主的调侃!


    他在枫黎肩膀上打了一下,气道:“若真在宫道上,咱家自是会警惕!”


    许是情绪松弛加上有点气,竟是忘了用贱称。


    他一顿,想找补两句,却又被人轻轻吻了吻唇角。


    “是,陈公公出门在外时,的确警惕。”


    陈焕心中一动,说不出感受,只觉得背脊都塌软了下去。


    郡主一点儿也不介意吗?


    人都说祸从口出,称呼不仅仅是称呼。


    称呼背后是尊卑贵贱,是礼教,是不容忍动摇的秩序。


    他没再说什么,一点点地卸掉力道,彻底倚在枫黎的身上。


    顺着她的力道,赖着她。


    “平日里见了面却没法亲近亲近,没法说几句话,觉得心里直痒还不如不见。”枫黎见他难得少言少语,无言之间还有几分似有似无的腻乎和依赖,心里高兴得很,“可真的一连数日不见,又觉得还是时不时见个面比较好,只要看到陈公公……就已经觉得欢喜了。”


    这话给陈焕听得嘴角不住地往上扬。


    他嗔道:“郡主哄人真是熟练,从前哄过多少不知事的少年?”


    说着说着,语调就变得酸溜溜的了。


    在他看来,人哪儿有天生就会这些的呢,像他就说不来这些。


    说得溜,准是有经验。


    枫黎不动声色地看他片刻,抿着唇挪开视线。


    陈焕吃醋时真是可爱,弄得她总是想笑。


    从前怎么不知道,原来看人吃醋都是这么叫人愉悦的事情?


    她实话实说地开口,还有点儿明晃晃的小显摆:“本郡主何须哄人,都是骑马进城时,被那些少年围在马上,一个个地往我怀里塞礼物呢。”


    想到过去在北地的时光,她不由得翘了翘唇角。


    她承诺护佑一方安宁,也身体力行做到了自己的承诺。


    而百姓们充分信任着她,愿意为她一句话赴汤蹈火。


    他们相处得如同亲人,相互扶持,就那么走过了十来年光阴。


    真是怀念啊。


    一转眼,竟已经近半年时光了。


    “……”


    陈焕的脸黑了下去。


    尤其看到郡主脸上的笑意,更是忍不住难受。


    他都能无比清晰地想象到那副画面——


    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无数俊俏儿郎蜂拥而至,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谁会不仰慕郡主这样的人呢?


    就郡主这种见色眼开的性子,能一点儿想法没有吗?


    跟他炫耀,还笑得那么开心。


    他气得够呛,又气又难受,还有一股再明显不过的嫉妒。


    他嫉妒一切能出现在郡主面前的健全男人。


    他凶巴巴地瞪了枫黎一眼:咬着后槽牙气道:“既然郡主那般受欢迎,去找那些少年去吧,何必与奴才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亲亲我我?”


    枫黎才想笑着回应他,却猛地发现,陈焕的眼眶是红的。


    一个在宫中沉浮多年的人……


    竟是这么轻易就被她一句话气红了眼睛。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他轻颤着喘了一声。……


    第三十九章


    晋江独家发表/莫八千著/感谢所有正版小可爱~-


    蓦的, 心里就软了下去。


    面对陈焕,她好像知道了什么是怜惜。


    不同于面对不幸之人的可怜、同情,或是面对怀才不遇之人的爱惜、器重, 看到他的痛苦与隐忍,她就想把人抱在怀里哄一哄, 不希望他再露出那样的情绪。


    要知道,她可不是个心软的人,从来都不是。


    “我没接过他们递的东西, 身为郡主, 又镇守一方, 肩上责任重着呢,哪儿有那么多心思放在这种事上,更不能随便收百姓们血汗钱换成的礼物啊。”她心知自己这回有些过头, 连忙哄道, “至今不过只收了陈公公的一件玉佩而已。”


    陈焕不答, 把脸别到一旁去。


    他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郡主的身份地位, 没人喜欢才不正常吧。


    就是想入赘的人, 怕是都能从北地排到京城了。


    郡主若真不在宫中, 那必定是轮不到他的。


    他真是卑劣,此时竟然偷偷庆幸, 郡主因皇命被困于宫中。


    “北地的事到底如何,还不是全凭郡主一张嘴随便说。”


    陈焕低低哼上一声:“奴才……”


    他瞄了枫黎两眼, 见她挑眉, 又红着耳朵收回视线。


    “反正奴才见多识广, 可不像那些不知事的少年一样好骗。”


    枫黎问:“见多识广?”


    “……”


    陈焕没想到她会将这四个字重复一遍。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似把人调戏了个遍。


    他从脸烫到了脖子。


    “唔,也是, 在郡主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了吧。”


    他翻了个身,没再与郡主面对面相拥,而是靠在她身边。


    免得被她看透了脸上的表情。


    枫黎不是很喜欢调侃逗弄人的性子,偶尔调侃几次,发现陈焕对她的话都十分在意,慢慢地也就不总是与他拌嘴了——偶尔拌嘴是很有趣,但要是让他难受,不值当的。


    她侧头,亲吻陈焕的耳朵:“哪有,都说了只收过你的礼物了。”


    轻啄伴随着温热的呼吸触碰在皮肤上,痒痒的。


    陈焕特别享受被她这样哄,心头愈发熨帖。


    他问:“方才奴才言语上肆无忌惮了些,郡主当真不在意?”


    他说的是自己忘记用贱称的事。


    “还好吧,其实这段时间……”


    枫黎回想跟陈焕确定了关系的这段日子,从前没觉得他在旁的主子面前自称奴才有什么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觉得别扭了。


    看着她的人,对别人低眉顺眼地听话、做事,心里就不痛快。


    “不喜欢看你一边自称奴才一边替人做事。”


    她难得蹙蹙眉头,那些不爽都要写在脸上了。


    凭什么被她抱在怀里哄的人,还要被别人呼来喝去啊。


    好吧,虽然没有呼来喝去这么严重,但总归,不喜欢看皇子嫔妃们让他做这做那。


    她也就只听皇上一个人的而已。


    父王的话,她都是想听就听,不想听就算了的。


    “陈公公可以伺候人,但只能伺候我。”她顿了顿,才又说,“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占有欲,或许很多人不喜欢。


    但于陈焕而言,这是郡主在意他的证明。


    他心口发烫,转身去吻她的唇角。


    “郡主……”


    他也想只伺候郡主一个人。


    他想,若郡主日后成了皇后,是不是就能有足够的权力把他调到自己身边,让他成为皇后宫中总管,时时刻刻地让他伺候在左右了?


    三皇子殿下推崇女学女官,必定需要有郡主的支持,便不得不给她权力。


    虽说那时,郡主知道了男人与他的不同,兴许已经厌弃了他……


    但他至少可以在郡主烦躁的时候给她解解闷。


    当然,郡主还对他有些感情或者兴趣就更好了。


    他的一切都是郡主的,任凭郡主作弄。


    唇齿间温软湿濡的触感勾起了埋藏在身体中的期待。


    他总是难以启齿,但其实,一直是期待的。


    他怎么可能不期待与喜欢的人更进一步,又怎么可能……


    不期待自己爱慕的女子可以接受他的残缺呢?


    其实郡主年岁不小了,同龄的女子,一般早嫁做人妇生了孩子。


    郡主已经是可以享受那些了。


    不管是享受他的伺候,又或者享受玩弄他的感觉。


    到了年岁,总归会有些想法,尤其是面对情人。


    郡主就对他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么?


    陈焕被亲得轻喘。


    目光落在枫黎脸上,手指牵住她的衣角,有种难言的眷恋。


    似乎很多心事都藏在这一细小的动作中。


    因为是阉人,所以对很多事无比忌讳。


    又因为是阉人,所以对床笫之事又更深更浓重的纠结。


    这是他永远绕不开的话题。


    看到郡主,便想到自己的卑贱与残缺,便想到情人之间绕不开的事。


    他们似乎比正常男人会更在乎这种事。


    这显得他特别低劣。


    他背脊发软地倚在榻上,仰着头。


    他很希望郡主能证明给他看,用行动告诉他,她不在乎他的卑贱、不在乎他一无是处的身子,他想看郡主欣然接受他的样子。


    他想张开双腿,缠住她的腰,将一切袒露在她面前。


    只是期待的同时,恐惧更甚。


    他怕如今的亲吻拥抱,到最后也成了一场镜花水月。


    他害怕她嫌恶的眼神,害怕如今拥有的都会失去。


    所以,一切的念想和期待,最终都被克制下去。


    他什么都不曾说,也不曾有过暗示。


    就只是细细喘着,安静地与枫黎对视。


    喉结微凸,随着细喘轻轻地滑动。


    枫黎凝视他的脖颈,总是觉得这十分的……诱人。


    好像把他最脆弱的地方在她面前展露无疑。


    他不介意被她欣赏,不介意打破身为总管的面子,他把从没被人看过的模样不加遮掩地给她看,让她再清楚不过地感受到他的情意。


    是啊,他连几个亲吻都招架不住,怎么可能是无情的呢。


    她低头,用唇碰了碰他的喉结。


    她听见他轻颤着喘了一声。


    低低的,哑哑的,与正常男子的声音略有不同,但……


    喘得她心头一抖,脑袋竟是“嗡”的一下,耳朵都红透了。


    陈焕本来因为自己喘得声音大了些而懊恼,见她脸一红,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从前都是他止不住害臊,郡主却气定神闲的,如今看她红了耳朵,格外新鲜和兴奋。


    当然,兴奋的另一个来源便是——郡主吻了他的脖颈。


    他总觉得这与亲吻他的嘴唇和耳朵不同。


    位置慢慢往下……


    好像有某种别的意味。


    他故意问:“郡主怎的还脸红了?”


    枫黎缓了缓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没跟旁人如此亲近过,对感情的了解也不过是停留在话本画册上,面对陈焕时,都是现学现卖现摸索的,能看起来主导一切,无非就是略有天赋罢了。


    以前只觉得见了陈焕就想笑,想牵牵他的手,亲亲他的嘴唇,跟他待上一阵就很高兴。


    这会儿么……


    却跟被他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有什么窜入头脑。


    她想听陈焕喘,想看他像现在一样软在榻上,颤着声喘。


    喉咙无声地滚动。


    她看过那些画册,知道男女之事。


    她以为那些只是“到了时间”就按部就班地发生好了,就像那些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女一样,到了结亲当天,洞房发生的一切只是因为“该发生了”。


    她知道一些相敬如宾的夫妻大概就是这样的,有商有量,规规矩矩。


    而此时此刻,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会有冲动这样猛烈。


    就连她这个自诩定力极好的将军,都难以克制。


    没有约定的日期,没有提前的商量。


    就是突如其来的,被陈焕一声喘息弄得心乱如麻。


    她住到宫中已经近五个月时间,他们是认识很久了。


    可他们在一块不过才二十日,她怎么就变得如此容易被撩拨了?


    她可不觉得最初刚与陈焕说开了时,他喘一声就能让她险些失了分寸。


    难不成是平时相处时间太少,太压着性子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很想碰他。


    于是伸手,扶在陈焕的腰间,顺着腰线的弧度抚了过去。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陈焕整个人僵硬了。


    他身子绷住,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得就连呼吸都窒住了。


    啊,也是。


    陈焕是太监,是阉人……


    总归对此有所忌讳。


    既然在乎,就更不能随意地对待他。


    他不只是奴才,更是叫她动了感情的人。


    枫黎霎时回了神,已然抚在腰间的手自然上移,按住陈焕的背脊,把人拥在了怀中。


    她笑道:“脸红还不是要怪陈公公?”


    陈焕的心情大起大落,松了口气,也有些失落。


    还以为郡主想对他做些什么呢。


    他顺从地被抱着,嘴里一如既往的不说好话:“郡主真是专横,什么都怪在咱家头上。”


    “不然呢?”


    枫黎闭上双眼,暗暗地平复了情绪。


    “纵使见过不少光膀子的大小伙子,也从没听人那么在耳边喘啊。”


    有意调侃一句,果不其然,看到陈焕面色肉眼可见地转红。


    她毫不避讳地夸奖道:“陈公公喘得真是好听。”


    “……”


    陈焕羞得整个人都快炸起来了。


    让他更羞耻更想唾弃自己的是,他听了这话竟然有些想笑。


    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话吗?


    她她她……


    “郡主!”他抬高声音掩饰自己的羞臊,“这等淫.词秽.语就莫要乱说了吧!”


    真羞起来的时候,连“光膀子的大小伙子”的醋都顾不得吃了。


    枫黎还以为他又得揪着那几个字阴阳怪气一阵呢。


    她低声笑了起来:“好好好,都依陈公公的,往后不夸了。”


    陈焕难得语噎片刻,被气得直瞪人。


    郡主真是一双巧嘴,颠倒黑白,他说的是夸不夸的问题么?-


    时隔好几天,陈焕回想到郡主暧昧地抚在她腰间那一刹,还是会有些悸动。


    期待、紧张、失落、庆幸……


    所有的感受混杂在一起,化成怅然。


    他不知道如果郡主真像他以为的那样解开他的衣裳,结果会是怎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作何反应,忍着紧张顺从,还是因为害怕而打断她的动作。


    想象不出后续。


    他只是有一种自己错过了一个机会的感觉。


    若那时大胆些缠着郡主……


    会不会他偷偷学的那些就能派上用场了?


    不知下次再有机会与郡主那样相处,会是个什么时候了。


    “陈焕,听闻最近云安与泽儿走得颇近啊。”


    皇上一边看手上的折子,一边问。


    陈焕上前几步,答:“郡主与公主关系好,便常去公主殿中,皇上也知道,三殿下和五殿下与公主关系最好,也时常过去,一来一往的,就越来越熟络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如今皇上心中的人选,基本已经定下了。


    问他这种话,不过就是“走个流程”。


    “哼,说起老五朕就来气。”


    皇上把折子往桌案上一扔,眉头拧了起来。


    他沉声问:“昊玉呢?”


    陈焕微怔:“皇上的意思是……五殿下与郡主?”


    皇上颔首,气笑道:“去年还缠着朕说想多在宫中陪朕陪母妃陪太后,非要拖着晚一年出宫建府,今年倒好,非要一搬出宫就直接到封地去,还说什么……为了替朕分忧、剿灭海寇?呵,他哪儿懂什么剿海寇啊!”


    要他说,分明就是要给郡主施展拳脚。


    怪不得先前说到封地,非想要个南边靠海的地方。


    不过近些年,海寇的确猖獗。


    是得找合适的人选处理此事。


    陈焕拢在袖中的手指用力握紧。


    他面色微沉,垂头道:“是奴才的错,一直以为五殿下喜欢与郡主相处是跟公主一样,只是小孩子对大将军的崇拜而已,并未往这个方面去想,未多注意。”


    五皇子比公主还要小了半岁,两人在一块儿与郡主叽叽喳喳地说话,太容易迷惑人了。


    可细想想,他是很喜欢看着郡主,郡主给他使眼色,他也总愿意接茬帮衬。


    “不怪你,朕都没看出来朕这个儿子有这种想法。”


    皇上揉揉鼻梁,看起来思绪过多,颇为疲倦。


    他不是个苛待忠臣良将的昏君,不想让枫黎和定北王心生不满,也不想让朝臣觉得他就是那么对待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能臣的、寒了众人的心,所以才会多留些时间让枫黎在宫中相处。


    但若因此而闹得手足之间有了疙瘩,也不是他的本意。


    眼看着老大性子正直,没听舅舅的撺弄去接近枫黎,他颇为欣慰来着。


    没想到老五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猝不及防。


    “昊玉这性子,朕是越来越拿捏不准了。”


    他有一种若没遂了老五的心愿,老五会有所记恨的感觉。


    相比较之下,老三倒是堂堂正正,没歪心思。


    “朕再想想,你先下去吧。近日北边不安分,瑶儿的生辰你多顾着些。”


    皇上摆摆手,陈焕便恭敬地行礼、退出勤政殿。


    他面色不太好,眉宇间始终带着褶皱。


    谁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呢?


    瞧皇上的意思,是觉得郡主若去了南边也并非不可。


    可若是郡主真去了南边……


    他们怕是此生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心里正烦躁,忽而隐约听见了郡主的声音。


    他还以为是错觉,抬眼看过去,却真发现了郡主正在殿前的空地上……


    与小侯爷说话。


    “事情已经过去了,要尽快振作起来才是。”枫黎安慰般说,“以前侯府都是靠你撑起来的,以后更少不了你出力,说句不好听的,小侯爷别见怪,少了个烂摊子,或许你身上的担子还能轻松些,侯府的名声也能比从前好上一些呢。”


    “……”


    许亦谦怔了怔,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


    他颇为轻松地笑了一下:“怎会见怪呢,不瞒郡主说,听到这话,我竟然觉得高兴。”


    他垂下头去,阴影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模糊不清,但能叫人感受到他压抑又负疚的情绪。


    距离那件事,已经一个半月了。


    但府中还是笼罩在阴云中,气氛怪异得很。


    停顿片刻,他才接着说:“原来我的想法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


    原来有人会站在他这边,而不是“死者为大”,不管弟弟闯了多大的祸、给他留下了多大的篓子,只因为人已经死了,就不能埋怨一句,还要为弟弟的死感到可惜。


    父亲、祖父都怪他没照顾好弟弟,让弟弟死在了猎场。


    可他连许乔新什么时候去的猎场都不知道。


    难道不应该是父亲没有管好他,让他随意出府乱跑才酿成大祸的吗?


    身边所有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因为礼数、面子、伪善,又或是想讨好父亲与祖父而一脸可惜,除了母亲,几乎不曾有人替他说过半句话,即便见他不容易,也劝他“死者为大”。


    这些天,他只在市井中偶尔听见几个百姓的叫好声,但人们见了他就也闭嘴了。


    没人敢说这样的话。


    郡主真是直白。


    “怎么会十恶不赦,他太没良心,而你太有良心,才会过得那么累。”


    枫黎看得出,这位小侯爷准是身为长子,从小就被教育要学会担责、要对幼弟有所照顾、要在乎侯府的荣誉、要成为一个能当做侯府门面的君子,加上父亲和祖父偏心的厉害……


    啧,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我啊……”


    许亦谦低着头许久,似乎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才能把话说出口。


    他轻笑一声:“说心里话,这段时间越来越庆幸他出了事,不然不知道他还会犯下多大的错。”


    说完,他抿抿唇,看向枫黎。


    那张漂亮而温和的面容上有些疲倦,也有些羞惭。


    他嗓音不高:“郡主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分了?”


    “怎么会。”枫黎拍了下他的肩膀,坦然道,“你要是真的为他的死痛心疾首,那我可就觉得以前你无数次替他收拾烂摊子都是自找的了。”


    许亦谦愣了愣,松了口气,又侧头笑了笑。


    这次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松快。


    “多谢郡主宽慰,我安心多了。”他有礼地冲枫黎欠身,“也就是在郡主面前,我才敢说这些。”


    枫黎扶了下他的胳膊:“何须言谢,我还要谢谢你呢。”


    许亦谦以为她说的是阿娜公主的事。


    他摆摆手:“其实后来我也没做什么,阿娜侧妃看起来与王妃相处的不错。”


    枫黎没过多解释,扬手道:“小侯爷应是找皇上有事吧。”


    她抬头,跟陈焕对视了一下。


    她笑道:“我与陈公公有话要说,小侯爷先去吧。”


    这要是跟许亦谦一起越过陈焕、直接去面见皇上……


    醋坛子大概是要打翻了。


    “好,今日还是多谢郡主。”


    许亦谦再次道谢,这才往勤政殿走去。


    跟陈焕打照面时点了点头。


    很快,偌大的空地上除去守卫就只剩下枫黎与陈焕两人。


    枫黎扫过他阴沉的面容,低声道:“陈公公怎么一直在旁边瞧着,上前说话也没什么。”


    “郡主与小侯爷沟通感情,咱家怎敢打搅。”陈焕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说着不讨喜的话,“只是……若小侯爷知道杀死许乔新的人就是郡主,会怎么想呢?”


    郡主可真是受欢迎啊,谁知道小侯爷有没有打郡主的主意?


    想到郡主有可能直接离开皇宫去南方生活,只剩下他自己……


    他就一句好话都说不出了。


    他生气,气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主。


    “这事不也有陈公公一份么?”枫黎早就看透了他似的,“陈公公就别故意吓唬人了。”


    陈焕这会儿正难受呢,叫她直接戳穿,忍不住羞恼。


    就不能让让他么?


    他说不过她,没她那么大能耐。


    他也没好的出身家世,没有一官半职。


    他就是个……


    打肿脸充胖子的、自以为是的臭阉人罢了。


    面对真正重要的大事,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能碰到的只是那些鸡毛蒜皮罢了。


    或许郡主亲口跟皇上说她更中意三皇子,事情还能按他所想的进行。


    可他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难道要他主动跟郡主说,请郡主选择三皇子么?


    他不想让郡主选择任何人。


    最好只选他。


    他与枫黎对视片刻,在眼眶红起来之前,垂眸别开了脸。


    “是奴才失态了。”


    枫黎敛眉:“方才被皇上责骂了?还是有别的心事?”


    陈焕眼下的样子实在少见,她有些担心。


    陈焕眼眶发酸,想牵她。


    碍于场合,忍住了自己的冲动。


    他突然很想告诉郡主,他有多么有么喜欢她,有多么多么不想她去南边……


    他想求她选三皇子,别离开皇宫。


    可他又明白,若真能有这两个选择,郡主大抵不会选择留在宫中的。


    宫里规矩太多了,太死板了,每天抬头都是同一片天空。


    所以,他终是没能开口,只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见郡主那么受欢迎……”


    他吃醋也是真的吃醋,所以说得还挺真切。


    “有点儿不舒坦罢了。”


    他想,郡主定会更喜欢自由自在的南边。


    南边还有海。


    海是什么样子呢?


    他从未见过,他永远也见不着。


    第40章 第四十章 他没奢求过太多。


    第四十章


    晋江独家发表/莫八千著/看盗默认替作者挡灾-


    眼下宫中最重要的大事, 便是几日后的赏花会。


    而赏花会之前,有公主姜歆瑶的生辰。


    皇子公主只在特定的几个年岁才会将生辰宴大办特办,毕竟皇上子嗣众多, 若一个个的每年都大办一场,那一年到头别做别的了, 日日准备生辰宴都忙不过来的。


    今年无需大办,只在公主自己宫中摆了丰盛的午宴。


    关系好的兄弟姐妹会亲自前来,关系一般的便将礼物送到即可。


    陈焕统管宫中事宜, 这样的事不一定要亲自前去。


    而他知道, 姜歆瑶极是佩服郡主, 就是平日里都没少一起,到了生辰不可能不请郡主过去;而郡主一旦过去,怕是三皇子、五皇子也会去凑个热闹。


    这样一来, 他哪儿能不去?


    他领着手底下几个小太监进了公主宫中。


    抬眼, 就见到郡主言笑晏晏地与两位皇子、公主谈天。


    姜怀泽弯腰, 手指轻轻托起一朵艳而不俗的花儿, 侧头看向枫黎, 如水的眉宇间尽是笑意, 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温和极了。


    他就是最讨女子喜欢的那类翩翩才俊, 才思敏捷,处事温和。


    关键的是, 模样还俊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既温柔, 又不会少了韧劲。


    枫黎跟着弯腰,盯着那株花草,随着他讲话轻轻点头。


    春日已过大半, 不似早春时草木才抽出新枝,还未绽放。


    如今不少花草争奇斗艳,公主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北地见不着的奇珍异草。


    想来,三皇子是在与郡主介绍花草吧。


    而姜昊玉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看起来就是个淘气的孩子。


    可谁能想到,他竟是背地里找了皇上,还提出了“剿灭海寇”为饵呢?


    南边不比北边,没有郡主旧部,可以说是全新的环境。


    不同势力错综复杂,郡主就是再有本事,去了南边想要真正站稳脚跟也不是易事,更何况,海寇虽不比呈国威胁大,却更为狡猾,想要剿灭谈何容易?


    这是个既给了郡主施展拳脚的机会、又方便皇上拿捏郡主的法子。


    他因此烦心两日了。


    最初心情低落得简直想落泪,后面缓了缓,又觉得一切尚未定论。


    这些时日观察下来,郡主显然与三皇子更聊得来,况且日后三皇子即位,郡主想讨个称心的职位也并非难事,想必郡主也能想到这一层。


    所以郡主也不一定会选南边,不是么?


    “陈总管!”


    姜歆瑶作为今天的主角,第一个发现陈焕。


    她快步过去,往陈焕身后瞧了瞧。


    “陈总管,父皇今日过来用膳吗?”


    生辰是个欢喜日子,她的情绪比平日更为高涨。


    一双眼睛亮亮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皇上勤政爱民,日理万机,多数时间都在忧国忧民地处理政事。


    就是闲下来了,后宫嫔妃子嗣众多,分到每个人身上的时间也是寥寥可数。


    陈焕很理解公主的期待。


    他抬手,身后的太监便将早就备好的生辰礼奉上。


    他沉声道:“皇上今日政事繁忙,特命奴才前来为公主庆贺生辰。”


    姜歆瑶咬咬嘴唇,眼里难掩失落。


    她叫人接了礼物,低着头:“谢父皇。”


    其实她已经算是很受父皇宠爱的公主了,即便如此,一年到头也是一起吃不了几顿饭的。


    可皇兄们,哪一个不是有更多机会见到父皇?


    尤其是成年之后,朝堂之上更是日日相见,相处甚多。


    在她看来,就是有所争执、就是父皇骂皇兄“就知道气朕”,也好过她们这样,年少时少有相处,待到嫁人后更是只有宫宴或得到召见才能回宫。


    “公主别难过,皇上此时政事缠身,但总归不会一直如此吧。”


    枫黎上前温声安慰,还不忘摸摸姜歆瑶的头。


    她说道:“等皇上处理好政事,兴许会过来呢。”


    说着,她看看陈焕,给他使了个眼色。


    陈焕收到示意,即便心情微沉,还是无声地翘了下唇角。


    他应声:“是,皇上空闲了就会来看公主的。”


    “但愿如此吧。”姜歆瑶破涕为笑,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虽然知道郡主姐姐只是安慰人,但还是希望真能这样。”


    “近日的确事多,大哥现在还忙得抽不开身呢。”


    姜怀泽跟过来补充了一句。


    “皇姐,别难过啦,实在不行晚上玉儿拉着你一起去找父皇,父皇生气就说是我淘气,不关你的事。”姜昊玉过来拉姜歆瑶的手腕,“我都饿了,父皇既然不来,咱们用膳吧。”


    姜歆瑶瞪他一眼:“看你后半句才是重点吧。”


    姜昊玉眼珠一转:“后半句是重点,但前半句也是真的呀。”


    他脑子转得一向很快,就是不用在正地方。


    陈焕越看他就越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他不动声色地敛敛眉头,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他轻轻拍了两下手掌:“皇上知道公主喜欢杂耍,特意命奴才请了班子,为公主贺生辰之喜。”


    几位杂耍艺人便从门外一一入内,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礼。


    “参见几位殿下、公主、郡主。”


    姜歆瑶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开心地轻轻鼓掌。


    她笑逐颜开:“父皇果真还是念着我的。”


    陈焕欠身:“皇上自是念着公主。”


    外人进宫这事不大不小,但足够他当做理由留在这儿。


    他站在一旁,没人唤他时,就好好地当做背景。


    目光时不时瞄向郡主那旁,每见郡主与三皇子或五皇子笑着说一句话,他就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每见她抬头看自己一眼,再默默地减一个数。


    有加有减,但数字还是以一个很快的速度增长上去。


    小性子又开始往上涌,他决定,最后有几个数就让郡主哄他几句。


    趁着郡主对他兴趣颇高,好好地多享受享受她的宠爱。


    他知道,现在他提出些要求,郡主会答应的。


    只是不知道,郡主在知道自己有机会去南边后,是否还会选择留在宫中?


    她会愿意主动跟皇上表明自己更中意三皇子么?


    “陈公公。”


    姜昊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焕来到姜昊玉身边,微躬着身子,一如既往的恭敬。


    他问:“殿下有何吩咐?”


    姜昊玉指了指自己桌案上的鱼,吩咐道:“今日的鱼是小旺最喜欢的味道,正好,这个时辰应该还没人喂它,但它娇气了些,鱼刺是要细细拨出去的……”


    “嘶——”


    枫黎在座位上低低地吸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声音不大,但成功吸引了身边姜歆瑶的注意力。


    “姐姐怎么了?”她见枫黎拧着眉头,站了起来,“是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御医?”


    枫黎摆摆手,歉意道:“惊扰公主了。”


    她手掌打圈按在自己的脖颈上,依然沉着面色。


    看起来颇为隐忍,似是强压了苦楚。


    “许是昨夜休息的姿势不对,碍着旧伤有些疼罢了,时常会这样,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用请御医过来,我自己揉一揉就好了。”


    “即便不用御医,也不能自己随便揉揉吧。”


    姜歆瑶在殿中看了一圈,最后落在姜昊玉身边的陈焕身上。


    她笑道:“听闻陈公公擅长此道,父皇伏案久了总是叫陈公公帮忙按揉呢。”


    枫黎微不可察地翘了下唇角。


    公主果然跟她预料的一样。


    她故作惊讶道:“既然如此,劳烦陈公公了。”


    本就不喜欢看陈焕被其他人吩咐来吩咐去,一整天忙得团团转,而听姜昊玉的意思,竟然是要陈焕去给他的宠物剥鱼刺、喂食!


    这种小事,就是皇上都不会让陈焕去做的吧?


    陈焕最初还以为枫黎真的旧伤复发,有些担心。


    但看她那副“原来陈公公还会这个”的表情,一下子嗅出了不对劲儿。


    他又不是没替郡主揉过肩,她哪儿能不知道?


    思绪回转,忽而想起郡主那天说,不喜欢看别人对他呼来喝去。


    而喂宠物这种事,一般都是那些没有品级的小太监做的活儿。


    郡主这是又护着他呢。


    垂眼,费了不少劲儿,才强压下欣欣雀跃。


    他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殿下也有事吩咐奴才……”


    “郡主旧伤才是大事,至于五弟……”姜怀泽就坐在姜昊玉身边,自是听见了刚才的话,他笑着摸摸弟弟的头,“这种小事就莫要劳烦陈公公了,来人,听五弟的吩咐。”


    姜怀泽在这儿最大,能做得了主。


    姜昊玉没法反驳,撇撇唇,算是默认了。


    陈焕公事公办般小步快走到了枫黎身后,双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他做得很好,力道、手法都不错。


    枫黎轻轻“唔”了一声,很是享受。


    尤其是在许多人面前光明正大地要陈焕过来,让他留在自己身边,这叫她心情很好。


    她还不忘装模作样地向姜歆瑶道谢:“陈公公果然擅长此道,多谢公主。”


    “姐姐觉得有用就好。”


    陈焕低着头,能在郡主歪头与人说话时看到她的侧脸。


    睫毛卷翘,鼻梁精致而不失英气。


    红润的唇随着说话一张一合,继而露出笑意。


    谁能知道,郡主在过去这段时日里数次拥着他亲吻呢?


    在所有人都等待赏花会结果的时候,在郡主的婚事有了定论之前……


    他就已经没入郡主的怀抱中了。


    郡主护他、宠他,容忍他所有的小性子。


    除了他,谁还能得到如此对待呢?


    隐秘的、似炫耀又似报复的心态占据了心绪。


    他回想起那日礼佛时,郡主兜了个大圈子,故意当着许多人的面勾他的掌心。


    郡主可以故意调戏撩拨他,他为什么不能?


    他自是应该还回去才是。


    他抬眼,神色如常,看着众人说说笑笑。


    三皇子温润如水,而五皇子端着那副淘气模样,时不时地看枫黎几眼。


    他不动声色,将一阵按揉后由微凉转为温热的手指,轻轻地、柔柔地……


    抚上了枫黎后颈的皮肤。


    他瞧见,郡主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陈焕以为,郡主在公主处用完午膳后会找时间与他独处一会儿。


    不说亲昵,怎么也得说说话。


    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主动与郡主说起两位皇子的事,却一个转眼,在他命人收拾了场地、送几位杂耍艺人出宫后,不见了郡主的踪影。


    他心中疑惑,郡主在午膳时的反应,难道不是被他撩拨到了么?


    回想那时他大着胆子轻抚郡主的后颈,郡主拿起茶杯的动作立刻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端到唇畔抿上一口,拇指在茶杯边缘轻轻地磨搓……


    他一直觉得这是对他有想法的意思,还为此暗暗开心了许久。


    现在冷静下来再想想,他对着郡主的背影,看不见表情。


    难不成,郡主非但没被他撩拨,反而不悦了?


    他或许不该在那种场合,做出任何暧昧的举动。


    他有些着急,连忙加快脚步去寻郡主。


    这次是他太胡闹了,他得告诉郡主,不会再有下次了。


    而没走多远,路过一处假山时,一只手从旁伸来,精准地抓住他的手腕。


    他都来不及反应,就直接被人扯了进去。


    “谁……!”


    “嘘——”枫黎捂住他的嘴,“陈公公是想把人都引来么?”


    陈焕一愣,顿时安静了。


    他低声唤了句:“郡主?你怎会在这儿?”


    不会是……特意在这儿等着他吧?


    “为什么不能在这儿?”枫黎往他面前凑了凑,笑道,“陈公公不是正在找本郡主么,算出你要经过这儿,果然叫我逮到了吧?”


    陈焕意识到她并未生气,立刻拿捏起了腔调,一点儿也不着急了。


    他否认:“郡主可不能乱说,咱家事多得很,一刻也不能耽搁,哪里有空去寻郡主。”


    枫黎扫过他额头的薄汗,看破不说破。


    她点点头:“那倒是我耽误陈公公做事了。”


    “倒也不算。”陈焕的尾巴算是扬起来了,“略停一会儿未尝不可。”


    枫黎把人往前牵了牵,轻轻搂住他的腰。


    下巴搭在陈焕肩头,侧头说话时刚好轻吻那只羞红的耳朵。


    她低声说:“陈公公便在我这儿休息片刻吧。”


    这话……怎么就那么叫人臊得慌?


    陈焕不自觉地抓住她的腰间的衣裳,任凭她搂着。


    “郡主怎的记得主动找奴才了?”


    “还不是托陈公公的福?”


    枫黎睁开双眼,拉开几寸距离看着陈焕。


    她似笑非笑道:“陈公公现在当真是胆子大了,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撩拨我。”


    弄得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猝不及防的低喘声。


    想到那个人就在她身后,正在自以为胜利地沾沾自喜地大胆触碰她,可真被她堵上嘴唇亲上几下,就浑身没了骨头一般软在榻上……


    她就想把人拖进殿里好好地教育他一番,叫他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喉咙微干,喝了口茶才润了嗓子,继续若无其事地跟公主聊天。


    要是次次都将陈焕叫到她殿里去,她可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直顾及他的心情。


    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就不顾他的意愿将人就地正法了。


    她堂堂郡主,镇北将军,说她被个太监勾得定力全无,她不要面子的吗?


    这种原因,她可不能说出来。


    不然,陈焕这性子,指不定要窃喜成什么样了。


    陈焕答得快:“还不是郡主惯的。”


    说完,停顿两秒,别开脸。


    “咱家哪有撩拨,郡主莫要乱说。”


    “不是撩拨,那是什么?提醒我已经好久没私会了么?”


    枫黎终是贴上他的唇,轻轻地吻了吻。


    并不非要追寻答案。


    对她来说,这样的答案并不重要。


    言语上谁赢了谁输了也不重要。


    陈焕好面子,爱使小性子,喜欢暗戳戳地炫耀,都无伤大雅。


    因为他真的很好哄,看起来气得下一秒就要摔东西骂人,可实际上呢?


    下一秒,就能因为她一句话别开脸偷笑起来。


    若她再搂着人好好亲两下,他能红着脸嗔怨起来。


    实在可爱。


    她只想趁她还在宫中,多拿出来些时间与他相处。


    陈焕哪儿好意思说出自己当时又是妒忌又是炫耀的诡异心态,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他嗔道:“郡主还知道已经好久了啊。”


    枫黎被他的语调逗笑:“委屈了?”


    陈焕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种情绪。


    总觉得承认了,他在两人本就不平衡的关系里就更没地位了。


    没等他回话,枫黎又吻在他唇畔。


    她说:“下次想我了,就叫陈顺与我讲。”


    陈焕瞪她:“咱家事多着呢,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总想着郡主。”


    心里不满道:就不能是她想他一下吗?


    “是是是,陈公公哪有功夫想我。”枫黎不遮不掩道,“都是我想陈公公,想的不得了呢。”


    陈焕又得意了,薄唇往上扬了扬。


    这还差不多。


    郡主这样宠着他,真不一定会选择南边吧?


    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赢面也不小。


    此时手上还有事要做,不是说正事的时候。


    等今日晚些有了空闲,或许可以去永安殿与郡主把此事说清楚,顺便……


    与郡主温存片刻-


    忙完了一整天的事,真到空闲时,天色已经渐晚了。


    陈焕沐浴、熏香、更衣,将自己打理好了,这才拿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去了永安殿。


    一路小步快走,他往永安殿去时,心情总是愉悦的。


    想到郡主对他的宠爱,想到终于又能好好地窝在郡主怀里说说话,他的脚步越发轻快了。


    自从两人说开了在一块儿,枫黎就冠冕堂皇地跟绪白、香阳吩咐说陈焕是替皇上来此,无需拦着,只要她没下令不能叫任何人进来,就可以直接让他进殿。


    他进殿,轻声关好门,发现郡主今日没在外间正殿。


    而一侧传来模糊不清的说话声,想来郡主与绪白在那边。


    他不好直接进去,便细细整理好衣衫,这才过去停在门口。


    才想唤一声“郡主”,就被里面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郡主,上面写了什么?”


    “果然有动静了。”枫黎的声音平静而严肃,“临昌城依山傍险,不是一时半刻能攻下的,可一旦破城,就能一马平川踏入北地,直到高吉才又有天险可依,在那之前都是硬仗。想来此番必定是选精锐强攻,以耶律丹的才谋,临昌怕是撑不了多久。”


    “果真如郡主所料。”绪白低声问,“郡主岂不是可以如愿回到北地了?皇上会同意么?”


    “一连几朝重文轻武,朝中武将青黄不接,只有我最富经验,我是最好的选择。”


    枫黎垂眼,眉头忽而略带烦躁地拧了一下,转瞬即逝。


    她说:“若不出意外,有父王留在京中……想必皇上不会太过疑心的。”


    “郡主这是把王爷当成人质了啊。”


    枫黎笑了一声,掐掐她的脸。


    “胡说些什么。”


    不过,倒也不算错,这种事么,怎么说都是有道理的。


    她认真地纠正绪白:“不过是让父王在京城宝地好好地颐养天年罢了,我怎么能看着父王那么大年岁还带着伤四处奔波呢?”


    “是,郡主说得对,都是绪白胡言乱语。”


    绪白见自家郡主神色微沉,安慰般轻轻晃了晃枫黎的胳膊。


    她说道:“别太忧心了,郡主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啊,明明郡主一心为了北地百姓与将士,从未有过私心,却要被怀疑防备困于宫中……”


    枫黎沉默片刻,才说:“我若真是一点私心都没有,就应该期待将士们能守住临昌。”


    “可我们都知道没有奇迹,郡主,那根本不是你的错。”绪白攥了攥她的手,“多亏郡主拉拢了陈公公,皇上那般信任他,应是能替郡主说上话的吧,我提前祝郡主得偿所愿。”


    房间中沉默了下来。


    枫黎将手中的纸放到烛火上,传来了燃烧的细小声音。


    她看着火舌将纸张渐渐吞噬。


    燃到最后,松手将纸丢在了烛火上。


    “嗯。”她淡淡应声,“陈公公定会帮我的。”


    陈焕终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薄唇间溢出无声的低笑。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滚,眨眼就低落在衣袖上,洇开一块水印。


    他一直在为他们的以后做打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可以更好地跟郡主在一起,他幻想他们的未来,幻想郡主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上依然愿意冲他勾勾手指……


    他没奢求过太多,只是希望她偶尔对他勾勾手指、给他些甜头,他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知道郡主若有选择可能不想留在宫中,所以他怕郡主会去南边。


    为此,他忧心难过,又在给自己找到郡主留下来的理由时偷偷地窃喜。


    可他从没想过……


    郡主竟是一直坚定地想要回到北地,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然后,说走便走了。


    她从未想过留在宫中,更不会想他们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