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见我
琇莹他们一起去了酒肆, 而今正值傍晚人闲之时,酒肆也是热闹的很。
琇莹他们刚一进去,就听见那一群大多幼摸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吆喝刘邦。
“交游归来了, 来来,喝酒!”
那边一个俊秀的白面青年见了刘邦喜笑颜开,忙起身, 去搂刘邦的肩膀。
刘邦下意识瞥了一眼琇莹, 见琇莹没有动作, 于是准备按照礼仪向琇莹引见众人。
“这是。”
他还没说完, 就被一直在角落翻竹简的面容严肃冷峻,似乎不太爱笑的曹参打了个岔,他看向刘邦和跟在他身后与萧何说着话的琇莹竟直接开了个玩笑。
“行了, 刘季, 你还是让阿何介绍吧,人俩才是熟呢!”
刘邦闻言扭头小心地瞥了一眼琇莹, 见他面容含笑没有不满的神色,这才放心,照习惯与其他人绊了几句嘴。
卢绾搂着他,把他安置在自己的身边,然后指着刘邦不好看的脸色哈哈大笑。
“瞧他这脸色, 幽怨的啊。估摸着好不容易带 回来的友人, 被阿何横刀夺爱了,哈哈哈!”
刘邦面上梗着脖子较劲儿, 心里无言地痛哭, 庆幸吧, 诸位,你们不知道这温文含笑的青年的身份, 没看过他的手段。
没有人在乎刘邦脸上的伤,毕竟这个时代游历在外受点伤实在是正常。他们就指着刘邦的脸色笑话个不停。
周遭人也是被这话给说得乐作一团,连周勃都笑得胡子颠颠,这其中数一个黑脸壮硕汉子最显目也笑得最开心,牙都咧出来,满身的黑毛。
樊哙。
琇莹左右轻扫了他一眼,暗自点头,筋骨不错,这勇力确实是个打仗的好苗子。
可能是高位多年的习惯,他一打眼,就给樊哙定下了未来发展的方向。
预备着给远方的蒙恬再送一个猛将过去,顺便还能跟仗虽然打了不少,但一直跟着学宫出来的驻军队的老师学了四五年,至今行走半生仍是文盲的翁仲做个伴。
他倒无甚表情,倒是一向内敛柔和的萧何脸红了,冲那群友人大声道,“可闭上嘴吧。一群破嘴。”
众人笑得更欢,不少人敲碗击节,拉着他俩和扶苏入座。
“好阿何,快莫气了,与我们引见一二。”
萧何这才介绍起了琇莹和扶苏,琇莹微微一笑,拱手见过众人。
见他并未生气,倒像是结交甚观,刘邦这才起了劲儿,一一向他介绍友人,有经常卖给他酒肉的樊哙、同窗和邻居的卢绾、曹参和小商贩周勃。
琇莹轻笑莞尔,带着扶苏一一见过,众人也拱手回礼,一派和乐之相。
相互引见后,众人便坐在地上喝酒。扶苏不能喝酒,琇莹那酒量也不敢喝,加之夏日食欲不振,于是就只坐在萧何旁边喂扶吃桌上的菜。
“阿璨,怎的不饮?”
樊哙那大噪门一叫,琇莹手中的菜掉落。
他叹口气,无奈地冲樊哙摊手,笑了一下,“樊兄不知我之酒量浅薄,出门游历之前,家中阿兄特意叮嘱我不可饮酒,免得失礼。”
卢绾笑作一团,他与刘邦同龄,性子是出其意料的活泼,他打趣道,“没想到阿璨竟畏兄如虎。”
琇莹摇头,反驳了他,“非是畏惧,我幼失双亲。长兄如父,能得今日,全凭阿兄护持。他的话,我一向奉若皋陶,时时念着才好。”
众人也不由轻叹,他们也未想到琇莹竟是这般身世,一时唏嘘不已。
于是很快岔开了话题,酒过一巡,他们也活络了不少,说起了对如今天下的之势的看法。
“秦王必是要攻齐了,不知道这两国如何打这场仗呢,也不知道影不影响到咱们!”
说话的是难得发言的周勃,他抿了口酒,话语有些忧心忡忡。
这很正常,因为沛县处楚齐边界,不好管辖,琇莹和李斯当时只是派了数十名吏员过来,他们也不知有没有站稳脚跟,所以沛县的管理相对松散。
可现在不同了,如果秦国攻下齐国,他们都并成一块,秦国的监管力度一定会加大。
琇莹轻笑不语,听着周围人就这事开始讨论。
几名年轻人也不过二十多岁,正是热血沸腾之时,各自抒发已见。
卢绾说齐富庶,秦国必受阻且秦齐百年交好,秦王政也不会突然撕破盟约,立于不义之地。
周勃立马反驳说秦已成吞吐天下之势,只剩下齐一国,国之间哪有道义可言,六国秦王必是要吞下的。
曹参也同意周勃的想法说齐国虽然富庶,但不闻战役四十年之久,齐王也并非是有才之主,雄才大略之君。此战秦国是必打的,估摸着还是用反间计多一些。
琇莹微微点头,不错。
他阿兄确实是想用最低的代价拿下齐国。反间计也是他们常用的,这次也不例外。
樊哙为屠狗辈,觉得他们说话文绉绉的,听不太懂,于是只顾着跟扶苏一起吃肉。
扶苏挺喜欢他的,还给他夹了块肉,给樊哙乐得不行。
扶苏又给琇莹夹了一块,琇莹慢吞吞地吃肉,等着一直沉默的萧何说自己的观点。
但是他一直不说,只是偶尔附和几句。
平时最能调节气氛的刘邦此时也不言语,一时之间竟有些冷场。
琇莹轻咳一声,直接询问一直沉默的萧何,“萧兄可有言说我听听呢。我读文章细微,常闻凡宝物皆自晦,自晦以藏身,可我总觉得是所谓自晦都是蒙尘,我最见不得华光蒙尘了,故而我要替萧兄吹开这片尘。”
他话说得稚气,单手支额,侧脸偏向萧何,吹了口气,吹得他散开的一丝额发,吹得满座重展笑颜。
他也在笑,笑得风流肆然,一身金玉尊贵又不失清冷端方,真的似长松卧壑负冰,既贵又尊。连那台前沽酒的老板娘都往这边频频相看,真是如玉儿郎,世无其二。
萧何实在是忍不住笑起来,“我哪里是什么神物,不答只是觉得无意思罢了。秦吞天下是必然的,明月在怀,怎不妄图占有。我私以为我等考虑的是秦统一后,何去何从罢了。楚地的掌管者秦公子琇莹可对我们楚人没有什么好感呢!”
周围人也是附和起来,只有琇莹哈哈大笑,他摇了摇头,“萧兄不是那公子,怎知他怎么想呢?说不定他喜欢你等喜欢的紧呢!”
萧何喝了盏酒,“阿璨,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①”
琇莹挑眉,“那萧兄怎知鱼之乐?”
他什么时候讨厌楚人了?
萧何眉梢眼角俱是光华,他详细地与琇莹分析了琇莹因何不喜楚人。
“那公子是有本事的,他自秦王即位,便主管秦之财政。那匪夷所思的秦地玻璃,肥皂不过是小把戏罢了,最重要的是他立的秦之学宫,他一直致力培养只属于他秦地的吏。他一路之上,在秦国每个郡县里定下学宫,在早归服的赵地,也多兴土木,但在秦民迁韩魏后,才建学宫。而楚国至今归服一年,他仍未有动作。只要秦吏够用,他就不会用不信任的我们,阿璨,我们估计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琇莹不由得笑起来,他也没想到他只是没钱建楚地学宫竟让人脑补这么多,不过他确实偏心秦人,毕竟比起他们这种不满就要适反的叛逆人来说,秦人就是他的乖乖宝,他说什么就干什么,他就偏心眼怎么了,他有钱肯定先给自己乖宝。
“他是秦公子,又不是楚公子。你都不听话,还想他给钱,怎么可能,他又不是什么慈心善人。”
扶苏咬了口肉,翻了个白眼,很明显,他与他王叔共脑了。
萧何忽的拱手冲琇莹一拜,“见过琇莹公子。”
扶苏手中的肉掉了,咦,王叔掉马了。他不由得靠近他王叔。
琇莹挑眉笑了,“暴露了。刚刚说的话确实是不合时宜,不合身份。”
他未有慌乱,反倒是轻颔首,“萧何,你很聪明,故意挑我说话。我承认我偏心秦人,但并未说不管你楚人死活。凡属我王上之土,土地上的人皆是我王的民,我自是管的。我有私情,却不会影响我做决策。我会尽量公平。楚的学宫,我亦会建起来的。”
他从袖中取出了文书,摊在萧何他们面前。
“虽然你等已超我学宫收人的年龄了,但秦不会放弃每一个有志有才的少年人。王上已经批下了咸阳的大学,我已经写下了告示,欲举楚韩魏地之贤往咸阳去,与我学宫之子一起考试。若是过了,便留于咸阳深造,做我秦官史,你们觉得可好?”
萧何他们流传着看了文书,拜道,“公子大义。”
琇莹这是在帮他们,帮他们搏一把。位置已被占了,他们已经做不了秦吏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琇莹看着只顾着吃肉的樊哙,他将一份信递给了他,“你想去清剿匈奴残部和抵御东胡吗?”
樊哙的牛眼瞪大了,他乖乖地双手接过了信,挠了挠头,“也有我的啊。”
琇莹轻颔首,“当然,你们都有。你亦可以去咸阳,去我府上,有人会安排好你们的。”
他起了身,振袖空首一拜,“好了,山水有相逢,我期待在咸阳见到诸位。”
众人忙稽首相回,扶苏爬起来,冲樊哙和萧何笑得灿烂,“来哦,咸阳很好的,好多好吃的。”
琇莹付了一块金给老板娘,才轻笑着出了门,众人随他一起出了门。
他摆了摆手,周围的百十秦兵这才列了队,萧何他们不由得心惊,原来早被围了是吗?
“行了,去吃肉去吧,少喝酒。”
济接了金子,牙不见眼,带着人就进了酒肆。
“公子疼我,嘿嘿。”
他呲了呲牙,冲刘邦努努嘴,这些人还挺听话的,没用上公子说的绑了人就走之计,有点不习惯。
琇莹让他们进去后,才将目光定在了刘邦身上,“你当时说,我评价魏亡于信陵君不对。我当时未回你,而今回你。魏确实是积毒难返,可还是有机会的,但被他葬送了。因他过强,魏王避他举荐之人而不用,因他识人好,葬送了人才,因他明明有能力可以取而代之,却困于礼教名声不敢。他啊,贪虚名,贪贤名,不配为公子。”
刘邦这才一拜,他这一次是心服口服了。
萧何也不由一拜,琇莹和扶苏这才发现人家拜得礼,有些地方跟他们不一样。
琇莹见完他们行礼才忽的麻爪,他行礼行习惯熟练了,但也没想到其中有不少小动作是秦王室特有的。好嘛,他和扶苏行个礼直接把身份给爆了。
扶苏也看着自己的小胖手无语沉默。王叔,原来还没启程,船就翻了。
琇莹扶额低叹,然后轻咳一声,“错漏百出,让人生笑了。”
萧何忙行趋礼①上前,他摇了摇头,“单是礼,我分不清的。是公子所言无父无母与兄长,才让我确实下来身份。”
因为你说你兄长时眼睛带着光啊,我忽然一下子便知你是秦琇莹了。
琇莹哈哈大笑,扶苏也发了笑。
“原来是这样吗?那还是挺让人高兴的。你们不知我兄长,若是你们去咸阳见了他,便一定会为他折服的。他是世间最好的王。见了他之后,就没有人会不敬他不爱他的。”
那公子眉目间俱是笑,春风十里,一双瑞凤眼说起他哥哥就亮的发烫。
秦公子琇莹不是凶神恶煞,他是赤心温雅,明澈如水,但他是秦王膝下犬。
萧何怀里的文书揣得温热,他不知道这公子为何来,可他来了,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要拽着这机会,实现自己的报负。
琇莹拍了拍他肩,这才牵着扶苏漫步走了,硕跟在他身后。
夕阳打在他身上,让他镀了一层暖光,萧何以及他身后的众人都长拜。
拜德行,拜他来免我怀才不遇十数年。
有些人你见了,才知他是何模样。
他是最中正的剑,在秦王政之手。
琇莹慢悠悠地踱步,在这沛县里逛,扶苏跟着他。
两人也没说话,良久,是扶苏打开了话头,“王叔,他们中间有人能成为我的先生。”
琇莹勾起了唇角,他的眼眸在夕阳下映着蜜色的光,盛满甜蜜温柔。
“是吗?那可真好。就有人替我抱着你这小胖娃躲雨了。”
扶苏被琇莹一把抄起,豆大的雨打在他脸上,他有点震惊地看着天。
“刚才还有太阳呢?这天气跟秦一点都不一样。”
琇莹掂了掂这语望天的小胖崽,望着天上翻滚的黑云,“楚地多雨,这七八月正是多雨时节。这场雨看来气势汹汹。”
他看向身后的硕,将自己的油纸伞递给了他,言道,“趁雨未起大,你先回那酒肆,给济他们安置一下。这雨估摸着倾刻停,若晚间未停,你们便去县丞处,莫要扰了人生意。”
硕不接伞,“公子他们无妨的,您别淋到了。”
琇莹指了一下前面的人家,“你莫要多言,且去行,这住处离得近,我与扶苏且找个屋檐避雨就是了。待雨停,你等再来。”
硕糊了一把脸上的雨,知道琇莹的倔脾气,他若还是不去,公子能和他掰扯半天,于是应了是,忙向酒肆那边跑,琇莹也是直接抱着扶苏往近处的住宅跑。
雨还是下大了,倾刻之间,淋了琇莹满身,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
琇莹单手抱着扶苏,用另一手挡在他头上,不想他被淋到。
“抱歉啊,苏苏,没想到雨这么急,本想着硕那边路远,就将伞给他了。现在倒是害你被淋了。”
因为有你,害你被淋,太抱歉了,我淋了倒无妨的。
扶苏被他裹在怀里,红了眼眶,他其实已七岁了,很高了,只是现在被抱着,倒像个刚出生的孩子。
他用带着沉重的鼻音语调回着琇莹的话,“王叔,不用道歉的。很好的,王叔抱着我。”
琇莹叹气,笑着踏过了泥水坑,玄色的袍角被溅起的泥水沾湿,渗进皮里,带来凉意和衣角上的泥灰。
好不容易到了一户人家屋檐下,琇莹才放下了扶苏。
扶苏一手的白篙汁,琇莹的腮边全是黑水,鬓发是一块黑一块白。
扶苏用袖子给琇莹擦脸上的水,琇莹忽然笑了。
“我当时也是这么给阿兄擦脸上的水的。”
他替扶苏理了一下衣,扶苏睁大了眼睛,“父王会淋雨吗?”
他父王出门都有护卫若干,他就没有见过父王有任何失仪的时候,他在咸阳从来没有淋过雨,总有人跟在他身后为他撑伞,父王身边人更多啊!
琇莹轻笑,他揉了揉扶苏的脑袋,眉宇间里柔和一片,“他现在不会了。”
似叹似泣,他其实不光擦过水,也擦过血和泪,不过都过去了,何必执着不放呢?
他们未说两句,门就从里面开了,开门的是个干瘦的中年人。
他在琇莹和扶苏面上看了一眼,睁大了眼,忙招呼二人进去。
琇莹也喜出望外,连忙一拜,感谢这中年人,外面是有些冷了,扶苏还小,若能进屋避雨在好不过了。
这是个富裕人家,起码家中还有余衣赠他们。
琇莹换了衣,跪坐于席前,与主人家说着话,这才知道,这家姓吕,为了避楚魏地兵祸特地从单夫搬到了沛县。
琇莹知道这只是个好听说辞,不过是为了躲兵役罢了。
他于是只是长叹一声,“乱世之人,命如纸薄,生如蝼蚁。”
吕文又在他额上看了一眼,见琇莹望过来,一瞥之下,威严尽显。
他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琇莹却忽然笑了,“老丈总盯着我额头作甚,可是有脏物?”
吕文摇了摇头,然后晃着脑袋,颇有几分神棍样,“非也非也,小老儿家祖乃是姜尚,稍通一点相面之术,我观足下额角生日光,是大富贵之相,还有几分很淡的红云紫气,想来是家中有人贵不可言。”
红云紫气?那不是帝王专有的吗?
琇莹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他跟他哥贴多了,沾上了?这个帝王紫气还能外溢的啊!
也是琇莹的表情太过无语,吕文又接着抚须道,“家中的那位贵人想来春秋鼎盛,这紫气都压不住了。足下与之长期相处,竟也沾了一身。真是大气运啊!”
琇莹支着额,我家贵人,千古一帝,华夏祖龙,那气运能不盛吗?
大秦的气运都在他一身。
但打死也不承认他是秦公子。
“哦,是吗?”
第112章 当归
吕文知道他不愿多说, 于是识趣的不在多言,只唤得自家儿女来见客。
他家儿女随着扶苏一起出现,扶苏也换了一套衣服, 这家估计没有他这般大的孩童,所有衣服大了些,他一直被旁边的小姑娘搀着。琇莹替他将袖子卷了起来, 这才让他坐在身边。
那带头为首的孩子约摸比扶苏大个五六岁, 整个人模样沉稳, 五官挺拨, 向琇莹行了一礼。
“这是小人的大儿子,名泽。”
琇莹点头示意,他对幼子的教育问题总是感兴趣的, “令子相貌堂堂, 来年必成大器。尔今年十二三岁,可有读书?”
那吕泽震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琇莹会问读书之事,于是只道,“是读了些许薄书,还不曾明理。”
琇莹轻笑着,只道, “你可闻得咸阳学宫, 我观你年龄正合适呢!”
吕泽点头,“闻得, 学宫毕业可成吏。”
琇莹不由得又笑起来, “你想做吏吗?”
那孩子似乎是安贫乐道惯了, 露出了欢喜的表情,“做吏是极好的了, 已经是大出息了。”
琇莹点了点头,从袖口处取出了一张稍微没被水沾污,但四周都是水渍的纸,递给了吕泽。
“你可往大梁求学矣,十月份大梁那边要重新招人,你若不便,可随我同行,但会有些迟。”
那吕文知晓这是大恩德,立马扯着吕泽就要跪下。
琇莹摆手,扶起了吕文他俩,扶苏立马拉着吕泽身后与他一般大的幼女来见琇莹,他十分高兴,“叔父,这个是阿雉。她可聪明了。”
琇莹也是老早就看见了这个孩子一双清澈的眼眸,这是何等清正的一双眼。有着慧黠却不改其清,善意善面。
闻言也不拿乔,只揉了揉扶苏的脑袋,“嗯,是个好孩子。”
吕文这才想起来介绍他的幼女,“这是小女名雉,因出生时,乡野有雉鸡清鸣,故取此名。她生来是一个有福气的,来日定能嫁个好人家。”
琇莹皱起了眉,吕雉?
这个跟扶苏一般大小的孩子是吕雉,那么刘邦是个混蛋啊!差这多岁,还有这爹,孩子才多大,就想着嫁人。
琇莹虽然面色柔和,但到底多年高位,一皱眉确实是唬人的很。
吕雉见他便是有些慌,但还是佯装镇定为他行了礼。如此年少,却依旧沉稳有度。
真是每一个在历史留名的人,都不是平白留名。
琇莹感叹了一下,便蹲下身子,直视那低垂眼眸的女孩。他心里也有点心疼这小姑娘,刘邦那厮哪里是个好去处,父亲却一心想拿她来去搏个富贵,而今才不过七八岁,便是一口一个嫁人了。他实不忍。
他对幼子一向柔怜,这小姑娘确实是让人见之心喜。若是未见,他便算了,可既见了,他之举手之劳,便能让这小姑娘走出不一样的路,那他便想着得去做。
“你唤阿雉吗?你想读书吗?你年龄虽小,可楚国很快就有学宫了,你彼时年龄正适合呢!”
吕雉的眼迸出了光,她轻声细语,问这位一身尊贵的客人,“读书是好事,我虽是女儿家亦想去读书,可是此去路途遥远。”
她又看向一边吹胡子瞪眼的吕文,不再多言。
扶苏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吕雉,笑得甜腻,露出了小酒窝,他不停的扯他王叔袖子,想让他帮忙。
琇莹觉得自己衣服都要被自已的好侄儿给撕烂了,他轻笑,“读书是好事,与男儿女儿没关系的。一场雨见,自是有缘。你既愿学,我自帮你。”
扶苏乐呵呵的笑了,他不住点头,宽慰吕雉,“我叔父最是细腻,只问你去不去,你既回了去,我叔父定是会替你安排所有事的。”
他很喜欢吕雉,因为是吕雉一直搀着衣不合适,总是怕跌了的他,还为此说了她在前面跑得很快的大哥,被骂了几句女儿外向。
他与吕雉一路相扶,也说了几句话,他觉得吕雉聪明又有向学之心。
她想去学习,不是很正常的吗?
琇莹觉得自己被这好侄儿架了起来,不过扶苏说的没错,不管是谁,有向学之心,他肯定会帮。
于是他看向吕文,轻问,“可有墨笔?”
吕文知他尊贵,也不敢违逆,只拿了纸笔,想着等他们走后,就把吕雉拘在家里,好好的姑娘家不待嫁闺中,同自己的兄长一起去外读书,像什么样子。
吕雉也知道父亲的心思,可她怎么也不想放弃,她不想呆在家里,然后被说是大福气人,来年,若有个父亲瞧出大造化的人,直接就会把她像货物发卖了。
琇莹见她目光明灭,提笔在书简上写下文书,“我会与县丞打声招呼,若是学宫办成,你想去了,他会派人送你,不光是你,所有想读书的孩子,都可以去。”
吕雉知道这位客人是大善心,她跪地接下了书简。
“先生大恩,没齿难忘。”
她起码可以走出去,一个机会就够了。
她拗着劲儿,她看出了扶苏和琇莹身份尊贵,旁人不敢违逆,她想自己做主,想搏一搏。
所幸,而今一切如她所愿。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急,路旁的湿泥散着水汽,有几丛草花抖擞着精神。
硕他们早已候在门外,正敲着门,吕文开了门,领着琇莹和扶苏往外走,吕雉跟在扶苏的身边。
琇莹见扶苏正与吕雉说着话,跟个小孔雀开屏似的,无奈失笑。
他确实是打算管到底的,于是也趁机敲打了吕文几句,“你家幼女是个聪慧之人,我甚喜之,以后若能教导她,是我之幸。”
别想给我耍花招,这个孩子在我心里已经定下了,她是肯定要去我的学宫里读书的,你也别刁难她,她未来是我的学生。
吕文看他身边的成云的侍卫,也知他是何等身份,哪里敢违背,只得呐呐应是。
这厢还不知道他王叔正在看着他开屏的扶苏掏出了琇莹给他的碎玉挂在了吕雉的脖子上,他笑得天真无邪,他真的很为吕雉高兴。
“你以后读完了学宫的书,可以到咸阳深修,你一定可以的。”
吕雉抬头,抿唇,忍住泪意,只重重的点头,“好。”
扶苏抱了她一下,然后附在她耳边,用两人才能够听到的声音轻道,“我叫扶苏。”
吕雉不知道他为何要强调名字,只是默默记下了。
他叫扶苏啊!
他们说完了话,琇莹才牵着自己这个一脸沮丧的大侄子往回走。
“王叔,阿雉会来咸阳见我吗?”
琇莹未发一言,只是踹了他屁股一脚。
“不知道,机会已给,剩下的不归我管。”
扶苏哦了一声,然后笑起来。
“王叔,她会的。”
琇莹实在是受不了了,将他扔给了硕。自己径直往前走。
“扶苏该回咸阳了,你就跟刘邦他们一起回吧!”
扶苏也知道他已经学完了王叔教的东西,他该回去了。
于是他跟在琇莹点了头,“好。”
琇莹折了一支道旁的花递给他,“你已见了血,知了世。阿兄托付的事我已经完成了。我自己都过得稀里糊涂的,也无甚再教你的。你且归去吧!”
扶苏就笑,花在他手中摇晃着,他俯身一拜,“王叔,我知道了。”
他看着琇莹,有着羡慕。
他若是王叔该多好,他就可以跟父王说些黏乎的话,而不会被父王用一种你疯了吧的眼神看着。他与父王,到底是不亲近,可父王是爱他的。
扶苏公子,当归。
琇莹哪里知道他的弯弯绕绕,只是他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阿兄交代的该给扶苏看的他基本上都完成了,后面的事太血腥了,就没必要吓坏孩子了。
所以现在送走正好。
琇莹去往淮阴的时候,扶苏就按原路返回咸阳了,琇莹派了济和大半护卫跟着他,身边还跟着沛县的一伙求学的人。
他这一程是负气而来,后来知父爱深深,见了血气,知公子何为,知言语兼听,不可轻信。
他要回去跟父王说些话了,还有那些楚氏的事,他也要说清楚。
这一趟他长大了。
王叔,我真不是耍流氓,我也没动手动脚,《礼记》能少抄两遍吗?
第113章 番外 猫猫日记
琇莹猫日记
[如你所见, 我是只老虎,一只普通又不普通的猫。
普通在于我是一只正常的漂亮猫猫虎,我有着众多老虎羡慕的雪白色皮毛, 光亮蓬松,流光溢彩,我兄兄的原话是, 琇莹的毛毛在光下一照就像是星光揉了进去, 所以知道本虎有多好看了吧。
我有两只琥珀眼儿, 一个嘴巴, 几根胡须。嗯,我漂亮的很正常,没有三头六臂之类的, 我只是比一般虎矫健一些, 可以咬死一些比我大多了的猎物罢了。
至于不普通嘛,那就是我有一个天下最好的兄兄!
我不是跟你们吹, 我兄兄是全天下最厉害的虎王,他有着最矫健的身姿,最瑰丽华贵的皮毛,手下一群马仔,成百上千条虎豹豺狼唯我兄兄马首是瞻。
没错, 凭我兄兄的强悍, 已经成为这一片地界里面唯一的共主了。我是我兄兄认可的唯一的幼弟,打小就是我兄兄的马仔, 那是一点都不普通。
我可不是一般虎。]
“琇莹, 下面冷, 上来。”
一只玄色的虎在半山腰的山洞前轻瞄下面的自己幼弟,那只白毛团子, 轻轻的吼了一声,与其说吼,不如是呼噜了一声,唤孩子早回罢了。但是山间听见声的虎豹全都低下了头,作臣服状。山君出世,百兽避退。
“来了。”琇莹乖乖轻喵了一声,跳上了山壁。
阿政望他轻巧的攀山而上,一点都不费劲,上了山洞,几步一跳,活泼可爱的不行。
这才伸臂将他拢了过去,放到了肚皮底下,让他和自己一起晒太阳。
这个坡是照太阳最好的地方,是阿政和琇莹直接合围了一只公熊,抢了过来的。
这坡地势极好,太阳照射的时间长,半山腰更是暖和,虽然有风,但都是微风。
阿政经常带琇莹在这里晒太阳。今天也不例外。
琇莹比他小了很多,被他拢在肚皮下,就像个小毛团。
他轻轻伸出粉色的长舌,像是对待小幼崽一样舔了一下琇莹的额头上的毛,琇莹喉咙中无意识地发出呼噜声。
“兄兄,好舒服。”
他仰着脖子,漂亮的琥珀眼和阿政与他相似的眼睛对视,然后软乎乎的喵了一声。
英俊的虎王舒展了一下身子,将自己的幼弟圈在了身边,替他挡了风。
他确实是如上面琇莹夸得那样,身姿矫健,齿牙尘利,皮毛光滑像是黑夜一般涉人心魂。一举一动,都是高傲。
一任纵横,平生勇猛。无忧无惧,万里风生八面威,目光所及,百兽皈依。
琇莹用自己的粉色鼻头轻轻蹭了他的脸,亲昵极了。
他也回蹭了一下,又舔了一下琇莹伸过来的小毛脸,又伸出爪子撸了一把琇莹的毛毛,让他打皱的皮毛又光洁起来。
“乖孩子,乖琇莹。”
琇莹很乖的蹭他,乖软,又毛乎乎的。
“阿兄,我刚带人咬死了那只挑衅的蛇。他太弱了,肉也难吃!我分给小弟们了。”
他哼了一声,“没经过你的同意,他占个土坡就敢称王,我打不死他!”
横冲直撞的虎王手下第一马仔,一只亚成年小白虎,一早上带人起了个大早,就去趟了东侧的河沟水,咬死了一只土大蛇。
嗯,战绩不错。
虎王对他去向心知肚明,一只宵小,让琇莹出去玩玩也不错,免得他天天在洞里睡觉,懒散得很。
于是他无声的笑了起来,带着纵容,他头轻抵琇莹,琇莹就滚了一圈,露出自己雪色带着点黑纹的肚皮,阿政用头蹭他,琇莹四只爪乱晃,粉色的肉垫坦露,最凶的虎崽子愣是没有一只爪子尖露出来。
他俩玩闹了一通,琇莹挨蹭他阿兄,得到他阿兄的宠爱梳毛。
[在虎界,上位者是要给下位者梳毛的,当然即使下位者再怎么讨好,我兄兄从不给别的猫猫梳毛,一来是我兄兄高冷,嫌别的猫猫脏。二来这是我特有的权利,谁要是敢抢,我就咬死他。
我,琇莹虎,还是个牙没长成的小崽时就跟着我兄兄抢地盘了,时至今日,一击必杀,谁敢反抗我兄兄,一定让你血溅当场。
兄兄,贴贴。喵呜]
虎王政日记
[雄虎一般不育雏,一般都是独来独往,孤亦不例外。
可几年前孤还是想尽办法喂了一只小虎崽子,其实彼时孤也还是个亚成年虎,一岁多点,四处躲藏,积蓄力量,准备有一日推翻原本的虎王,抢地盘,成为这片土地上的老大。
但是好像上天命定便是让孤与琇莹见面,那一日孤如以往一样夏日在山沟沟的池子里抱澡降温。
那只被遗弃的刚有三个月大的白色虎崽奄奄一息在旁边不远处的地上等死,他爪牙都未养成,因为太弱,连几只猴子都敢跑到他面前肆意妄为。
变异种嘛,跟孤一样,都是被遗忘的命。
孤闻得气息,知道这只虎崽是我同父同母的兄弟,巧了,连抛弃我们的虎都一样。
孤本不想管,孤是只雄才大略的虎,养只幼崽虎像什么样子。
可那虎崽明明是个很凶的脾气,爪子和牙齿上是血,他刚奋力一搏杀死了一只笑话他奄奄一息的猴子。但一见了孤,似乎是生来喜欢,他一身的血,小心翼翼的撕了猴子最好的腿肉放到了孤面前,发出了呼噜声。
“你,吃。”
连话都说不利索,但孤还是觉得可爱,孤承认孤一眼就喜欢了这只虎崽,要不然早走了,或是吃了他。
于是孤破天荒的带着这只脏兮兮的崽去塘里洗澡,替他梳了毛,用最好吃的鹿肉喂大他。
他是孤的虎崽子,他就属于孤,孤确信。]
琇莹猫日记
[我今天跟着兄兄一起杀了我们所属领地原来的虎王,其实因为太小,我就只是个辅助的,专门替兄兄牵扯住他。兄兄很强,作为一只亚成年虎,他一口咬断了那壮年老虎的脖颈,获得了我们的第一块地盘。
可兄兄受伤了,即使在强,他也是血肉之躯,身体里也是血,他刚结束一次大战,浑身都是被这老虎爪子划伤的血口子,可他还是在唤我过去。
“琇莹,过来。”
因为我刚刚趁乱飞扑抓割了那老虎的一只眼睛,被那发狂的老虎甩到了一边去,也流了一地的血,兄兄怕我伤势过重,想为我检查一下。
我于是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他身边跑,我早说过的就算死,我也会死在兄兄身边,他只要唤我,我就一定要在他左右。
兄兄依旧温柔的给我舔了毛,替我弄干了血迹,用唾液为我消了毒。
我很难过,因为兄兄还在流血,我于是做了一个违逆的举动,我斗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如同兄兄为我梳毛那样为他清理了伤口。
兄兄生气又不生气,气我以下犯上,又觉得我是在担心他。
所以他最后也只是用尾巴扫了我两下,兄兄很爱我。
这也是我唯一一次以下犯上,因为我们越来越强,越长越大,谁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不想让我兄兄流血,也不想让我兄兄一个人舔舐伤口。
因为我是他的虎崽,我们一直在一起,谁都不能让我们分开。]
虎王政日记
[琇莹是个小崽子时,就颇爱孤给他舔毛,甚至后来因为舔毛时旁的虎靠近,而要咬死他们。不过琇莹对孤有独占欲很正常,毕竟多年以来,只有他享受过这个待遇。
吼,孤也不会给那些弱者舔毛,都是手下败将,能跟我的乖孩子比吗?
琇莹其实并不多爱打架,也没有野心。他甚至称不上一句战斗狂,偶尔经常出去也不过是杀死挑战孤权威的傻子们,其实他只爱窝在孤怀里睡觉,可是每次孤去攻打别的领地时,他可以陪着孤同别人打一晚都不睡,直到拖死他们。
孤承认孤对领土的渴望超过一切,孤是喜欢战斗的。
琇莹他最爱孤,孤知道的。
所以他永远都不会与孤相背离,孤是他的灵魂,他是孤的爪子和牙齿。
风会吹来雪,云会牵动雨,琇莹跟随孤,都是事实。]
第114章 当贼
阿政给琇莹的消息经过多手, 加之那些人中可能有那么几个聪明人,对他俩这多年光叫嚣着自己是六国余孽实则一点贡献都没为六国余孽这个人均一张通辑的组织做贡献,所以多存了些警惕心, 只告诉他们在淮阴,等着他俩自己摸去。
但这难不到琇莹,或者说难不到阿政。
阿政在琇莹准备出发前就给他幼弟备了一份地图, 十分详细地勾勒出了这个犯罪组织所在地。
“怪不得当时李左车跑, 阿兄不让追呢!”
琇莹托了一下自己的面具, 扫了一眼四周, 对比这目的地与情报的不同,好家伙,纸真的是个好东西, 瞧这图画得连门口有个石头块都画得一样, 真是只要他不是眼瞎,就都能摸到门。
果然, 只有我阿兄不想知道的,没有大秦的探子搞不到的。
他大秦人才倍出啊!
不过这六国犯罪团混得不行,已经穷到只有一间破屋了吗?
硕将情报揣进怀里,立马上去敲门,那小破门像是没被人敲过一样, 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感觉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了。
琇莹看着这道旁人高的杂草和那破门,叹了口气。
然后提高了声量, 用里面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唉, 自上次一别,我难得逢得兄长们书信, 不远万里奔波,不想而今竟遍寻不到踪迹,是璨无用啊。”
他一边嚷嚷,一边折了几棵草在门槛处掸了掸灰,撩袍就坐。
他也没带剑,就穿着一身还带着破洞的衣,背对着敲门的硕掏出了自己的小匕首。
毕竟琇莹剑太出名了,估计连剑身的花纹在六国都传来,加之这次扮的是落魄,所以哪能带这大剑,只得带把小匕首凑合着防身用。
讨生活嘛,把剑都抵当了。
所以他坐在那门头,口中说着这些酸词,手里却是拿着一把新铁做的三棱匕首。
这匕首很是漂亮,整体呈Y形制,虽然小巧,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反正测试的墨家人说只要一戳,周边的血槽就可以大量放血,血就跟呲花一样,保管让被刺的人感受到公子的温柔。
而且因为血槽的关系,刺入身体形成的伤口多为方形,比普通匕首好拨的很。
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单品,琇莹手里有十几把。
至于为什么琇莹会有这么多,当然是因为这是个军工不要的废物的定制款,因为当时光想着搞创面大,主要以刺为主,这三棱的刀身还没普通匕首好用,直接被Pass掉了。
朱阳老头心疼新铁,想着熔了还有火耗,恰巧琇莹及冠,他舍不得钱买礼。于是这批全做了琇莹的生辰礼,美其名曰为公子量身定做。
好在琇莹确实是很喜欢,因为用剑还要多砍几下,才能砍死,而这个只需要扔出去,简直太方便了。
他掂了掂自己的宝贝匕首,将它收了起来。
“到时间了,别敲了,灰进我眼了。”
他给那边敲门的硕施了个眼色,眼尾因因刚才拍门的灰入眼而有些红。
硕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此时一脸的疤和用米胶沾的络腮胡,随着他的表情也皱了一下,更加丑得不忍让人直视了。
琇莹见状偏过了头,笑起来。
硕瞪大了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无声向琇莹表示谴责,公子哪里丑了,这是魅力。
琇莹摆手讨了个饶,然后立马后退,抬起了脚就要踹门。
他勾起了唇角,似乎与那群在门后面偷窥揣测他的人对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方圆只剩这一家了,估计兄长们早埋骨此处,我们赶快进去拜祭一下亡魂。”
小破门被暴力对待,直接塌了,跟着琇莹那死了人的一样的阴阳怪气话语,溅起了一地灰尘和几个在门后偷听的聪明人。
琇莹托了托面具,硕立马扶起了那些人,琇莹故作震惊,上前与众人道着歉。
“是我太慌了,兄长们,你们还活着啊!真好。”
那几个曾在牢里与琇莹见过的韩国纨绔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他们掸着一身灰,大声嚷着琇莹的名字。
“赵璨耍泼!”
琇莹笑得很开怀,然后被他们忽的抱了一下。
一个当时就活泼的少年现在满脸的颓唐,但还是扯着他说,“我就说是阿璨。除了阿璨谁会来啊!”
他身周除了那群韩国纨绔也是附和起来,但还有几个陌生面孔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带着面具的琇莹,估计都是被灭的五国留下的余孽。
琇莹任由他扯着,与众人相识。
“赵璨见过各位,这是李硕,李牧将军五代之类的子侄。”
硕上前一拜,那满脸的疤就引得周围人的吸气声和嫌弃的皱眉。
“五代之内?怕是一贱民借着李牧将军的名声给自己脸上贴金呢!行了,人来齐了,我们就议事吧!”
那据说是魏国的公子掩着口鼻道,胡子拉碴,但还是一开口就是一股子令人讨厌的尖酸刻薄的味道。
在这个时代,这话无疑是骂你没有祖宗。虽然硕是假的,跟李牧毛关系都没有。
但琇莹还是马上就甩了脸,他平时就护短,硕又跟了他数年,他嫌弃硕可以,别人不行。
于是他直接拽着那什么公子的衣领,将他掼在地上,然后坐在那人身上,阴着脸,咬着牙,提着拳,“你再给老子说一声试试!道歉!”
那群人也没想他忽然发难,那个先领琇莹的韩人就来想拽起他。
琇莹收了劲儿,但还是一拳打在了那人的脸上,一副暴戾又心死的模样。
“硕与我一路相伴,乃是兄弟。不欢迎我们,不给开门就算了,竟然如此羞辱我等,士可杀不可辱。今天不给我道歉,我也不介意血溅当场,反正我什么都没了,也就一条烂命了!硕,他如此羞辱你,给我打!”
硕立马上前,沙包大的拳头就管那人身上砸。三拳鼻头就见血。
“李先生,停停!”
人越凑越多,不少魏人哀声劝着,但也没哪个敢上前,可见是虚伪之极。
硕哪里会理那些人,他们在叫谁?哦,叫我,关我毛事。
他公子要打,又不是打死,至于嚎得跟死了娘一样吗?
众人见劝他不过,只能任由那魏公子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抱着脸躲着拳头,可能是硕打得太狠了,他们中的魏人偏过头放下身段与琇莹打着商量。
“公子,你劝劝李先生。再打就出人命了。”
哟,长记性了,都知道叫他赵璨公子了。
琇莹看了他们一眼,视线落在前厅一直跪坐着的男人身上,然后很实诚的与他们科普道,“不会死的,他就是疼会儿。”
众人被他的话噎到了,琇莹无视其他人以为他脑子不好的眼神,自顾自的把玩着院里草地上伸出来的杂草头头。
阿兄说派两三个人来就成了,果然,剿了他们还不够秦兵一路的伙食费呢。
这群人不行,就是苍蝇肉,他们带不出泥,穷酸,剿了也不钓出鱼来。
唉,没关系。毕竟他已有准备。
凑成大波的,再剿就能回本了。
他正想着如何把这反派集团经营好呢,就见那一直跟个王八似的男人走到他身前,一拜。
“公子璨,且听在下一言,他不是故意不敬的,你且让人放下拳头,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我们应精诚团结,一心复国。”
琇莹手中的草头啪的一下断了,他揉了一手的草汁,将沾着汁的手在衣上擦了擦,斜睨了他一眼。
“尔以何身份来劝我?”
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的事。
那男人也怔了一下,而后又长拜道,“在下项荣,家父乃是项燕,还望公子给一薄面。”
哦,是我特殊照看的项家啊!
琇莹笑了起来,眼眸却深得似海,我记得你应该在牢里啊!谁放得你等呢?
但他面上顿时态度扭转,也长拜一鞠,说起了自己对项燕的敬重和对项家而今的关心,说得项荣身边跟着的柔美妇人,摸着微隆的小腹,不住地拭泪。
琇莹被引至前厅,硕也放下了人,跟在了他身边。
总算可以说话了。
琇莹轻颔首,然后将在楚国的秦国公子琇莹的行踪一一与他们说,并表示他要搞波刺杀,已经筹备了许多钱,把这公子给刀了,想让众人助其一臂之力。
一听他有钱,众人立马群情激愤,一个个口嗨起来。
琇莹也是附和着骂暴秦,而后笑起来,手中不停地介绍他要在哪里招兵,哪里布置陷阱,把至今蜗居在此,只会哀叹的小废物们震惊到了。
原来这才是专业的反贼吗?
硕听不太懂,只知道公子现在当公子当腻了,想当反贼。
公子,三思啊,你怎么自己杀自己。
就算可以,你还想回咸阳吗?王上知道你想推翻他吗?
第115章 遗孤
八月初, 一份消息令天下哗然。
在楚地上蔡的琇莹公子遇刺了,据说是被楚地的五国佘孽头目所伤,伤得十分重, 现已命悬一线。
秦王大怒,向全天下发了悬赏通缉,承诺只要提了这刺客的头来秦, 就赏金千斤, 邑万家。
只是可惜到现在除了那被一刀重伤, 现卧病在床的琇莹公子谁也不知道这刺客长啥样, 只闻得消息说刺客覆面具,说话时有些邯郸口音。
一时间想挣钱的所有人都恨不得拿刀逼着琇莹多透些信息,可惜听闻公子说完这些事, 又缠绵痛榻了, 据说现在已经不能提那个刺客了,因为公子有了心理阴影。
反正这事闹得大, 就连交战的秦齐军中都有耳闻。
“啧,我们公子啥时候这么弱了,传的谣言吧!”
李信一口一个不相信,口中叼着块今年农家特制的麦饼干粮,手中比划着军队布置。
王贲灌了口温水, 也轻嗤一声, “铁定是假的,是六国造谣鼓舞齐军士气的, 所以王上才这么生气的。公子要是命悬一线了, 咸阳估计现在都没有王医了。”
围在他们的将士们都点了头, 觉得二位将军真知灼见,六国人卑鄙。
他们家公子被刺了, 可能。被伤了,怎么可能?那可是我那单人就可拉开重弩的公子,那可是我家一箭可挑敌方令官首级的公子,我家公子做过弩兵先锋的。
拿我秦锐士的名头开玩笑,惹到我了,六国。
于是这群整片土地上最明白琇莹的明白人和这片土地上最不明白琇莹的不明白人之间进行了一顿合理的交流,明白人最终把不明白人打得满地找牙。
所以真理都掌握在我们明白人手上。
可惜秦国朝中没他们那么多的明白人,就比如说现在一脸悲愤的张苍和蒙毅。
“王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个犯事的六国余孽就该被处理掉!”
张苍说完这句话后,大殿中静沉得跟水一样,百官低垂着脑袋像是假寐。
他们大多都不是秦国人,公子遇刺,王上正在气头,现在说话总是不合时宜的,别劝说不成就被撸了官。
就连李斯和王绾都不再多言,张苍被蒙毅扯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可能也是六国余孽存疑者,于是也低垂眼眸。
阿政坐在上首,将下面的众生之相一一观望。他恍若回到父亲病重那天的朝堂,也是这样,金殿静如深潭水,百官心思沉潭水。
可惜,他已经不是多年前的他,他早就能看清,看清局势,看清下首众生。
于是他轻笑,高座之上的王笑意肆然,像是热油滚进水里,炸开一堆涟漪。
“诸君接着上前议事吧,待罪首落网,再议。”
此事揭过了,罪首与你们无关,放松。
而且琇莹自己打自己,孤若是要严查暴露了怎么办?孤素来不喜打草惊蛇。
他的眉宇间俱是平和沉静,与平时没什么两样,让一些人松了口气,然后提着自己大了的胆子抚着自己的美须在心里贬低了一句琇莹。
公子琇莹也没那么得宠于王前嘛!王都不愿为他细查。
他们自鸣得意,然而并不知道的是上首王上的眼睛已经注视到了他们。
不惊蛇,免得这蛇如野草留根般剿不完。
而此时的楚地淮阴,琇莹已经跪坐在原本破屋的正厅前,身边的人都恭敬垂首,就连开始不服气的魏国的几个自诩高贵的公子都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听他说话。
“诸位,此次一战成名,正是扩张的大好时机啊!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积极联系一切反秦的力量,势必夺回我们的一切!”
琇莹高谈阔论,发表着激昂文字,身边人也随着他的话,呼吸变得急促了。
“是啊!”那项荣一拍桌子,扯着大噪门喊道,“公子大义,不惜自己一人深入敌营,荣实感佩之。而今公子举大业,我等定鼎力相助。”
琇莹铁制的面具散着阴冷的金属光泽,他就知道,项家人就是喜欢造反。
项羽那小子天天想着造反,估计就是遗传了这伟大的基因。
那边项荣不知道他的所想,又俯身长拜周围坐着的人,“那秦琇莹命不久矣,蜗居在上蔡,对楚地的掌控力已经大不如前。我们确实应乘胜追击,我即刻传信予我项氏交好的官吏。若是能趁机夺下楚都,将那秦琇莹直接诛杀了,便是报我等亡国灭祖之恨了。”
他的话勾起这些人不太好的情绪,他们本来其实已经被国破家亡吓破了胆,但可能是琇莹这次的胜利太过激动人心,加之项荣站起来挑了事,于是也不再踌躇,也向琇莹表示着,要联系一切可以联系的力量,夺下楚都,杀了琇莹,给秦人一点教训。
他们依旧在争执着,幻想着他们取得楚都之后,会如何的风光,他们脸上腾起红晕,明明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现在好像是已经定了下来。只要他们去做,好像胜利就已经唾手可得。
琇莹面上一直带着得体的微笑,看着他们发着癫,他整个人显得意气又风流,附和着这些人,怂恿着这些人给潜藏在秦的官吏写信。
写吧写吧,扯出萝卜带出泥,也不枉费我做这一场戏了。
他挪了挪跪坐而酸软的腿,看向项荣与一直坐在项荣旁边的妇人相握的双手和妇人大了一些的腹部。
那妇人见他投来注视的目光,也是红了脸,挣开了自己丈夫的手,下意识的抚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项荣哈哈大笑,他拍着琇莹的肩,“阿璨莫不是也想娶妻了,哈哈哈,明朝事成,我边带着阿璨去瞧瞧我楚地姑娘。”
琇莹面具下的脸扭曲了一下,然后状若无意地摸了摸自己贴的裸露在外的疤痕,言语失落,“项大哥,不必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盼着大业得成,早日能与阿兄团聚。”
项荣也知他身世,幼失双亲,唯一的兄长还死在了秦军的刀下,好不容易被人营救逃了出来,结果脸却也毁了。
他叹了口气,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兄长得知妻子有孕,给自己孩子定名的样子,世间最难全是阴阳相隔。
看看这满眼失落,一身孤寂的琇莹,那妇人不由得心软,她扯着项荣的衣袖,项荣回过神来,轻笑,“公子正直无暇,德行举世无双,待我这小儿出生,给公子做个义子吧。”
这年代的义子可不是平常随便乱认的,只有两家特别要好才能定下,基本上定下了某人为义子,说句不好听的,他在你处若亲子,你在他处若亲父,与平常生身父子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他这一番话,是对琇莹的认可。
琇莹也是笑了,连忙道,“那可却之不恭了,我也得努点力,让我这义子生下来,就享钟鸣鼎食。”
其他人也是听了他的话笑成一团,“是也是也,项大哥这门亲认的可不亏。”
琇莹面色柔和,他笑着,眼中却似带着黑沉的浓墨。
他愿意让这个孩子享受钟鸣鼎食,但可惜。他不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
因为叛贼,他一个都不会留下。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琇莹在卧底于敌方时,萧何他们已经随扶苏一起到了咸阳。
咸阳是个大都市,连城郊周围都铺着水泥路,马车与行人分列各自的车道,井然有序。
由于学宫附近人流量变大,所以琇莹特意迁了几家工厂过来,留出地,在四周打造了一圈商业街
扶苏知道现在的点正是学宫这条街繁华的时候,特地带着他们从学宫的那条路走。
他们来时,正是学宫傍晚午学下课的时候,几十个低年级的小孩一股脑的冲出来,五六个人拿着几块铜板向着到处是叫卖的吆喝声的吃食铺里跑。还有不少附近工厂的家长接孩子,然后顺手用自己的工钱给孩子买个吃的甜嘴。
只是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在每家的店铺前面都有一家外宿的小摊。
但其实这地的封君琇莹,没想搞这么大的。本来也就几个附近的村民搞点枣什么的卖,结果主要不还是因为五国贵族被剿,齐国又总爱搭不理,不跟着做生意了,许多东西卖不出去好价钱,加上秦人又不喜欢消费,还不习惯把钱储存在银行,导致琇莹实在是拿不出钱,只好想办法刺激一下消费。
他就又在附近加了几条街,温柔的让那些秦商将投在六国的钱往这里投。
然后可能一下子商家太多了,导致三疯狂内卷降价,多亏琇莹当时还调节一下物价,不然非得出现通货紧缩不可。但这一下子让学宫的学子连同工厂的工人们都开始买吃的了,现在已经成为了习惯。
后来不光吃的,周围的铺子应有尽有,秦国的玻璃,荼叶,纸,肥皂,齐楚国的绸衬,只要你想,这里就有,故而有不少坐马车的妇人和少女从内城结伴而来逛街,反正这条街现在比起章台宫对面的那条传统的贵人商业街还繁华。
咳,琇莹预计年年收这里和韩魏那边学宫的税和房租正好养得起大秦修路的队。
扶苏口里叼着个小枣麦饼,咬了一大口,跟着那卖饼的老婆婆唠嗑。
他是常在这边玩的,琇莹的封地上的人没几个人不知道他的。
那婆婆生意好,今天的饼只剩下个底了,一脸慈爱地看着他和旁边的孙子吃糕,好像看着十几年前的小琇莹公子向她讨枣吃,又从筐里掏出了一块大的。
“好久不见小公子了,小公子要不要再来一块,这糕好吃的紧,还是当年公子教我的呢。”
扶苏也不客气,抹了抹嘴上的糕渣,然后拿了几块递给了他身后跟着的人,他先递给了济他们,又依次给了萧何,曹参,樊哙他们,最后才给了一小块给刘邦。
“快吃,吃完你给钱。”
刘邦瞪大了眼睛,然后转首又嬉皮笑脸了,他将那一小块糕吞了,也没品出了味,就掏出了几枚铜板付了钱。
“好好,我给我给。”
扶苏这才笑起来,“婆婆,饼卖完了,你早回家啦!”
那婆婆也笑,她露出了只剩几颗的黄牙,用充满皱纹的手摸了摸她身边的黑脸小孩头顶,“对对,我回家。”
那小孩给扶苏露出了个鬼脸,然后帮着推车。
扶苏也回了个鬼脸,才往前走。
刘邦跟樊哙他们东张西望,心早就飞了。
萧何看着他的行为觉得颇为奇怪,“公子与这地颇熟。”
扶苏吃了糕后,再没有吃过别的东西,他又扭头看向那祖孙俩小小的背影,一人老得弓着腰,步子蹒跚,一个还太小,左脚绊右脚。
“我王叔每次到了这里,都会带我来吃糕饼。婆婆原先是卖枣的,后来是王叔说卖枣不挣钱,教她做的糕。她家里只剩下那一个小孙子了,她大儿子死在了秦赵之战中,几年前秦地多雨,她家里小儿子又为了救粮,被水冲走了。”
无所谓多言,寥寥几句便是这悲惨的一生。
萧何再不言,世态炎凉,尽入眼中。
扶苏又道,“这里在外面卖吃的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只是婆婆格外难些,她已老了,踩动不织机,她大儿子是有爵位的,是有一小块地,可她收不动麦,冒着大水,去给孩子捡麦吃。多亏是王叔看见了,派人救了她。王叔很难过,在父王面前一直哭。后来,建这条街时,这边的外面摊位是王叔一个一个选的,他们大多都是牺牲秦军的女眷和遗孤。”
萧何看着这热闹的繁荣,垂下了眼睛,你所以为所有的不伦不类,都有一段恰好的苦涩用心。
他叹了口气,发觉自己错得彻底。
你未见过天下的苦楚,便以为自己怀才不遇受的苦便是苦了。
后来名满天下的萧丞相,曾坦言他是在这一刻,才开始真正的明白了他要如何做官,或者说他要做什么样的官。
第116章 鬼火
扶苏照琇莹的安排带着萧何一群人去长乐候府安置。
咸阳很气派, 沿街走,大大小小数个官员的府邸已经引起了刘邦他们的惊叹,而长乐候的府邸的位置和面积更引得他们目瞪口呆。
秦王常歇处在侧不过百米, 据闻是秦王政心疼幼弟,特地挑的距之最近的王宫偏殿改造扩建,内有更有秦王特有形制多处, 王亭台楼阁, 假山湖泊, 不胜枚举。
上面的长乐的牌匾更是别具一格, 乃是王亲自所题,未进去便见秦王处处偏爱,还不知内里是怎一个气派了得, 但想来也是精雕细饰, 雕梁画栋,金玉遍地。
果然重名之下必有真材, 公子琇莹确实简在秦王心。
“我滴个乖乖的,这少说也有几百个屋子了,公子就一个人住啊。”
樊哙心中纳闷着,他瞧着公子也没有那么大的屁股,要这么多屋子做甚。
他眨巴着眼, 发出土拨鼠的尖叫, 可惜他太黑太壮了,模样倒更像是黑熊精的尖叫。
萧何也是见了这府邸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他以为公子会随意给他们安置, 没有想到竟让他们住进这里, 这地方他们能住吗?秦王愿意吗?
只有刘邦兴冲冲的上前摸了摸两旁立着的楠木大柱子,“公子气派啊!我就知道跟着公子准没错。”
闻言, 前面带头的济翻了个白眼,公子连介绍信都没有给你,你难道不是死皮赖脸跟过来的吗?
门外看门的两个守卫见了扶苏,立马唤了小公子,要引着他们往里走。
扶苏点了头,让济带着他们一群人进去,他则是大步流星朝章台宫方向回。
这边没啥事了,他们一群人也用不着一个孩子帮忙吧,我还是先去见父王吧!
济接了扶苏的命令,跟看门的两人打了个招呼,询问他们张苍的去向。
“张先生在墨家那块地呢!”
一个人回了,然后看向后面的一群人,见着一群人年轻又有些莽撞的模样露出了一种扭曲的表情,冲济挤眉弄眼了一下,“你回来的巧了,那群祖宗回来了,不知道又从哪个山沟掏了一堆大石,正实验呢。你们小心点,别踩到直接被点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济。
济咽了口唾沫,咬着牙往里迈步,一边迈一边让所有人注意脚下。
“看路,颜色不一样的石头渣子别踩啊!”
众人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步伐也弄得有点忐忑,都往脚下看。
长乐侯府内里确实是名不虚传,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真是宽得一眼望不到边。
只是越往里走,这座长乐候府越奇怪,它确实是装修华丽,可别说啥仆人了,就到处都是练武的汉子,间或一些打铁的声音,还有刨木头的声音。每一块大片的土地都标了牌子,有的是青苗,有的是奇形怪状的木头机关,还有一大堆价值连城的玻璃瓶子被黑布蒙着。
处处都带着一种奇葩的味道,济倒是习以为常,带着他们东拐西拐,到了一处亭院。
院里确实是一如既往的雅致大气的装修风格,金粉玉饰,只是一进屋就被热浪席卷,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抡着锤打铁。周围不少人都在将他们打好的农具分装。
只是还有十几个灰头土脸的人正武装齐全,大热天穿了厚衣,在远处捣鼓一堆石头粉末,十分引人注目。
但是一路而来,奇葩见多了,他们也没有觉得很惊异,加之生性谨慎,料想他们在做的事一定很重要,也不敢多看,就连刘邦都很默契的把头都扭了回来,只有樊哙好奇的不时往那边瞧。
“啊,鬼啊!”
樊哙大叫一声,萧何,曹参,卢绾他们几人下意识想扭头,他们顺着樊哙的视线往那边偏移,然后卢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刘邦也是脸刷白。
“鬼啊!”
萧何和曹参看着这些人和身边那一两朵隐隐约约,想忽略都难的蓝色鬼火①,努力撑着不倒下,然后无力地笑起来了。
他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里还是人间吗,这TM是鬼屋吧!这些人是人吗,他们竟然可以驭鬼火!
那个巨气派的侯府,内里竟然是这个样子?
照骗啊~
“哎呀,没事的,他们就是试验的,你们知道墨家的人嘛。”
济糊了把脸,最后也无力地笑了。
“只要不凑近他们,就没有危险的。他们是学宫里深修墨的,学的是墨门大科,化学,且放心了,他们都是人。我们府上没有危险的,你们放心住吧。”
众人无语以对,用微微睁开的眼睛看向他。
你强行解释的模样,真的好狼狈。
济讪讪一笑,他们府上好像确实不正常。
那边的鬼火还在燃,这边的气氛尴尬到底。
济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听得浓墨重彩,感觉自己跟掉进狼窝一样。
“公子真的住这吗?”
秦公子心都这么大吗?
曹参小心地发问,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扔出去了。
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们一下,然后轻笑着打破他们的思维定势。
“这还是公子先提起的,这个大类的一开始的启蒙书还是我们公子写的,后来墨家人吸收了。公子偶尔还和张先生和郑先生一起玩呢。”
你以为他们这么大胆是借谁的势,我们公子才是最浪的啊!
众人:这很难评,果然,每一个群魔乱舞之地的主人都是那最凶恶的魔鬼。
济原来觉得公子让他们过来是抬举他们,现在忽然觉得公子是好心办坏事了,咱们这生活环境确实是一般人没法理解。
他转首想着,要不然的话就给他们在外安置吧,学宫那边还有几间房,给他们扔过去也成。
直到一个声音传过来,“济,你们这就过来了”
一身官袍顶着两黑眼圈的张苍漫步而来,他与众人行了个礼,然后无声的打了个哈欠。
他身后跟着财务部统计的吏以及墨家搬着农具的弟子,也是顶着黑眼圈和一头乱毛。
显而易见,是研究新的农具成功,实在是着急着分发,直接就在原产地分装起来了。
“这些就是公子所说的将要入学的大才吧。在下张苍。”
萧何与曹参他们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了,羞红了脸,想递信,被张苍摆手拒绝了。
张苍着急着要走,只径直打个招呼,将一大串钥匙递给了济,又拍了拍萧何的肩。
“公子的信我收到了,府里到处都是客房,你们自己去挑吧。除了主房,其他的你们随意,公子不常回来,你们当自己家一样。长乐候府里人多的很,没有什么忌讳,你们有什么想吃的直接找下厨就行。对了,夜里听见几声怪叫不出门,当然出门也没有关系的,大部分都是我们做实验时太激动了,见谅啊!”
他理了理衣袖,也是看见那朵鬼火了,冲着远处那群人喊着,“重做!这纯度不成。这批石头又废了。”
“先生啊!”远处传来哀嚎。
张苍冲众人歉意笑笑,然后快速离开,其他人也是该打铁打铁,该统计数量统计数量。
最后还是济给他们找了地方,将他们安置在稍正常的农家深修的学子附近。
他将钥匙递给了他们,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直接起身,很严肃的撂下来一句,“公子说有啥事别找他,他一年也回不了两三次,找张苍先生。”
济走后,一直装着淡定,实则刚重塑世界观的众人躺在床上,心中又是一个震惊三连,一个有实权的候府内里像是大型奇葩养殖场,一言不合就上鬼火,侯府真正的主人说你遇事别找我,我不熟悉这儿。
原来这候府的主人竟是张苍先生吗,真的是让人泪目的事实真相呢。
但该说不说,他们这一趟下来,除了一开始见了那华丽的布局,他们完全没有想逃,想再找个地方的想法。虽然奇怪但竟然觉得点鬼火还挺有意思,想尝试一二。
公子的府邸虽然吓人,但真的很有意思啊,而且厨下的手艺真好啊,已经感受到家的温暖了。
这就是秦公子必备的住宅吗?那秦王宫是不是更有意思。
阿政在秦王宫忽然一阵发冷,他下意识摸了一下笔杆,目光幽深看向乖乖跪在台下的扶苏。
“起来吧,昌平谋逆之事,与你无关,不必再说。至于你王叔所说的先生之事,孤亦会处理。”
扶苏的笑容僵住了,然后起身,依旧是垂着眼,他甚至未有多说一句话,父王就下意识的说了这些话。
父王注视着他,只是不太多注视着他。
他是想如小时一样学着王叔说些讨巧的话,可话到嘴边,他就成了锯嘴的葫芦。
最后他只是道了句,“谢父王。”
太生疏。
说些什么啊,说出你想了几天的话,说出你对他的崇拜,说你会像王叔一样支持他,说你大了,说你已经是成熟的公子了,说啊说啊,扶苏。
你想了这么久,怎么能这么草草的收场?你们还没有说几句话呢。
他下意识的张嘴,握紧了拳头,像汲取空气的鱼。
阿政轻颔首,“你先退下吧!”
他未有笑,眉目间一身冷肃,明明近在咫尺,却似万里。
扶苏泄了气,他告了退,又忍不住回头小心用眼瞥他,他的父王依旧埋首案牍,他的笔尖跨过万里的河山,他的决策如他一样都如金轮日,璨璨照人。
王上永不知疲倦。
他此时的目光中没有扶苏,或许有,只是扶苏看得没有琇莹那般仔细。
扶苏总不会如琇莹那般将目光永恒注视着,将阿政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放在心中,总是愿意裸露出那颗赤裸裸的真心,赤诚的灼烧。
他只是没那么热烈。
阿政也不会像琇莹对他那么热烈,他总是保留。
他们是父子,但到底只是半温,不冷不热。
但王的爱,有一角也是好的。
扶苏也没办法做到王叔那样对父王,所以一角就好了。
第117章 咸阳好
十月渐入秋之时, 反贼赵璨一剌琇莹成名后短短两个月内就建立了一个反叛组织,四处在楚地搞乱秦国布置,影响秦官吏办事, 仗着藏的够深,而且因为他们藏的却是够深,行动也足够快, 驻守的秦兵也难找到踪迹, 还不时领导几场小暴/乱, 冲着当地的最高统治者琇莹挑衅一波。
不光琇莹用心规划的学宫告吹了, 就连楚地的道路修建也因他们不时蹿哄楚人闹事被琇莹给停了。
他这一停不要紧,愁资金来源的赵璨与自己的手下很快接盘,而后屠龙者成了恶龙, 他们把着楚到韩魏几道必经之路, 直接坐地起价,让但凡从此过的行商路人都要给钱。
他们剥得太狠, 见了行商就像绿眼狼一样,扑上来扒拉着车抢钱。
所以行商们宁愿绕路而行,也不愿意从楚国走了,行商一少,本国巨贾自然物以稀为贵, 也学着坐地起价, 楚国的物价一两个月内上升了三倍。
原本在琇莹的管束之下,粟米的价格与秦国相同, 也不过每石30钱, 现倒好, 百钱都买不到一石米。
楚人本就快吃不上了饭,抗风险能力差。物价一高, 他们一个月间从琇莹管理时能吃几口到现在可能连饭都吃不上了。
但现在秦公子琇莹可顾不上他们了,他似乎是被赵璨一刺伤了心脉,多日以来闭门不出,听说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可行事作风还是那个疯子,据闻为了守着他秦要完工的上百楼船,连夜去了会稽船厂镇场子。
据当地的人透露,他到那里的时候,脸白的跟金纸一样,显然是命不久矣了。
所以现在楚地任由他们这群六国余孽搅风搅乱,赵璨一时之间,风头无两,扬言要四处征兵买马,只等起义推翻秦统治,夺回楚地,各国抗秦义士纷纷响应,向赵璨投出橄榄枝。
与之同时的是他们这群旧贵族人嫌狗厌,当然只在他们不在意的吃不上饭的百姓之中罢了。
反正不过一群贱民罢了,饿死就饿死了!楚国的文人们可是正手舞足蹈以迎王师呢,只要他们的笔还在,我们就是正义的。
不少楚地民众对比一下,突然发现竟然在秦在统治他的时候,他们过的最好。
不说有肉,单说那公子和以前的秦相有时候会开放不少原来贵族池塘让他们去捞些大鱼,而且他们在时,米价没有那么贵,那些商人们也不敢这么放肆。
甚至听闻这个公子,还要如同韩魏一样在楚国给他们的孩子建学宫,那他们的孩子去做吏。
结果现在,现在一切都被他们给毁了,这个公子要死了,他可是秦王的同胞弟,他若死在了楚地,秦国又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想想硬生生死在迁移路上的韩人和魏人的下场,谁都会不寒而栗的。
所有的美好生活全部都成了泡影,全部都是因为你们听信那扒在你们身上吸了一辈血的楚地旧贵族的话。
对旧贵族的不满与对秦国雷霆之怒的恐惧已经被无数有意引导的言语蔓延扩展,旧有的贵族已站在这百姓的对立面,只等着琇莹点火,然后火树银花彻底爆开。
而此时在楚上蔡,外界传言伤了心脉,命悬一线的琇莹,不,是带着六国余孽的钱,四处走动,招兵买马准备造反的赵璨看着自己手中的几十页反贼名单,笑得很渗人。
他又摊开一大摞信,细细地将信分好,包扎好装进大袋子里,然后故作夸张的说了句那群墙头草们信里的话,“弟之神勇,千古无二。”
真是脑子有坑,为显郑重,干啥不好,不光送钱,还非得匿名给赵璨写信,真的笑死人了。
我年年都帮我阿兄理奏书的,你们改字形,我可以看笔锋,你们不亲笔,我可以听语气,研究语法。
真的,只要你给我阿兄写过奏书,我就基本上知道你是谁,我就算不知道,我阿兄也会知道。
那青年人倚在椅子上,笑意浅浅,玉面凤目,眉似远山,只是眼中翻滚着晦涩的阴沉意味。桌子上的铁质面具依旧散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勾起唇角,然后提笔亲自动手按照名单继续写这些旧贵族的通缉令,连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连写三天,马上要收尾了。
这其中有活跃的,就比如现在簇拥在他身边的这一群,但更多的是隐藏在秦国阴影之中伺机而动的。
他们真是无孔不入,上到他朝中大将军有模糊试探意向,下到一个蕲县看监狱的都有涉及。
有的只是因为国破家亡,有的嘛,是心有垂怜,本就与六国余孽关系不浅,还有的纯属是不满秦王,不满待遇。
最后一种真是最该死啊!但偏偏那些需要阿兄定夺,所以只能抓前二者了。
“名单差不多了。该收网了。”
秦公子伤得够久了,该起来引雷点火了。这些楚人的不满将由我的通缉令引出,碾灭他们,这次是楚人心声,他想楚人归心,必顺民意而为。
他与阿兄费这么大劲儿,装了这么久的神经病和病秧子,他们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硕听不太懂他在讲啥,就干瞪眼看桌旁那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渐渐凉了,然后提醒他喝药。
“公子,药快凉了。”
琇莹装作不理他,青邑的药越来越苦了,他不想喝,而且他现在身体多好,完全不需要的。
硕推了推玻璃碗,抬出了阿政。
“公子不喝,我就跟王上说公子不光不拿医嘱当回事,白天装赵璨,晚上还要熬夜不睡觉理名单,天天多思搞流言引导楚人。若不是青邑姑娘听了流言来了,估计也撑不到今天。”
他越说越来劲了,“过分得是现在连吊命的药也不喝了,公子喝药啊!”
琇莹抬眼,瞥了他一下,“威胁我是吧?长能耐了是吧?”
硕瞬间闭上了嘴,把自己的大脑袋埋了下去,得,一个兴起,把一直想说的都给说了。
琇莹见他那张憨厚的脸做出懊恼的模样,气顺了些。
然后自己很从心的拿起了药,一饮而尽,被苦得面目狰狞。
“青邑的药为什么越来越苦了,竟然还麻舌头!”
硕收了碗,递给他一杯加了柘浆的奶,“天色不早了,公子去睡觉吧。”
琇莹无语地望着外面的夕阳,暖橙色的光斜照而来,正照在他的袍角。
他就忽然笑起来,抿了口奶,然后垂下了眼眸,他的神情柔软,摩挲着手上的骨戒,偏头任自己的鬓发滑落,伸手接住了落在纸上的一缕光。
“硕,是我错了,以后会好好喝药的。这世间多好,这楚地山花烂漫,水波温柔,那楚人也大气秀美,萧何,曹参都是沉稳有度,那樊哙也是老实。”
琇莹还剩一大半的奶碗递给了硕,让他给厨下送过去,“别浪费了,羊奶还挺贵的,晚上热热,公子还能喝。”
硕闻言默默翻了个白眼,“公子真的是被楚人迷了魂,比起咸阳,这儿哪里好,处处反贼不说,都十月天了,还热得紧,东西都坏得快。这奶晚上估计都坏了。您还是洗洗脸先睡会吧。”
琇莹对他现在恨不得给自己砸晕的态度哭笑不得,他落下最后一笔,将那一大堆通缉令递给他,“通知刚迁过来的秦纸厂,给我印,我要整个楚地都得看见这些人的大脸。只要有提供消息的人,一经查实,都有赏!”
硕应是,将奶碗扔下,自己带着通缉令飞奔着走出了门。
琇莹看着那个桌子上的碗,认命的叹了口气。然后起身拿起碗给厨下送过去,不然一会儿他那秦长乐候府特产的暴脾气庖厨找不到碗,非得骂咧硕几句不可。
他晃悠着沿着小路,在这前前楚王宫里乱转。其实比起寿春的楚王宫,他更中意上蔡的做学宫,因为上蔡虽为陪都,但交通便利,贸易繁荣,最关键的是它大。
他看不懂啥宫殿的巧思,他阿兄说关键是大气,所以宫殿占地面积他一直最在意,大气不知道,但大一定好。
“这楚宫的屋子都太矮了!还是咸阳的高屋子好。”
庖厨一边抱怨,一边以为他家公子饿了,开锅,准备煮莼菜鲈鱼羮给琇莹。
“公子好久没回来吃饭了,天天忙都瘦脱相了。”
灶台下的火被燃起,白腾腾的雾气充斥着温润的气息,人在雾气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光边。
琇莹从厨房四周晒着的牛肉干里拿了一块,然后坐在那厨房的门槛上,啃着肉干看夕阳落下。
良久,他才回庖厨,“还是咸阳好。”
咸阳是家,有阿兄。哪里都好。他该再去封信与阿兄的。
三天后,一直卧病的秦琇莹据说因为有神医相助,已经大好了。
他一出手,便是散了楚地到处的通缉令,秦国驻扎的军队也是如臂使指,四处抓人。
琇莹因为卧底多日,对这些窝点一清二楚,秦军带着他画的图,如有神助,一杀一个准。
一时之间,连带着无数的与旧贵族相关的人也被牵连带出,只是这次哪怕他们再装得可怜,楚人没再袒护他们,甚至有些时候他们的行踪还是楚人为了赏金告的密。
楚人现在带路告密都利索的很,琇莹知道到时候了,他重新招了楚人,韩魏到楚的重新开路,让外面的物资得以进来。
他真是楚人的光与神话,他在道德的至高点上,身体才稍好一些就立马处理了不听话的哄抬物价的楚商,将李斯没刮干净的他们手中的铜铁银金矿,还有盐矿等重要物资全刮了干净。
至于听话的对同样哄抬物价的秦商则是表面也给了教育,转首又给自家小犬们喂了些骨渣子。果然,小犬们交钱吐舌头更积极了。
他的举动很快,楚地的物价很快稳定下来。人与人是要比的,这一对比,楚人对抓六国贵族愈发积极了。
面对抓到的犯人,他沿续着在秦的好传统,游街。
他不光让人读他们生平做的恶事,什么回避秦法,贪戾无厌,残害百姓,虐杀不已,反正那些人都被毒哑了,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还有谁谁举报成功的,你们是多么的善解人意,为公子分忧解难,是仁义的楷模,大善人。
用巨大的流言舆论主导人们的情绪,用绝对的实力带来甜头,又在另一个方面可怕得让人胆寒,从而带来民心的彻底倒向。
哪怕后世史书之中对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有美化和模糊,但也不妨碍别人想象他在这段时间里如何的玩弄人心,搅风搅雨。这也成为后人阴谋论他,每每游戏,电视剧都把他当成战国时期仅次他哥那个大魔王的最有名的大魔头。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真的是阴差阳错接近了历史真相。
阿政收到琇莹寄来的密信时正好是琇莹抓人最凶的时候,琇莹依旧简短介绍了一下他的计划和他卷来的六国余孽,他最关注的后面的参与人名单附在后面,由于名单太离谱,他难得在前文开了句玩笑,说大秦透的跟筛子一样,再过两年,我估计在反贼堆里就能看见阿兄了。
阿政翻开一看,杨端和①的名字赫然在前列。
琇莹底下还特地标注了为什么要反,包括但不限于不满意在军队被架空,不满意你有意行郡县制,迟迟不行封赏,
这蠢得让阿政不由得冷笑,他将这张薄纸抬起,对着自己批奏折时点起的油灯,看着火舌舔上白纸,黑色的灼烧纹明灭,王的半张脸陷于暖光中,另一半却在黑暗中。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章台宫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这个宫殿很高,王坐得更高,他坐在那里,垂眸看火星熄灭,静得像是沾了一身雪的冰,周身孤傲冰凉。
良久,王抬起眼,开始掏琇莹巴巴献上来的包裹,果然从里面掏出了一大包琇莹给捎的自己做的特好吃的用花椒胡麻,高温烘干的牛肉干。
那牛肉是上好的牛腿肉,一开包就是一股子椒盐和茱萸油的味道,阿政还闻到一点橘皮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
琇莹很贴心地撕成了小条,沉默的慰贴着他哥的心脏,他也怕他哥跟他半个月前收拾完名单时一样差点气得厥过去。
阿政这时也没好到哪去,简称沉默震耳欲聋。
他咬了一小口牛肉干,然后又泄愤一样又咬了一口。
哼,孤幼弟凭本事给孤拿的六国余孽的牛肉,不吃白不吃!
他左手拿着肉干,右手提笔给琇莹下一步指示,赵璨该到手了,名单的存在该告诉天下了。琇莹,动手吧!
他的眼睛透着寒气,统一在即,秦需要转变成适合天下的模样,剔去秦手臂上的烂肉,才能揽天下入我怀中。
他又啃了一口肉,觉得自家小公子长大了,做事实在是沉稳了不少,瞧这心机深沉,搅弄风云的模样多像我。
他忍不住翘了一下唇角,然后忽然想起琇莹的身体情况根本不可能支持他这么快就发信过来,除非这小子不睡觉,天天整理。
他实在是担忧,提笔回信。
“逆子!难得写信,却连一句近况都不说,平白让人担心。喝药,睡觉。不然滚回咸阳,孤亲自看着你!”
可能是知道他的怒气,琇莹的家书于第二日放在了他的案前。
信中聊起的事不多,但却意外的坦诚。他说先前的信内容太过沉闷,不好写家书。
他没有问很多事,没有谈正事,只是问阿兄,最近有没有喝药,有没有休息。他说他累了,现在在乖乖喝药,休息。他说青邑是个好孩子,听了流言以为他快死了,跑死了两匹马来救他。只是啊,药太苦了,他总想佐梅子吃,但是青邑不让,他也不敢。
他吃了盏莼菜鲈鱼羮,很好吃。厨下的手艺很好,他看了一遍,也就会了。
等到回去时,给阿兄做着尝一尝。楚地还是很热,提不起劲儿。
估计后面楚国的监狱附近都是血气,他就不再想吃东西了,所以他现在在想明天吃什么。
他没有说他安好,他说委屈,说细密的快乐。说楚地好,可是咸阳最好。
阿政担忧的心踏实了,他的幼弟在楚地很好,他在做着他作为公子该做的事。
于是他说,血气难闻,你就搬远些,那么大个楚国,你想去哪里住就去哪里,想吃什么吃什么,那些疱厨让你多吃些,有赏。
在兄长的目光所及之地,公子琇莹可以肆意妄为。
琇莹半个月后收到的是第一封信,他阿兄的指示他立马懂了,然后他就看到后面他阿兄的逆子。
他委屈巴巴,他不开心,那害我被骂的人都不得好。
于是他当天就公布消息,他秦捉到赵璨了,赵璨现在已经把参与反秦的势力都招了,诸位做过坏事的,都好自为之吧。
也别等着啥起义了,取代我秦的汉诸候王我都砍了一个张耳了,你以为我砍不动你们吗?
第118章 一统(有个番外在作话)
琇莹捉人相当快, 导致楚地的牢里人满为患。
为了不给楚地的郡守们添乱,他已迁移了一些犯了轻罪人到咸阳,被阿政扔在了赵国的使馆中①。
至于剩下的嘛, 他又砍了不少实在过分和实在是聪明的。
其他的也不杀,好吃好喝的养着,嗯, 他没钱养不起, 就三天饿九顿也不妨事的, 就放着呗, 饿死了一批。
还有一批是他们自己在狱中看着同伴死亡而惊恐害怕后悔从而自尽的。
至于这些人嘛,他们心态脆弱,关他仁义的不动刀子的秦国什么事, 他不给他们找了个坑埋了呢, 多么良善啊。
所以现在楚地的牢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毕竟这些犯罪分子放在楚地, 多不合适啊。
五国余孽抓得差不多的同时,楚人也都恢复了以前的模样,还比以往踏实多了,至少每次招人修路和秦迁过来的工厂招人他们都挺积极的。
只是可惜美好日子没几天,楚地又有了不少凶兆出现, 据闻不少人听得夜间山鬼声惨叫声, 水里无数次出现莫名出现的死鱼,搞得楚人人心惶惶, 请了几次巫祭却发现根本没用, 只以为自己惹怒神灵, 想着追加祭祀,似乎楚地又起乱象。
但是此地目前的最高统治者琇莹和李由却好似都并不在意, 毕竟贼现在不会喊捉贼。
琇莹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现在他的事已经办完了,学宫的建设计划还有工厂的迁入与邮局的布局,他都已交给了此地的郡守李由。李由已经有条不紊的进行了。
而他,长时间的越疽代疱不好,他该回咸阳了。阿政在上次来信时就已经催了。
只是他又拖了几天,一直逗留在上蔡。
他现在就坐在上蔡的楚宫殿廊下晒太阳,这面晒完了,骨头缝都暖乎了,他就到另一边去,倚在柱子上晒另一半身体,乐此不疲。
他格外喜欢晒太阳,尤其是到楚地之后,毕竟七八月伤楚地时不时乌云密布,给他一个惊喜,所以现在的太阳来之不易,自然要珍惜。
青邑端药过来时就看见青年倚在柱子上手中翻着书册,是最近蹦哒着要人祭的巫名单。他眼眸微阖,似乎注视着名单,又似乎只是把玩,透露出些漫不经心。
他靠着光的半张脸睑似落下黑色蝶翼,阳光散在衣袖半身,发丝盈盈,听了动静,抬头轻笑着往这边看,被光照的像琥珀凝固的凤眸微弯。
温润清致,雅人至深。
一瞬间他倚着的年久失修,寒碜的很,掉了漆皮,露出了一大块原来的木色的柱子,也似柔了轮廊。
天爷耶,公子他像是一只最名贵的猫儿,透露出又优雅又慵懒的劲儿,发着闪碎光芒的毛发因为晒了太阳而蓬松又绵软。
青邑被美貌暴击,脸上也因夕阳染了几分红,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传闻说王上有时要叫公子娇娇了,实是万物落魄,公子甚美。
她轻浮!青邑低头拍拍脸,单方面谴责自己,将药递给了琇莹。
“公子,望您今日面色极佳,想来是恢复了些。”
琇莹将名单放在一旁,却未接药,起身给她搬了个凳子,让她先坐。
公子,太温柔了,啊啊啊。
青邑接了小竹凳子,低下头,掩饰自己脸上的红晕,坐在了公子下首,再次将药递给了琇莹。
琇莹接过了药,知她害羞,却未说任何话,只是默不作声饮药。
等青邑脸上的红晕消了些,他才轻笑起来,“小青邑是来辞行的吗?”
“楚地湿热,我见了许多未见的草药,我想去寻寻,解其药性。今日是正准备来与公子辞行的,且蒙公子指点,我对那楚南部那腹部肿胀之病已经有些眉目,现在便是想要去那边看看,看看是否是公子所说的那种寄生虫入腹。”
琇莹笑意扩大,最后朗笑出声,大声赞道,“好青邑。”
青邑也笑起来,她一路行得艰难,公子这一赞是对她的认可。
她点了头,正色拱手回他,她依旧行的是弟子礼。
“公子的病本无大碍,这药也可停了。后期还是原本的嘱咐,多吃少思,养身惜福,便是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啦。”
琇莹喝了药,“那就多谢小青邑了。但再等些日子吧,楚地要起风了,起风就要砍出头鸟了。你现在行走不易。”
他笑起来,直视着青邑,明明是笑,明明是最温柔的样子可是却一身威仪,让人不敢靠近。
“你现在去治那病,也无人信你,他们更信巫的叨叨,也不信一碗真正的汤药。青邑,实不相瞒,他们这个病若是肯喝熟水便是不那么重。可偏偏秦的熟水铺举步维艰,盖因那些巫妖言惑众,楚人信他们而不信我。若是你的药有效了,便是砸了那些巫的招牌,他们如何会放过你?且越往南去,这种现象越明显,我知你心意,但先等等,等我先处理完这些事情,可以吗?你若执意想去,我便派些人送你。”
“你是珍贵的医者,一个好的医者可以救很多人的性命,不应该轻置其身,立于危墙。”
青邑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公子的良苦用心和对她的珍惜,她都知道。于是她起身又一拜,应了是。
琇莹扶起她来,起身拿了两根牛肉干给他俩吃,又顺带给青邑装了一袋。
青邑不敢接,牛肉珍贵,平日是耕地做的,只有某地的牛生病了或是老了,才能宰杀。可想而知,琇莹这一袋牛肉干珍贵异常。
琇莹把肉扯了细丝,塞进了嘴里,“拿着吧,又不是我的钱,是六国人给的。”
六国人献给赵璨的牛,赵璨就是我,那我吃很正常嘛。
青邑却以为他是抄六国余孽家时发现的肉,于是也不客气。
“既是六国余孽的,那多谢公子了。”
琇莹被她动作乐得直笑,又递给她一些金,“这也收着。等我解决了这些事,估计就要回咸阳了,可能来不及送你。且先拿着。?”
青邑推拒不收,他于是晃了晃钱袋,冲青邑眨了一下眼。
“这一路上有万千草药,有要救的人,可也有好吃的,好玩的,怎么能不去看看呢,岂不浪费这江山壮丽,如斯美景?”
“不能不收啊,公子还等着你若是有好玩的与我说呢,待天下太平了,卸下一身权责,我可是打算邀上阿兄一起仗剑行走天涯的。”
青邑被他逗笑了,双手接了金,“公子,秦禁游侠儿。”
王上怕是要揍你。
琇莹哈哈大笑,他挑了眉,“那我不带剑了,行一叶扁舟,与阿兄一起做个富贵闲人。”
青邑也大笑起来,她一向飒爽,“待来日公子卸下担子了,我愿做个指路的,带公子和王上游玩天下。”
琇莹偏头,笑意浅浅,“公子记下了,不可失约啊,小青邑。”
青邑抱拳施稽首礼回拜先生,“固所愿也,不敢辞尔。”
若与公子同行同游,真是大幸啊!
又过了半月。楚地难得不再热了,阿兄赏赐的厨下依旧干劲十足的费心折腾,让他多吃东西。
一切都没变,只有琇莹看着攻齐进展,齐国投降不远了,随之而来的是眼中的沉思越来越多。
六国一统,阿兄,盼了那么久,终于走到今日了。
他笑起来,看着自己的手中的镜子,肩上的长风抖擞了一下被染白的鸟,想起他未救起的那个少女,长呼了一口气。
已经将有新神,怎么能再有邪神存世?
人啊,终究要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走吧,拿封建迷信打败封建迷信去!我都搞迷信了,我在送阿兄一个名正言顺,不过份吧。
于是很快不少人就道他们山林里见了一仙人,仙人覆一金面,乌发高冠,耳带珠饰,一身白衣却流光溢彩,出现时白雾盈身,神光隐现,一双白羽凤鸟与一金面侍从奉剑伴随身后。
雾气叠起,只见得仙人抽剑斩向虚空,仙人姿态清雅,手碗翻折,步步杀招,剑光如水,众人只闻得恶鬼嘶吼声和随着嘶吼带起的血。
以及仙人利落收剑时的一句,“恶神已诛,安心。”
声音清雅,如珠落玉盘。
待雾散后,只见得树上数道血痕。
楚人立马跪地拜神,“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而此时他们的仙人琇莹己经穿着那镶了珠玉,涂了金粉巨浮夸的衣服表面上是优雅离场,实则衣服底下的小碎步迈得飞快躲进了密叠的树叶层。
他身上还挂着两只被涂白的盘旋了半天的大鸟。他捏住那两只鸟,扼住它们喉咙,不让出声,而后直接进了林子。
硕在他身后抱着沾着鸡血的剑也是就地一滚,钻进林里。两人跟李由和那个善口技专门配音鬼怪的,还有两个躲在暗处拿镜子打光制造神明降世气氛的的碰了头,六个人第一次干这事,虽然说演练过一次,但也基本上是个新手,都是一脑门的汗。
琇莹最累,顶着这厚衣服,要舞剑要美,洒鸡血够快,李由蹲在地上把着石灰石起雾的时间,控制着雾的浓淡,生怕公子收剑慢了,没了白雾,便露了行踪,不仙了。
琇莹卸了面具,想扒拉着巨厚的衣服,但由于那衣服太厚了,导致他锁骨和发尾都沾上了金粉,硕见状,和几个人合力才帮他脱了那身镶金嵌玉的长衣。
脱了衣,他才像活过来一样,将自己的头发撩开,扯开湿透了的里衣,将自己扒完的衣服塞进了包袱中,而后卸了金面高冠,将耳边挂着的珠饰也扯了下来。
这才就地一躺,不动了,他顺势抓了把伞,扔了身边两只窝着的大鸟一头。
“你俩没长翅膀,不会自己飞啊,还要我驮着你,俩不孝玩意,边儿去!”
长风和争渡从黑变白的毛脸偏头看他,而后以为是他扔草是喂食,啄了一下草又吐了出来,委屈地看着他。
配上琇莹那鬓角因被汗湿了褪色的一块白一块黑,和一身墨绿草汁的里衣,他们仨简直糙的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果然就算搞封建迷信也得有个巨强悍的身体,这才第一步,琇莹就快觉得自己累死了。
李由也撩开袍子,就地一坐,揉着自己瞅着雾浓度快瞅瞎的眼,“公子啊,楚地的人祭要是再有,咱们给他们身上撒磷石,想办法引鬼火烧死他们吧!”
琇莹一脸汗扭头看他,“我记得你虽跳级到学宫,但是是深修法的?上次代课也是教法的。”
李由揉眼睛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一脸无辜,十分坦诚地道,“公子,可那是鬼火啊,谁不想玩啊!”
不光是他,凡是见过那群修化学的点火的鬼样,多酷啊,谁不想去,于是他们就都去,连修医的青邑都去了。
琇莹无语又无力,“你们做好防护了吗,放在玻璃瓶点的,是吧。”
李由点了头,他才长呼了一口气,轻笑道,“确实好玩,不过那种东西容易引起火灾,以后可以玩别的,我那边还有别的颜色的,更安全,到时你们来找我。”
李由顿时喜上眉梢,拱手应是,他就知道,公子还有别的好玩的。父亲交代的与公子亲近的任务也完成了,不愧是他,真是小机灵鬼。
“公子放心,等我回到咸阳就去寻公子啊!”
琇莹嗯了一声,“阿兄已经催了,我估计马上就回咸阳了,待我走后,后续事交予你了。”
李由应了,他这才轻笑伸手,“行了,阿由,拽我一下,我们回吧,还有事没议完呢。”
李由拽着他温热的手掌,琇莹起了身,理了理自己的仪容,笑得灿烂。
“走吧,诸位。”
众人应是,硕给他披上了衣,六人一道顺着陡坡小道悄咪咪的走了回去。
传播迷信是楚人专业所在,琇莹在这边演了两三次就已经掀起了谣言。
到处都是真神降临,斩杀邪神的传说,加上不少露头曾宣扬过人祭的巫和那些文人全死于非命,据说现场只留下了一些金粉。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位降临的新神讨厌原有的人祭,但凡提出过人祭的,都将受到天谴。
加上琇莹的推波助澜之下,金面金粉已经成为神明的象征,也有不少趁此时机刻金面假扮神灵作乱的贵族,当然他们也受了天谴,所以楚地之人相信了这位真的神仙,并且打定主意,要为这位新神建祠。
青邑也是在那时走的,她走时琇莹已经提前几天动身回咸阳了。
她走得不忙,什么都带了,包括琇莹给她的金面和一队秦兵。
她戴上了金面,明白了一下公子的目的,公子是要她以这位楚地的新神名义去救人,是保护她不受伤害可以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次的
更深层的是公子的算计,或许是公子自己要造一个亲近秦人的楚地的新神,而没有什么比除恶务尽和药到病除更能建立信仰的了。
所以公子挑中了自已跑过来的她,真是她的荣幸。
琇莹的算计暂且不提,阿政的算计倒是一算一个准。
他以齐国拒绝秦国使者访齐和秦商贸易往来为由,命王贲率领秦军由原燕国南部南下进攻齐都临淄。接到命令后的王贲和李信直接率领秦军避开了齐国的西边的主力部队,直接奔袭齐都临淄城去了。
齐地不光王和臣子四十多年没有逢战事了,军队也没啊,又加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于是秦军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抵抗,直接从北面由燕国南下进入齐境,乘虚而入,直插临淄,到了临淄城下。
两个将军志得意满,李信更是激动的恨不得直接冲进去,夺了齐地,完成这不世之功。
然后陇西李家的李氏长男就直接被阴阳了。
“没见识!”
王贲忍不住怼他,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王上让我们等着,很快就有人开城门归降的。”
李信难得没像个炮仗一样点了,他看着一脸老成的王贲,知道他是没意识到他们的牛逼。
于是他坐在马上,又说了一句,“阿贲,我们灭了六国了,没有国可以灭啦,天下都是我大秦了的!”
王贲忽的顿住,眼睛肉眼可见的睁大了,“真没国了,我们灭完六国了!天啊!”
李信勾住了他的脖子,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没反应过来,哈哈哈,阿贲,我们俩个灭了这最后一国,开启这崭新的属于大秦的时代。”
王贲也哈哈大笑,他们并肩立于马上,遥望齐都临淄,无处次扬鞭催马奋蹄,换得而今将功成。
果不出阿政所料,在秦兵临城下几天后,秦国使者陈驰拿出那封阿政早已备好的书信。
秦齐多年交好,他又怎么会不顾情分。只要齐王愿意投降,秦国就准备拿五百里地,让齐王建做一个安乐自在的封君。
齐王建接信后,喜出望外,他年过三十却仍然十分单纯,在陈驰①离去后,摒退左右与丞相后胜道,“寡人曾欲往秦国朝见政,不料那西门的司马官横戟挡王驾,只怪寡人不该轻信他言,秦王而今仍愿以礼待我,实在是让寡人羞愧。”
后胜也道,“秦齐交好多年,已不行战事四十余年了,为两国百姓考虑。”
他顿了顿,抬起袖子拭了一下泪,“王上不若放下尊位,安心做个万户侯吧。”
他为齐王铺了一条梯子,让齐王可以安心的安慰自己,我是为了万民而降,而非是为了安享富贵,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忠臣”啊。
齐王建也是泪如雨下,“为了秦齐再不起刀戈,为了齐国百姓,寡人便是降了。”
三日后,齐王建奉印出城投降,这次再也没有正直的即墨大夫和司马官劝谰他了,只剩下满朝被秦人收买的圣贤公卿。
齐国军队听令放下刀兵,齐国百姓痛哭怨恨。齐国不战而败,秦如阿政所愿兵不血刃拿下齐国。
至此,六合一统。
李信和王贲接了印,踏进了这座临淄城。他们大笑着,勾着彼此的肩,去迎接这个新时代。
这一刻仿佛王上已经朗笑出声,在他的目光之下,无有惧怕。
驻守东胡的蒙恬亦在草原同他们一起肆意大笑,驻守燕地的王翦将军亦会抚须眺望齐国方向欣慰的笑,在楚地的琇莹亦是仿若温雅轻笑伴他们身侧,无数的秦臣,无数的目光倾注。
秦国,天下,已入我怀。
无尽的战乱流离,自我辈始,只剩下繁华和安宁。
辉煌与灿烂等着新生的大秦,恰好,我们正当好年纪。
当齐王建军投降的消息传来时,秦国朝堂之上一片欢声笑语。
不世之功,万世基业,千载留名。
这每一个词他们追求一生的,现在已经唾手可得,疯狂,快乐,令他们也不由击节而歌,和乐而舞。
阿政却是勾起唇角,翻开了琇莹交给他的名单,眸深似海。
见他不似开怀,众臣也不敢再动,乐声戛然而止,众臣归于原地,朝堂恢复了沉肃。
立在前头的王绾叫苦不迭,偷摸的瞥了一下李斯,李斯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也回了他一眼,我不造啊,这是大好事啊!
王绾收了视线,在心里轻哼一声,李斯狗贼,他一帝王心腹能不知道王上要干什么?
阿政已注意到他俩的眉眼官司,朗笑起来唤他二人,“两位丞相,琇莹提审了赵璨,他信中写道那赵璨与朝中牵扯甚重,而现在他审出来的那些人的名单就在孤的手中。”
王李二人一起又伏跪在地,将头贴在冰凉的地上,齐呼,“臣失察,请王上责罚。”
丞相统御百官,出了这档子事,他俩都得担责。
阿政摆手,他依旧在笑,表情柔和。
“人心隔肚皮,如何真的秋毫都可明察。可这名单太长了,长到琇莹怕了,长到孤都有些怕了。孤的大秦刚完成了一项千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业,孤以为它如日中天,可孤回首,发现孤的大秦千疮百孔!堂下诸卿若是孤,会如何处理呢?是五马分尸,还是腰斩于市呢?”
他似问似答,没指着人回答他。扫视台下众人,王上的眼神如海,只一眼,便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明明没有注视着你,你却觉得他的目光无处不在已将你看透。
不少名单上的朝臣被他一扫,已软了身子,克制着自己不跌在地上。
“杨将军觉得呢?”
他目光定在武将堆中蒙武身后的杨端和上,依旧是无波无澜,似乎是信口一问。
而杨端和本是强撑着,现在他一问,猛地一抬头,脸白得像纸,一脑门的汗,顿时跪在了地上,颤声道,“臣不知。”
阿政轻笑,“卿无罪,为何要跪?”
堂前静如水,终于有人倒下了,接二连三倒下了不少人,皆是如杨端和一样的神色。
阿政扫了他们这些人,唤了门前的侍卫,“殿前失仪,拖下去吧。”
轻描淡写,与盛夏议事时,有几个大人中暑倒地不起他关心的模样并无两样,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侍卫们应是,还贴心的打晕了几个要求饶的。
上首的王依旧在笑,杨端和却趴在地上,他也不敢多言,不住磕头,血流了一地。
阿政下了台阶,俯身托起他的脸,血顺着杨端和的额头流到了他的手上,他便松了手,“卿犯了疯病,架出去吧。”
杨端和拽着他衣角,“王上,我为大秦征伐数十年,求王上垂怜一二。”
阿政轻颔首,语气依旧温和,“当然,将军放心。”
孤会给你全尸的。
“嬴政!你!”
他本是打算叱骂阿政无情的,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侍卫便把一块布塞在了他嘴里。
杨端和是被人架走的,侍卫们怕他暴起伤人,特地废了他手脚,拖了下去。
李斯和王绾抹了抹额角的汗,忽然觉得自己跪在地上也挺好的,起码不会失仪。张苍在后面想把自己往柱子后藏,他好想好想一直站在自己前排的自家伟岸的公子,呜,起码公子在,万一他跌在地上了,公子能知道他不是啊。
阿政上了阶,长叹一声,“卿家们太胆小了。孤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毕竟这份名单虽长,可到底只是赵璨的一面之词,怎可全信?”
他从袖中掏出了火折子,将那个名单点着了,任由那火燃起来,而后长袖一挥,将其扔在了大殿中,“卿等忠心,孤又怎会靠着这份名单来辨明。孤有眼睛,自己会看。”
他又一次朗笑起来,玉润而金质。
“孤自信即使千疮百孔,孤与众卿亦能补起,愿同勉之!”
众臣不由得稽首以拜王尊,“臣等领命。”
那些未被拖下去的人不由苦笑,侥幸逃命,王上未追究,他们应知趣,主动离开朝堂。
可即使如此仍感佩王上的心胸,他知道所有人的名单,却不大开杀戒,愿容得阴影生,保着他们最后的体面。
千载难逢此等君王。心悦诚服,再无二言。
那名单在地上无声的燃烧着,似乎将所有罪责也化成了灰。
琇莹一路上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在今晚上回来,结果刚一回来就发现阿兄已解决完所有事了,不由得蹲在阿政身边郁闷。
“我以为我可有用了,能作证的,还能去骂他们,凶他们以后不准再做了。结果我没用啊,原来只要阿兄说几句话就行了。”
阿政单手捧起他的脸,伸手揉了一揉,唇角勾得飞起,他许久不见他的琇莹,觉得开心。
“郁闷什么,本来就不用你当庭指正他们,赵璨已经死了。琇莹,孤信你,又怎么有人会去怀疑你的话真假?”
孤怎么可能舍得你去当着所有人揭开你做的事,让他们去捏着你的错处,赵璨就此埋没在暗,琇莹。
琇莹看他,也是不由自主就笑起来,他伸手就抱他阿兄,埋进阿兄怀里,“赵璨本就不在,只有琇莹和秦璨。”
你既想他不在,那他就不在,本就只有阿兄的琇莹和秦公子璨。
他眨巴了一下凤眼,狡黠得笑得像只油光水滑的白毛小狐狸,道,“哎呀呀,那阿兄给我写信催我回咸阳就只有一个目的。”
阿政摸着他的脊背,挑眉一笑,“哦?说来听听,看是不是与孤想的一样?”
琇莹拖长了语调,撒娇道,“阿兄是觉得六合一统这种极快乐之时,应与我一同见证。阿兄想我了!”
阿政的笑止不住,他轻轻地眯起双眸,手臂撑着头微微歪向一边,另一支手抚着琇莹的发,看似优雅自持,却透着浓浓的漫不经心和一丝难得狡黠的味道。
“想你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应该陪着兄长。”
六合一统,他所建立的功业,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超过每一个君王。
可他想起从前,想起阿父,想起历代先王,想起苦难屈辱,也想起与琇莹相依的温度。
他不会哭,所以琇莹替他哭,琇莹不由自主流下了一滴泪,对着烛火,那滴泪在眼眶中打转,阿政抬手覆在他眼睛上,掌心有一些痒,他见到琇莹那滴泪顺着眼角滑过鬓角。
“乖。”
琇莹是兄长的泪眼,是兄长的柔软。琇莹是兄长用血和泪养大的珠玉,所以他最有资格替他流下这滴泪。
人只见过太阳的盛气,却看不见他经历过的黑暗,只有月亮与他同度炎凉。日月相依并存,你我同心影助。
琇莹稍微低下头,将自己贴向兄长的手掌,伸出手又一次紧紧抱住兄长,阿政反手也紧紧回抱住他,如以前的日日夜夜一样。
“琇莹,未来还很长,还有更多的胜利等着我们,随孤行。”
“我在,阿兄。”
第119章 迷人眼
公元前232年末, 秦王政统一六国,兼并天下。他才二十六岁,却已经完成了无数贤王明君渴慕一生的事。
可是面对这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 他没有任何前人的经验可以模仿,一步步都是闭着眼睛,摸着石头过河, 好在这位帝王有无尽的勇力和智慧, 足以撑起他的大秦走向他所期望的道路。
只是这条路的选择需要多少的心力, 或许见了刚归秦连休息都没怎么休息, 就在财务部里通宵了几天的琇莹便可窥见一斑。
今日有各部一把手和阿兄的小会,于是他被侍人给叫醒了,他醒时旁边的张苍和一群属官与小吏都蒙着兽皮睡得不醒人事。
他蹑手蹑脚地披着兽皮, 散着发, 准备穿衣出门。可能是他动静大了,睡他旁边桌子上的张苍迷瞪的望着他, 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顶着大黑眼圈就要接着睡,“公子,天还未全亮呢。”
琇莹掬了把冷水,擦了脸, 手冻得通红, 脑子却突然清明了。他轻笑给张苍将兽皮裹好了,这才小声道, “小声些, 别吵醒旁人了。他们睡得好呢!”
他的脸白得像雪, 清凌凌地站在门前,手中拿着今天要报的事, 他打开了门,寒风瞬间灌进衣领,昨日刚落了雪,外面天蒙蒙亮,还散着白雾,冷得很,路上估摸已经结了冰。
那风吹了他一个激灵,寒风入喉,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抬手掩饰低咳声,咳声未止,便要快速出门。
张苍也不睡了,连忙起身给他又拿一件自己的厚毛狐裘披上。
“咸阳比不得楚地暖和,公子再穿一件吧,多穿些。你说的我知的,等一会儿他们醒了再说后面的事。”
琇莹看他执着,只好点了头,又披上一层狐裘,就往外走。
他这段路走得急,然后便遇上了也是着急赶路的尉缭,他内里穿着毛衣,外面又罩着裘衣,走得挺慢,生怕跌了。
他已经五十多了,腿脚不大灵便了,又穿得多。但偏生这老头臭毛病,又嫌侍人搀他影响他走路,硬是不让侍人扶,十给侍人急得围在他周围乱转,满头大汗。
“上卿大人,您小心,别跌了。”
尉缭向前一步,嗯了一声,“没事儿,这用不着你,你接姚贾那老小子去吧!”
琇莹无语,尉缭先生,老爱逞强了。
他快步走到尉缭身边,轻咳一声,将手递了过去,顺势搀着尉缭,他轻笑着朗声道,“琇莹今日大幸,刚出门便得见先生,不知先生可否赏光,允小子与先生相伴同行此路啊?”
尉缭闻言就大笑,显然是被琇莹逗得开怀,让那一旁的树都下了点雪花。
“公子所愿,老朽哪敢不从。”
琇莹让那侍人先退下了,然后笑眯眯的搀着他往前走,又逗趣了一句。
“上次阿兄摆宴,先生一顿吃了半只兔子不够,还要佐一只羊腿,先生这样还称老朽,那我这吃半根羊腿就饱的,称什么,称老老朽吗?”
尉缭就轻拍他的手,抚须止不住的笑,像是在面对自己最得意的孙儿一样,轻声细语,他是打心里疼这个半大年纪的小公子的。
“公子还年少呢,哪能称老朽。不过公子是要多吃些,公子事务繁多,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干不是。公子多吃些,那药就能少喝些。那些个苦药汁子最是难喝,又酸又苦的。”
琇莹应了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说着定法的事,尉缭见他眉目端凝,大气雅致,不由自主的想起初见时一团稚气,提马执剑,自由纵情的小公子。
对比越相处,越知道他的经历,越是不由自主产生崇敬的王上。这位公子,反而越叫人心疼。
在赵国做质子就不好过,而今落的个弱症在身,药不离口。
虽得王上疼惜偏宠,但半大年纪就要学做辅臣,天天拼了命的要维护大秦,落得一身骂名。还因为保护自己亲娘不利进了牢,进牢亦要办事。王上是真心硬啊,他执掌廷尉,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那牢里的样子了,就算安排再妥当也是冷得呀,阴风阵阵,平日里还不准点灯,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结果这公子还要硬生生指着一豆点光算账。
可怜啊,爹早死,娘不疼,唯一亲厚的兄长还是王上,就算再亲厚又哪能放肆呢!
他叹了口气,越想越觉得琇莹心酸,多好的孩子,偏生投了这个胎。
他这边感慨着,然后与琇莹一起进了殿,殿里有地暖,暖和得紧,琇莹脱了自己的裘衣,又帮旁边的姚贾也脱了。
他们来的已经算早的了,李斯他们几个各部的高官也才陆续到齐。他们互相见了礼后,就都安坐在自己位上,由于还有些老臣和阿政未至,所以大家都各自准备收拾,顺带着等待,或者下意识的闲聊寒喧几句,也都是些近来可好的客套话,毕竟几天就见一次,也谈不上什么真心。
琇莹一直默不作声,只有别人问了,他才笑着点头,说着他近来尚可。
他手悄咪咪的探在自己的桌上,小心的捏了一小块因为是见了人来就摆上了,已经半凉了的米糕,然后送到自己嘴里,他是饿了,但是现在当着众人面自顾自吃点心,太失仪了。所以只好这样一点一点的偷渡进口了。
在他身侧坐着的李斯早注意到了,他默不作声的将琇莹的点心往他那边挪了挪,然后轻笑着打开话头,让众人不再注意到琇莹。
琇莹又捏了一小块,见众人没看他,这才松了口气,李斯又将茶盏往前挪了挪,琇莹浅笑示意谢过。
通古,人美心善。
他正在感慨李斯的体贴,阿政就至了门前,坐在了上首。
此时人已经到齐,琇莹跟随着众臣行完礼,就准备议事了。
阿政摆手先让侍人给他们上新的点心,也是老传统了,毕竟口说早会,但也有可能直接开到中午,先吃点,免得饿晕过去。
可惜众人都是有备而来,很明显都是吃了早食。琇莹环视了四周,没有一个人伸手拿点心,他垂了头,觉得丢人就丢人吧,先吃一口,不然就饿死了,于是表面是无表情,心里已经在尖叫,别看见我,别看见我,他正摩挲着掌心,眼睛余光瞥着刚端上来的米糕,准备伸手去拿。
阿政在上首将自家幼弟的模样尽入眼中,勾起了唇角,轻唤他,“琇莹。”
琇莹听见他唤,立马抬头,带着纯然的疑惑,像只竖起耳朵的兔子,他起身一拜,“王上唤臣何事?”
他漏听什么了吗?阿兄叫他干什么,还没开始议事呢呀。
阿政冲他招手,指了指自己身前的点心,“孤不喜,你拿着吧!”
孤所赐,你可以大胆吃。
琇莹凤眸亮亮的,也不装端庄了,小步子迈的快蹦起来,笑得都露出了小酒窝,傻呵呵的上前,伸手去拿阿兄投喂的枣糕,“王上所赐,臣受了啊!”
他笑眯眯回了自己位上吃糕,连头发丝都透露出了与这个大殿格格不入的近乎清澈的天真。
众人都偏过头去,忍住笑意,还是年少啊,几块糕就能快活了。
尉缭也是其中一人,他觉得刚才发圣母心的自己可笑。
公子可怜个鬼,他乐在其中。还有王上那生怕孩子饿着的模样,那慈爱的眼神,让他一时半会分不清公子的年龄。
王上啊,公子二十四了,不是四岁,真的不用看着他吃饭。
但他吐槽完,又是偷偷用余光看琇莹吃糕,哎呀,比起他们,公子还小。
嗯,细看这满朝坐着的人,就连最年轻的李斯,都比琇莹大了将近二十三岁,公子,可不是小孩嘛。
琇莹在不知道朝中众人暗中慈爱的注视下,吃了块糕,又喝了两口茶,然后也快速掏出了自己的长单,准备奏事。
那边李斯已经顶着比两个琇莹还重的大黑眼圈开始拿出长单奏事,他满身文墨气,嗯,是物理意义上的墨水气,因为他已经几天没停笔了。
前面王绾姚贾他们几乎所有人手中都拿着长单,得,今天的会开的一定生死难料。
确如他所料这个小会开得水深火热,就是最简单的齐王安置的地方就能吵几个来回。
王绾道去匈奴那地划一个草地,让齐王去和韩王一起放羊。李斯提议弄到咸阳,眼皮子底下,搞死方便。
众人支持哪地的都有,最离谱的是姚贾提出的给齐王建那一大家子都弄到共地去②,虽然没有五百里和万户,但是有万棵松柏做伴,也不算是骗人。
琇莹沉吟片刻,咳了两声,觉得姚先生真是神人,共地,是个好地方,遥远不说,方圆百里,只有松柏,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地方住,至于吃的,嗯,西北风管够。
真的够损的,这直接是送齐王一家去荒野求生了,呆够十年,都够写一部鲁宾逊漂流记战国篇了。
但是阿政偏了头,看向姚贾,赞赏的颔首,“先生挑的地方很不错。就迁齐王建往共地吧!”
齐王建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他也不必费心力。共地很好,齐王建自流去吧!
他一锤定音,众人也不再争论。
琇莹更是无所谓齐王建这个人,他厌恶此等软弱无能,投敌的君王,即使敌人是他们。
他只关心一件事,就是齐国的钱。
“李信和阿贲砍了后胜他们,那他们收的我秦的金银财宝以及齐宫室的资产都需归国府,齐地富庶,盐铁珠贝更是多有,我等需得尽快接手。王上,我这边已经理完了这么多年对齐送礼的单子还有去往齐国之人,可与吏员们一同出发。”
众人闻言也不吵吵了,他们默默的看着公子。上次的灭楚之时也是这样,原来真的会有人为了抄家抄得方便,留了近十年的存根,还一一给它理出来了。公子真乃天下第一神人也,真抠啊!
琇莹依旧笑得温软,见他们看过来,还是乖巧的低眉模样,开始汇报刚刚浅略心算过的齐王所需要的粮食,立刻开口哭穷,想砍预算。
“王上,齐王若活十年,照着他的俸禄,我们得花上几万石米粮,若是给他又好的了,更花钱。这几年有灾,粮食收的不多,国府吃紧。臣建议不如就少给齐王供些粮吧,齐王乃是年富力强之时,若是全指着我秦给粮,未免有嗟来之食一说。且共地是个好地方,林子也大,猎物更多,齐王定能理解的。”
李斯就笑,有些良心,但也实在是不多,立马附和他。
“公子说的是,我们吃紧,想来齐王也能理解,共地肥沃,齐王定是更愿自食其力的。”
那就不给了吧,反正饿死了也无所谓。
众人也是附和他,很显然齐王建不受待见。在十几张大秦最能说会道的三寸不烂之舌共同努力下,鸟不拉屎的共地一跃而起,成为了成功人士必备的肥沃土地。
琇莹的唇角弧度未变,心里乐开了花。苍蝇再少也是肉,不支出最好,从国府支出的每一笔钱那都是我秦人的血汗钱,给这些个贵族都是在割我的肉。有这个钱,可以给官吏们涨工资,打仗,搞教育,修路,比供着废物齐王的一大家子好多了。
很明显,秦臣跟他一个想法,反正就是不想给敌人花钱。
损已利人的事,我大秦一个都不要干,这损人利己的事,我们是一个都不要少干啊!
阿政也是一样的想法,尤其是琇莹报完在他身上要花的预算后,直接回了李斯一句,“善。”
不给就不给了,孤与他非亲非故,管他死活。
而后对琇莹沉声道,“钱财自然多多益善为好。你说的得拉到咸阳来,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又对李斯道,“今年众卿辛苦,俸禄都得涨些,将士们也需犒赏。这些你那边需尽快做完归整,递给孤。”
李斯和琇莹一起应是,记下了要做的事。
阿政颔首表示满意,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提起了下一件事。
“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③
夸孤,快夸孤,孤完成了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绩不取一个专属于孤的名字,怎么能配得上孤的功绩。
阿政说完,琇莹仿佛看见了阿兄那翘起的尾巴,对对对,国家初立,一个正经的名份很重要。阿兄平日称孤多些,这次都称寡人了,所以这事特别重要。
而且六国那些人哪个能搞得过我阿兄,我阿兄十年平天下,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阿兄最棒的。
本来是议尊号,且小朝会时已经议好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夸阿兄。
我阿兄超棒,天上地下,无人能及。
于是他又先开口,语气真挚,铿锵有力,甚至因为激动,还带了一点咏叹的意味。
“王上之功,千秋无二。韩齐国君纳地效玺,请为藩臣。余下四国之主,皆行悖逆之事,欲为乱,王发兵诛,平其地,乃是大仁大义,天命所归。我王之功,前无古人,三皇五帝所不能及也!④”
他话音未落,阿政的眉目就舒展了。
嗯,琇莹最得我心,那什么上古贤王,古之明君哪个能比得上孤!孤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斯,冯劫,王绾本来想说拟好的称号忽然不知道要不要动嘴了,但是上首的王上动作表现分明是高兴,于是一人一句,一场夸夸开始了。
琇莹一边听夸夸,一边煞有其事的点头应和,
通古真会说话,王丞相也不错,尉缭先生也好,姚贾先生说得也对。
阿兄就是最棒的!
要不是时间不够,估计大伙儿能再说一会儿。
毕竟夸王上,真是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不夸不知道,一夸吓一跳。他们王上真的巨完美,没有缺点。
最后众臣由两位丞相带头,说出了他们已议好的称呼,顺带又夸一下阿政。
“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⑤
阿政笑起来,“众卿觉得三皇五帝,比朕如何?”
琇莹立马明白阿兄是觉得专属的自称,朕不错,但这个尊号不好听。
秦泰皇,当时议出来,琇莹就觉得不好听,奈何其他人都赞不绝口,他只好作罢,而今兄长提出,他立马老神在在地点头应是,顺着阿兄话来接。
“圣君贤主,还看今朝。三皇五帝,如何堪比我王之功?臣议去泰留皇,取五帝这帝称,号为皇帝。”
阿政面上依旧无悲无喜,可实在是忍不住又翘起了唇角,琇莹这狗腿样。
“善,剩下皆如议。”
“另谥者,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不取。自今已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⑥
他一上来废了谥号,不准旁人置喙他所行。
琇莹展袖施礼,高呼,“皇帝陛下圣明!”
始皇帝的始字就是他私以为阿兄一生最好的概括了,显然兄长的想法与他一致,阿兄是开元初始,是第一,他不需要别人来评价是非功过。
众臣随他一起伏拜,才知道这公子今天不光要钱,还要给王上做搭腔人,拉上大家一起上贼船。唉,这皇帝名号加上废谥法一出,又得被那群酸腐文人骂不守规矩,自大狂妄了。
琇莹拱着手,在下首趁着众人低头,偷偷的冲着看着他的阿兄眨了一下眼睛,活泼又娇俏。
阿政眼神和暖,让他们起身,接着议事,度量衡与车轨问题,还有连接各地的秦直道立马被抬上了案。
琇莹立马从袖中开始掏图,展示现有的道路,他将一张一米长的图展开,然后与所有人展示,“其他地方建时本就相连,现今只需接连燕地和齐地,此道便道连全国境内的大城,已经在逐步实行。至于一些小村落,后续还得再议。”
阿兄莫要着急,我已经在做了。
阿政满意地看着进度,点头,“善。”
还不错。
秦国的效率一直很高,在这里站着的又是大秦最有名的卷王,因为琇莹开了头,所有人都开始汇报起来,法令已经照王的意思重新修编,李斯也展示了新字。
阿政一一点头,他多少也知道些许,毕竟在秦未灭齐时就开始计划了,他于是结合他们所说,为加强自己得位之正,受命于天的印象,决定选用阴阳家五德学说,周朝得到火德,按次序,秦朝取代周朝火德,那他秦朝应该是水德的开始。
于是他又将每年开始的月份定为十月,规定官员入朝庆贺都在十月初一日。因是水本色为黑,所以服饰、旌旗、符节都崇尚黑色。数字以六为标准,兵符、法冠都是六寸,而舆车宽六尺,以六尺为一步,用六匹马驾车。把黄河改名为德水,以此来昭示水德。
琇莹觉得要不是由于新的货币已开始兑换,通行各地,模板已刻好,阿兄不愿意费事,破坏市场,估计这币都得重新换。
但是新的王朝来临,他可以给阿兄搞一批纪念币,虽然币型不变,但可以微调些花样,给阿兄庆祝一下,“各方钱币有序,但新朝初立,为添喜气,臣妄言铸千枚新币流于民间,以示祥瑞。”
阿政望着喜气洋洋,满脸快乐的琇莹,拒绝了他的请求,“各方钱币好不容易安泰,何必大动干戈,况且,这个模板只能用一次便要废弃了。”
你比我知道,这个多种不同的钱币,一旦流入,会给后期的统一造成困难,会有点麻烦。
阿兄特别重视仪式感,所以琇莹也没有想到阿兄会拒绝他,但是这才是阿兄呀!阿兄很清楚的明白,国家最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所以他很快拱手谢罪,“臣想岔了,多谢陛下提醒。”
阿政颔首,他俩的对话刚刚结束,那边以王绾为首的一些重臣便道,“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设诸候王,无法安定百姓。请立王上诸子,希望陛下恩准。”
阿政和琇莹一起无言,他俩几乎一同抿起了嘴。
琇莹的眼里都要喷火星子了,你们提出这个建议真的脑子正常吗?
阿兄最大的孩子扶苏才将将八岁,将闾和高也不过是五六岁,让他们一群稚子去管理如此偏远的地方,逗谁呢?
那不是当诸候王,那是被扔了做质子,其心可诛啊!
李斯发现自己竟然和琇莹公子共脑了,因为这个提议真的很脑抽,没个十年脑血栓想不出来。
这群家伙想行分封制想行疯了吧!
阿政忍住自己想对这群人扔书的冲动,目光深沉。
“此事明日大朝会再议吧。”
说着便要起身,琇莹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外面。
外面有点冷,阿政披了狐裘,又给琇莹理了一下带子,琇莹被风一吹,带出了几声轻咳。
“他们是傻了吧,扶苏才那么小,这不是分封,这是流放!多大仇多大怨啊!”
他说的话会太放肆,阿政挥手让身后跟随的侍人们退下,牵着他朝前走,“正午了,琇莹,你近来喝药了吗?”
琇莹扭头看他,正说着话,听到这句,顿时有些呆,“啊?”
关键是喝药吗?阿兄!
阿政见他呆滞,朗笑出声,逗琇莹真的很有趣。
琇莹也是知道自己被阿兄逗了,鼓起了脸,见四下无人,这才蹦了一下踮着脚从后面搂住了阿政的脖子,就开始撒娇。
“阿兄,哦,不,皇帝陛下,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病!”
他声音拖长,就差在地上打滚让他阿兄赞同他了。
阿政从被他抱之后,唇角就一直没下去过,他一个扭身避开了琇莹的围堵,点了点他的额头,“改口的倒快。”
琇莹就笑,他一边往阿兄旁侧躲,一边小嘴似抹了蜜,用在朝中用过的咏叹的调子,夸张极了,开始调侃阿政,“哦,我的陛下,你真是容光焕发,威武不凡,我都要迷上你了。”⑦
“哦,是吗?”他躲得快,可已经习惯他动作的阿政更快,他反手钳住琇莹的肩膀,将他轻拢了过来。
话是自己说的,说完就感觉老羞耻了,加上阿兄一反问,琇莹自己从白净的小脸到耳朵红了个彻底,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
啊啊啊,好丢人,又被阿兄制住了。
于是他将脸放进阿兄怀里,“阿兄,地上长没长地缝,我能不能钻进去。”
阿政实在是无奈至极,但还是配合他,“地上有缝,但没有能塞得下你的。”
他将这颗红得像是滴血的琇莹果从他怀里挪开,又揉了揉这颗果子,让他稍微正常一点,让他跟自己走,一边走,一边与他说。
“他们想让你去做诸候。孤,嗯,朕诸子尚小,而你不同,你已大了。若要分封,避不开你去。你若走了,中央之中你的权力会移交至他们。诸候权力不小,他们料想你会应的,若是得了你背书,加上宗室想捡个便宜也会支持,朕总要再思量的。”
琇莹更呆,有点委屈,眨巴着圆滚的凤眼,双手攥着他哥的手,还晃了晃。
“阿兄,他们原来是想流放我!他们太过分了,我不走!我在你身边呆得好好的,为啥要去外面吃苦,外面又冷还没有吃的,阿兄,你不能让他们把我拉走,我不想落草为寇!”
阿政本来是一本正经跟琇莹分析,闻言就知道琇莹他听了个锤子,就听到一个走字了,但他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琇莹,揉了揉他的额发,“不会走的,阿兄不会让你离开。朕本来就没有准备行分封制,天下郡县的划分朕都与李斯议好了。”
昨夜停的雪已经开始又下了,不大,像是盐粒子落在地上,裹着严寒,协着微风,浸润每一片大地。
琇莹松了口气,牵着阿兄的袍角,站在他身后。
即使知道一定不会行分封制,他仍然会忐忑离开。
他想跟着阿兄,就像现在一样眺望他。
阿政向远眺望每一处山河,风吹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远处的黑色旗帜也在翻飞,他的言语并不是铿锵有力的,甚至是带一点点轻柔的,他轻飘飘的说出自己的希冀,不,那不是希冀,那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朕的大秦是一个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的泱泱大国。⑦它将拥有统一的法度,统一的文字,统一的人心。但这些还不够,它将被称为乐土,将至朕始,拥有万世太平。”
行至此处,不战何为?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胜利等着朕一一渐次采撷。
他回头望向一直注视他的琇莹,风吹起发丝,带起裘衣,却带不动青年的坚定目光。
这位帝王啊,确实迷人眼。
第120章 天子剑
“阿兄不需要我做些什么吗?照阿兄所说, 各方都在争取我的背书,那么,阿兄为什么不来争取我一下呢?”
琇莹随他上了高楼, 忍不住在他身后轻问。
他似是玩笑,又不是玩笑。
所有人都在争取我,可我向着你, 所以阿兄为何迟迟不开口?你只要开口, 我就会什么都答应你。
莫非阿兄不想用我?
阿政就笑, 他招手让他过来身边, 和他一起眺望远方。
“琇莹,你最知朕,为何这次不说你的猜测呢?”
琇莹停在他后方半步, 看他的含笑的眼眸, 突然泄了劲儿,“阿兄觉得李斯已经足够锋利了, 是吗?”
阿政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再大胆些,再猜猜。琇莹,不要低估自己。”
他本就是夜幕沉沉下的大海,可能终其一生你只能在月下, 窥见那一点粼粼的潋滟波光, 或者难得听见海浪拍打沙滩,得到一些他心中的激昂乐章的节拍。
除非, 他足够信任你, 愿意将他的心绪分享给你一二。
而琇莹有幸。
他已经猜到了些许, 忍不住为自己的猜想而低声笑了出来,像在口中含了糖。
自珍爱你, 不想用你。既有利刃,不折珍宝。
他们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同朗笑出声。
琇莹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了阿政的手上,阿政轻拍了他的手。
“李斯不会输,只是时间长短,彻不彻底罢了。”
琇莹攥紧了他的手,是这双手教他习过自己的第一个字,所以他们在相似的指节部位有着长期执笔而形成相似的茧。
“他是利刃,可是作不得陛下最锋利的剑。他虽可作鱼肠,可我才是陛下而今的泰阿!只要我愿意站在李斯身后,为他扫清前路,就可以更快,更彻底为阿兄荡平阻碍。”
我才是天子剑,是当今陛下一点点雕琢下来的剑,应着他的心魂。
所以,阿兄,请放我去,勿系我名声狼籍。
他望向阿政的眼眸依旧炽热,二十六年如一日的灼烧着,足够烤化世间的苦涩。
阿政总是在他眼中忽忆起当年,所有人都说他应接前人深厚的基础,才可以如此顺利地如推沙土一样攻下六国,其实只有他知道,他初掌权之后面临的情况。
混乱的政局,各行其是的几股势力,无所适从的大臣,仅仅是冰山一角。
当时吕不韦风头正盛,本来可以与之对抗的王室虚微,无主己久,而且内部楚系势头太大,甚至盖过王上风头,弱势之极。而有政治言权的高层主要将领有上将军蒙骜、左庶长王龅,以及曾经先后担任过东出大将的桓齕、王陵,麃公,樊於期四人皆不服吕不韦。
当时所谓秦之利刃的军队早已因连续保持战略守势二十余年,将领阶层老化,缺乏新的将军阶层而军力已经严重受损了。
其实这些都是小问题,当时的秦国最为紧迫的问题秦国高层权力中,缺乏统领国政的丞相,缺乏具有战略家才能的大谋略家,对外战争各个方面的统御人才。
他已经不是当初看不清臣子的小君主了,他扫过万千人,知万千人心。时局在他手中被牵引,他表面风轻云淡,说永远不要回头看,可是他当时权力未稳时也有过迷茫和忧虑。
王的威严如何建立,乱象如何解决,如何不动声色的剔除腐朽的臣子,如何让军队重新变为秦的利刃,他要去指哪里找那些人才,可以为他处理国政!
他可以仅凭王威,在几次交谈中就让那些秦王室之人俯首贴耳。但他又知人心难测,他不放心秦王室的人,利益牵引的关系,会因为更大的利益而破裂。
有可能稍不留神,膝下忠犬就变成了食人的饿虎。
所以他需要秦王室变成他的一言堂,成为他的应声者。而他需要一个完完全全听命于他,且能压住所有人的人让这些成为可能。
琇莹当时就是这样看着他,他问他,“阿兄,信我,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兄长,你说我就去做。
于是当时才十五六岁的琇莹只身入局,凭着自己的身份,做了秦王放在秦王室的那个质子,疯了一样帮他笼络人心。
他甚至到后面架空宗正成为了王室的轴心,彻底替他把控住了秦王室,让他们不在能反水,才有他利用秦王室与吕不韦对峙,主张一力攻赵努力凑成了内部重新洗牌,让具有统帅品格的王翦登上将军位统领全军,亦有了今日的各种小将蒙恬,李信等人应接不暇的局面。
他也是在那时候知道他的幼弟已经不再是需要他庇护的孩子,他是他的臂膀。
但是他没有来得及跟他的孩子深谈,因为他太忙,大秦几乎要耗尽他所有的精力。
秦当时的方方面面,都缺乏杰出的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这个烂开局,这个新的政治架构完全架不起来。
秦当时就是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的毛病,腐朽的政治架构会要了秦的命。
他是秦的王,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所以打完与赵一战后,他整顿完军队后就开始在人堆里焦急的拨拉来去,最后拨出了个李斯当丞相,让国家政事系统开始高效远转。
所以也不是他非得礼贤着尉僚,也不是琇莹非得看着他,不让他跑。单单就只是因为秦是真的需要他这个知兵的大谋略家。
他给琇莹找了一个他最喜欢的事,每天去种粮食,或者搞一些有意思的发明,安心呆着哥哥身边,做大司农的副手,乖乖继承墨农两家,做大司农。
可他没有做太久就来了,他与他算了账,说缺乏总领经济民生的大臣,调节秦商,统领农墨两家,解决民生问题甚至还有教育问题。
他很高兴,他没有说过他有多高兴,他在那一刻,知道琇莹早已经成为他的臂膀。他不能再做闲散的公子了,他要做臣。
琇莹一直以为自已是因为缺人,才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干了那个总领经济民生的专业大臣,甚至因为怕人才前后不续,他开始普及教育,四处捉人才。
但他不知道的是阿政问了很多人,才将这个秦从来没有过的经济大臣设立起来。
它的存在是阿兄的一场豪赌。
而琇莹从不叫阿兄失望,秦国在短期之内,民生确实恢复了不少,足以支持他发动战争,足以让他在未到而立之年,便成为天下之主。
所以他珍爱他的琇莹,他的琇莹是真正的珠玉,他不舍得他去做剑,剑是会有可能磨损的。
谁都知道,此时主张郡县,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和谩骂。
所以怎么忍心昆山白玉,明月之珠破裂,玄马扬着玄色王旗腾越离开。
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琇莹恰落我身侧,如何忍心。
但兄长不忍心,陛下要忍心。
天下秩序需要尽快的重新定下来,为了天下更快的安稳,他可以裂珠碎玉,铸剑扬威。
“好,你去吧!”
良久,他出声道。
琇莹扬声大笑,他一身狂狷。
“孔子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他说敬畏天命,敬畏王公大人,敬畏圣人的言论。人要有敬畏之心才能成为言行高尚的君子,这也是最好的立身处世之道。可是我思,三畏之中,天命何所畏,圣人何所畏。天时圣人,都不过是纸糊土铸的神像,有何好畏!”
阿政笑起来,“你畏朕便可,你是,世人亦要是。”
此时起了一阵风,从二人身边盘旋而过,顽皮似地将他们的衣角吹到一处,相互撞击,发出脆响。
“此话于你我谬甚。”
他嗤笑一声,狂妄已极,“圣人不过是留下了几本书,被酸儒抬高了名头罢了,畏他作甚?天命,更是可笑,若照天命,顺其自然,朕还要做那傀/儡,所以天命这个东西就是要被你我踩在脚下的,朕的幼弟自然不必畏惧被我们踩在脚底的东西。”
长风振振,他目光如炬,清冷地扫向远方的渭水。
琇莹与他一起勾起唇角,同时望向一个地方。
“自然。阿兄的意志才是真的天命。所以分封不会行。”
他打了哈欠,“阿兄,我认了个女儿,我想找宗正把她正式移到我名下,可以吗?”
他话还没说完,阿政半眯的眼睛就忽然睁大了一些,狭长的凤眼竟有些滚圆。
他幼弟那么小,一直洁身自好,怎么会有孩子了,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这事为什么他不知晓?
他揉了揉眉心,一改刚才的从容狂妄,显得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语速十分快。
“琇莹,孩子你即刻带到咸阳,待验了身份,朕,唉,就把她与阴嫚她们养一起吧!”
他转首看一脸漫不经心,一点及冠的样子都没有,难得有一点生气。
“如此大事,为何不报!孩子的母亲在何处,你速将她带来见朕!”
“你而今是当父亲的人,不要再如此吊儿郎当了,你的责任心呢?我大秦男儿不准生而不养!”
他想起了异人和赵姬。
他这几句话说得很快,琇莹连话都插不去,加上他难得的严厉,琇莹无奈揉脸,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他握住了他手,因为兄长的难过,他也流了一滴泪。
“阿兄,我还没有说完。”
阿政见他哭,下意识替他擦眼泪,皱起了眉,眼神中有着幽暗晦涩的光。
“对,你与阿兄详细说说,你一向温和单纯,这是不是被人算计了。”
琇莹这才有机会解释,“我说我想把青邑归我名下,不知阿兄意下如何?”
阿政闻言顿时想气得拧他的耳朵,浑小子,该打!
但到底知道在此处不能让他失脸,所以没说好也没说不,只是给他提回了屋中,将事后的人全部谴出了殿外,才指着一个殿中的小角落,“天天说话说一半。去那边给我跪好!”
琇莹熟练去到一盏青铜仙鹤灯盏旁边,扯出了一块他经常跪的小兽皮垫子,老老实实的跪好了。
他也委屈,他还没有开始说,阿兄就开始讲话了,他总不能抢阿兄的话吧。
虽然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但还是跪在地上小声的跟他阿兄道,“我错了,阿兄。”
阿政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但就让他仍跪在那里。
“你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
琇莹正要说,却被他制止了,“别动,让朕猜猜,楚地的金面仙斩杀恶神,后又深入吴越之地药到病除,治了蛊病,救了万千生民,楚人要为其立生祠,金面仙,你做的,为何不报?”
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料定是琇莹的所为。
琇莹的唇角快与天上的太阳并肩了,他毫不避讳的说出自己的算计,李由不是跟阿兄说了吗,不过他还是要跟阿兄炫耀一下。
“对啊,金面亦是我给青邑的,这世间对女子不易,这是我能想到保护她的最好办法,亦是成全大秦的最好办法。若青邑可以药到病除,我便认她为女,做名正言顺的靠山,让她可以完成自已四处行医著医典的梦想。当然,若不行,我亦会如此做的。”
“她这个楚人的金面仙必须要是我大秦的王姬,是我大秦受命于天的象征!我是不是特别厉害,这完全是我一个人想到的。”
阿政轻踹了他一脚,“好啊,很好,不愧是我的琇莹,我大秦的璨公子,真是会瞒啊,当地的郡守李由亦是受了你的威逼,才不敢在奏报里吱声的吧!”
他踢得不重,琇莹身形动也没动,此时一脸无辜,“李由怎么不报阿兄?他们难道不知道他的公家奏报会比我的家书要快一些吗?”
阿政闭上了眼睛,原以为是他家孩子学会长心眼了,学会干大事瞒着他了,结果却是两人不约而同都以为对方发了奏报。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自己再踹这个不长心的逆子。算了,踹一脚就可以了,他身体不好。
傻一点就傻一点吧,这次的算计还行,像我。
“你们两个都不会彼此确认一下吗?”
他向在地上跪着的稳若磐石的二十六了,还一幅小孩脾气的大公子伸出了手。
琇莹的眼立马亮晶晶,赶忙牵着他的手起身,跟没骨头一样趴在他背上,嘟囔着,“阿兄,你不知道,我当时剑舞的多好看!”
阿政任他黏着自己,“朕不去看都知道好看。”
琇莹立马蹦了起来,随即抽出了自己的琇莹剑,就要给他阿兄展示一下,跟一只花孔雀一样,让人不忍直视。
阿政还没说什么,他就把琇莹剑放回去了,“不行,没化全妆,眼上的金粉也没涂,我阿兄要最好的,我回去准备好再给阿兄表演啊!”
阿政单手支着下巴,忍不住笑了起来,招手让侍人进来,让他去长乐候府找硕去取琇莹装神弄鬼的物件。
琇莹的凤眼笑得就剩一条缝了,“我给阿兄请神,阿兄让青邑给我做女儿,好不好?”
阿政却摇了摇头,琇莹不敢相信,他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呀,皇帝陛下,秦王兄长,阿兄,为什么呀,青邑多好呀!”
他一个快步滑跪,伏在他阿兄膝上,眨巴着凤眼看阿政,撒着娇。
“阿兄阿兄,答应让我给青邑做阿父好不好,我不是抢别人的,是她阿父说,不认她了。他不想要,给我不好吗,我要,青邑多好啊,我上次去信问了,虽然还没回我,但可以订下来。”
阿政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未婚,平白有了青邑这个女儿,旁人如何看她?要么你成婚。”
琇莹也不撒娇了,他直起了腰,“那算了,我不要女儿了,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婚是不可能结的,孩子是不可能要的,反正就是不干。
“我现在过得多好,没有必要再找人强行融入生活,我会不舒服,因为我自己的距离感对新来的人也不公平。人家姑娘嫁我,天天面对着我的疏离,会心情不好的。我有阿兄就可以了。”
阿政无奈叹气,他总是没法在琇莹面前太强硬,他有点心疼,他没法相劝。
“青邑是要做王姬,但做孤的王姬会更好。”
他笑起来,“至于你,若是实在是想要,你就去宫里抱一个回去。”
琇莹也觉得阿兄的处理更好,他也不求了,“不用了,我原想她归我膝下,起码有个倚仗,阿兄既给,更名正言顺了,是好事。”
阿政不置可否,“你觉得自在就好。”
侍人已经过来,琇莹便戴上金面珠饰,穿上华服,“此舞为王祈无忧。”
阿政却为他卸了金面,“不用遮掩。”
琇莹点头,手中剑出鞘,发出呜呜的嗡啼。
没有白雾漫天欲盖弥彰,只有少年金冠玉面,剑光如水,如雷霆收震怒。
醉斩长鲸倚天剑,笑凌骇浪济川舟。
身姿俊逸,矫如翠色骖龙旗,耀若九日齐坠那日。
少年漂亮的挽了剑光收了尾,他干净的如江海上面折射的清光。
“阿兄,无忧无虑,长乐长宁!”
他累得气喘吁吁,却还在对着自己最爱的观众笑,他笑得开心,露出了小酒窝。
阿政替他擦了汗,摘下了他耳朵上的珊瑚珠,未有太多言语,只是道,“琇莹很棒。”
琇莹更开心了。他开心到当天晚上落了枕。
第二天一大早,这统一后的第一场大朝会如约而至,众臣齐跪坐于章台宫列席议事。
不同于小朝会的商议居多,大朝会基本上只是叙述在小朝会商量好的对策和一些实在是需要众臣表态的悬而未决的大事。它也不像小朝会和每年年终总结那样舒服,可以坐在椅子上,有些人的前面方便记叙甚至还附带桌子。
大朝会嘛,毕竟人多,章台宫摆不下那么多桌子,所以大多是跪坐于席。
琇莹穿着朝服,不住的扭一下脖子缓解一下疼痛。他脚下如风地从财务部来,身后跟着张苍和其他品阶够了的小官,早早地入了各自的位置。
他的品阶高,在最前面的几列中,与身边的几位重臣寒暄几句便低垂着眼睫,不欲再多言的模样,似乎是不愉,引得不少想与他套近乎的人却有些讪讪,不敢上前。
他虽然容貌俊雅,但一身威势在沉下脸之后十分唬人,感觉像是见了陛下,管叫人却步,就连几个老臣也不再互开玩笑,皆是正襟危坐起来。
“公子今天似乎心情不快?”
直到一个声音突兀响起,琇莹抬了眼,看着从前面扭头问他的王绾,轻笑起来,吐出了一字,“非。”
王绾自然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不满,无声的叹了口气,“公子啊,分封乃是祖法,周朝江山稳固多年,全赖周公之法。世人都已经习惯了,若冒然实行新的政策,恐那些倔儒生就要戳咱们的脊梁骨了!”
他在此时还是认为琇莹对他不满,只是在发脾气。他甚至还在劝说琇莹来支持他的观点。
“依公子今日之权势,若行此策,想来自当肥沃之地做主。”
我给公子选了一块肥沃的地方,公子且支持我等吧。
琇莹直起身子,他敛了笑,正肃了很多,“丞相,天下之主是谁?”
王绾不知他为何出此言,只是在他越来越重的威压之下,拱手向高座方向拜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天下之主自是陛下。”
琇莹勾起唇角,直视着王绾的双眼,目光似存刀剑,寒凉至极,“大人知道就好。”
他也向高台拱手,然后接着沉声道,“天下之主是陛下,天下之土归陛下。我不僭越,不沾染。”
天下之主是陛下,我做不得什么主人。你莫要想了。分封制不可能得到我的支持!
我兄长的东西,我从来不会争抢,我更不会为了所谓利益而背叛或是忤逆他!
王绾暗吃了个哑巴亏,他向琇莹拱手而后扭了头继续跪坐。
琇莹也继续低垂眼眸,把手放进了袖口,跪坐于地,与众臣静候阿政到来。
他们的交锋动静不大,但早已经传到了阿政的耳朵中。
他让来报的侍人退下,轻笑着起身,身穿帝王冕服登上高台,在众人山呼万岁声之下,撩袍跪坐于案前。
他刚坐下,王绾就开始带人上书又让行分封制,细看之下,人真是不少。明明昨天和刚刚都碰过壁了,今天还倔得跟驴子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直接挑明了让琇莹和其他亲近的宗亲以及一些功臣分封四方,跟王八吃秤砣一样要“流放”琇莹。
他们以为阿政上次离开是因为准备不够充足,所以他们现在列上了分封的人和相应的封地。甚至为了讨好阿政和琇莹,特别在齐地划了一块最富庶之地留给这群人中最尊贵的琇莹。
当王绾得意洋洋向阿政展示他们的安排时,甚至还多看了琇莹一眼,公子还满意吗?
琇莹黑着脸,手指紧攥着,骨节分明的手蹦出了几根青筋,自以为是,不识时务!
看得他后面的张苍咽了一下口水,忍不住偷摸往前面的人群向前挤了挤,伸手扒拉了一下蒙毅,让他注意拉着前面的琇莹,别让他直接上前给王丞相来个透心凉,心飞扬。
蒙毅转身,见了他眼神,秒懂,立马伸出长臂,挤开一排人,去扯了扯琇莹的衣袖。
公子,别冲动啊!
琇莹见他挤得辛苦,冲他安抚一笑,挥手让他回去,“无妨,回你位上去,莫要失礼。”
蒙毅这才回去了,把心放在肚子里了,用眼神示意张苍,公子很清醒。
张苍欲哭无泪,他们公子上次夜间出城时跟他说话时也很冷静,回来的时候,那马和跟去的人都一身没洗干净的血腥气。
他叹了口气,默默降低存在感,挪了挪位置,想着一会就扑上去抱住公子,不然公子又下狱,他可怎么活。因为很多公子说的事都是王上默认的,而且就算天塌下来,王上都不会对公子发火,自然也不会对他发火。
他平常上朝就干一件事,盯着公子,附和公子。
上次公子不在,王上发作叛臣,他都快吓死了,所以公子这个上朝的金大腿才不能丢。
琇莹也冲他安抚笑笑,冲周围被他的低气压冷到的其他大臣也投出温柔一笑。
哎呀,没事的,别怕!我怎么会拿刀的,就只是想把自己手上的奏书往他的脸上扔罢了。
阿政在上首将他们的互动放入眼中,看着琇莹抿紧的唇,和周围的人挪小步想离他远一点,免得血溅脸上的样子,轻勾了一下唇角,但很快又抿直了,他的表情微小的让人几乎看不到。
他曲起自己的手指,并未说话,依旧做着在听的动作。
王绾见他无动于衷,又使了大力气慷慨陈词,他甚至还向阿政和琇莹示好,还着重说了一下给琇莹的封地,将大部分的齐国都划给了琇莹。
但琇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周声气压依旧就连前面的李斯都频频扭头往他那边看。
琇莹依旧在笑,可惜这一群老狐狸什么没有见过,早看的分明。他的眼神幽深,连嘴角的弧度都很刻板,分明是皮笑肉不笑。不少准备附和的人见了他的表情,也是伸直了腿,不敢再向前进言。
真是奇之怪也,若行分封制,琇莹公子就是最大利益者,可他现在的样子就是不想行分封制!如果身为最大受益者的他都不想支持的话,那么王绾这一次不可能赢。
王绾在前头依旧慷慨激昂,说完一句,望陛下采之,便结束了这次的发言。
琇莹冷笑一声,太过分了,他是有点抠,喜欢砍人预算,想过自己不太招人待见,但没想到自己这么不招人待见。现在齐地跟咸阳有两个月的路程,可能修完路会好一点。但是诸候王是无诏不得回咸阳的,他若一走,一年之内估计只有年节时可以留在阿兄身边几天。
他正欲发难,就发现乃有不少站在他身后的宗亲和一些武将没被他吓住,开始蠢蠢欲动。
危险是有,可唾手可得,悬在掌中的利益总会让人屈服。
如果不杀杀王绾的势头,等到这些人都开始求了,阿政必被群起而攻之。
阿政很明显也看出来了,他面色不变,只是将视线落在了琇莹和李斯身上。
他磨好的剑,该出鞘了。
李斯正欲出列,却被琇莹抢先了一步,琇莹先出了列,他姿态已经不复以往的和缓柔顺,反而是锐利的像把滴血的刀,他冷笑了一声,斜瞥了上奏的众人,盛气凌人,跋扈张扬。
“尔等是要逼迫陛下吗?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我竟不知何时大秦成了一言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