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秦天
先生去了, 可时间依旧要流逝,琇莹依旧要往前走。
郑国传来消息,预计今年八月郑国渠项目正式竣工, 这个从阿政亲政后就开始修建的水渠,到今年他二十一岁,终于要结束了。
阿政早在六月时便下了王令, 要农家立马前往关中, 又早贴了告示, 让秦人配合。
由于大司农年龄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身为他副手的琇莹当即接令带着第一批快要毕业已经学完了机器使用的学生和农家人,卷着由墨家发明的,秦国军工厂代加工的用新钢做的比以前犁齿长了很多的犁地工具准备去关东地区主持洗泽卤地之事。
所谓泽卤, 其实也就是盐碱地, 地里含有较多的水溶性盐或碱性物质。
其实,盐随水来, 盐随水去,郑国渠覆盖之广,已引水进土,只等慢些时候,土壤中含盐量就会大减了。
可琇莹和阿政以及秦臣都追求急效, 项目结果立竿见影。
所以他们共议出了深耕翻土这一方法。
顾名思义, 就是把土地耕松了,然后提高土壤的透气性和水分保持能力, 然后他再加挖排水沟, 等八月份, 郑国渠引了含沙多的泾水来,便是天时地利。
琇莹来去如风, 赶着时间,动员着关中百姓主持着耙地,七月时正是早秋,正是耙地好时间,耙完地了,水引过来正好,还不耽误百姓种冬麦。
秦人追求效率,在他来之前,已经在接到阿政命令的郡守的带领下开始动工了。
琇莹也雷厉风行甫一刚到,便下放了墨家与他改良的犁到各个村落,力图组织一切力量。他私田就让百姓以村为单位分组,管他们自己村的地,配着那群刚出校门的小吏,几个一组和一个农家人去管着百姓的私田。
一时之间,秦关中地区皆是埋首犁地的民众。
他与其他农家人,主管公田,让奴隶们进行耕种。
他另让当地郡守与吏供给百姓一日三餐与热水。
他这般是节省时间与放大百姓精力的好方法,可是若是真换了一个国家,真不一定能支撑的住,但谁让这是阿政的大秦呢。
在琇莹他们从韩国之后,多思善断的秦国现任的王阿政便将这批粮食下放给了关中各郡,保证了这次工程的所有后勤。
所以琇莹直接便要调粮,他知道,阿兄从来都会考虑周全,他不会缺任何东西的。
琇莹和关中百姓们速度很快,他们几乎在七月下旬便完成了所有土地的翻种。
当那一天, 郑国渠成后,填淤之水,溉关中泽卤之地四万余①。关中一带立成沃野,八百里秦川,尽成良田。
不少瘦黑的百姓见水来,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以后关中之人,不必赤身哭天不够寒,雪不够深,难得寸水了。
琇莹看着水倾而来,那一张黑瘦了不少的脸,也落下泪来,他勾住了陈长的脖子,含着泪笑,“阿长啊,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自此以后,泽卤尽成良田,你我也可去说堆肥之事,再不必望土兴叹了。”
陈长也想起了那多年前的一次遗憾的远行,他也眼含热泪,“而今功成,百姓餐可饱。”
琇莹就笑,“可饱,可饱,等中旬了,你们就在这主持种冬麦,堆肥,留下两成,尽可过冬了。”
陈长用衣袖抹着眼泪,应了声好。
他们身后的学生也彼此勾着肩,哭中带笑。
他们在后面互相说着激动,擦着眼泪,任谁见这一救民于水火的天工而成,谁都难忍热泪的。
琇莹转首看他们互相抹去泪痕,笑着轻问他们,“尔等见此,可有所得?”
“学生见万里沃土,天佑我秦。”
“学生见王与先生慈心,可济苍生。”
“万民归心,百姓可饱。”
他们俯身下拜,七嘴八舌说道。
琇莹公子脾气好,从来不与他们生气,又只比他们大个两三岁,还总教他们有趣的知识,平日里大家都视公子做长兄的,在他面前也一直没大没小。
琇莹点头,笑得清隽温柔,又问,“还有没有,亦可说与我听。”
一直不作声为首的的嬴青邑俯身拜道,开口道,“学生见人力胜天,可见万事皆该努力争一把,不争,不会赢。”
琇莹哈哈大笑,他指着陈长道,“千人有千人之想,阿长见了道百姓饱餐,你等道天下归心,青邑道人之一世,得争。我颇喜你们的想法,因皆是赤诚。”
他笑得得尽三春之光,带着几分鲜衣怒马的狂傲气,“可我最爱青邑的人力胜天,但非是人力胜天,而是世上没有天,天上亦未有神灵,天啊,只不是片云几朵罢了。”
“秦有今天不是上天,亦非神灵所赐,秦之傲强于诸国,是我们先辈筚路褴褛,和我们一辈辈人一起像今天这样在地里,在战场上去用双手搏来的。我在挖土的时候可没听见神明说我吹口气,我帮你挖啊!”
众人也笑,拜道,“公子说的是,哪里来的神,所谓神迹天工哪个不是我们秦人一点一点的干的。”
琇莹雪色带着泥污和一点因挖地而被木刺伤到的手让他们去观在地上跪拜的百姓,他叹了口气,眸子中带着清澈的爱意,“我与尔等说我见何,我只见民生多艰。我贝盼诸君来日或为吏,或为官,勿忘这一切。”
他这边带人往前走,那些百姓见了那公子,就冲着公子跪拜。“天佑大秦。”
琇莹亲自扶起他们,也道,“天佑大秦。”
明明刚刚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而今为安民心,也会将一切归功于天。
公子啊,太温柔了。
琇莹向前走,看每一个排水沟的情况,他轻声道,“若是世间有神,那秦的神,便是下首的百姓,是他们供着秦国,他们是秦之基。”
他面容严肃,站在那里,山岳静峥,温柔又慈悲,他其实也像是一位悲悯世间的神衹。
青邑俯身轻道,“先生,那秦有天,秦的天是王上。我们喊天佑大秦,亦是王上佑我大秦。”
琇莹忽的笑了,乌发凤眼,化开眉梢寒雪,青邑隐见万里轻风与她照面,不寒,尚有余温。
先生他一笑便进了这人间,他亦是这人间的贵公子,“你说的对,阿兄是秦的天。”
先生啊,其实秦人亦有神的。您便是为秦人认为的误入世间的庇护他们的神,秦人见您亦如见神明。
他身后的学生,乃至于所有的秦人皆是这样以为的。
琇莹于当天便让那些学生们先回去上课了,他八月中旬完成所有工作,在九月初归了咸阳。
他走时如残风烈云,浩浩荡荡,回来时,只是孤身一人配着百衣。
他回来的是早上,他穿着一身玄色布衣任由晨露沾衣,牵着马走过咸阳城。
咸阳城没有变,依旧井然有序,倒是最近生活好了,路旁刚会走路的小孩多了起来。
他走过他两三个月前新开辟的卖吃用的街,因为他允许,可以在店前摆小摊补贴家用的秦人见了他都惊喜不已,“呀,咱们小公子回来了。”
他笑着跟每一个认出他的咸阳居民打招呼,“嗯,我回来了。”
一个卖枣的姨姨上前给他抓了一大把鲜枣,“自家昨日刚打的,公子可得收着啊。”
她旁边的那个面黑的汉子也要琇莹拿着,“公子啊,我们家小毛在学宫里能识了几个字多亏了您啊,我和孩他娘这辈子也没想过,我孩子还能认字啊!公子一定要拿着。”
琇莹摇了摇头,笑着拒了他捧来的枣,“国策已定,我不过执行者罢了。我阿兄是秦的王上,我是你们的公子,本就我应做分内之事,何需言谢。”
那汉子挠了挠头,将枣放在了琇莹的马鞍上,琇莹要去还,然后就被后面的秦人包围了,大家有样学样七手八脚地将东西都挂在了百衣身上。
琇莹推拒不得,又不好伤到他们,只好在旁边叹气,任由他们把百衣一身挂满,心满意足的离开。
百衣不满地冲琇莹喷了个响鼻,琇莹取下了他身上秦商铺里送的的烧鸡,揉他脑袋,轻道,“莫要生气啦,下次,我还是从大道走,这不是想来看看嘛。”
于是琇莹就拎着鸡,配着一身新皮肤的百衣回了章台宫。
此时刚下朝的正批奏折的阿政见他幼弟进来时的模样,也是忍俊不禁,“琇莹颇得国民欢喜。”
琇莹取下了百衣身上的东西,闻言就低头笑,“秦人爱我。”
阿政哈哈大笑,逗他道,“小公子,秦人爱你。秦王亦爱你。”
琇莹一下子耳朵红了,回了声“知道了。”,就钻进了浴室里去洗了澡。
他披着一头滴水的头发出来后才将侍人洗好的枣递给他哥,“阿兄,尝尝,很甜。”
阿政放下了笔,吃起枣来,“很甜。”
他望向宫外,又看向一身疲惫的靠在他身上的琇莹,拿着布如以往一样给他擦头发。
“你休息好了,我带你戴着面具出去玩。”
琇莹此时半眯着眼,趴在他哥腿上,半睡半醒,凤眼含着水汽,闻言含糊的道了一句“好。”
这是哪里的娇娇儿,阿政笑起来,将他抱起来,琇莹抬了一下头,见是阿兄,便乖乖趴在他肩头,动了位置,也不着急,顺势找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不动了。
阿政抚了抚他脊背,将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琇莹在满是阿兄的气息的被褥中睡得酣然,阿政拿着药一点一点抹在他手上的小伤痕上。
他叹了口气,坐在床头,看着琇莹眼神温柔地可以滴下水来,他说了一句话,似乎轻的听不见,“乖琇莹。”
后面的话太轻,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罢。
第71章 神经
琇莹一觉睡到了中午, 他睡眼朦胧给自己披上了衣,然后穿着木屐往外走,窗外阳光明媚。
他揉了一下眼, 随意坐在阿政身边的自己平时的位子上,倚在椅背上,嘟囔了一句, “阿兄, 我起迟了, 早市估计早散了。还出去玩吗?”
“嗯, 两个时辰前就散了吧!”阿政提笔写下一行字,闻言也没抬头,只自顾自的将这张工作汇报放在了自己左手的批过的纸堆里, 琇莹的白玉虎印, 在那上方压纸正正好。
琇莹顺手也从桌上拿了一大堆奏报,他打了个哈欠, 擦了擦无意识流下的生理性眼泪,认命地看奏报。
得了,一会还是跟着奏报玩,还出门玩,那是奢侈啊!
他认命了。
他在这边看奏报, 那边阿政己经将笔放下, 然后把他的奏报直接夹了起来,交给了侍人, 便起身准备出发去终南山。
琇莹见他阿兄起身, 疑惑的问, “阿兄不批了吗?”
阿政见他还在那批奏报,让人把他手上的也带走。
“嗯, 出去,你我去终南山狩猎。着急的已经处理完了,这些带着处理吧。”
琇莹闻言也不困了,也跟着起身,将衣服拉好,就推着他不着急的阿兄往外走,“阿兄,我们快走,走。”
他好久没去终南山那边了,天凉好个秋,现在去爬山赏景正好啊。
阿政见他一脸玩性,也是无奈摇头,“琇莹,阿兄明年都要准备给你办冠礼了,怎生现在还似个小幼子。”
琇莹也是正在推着他往前走,忽然就呆了,他停了下来,算了算自己的年龄,良久才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明年就要及冠了。
他阿兄生于公元前259年,属虎,他年幼些,生于公元前257年,属龙。而下年便是237年了,他已经快至弱冠之龄了。
时间真快啊,不过恍惚之间,他竟有跟着他哥十九年了。他不由的感叹。
一切都蒸蒸日上,布入正轨。
他也送走了良,失去了侍他若亲子的先生,一直坚定支持他和阿兄的蒙老将军和那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小溪。他亦送走了无数战死的英灵,也为他们奏过招魂曲,也请酹地清酒,邀他同袍共饮。
他也认识不靠谱的过命兄弟信,善算的,除了爱嘴上没个正经的苍,还有很多的好友和无数爱他的秦人。他做了王叔,认识了很像阿兄,乖软可爱的小扶苏。
他尔今回首,时间从他眼中流过,原来已过这么久了吗?
有苦有甜,有悲有喜,方是人生。
他放下了手,如以往一样亦步亦趋站在他哥左边,与他一起出门时,才道“阿兄,我还以为我一直还小。没有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阿政回头看他,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不再稚嫩,周身一身久掌大权的肃杀威严气,他的眉眼依旧锐利,风姿却比当年更加迷人,少年秦王,美极,灼目极。
青年秦王,亦是灼阳烈火,抬起眉目,依旧是山河藏胸,静水流深。
他如美酒一样,时间越长,越是滋味醇厚,越是风姿超然。
“不过此许年岁,而今故人如故,我与你亦如故,便可道此心不孤,此行不孤。”
莫道年华逝去,故人还在,我还在,便不必伤怀,亦不必动摇。
琇莹展开眉目,一笑万树梨花抚雪来,他长身玉立,少年时的婴儿肥已经褪下了,凤目远山眉,皆去了三分稚气,他而今恰若皎月,一身的清隽温雅,“秦月依旧在,任年华去,我与阿兄同去同归!”
口中说得豪情万丈,动作却幼稚的很,他突然发现了自己已经顶到他哥的半个头时,特意拿手跟他比了一下他和他阿兄之间的距离。
然后轻声撒娇道,“我还没阿兄高呢,还不是特别大呢!”
阿政笑起来,小滑头,这是明摆着不想长大呢!
在阿政眼里,他长大了,可又没长大。他与当年其实不过是去了几分稚气。
终南山位于现在的秦岭中段,后世素有“仙都”、“洞天之冠”和“天下第一福地”的美称①。
琇莹央着他哥去爬圭峰观月,阿政过不了这嬴妲己的绕指柔,便准备去攀这圭峰了。
入了秋,终南山附近的林地已经允许周围秦人进来捡拾树叶和拾果了,但他们这一路倒没见一个人。
琇莹也是奇怪了,“阿兄是早有计划,提前赶人了?”
阿政回了他一句,“未有,今日只是临时起意。”
他复又无语的看只有一层浅薄叶子的地上。琇莹也是看了这雁过拨毛的架势,不由想笑,“大家还挺会竭泽而渔的,这比我扒过的赵王宫还干净呢!”
自从王医与他上次在报纸和告示上推的喝熟水的计划,为了让大家注意卫生,都喝热水。
他便用了自己的俸碌和上次从赵国和匈奴拐来他们挑剩下的珍宝,直接赔本卖给了六国贵族换了钱,能一文钱喝一天,若是役夫,便不要钱,算是一个赔本买卖和一项过了阿政手的国家又一福利支出。
甚至为了刺激消费,琇莹还让他们和纸厂收秦人捡的树叶,按斤给钱。其实啊,能用的很少,只是为了增加秦人幸福感,让他们去他的商铺里消费。
他原本以为还要很久,秦人才愿意喝热水。结果没想到整个秦国各地的百姓倒十分推崇,据他阿兄说是地方传言曾有仙童下凡,言说熟水治百病,然后因不属恶言,被传了下来,然后整个秦境都相信了。
琇莹当时看着他写了好久科普了寄生虫和细菌的报纸,觉得真是难过。
他当时就跟他哥说,以后再干什么大事,他就在秦咸阳摆个台子,用生石灰加水,直接召白雾。然后他自称个仙人,让大家听他的,反正他就发现了在现在封建迷信可比科普有用多了。
阿政经过他幼年时期的起白雾,制寒冰的磨练后,已经是个唯物主义战士了。
他当时展开了那期报纸,正在细看,闻言就抬头,“不要在秦搞欺骗,不然去廷尉府吃板子,还得叫人重重的打。”可见科学务实已深入我王心。
后来地方上报出现了神迹,他就是一个态度,“什么神迹,先查查再报,这世上无神无鬼,哪里来的神迹,一定是人为捣鬼”。
又是后来,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刚出来的某个自称“得道高人”的白胡子小矮老头徐福,为了向阿政推销他的金丹和童男童女赴蓬莱求长生的大法,也在咸阳城里展示了他的“神迹”,白日起雾。
当时不说阿政这一个已经是科学的坚定拥护者了,就连从学宫中出来的已经初通化学的年轻秦人们就先翻了白眼,啐了一口老骗子。
然后“老神仙”当即就以扰乱咸阳城秩序和损害城市形象被压到了廷尉府,挨了一顿阿政关照过的社会的毒打。
照当时以为是杂耍,特去现场湊热闹,结果又看到了神仙招云的琇莹表示,这月第几个了,这些骗子啊,段位真低,连糊弄人都不换个方式,他就搞一个胸口碎大石,都不一定挨这顿打。
说远了,就说秦人这拢树叶搂的也太绝了,要不是往年还剩下些,这地上是一点都没剩了。还好今年只开放了这些阿政私游的山,不然连做叶肥的原料都没有。
琇莹正与他哥一个无奈,一个笑的时候,一声暴喝响起。琇莹眉眼一凛,立马将他兄长护在身后。
被他护在身后的阿政摆了下手,隐在暗处的侍卫们便现了身护在他俩身侧。
琇莹撸了一把自己的铁制长鞭,才见了来人。
来人一脸毛,浑身上下一团黑,站那儿跟个铁塔似的,但穿的着实让人支额,他这天穿着还露着膀子的毛衣,那衣很明显是小了,不光露胳膊还露出了自己的肚脐,琇莹见了毛衣知道他是秦人,并非是认错了路乱跑的韩流民落草成蒄和间人杀手之类的,他放下了手中的鞭子,阿政也放下了张弓的手,打算先问问清楚。
可这货偏生来长了一个遭瘟的嘴,他见了琇莹他们身后的人,以为他们是弱不禁风的商人子,也是不耐烦挥手,粗声道,“这是俺们兄弟的地盘,你们是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商人家的小竖子,敢进山!快点自己滚下去。”
琇莹气笑了,他本来只是想细细盘问,没事了就放他们归去了,结果他还不识好歹,还骂人。
他直接上前,手中的鞭子也随之如毒蛇一般抽了过去,他未用全力,那人也只是背后打得皮开肉绽。
“你们的地盘?这是吾兄的地盘!”
阿政也是冷笑一声,他面无表情,开的那一箭将那人肩胛骨给穿透了。“这是我的地方。外人需得避退。”
那壮汉也是个俊杰,见他们装备精良,也不顾身上的疼,趴在地上大喊,“弟兄们,快来救我!”显然是摇人。
琇莹也没拦他,伸长了在自己手上如银蛇的铁制的软鞭子,他笑了笑,摇人,慢都摇出来让他看看。他好久没打架了。
当吱哇声一片,十几个黑瘦的男人手拿木棍过来时,琇莹都惊呆了,他看了一眼我方隐在后面的几十个持刀持弩的侍卫,也是头一次知道自不量力的含义。
为首的瘦高个在远处以为就琇莹和阿政两个,此时直接喊进攻。一群人用的还是他秦军冲锋时布阵的简化版,还挺有模有样的。
琇莹:这很难评。
结果,结果当然是他们被揍得找不到北。
琇莹轻笑着将自己的鞭上的血迹擦去,很遗憾,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小计不值一提。在战力如此悬殊之下,你方不投降向我乞活,还敢向我大放厥词,我只好揍你吖。
阿政又发了一箭,射在了那为首之人面前,“强盗,匪类,亦或是我秦军?”
那十几人见了这弩,仔细辨了阿政和琇莹相貌,顿时吓得缩着。
我的天爷耶,他们完了,这是公子与王上在白龙鱼服啊!
也是吓得不敢隐瞒,直接把自己的经历倒豆子一样说了。
他们几个人是去年退了伍,从军队中出来,为生计所迫就运树叶,去熟水铺卖。
后来就想独占这片山头的树叶,凑凑钱娶房媳妇,这才想出这鬼主意。让其中噪门最大的人在山前喊,让人以为进了山贼不敢进山,那树叶不都是他们的了嘛。
可真是一群小机灵鬼,琇莹笑眯眯地给了他们一脚,“连公用资源都占啊,你们脸都不要了!”
一群人就开始求饶,阿政让他们先停了声,“这阵是谁摆的。”
所有人都指着那黑大个,那人一脸的如丧考妣,“王,王上,我胡乱弄的,我知错了。”
阿政点头,“你此阵是从秦军攻城围剿之阵里演化来的,虽小,可杀伤力不错,若不是双方兵力差距过大,谁输谁赢,也未可知。这是你想出来的吗?你唤何名?”
那黑脸听了阿政的话,也是一阵激动,他一激动这声音就大,“王上,俺叫翁仲①,这是我想来的,我以前干的是重甲士,看了将军的军阵,然后回了家,天天锤脑袋才想出来。”
阿政言道“不错”,然后让人给他们踢去修匈奴那边的路去,这又蠢又坏的,可别碍他眼了。
他们走后,阿政才与琇莹道,“让大恬注意一下那人,让人教他读书,他或可为一员猛将。”
琇莹也是看了那小阵,点了头,抽纸准备记下来,回去找尉缭子商量一下,准备演化一下,若好便用在秦军阵中做辅阵。
第72章 逆子
今年九月, 学宫第一批学生便正式结束学业了,大部分愿意为吏的人已经不归他管,他们经由阿政和秦臣之手分配到了各个地方。大致十月份即将要分往各地去, 奔赴了自己的山海。
九月份大家离开当时,琇莹为首和其他老师一起去送背上行囊的他们,他如当初学宫初开时一样站在那个台上, 台上的公子似乎没变, 依旧是一身清隽温暖, 站在高台上冲下面的他们笑。
可台下的从他眼前走过的他们却变了。
他们原本的畏缩心态已经全部消失, 这一群孩子穿着学宫统一发的衣,抱着自己的书,满身明朗干净, 背脊挺直, 似一杆杆修竹。
然后为首的出学宫主楼的孩子,见了琇莹他们, 便忍不住眼泪,俯身一拜后,忙垂头埋头就往外走。
他身后的人也有样学样,皆是抹着眼泪。
琇莹在高台上也是心头酸软,他垂眸看着那群孩子, 忽然如当年一样招手, 笑得灿然,念着他与荀子定下的校训, “我等原尔等此生皆是爱国有为, 笃学尚行①, 解民生之多艰②。”
那些孩子闻言齐齐转头,明明泪痕未干, 可满眼俱是少年张扬和一股儿莽劲儿,他们不约而同地向琇莹他们俯首一拜,“固先生所愿也,学生不敢辞尔。学生定不坠当日之志矣。”
琇莹后面的张苍抱着蒙毅嗷嗷的哭,琇莹让蒙毅给他嘴堵上,真烦,老是忍我哭。
他眼泪要掉不掉,笑着摆手,“先生知道了,知道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也会是好的合格的秦吏的。
琇莹安排了其中那些主动要求考试,留在学宫执教的孩子,和已经通过深修考试,报考他身边岗位的孩子。
因为年末工作增多,所以各位大人都是迫不及待的在九月份改完卷后,就开始挑人了,就是为了能有几个好帮手。
大家只想要顶尖尖的,所以卷子出的难,统共一个学宫留在深造的差不多一千人,一顿考下来,留了个两百人,剩下被刷的,都要接受分配去做秦吏。
然后这两百人凭着兴趣自己去找各自的老师,在十号到十二号这段时间,写信也好,登门造访也好,只要是老师愿意,把你带在身边,那你就是过了明路了。
于是十月十日,阿政取消了晚朝,众位大人皆是志得意满地去“守株待兔”了。
琇莹而今就是这一批人中的一员,他真的好想多收两学生啊。
琇莹和张苍和其他原本少府的小吏们今年已经向阿政申报了脱离少府,成立专门的财务部门决定,但目前这个部门就是个草台班子,虽已经过了明路,可是人真少啊。
虽然说阿政为他批了五十个驻咸阳做吏的孩子,但是这种年末经济核算谁嫌人多啊,他巴不得这些人都来他这。
可事实恰恰相反,也不能这么说,因为确实有不少人登他的门,但都不是找他的,他们都是来找寄住于此的张苍和刚修完渠的郑国的。
琇莹在自己屋里傻傻等了三天,到头来连一个人都没等来,这搁谁谁不心酸。
眼见夕阳落下,他招手让门外的硕进来,又一次发问道,“硕啊,真没人入我门吗?”
硕一脸迟疑不回话,琇莹顿时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让他先出去了。
他想起硕描述的张苍身边的一堆人,心里跟恰了柠檬似的。
这么多年,终究是错付了,当年说好选我的呢!
其实不怪学生不选他,是他公子的身份唬人,虽说他脾气温和,可跟在他左右需得时常见王和出外勤,一个不小心或许命就没了,但也有不少想入他门的,毕竟公子的能力和才华没话说。
然后大家都想着观望一下,若有人第一个登门,他们就都去。结果一群子胆小鬼,没一个敢带头的,于是琇莹今年爆冷了。
琇莹啥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没弟子缘,他长叹一声,算了,学宫门口的白石太丑了,我雕个阿兄的塑像放那吧,上次设计的执剑形象就很不错。
他脱了自己为了见弟子穿的华服,穿起了自己特别喜欢的玄色长衣,主要是因为这件耐脏,还跟他阿兄是同款。
他在这边看着图纸,拿着笔在白石边上画线,那边他的门外终于来了一个人,看门的侍卫以为是学生,正忙要禀报琇莹呢,结果定睛一看,竟是个獐头鼠脑的中年男人。
侍卫也不着急了,直接横矛,寒声道,“尔是何人,擅闯公子居所。”
琇莹身边的侍卫都是阿政赐的,负责守护他的,个个身上一股子血气。
那人吓得哆嗦,但还是忍住害怕,颤声道,“我从雍城来,有太后事报于公子。”
太后事?这侍卫不敢怠慢,便留下一人看着他,一个人去报琇莹。
琇莹正在这里给他哥刻通天冠下的头发呢,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挫刀,皱着眉头,“太后事?我跟她又不熟,我才不管她。”
他又欲拿起自己的工具,想了想又放下了工具,“算了,让他去前厅去吧。”
这点阿兄估计刚批完奏折正吃饭呢,我见见吧,莫让他影响我阿兄吃饭。
他掸了掸身上的石头渣子,也没换衣服,直接披了件裘衣,穿着衣角没掸掉石渣子的长衣就去了前厅。
他刚到了前厅,那人就被侍卫按习惯给提着扔到了地上。
“阿济,你太暴力了,好歹人家也是不远千里为我送消息来,不要拿平时你们扯那群商人的模样来对待这位大人啊。”
那叫济的侍卫挠了挠头,平常跟着公子扯人打人惯了,好像一下子就顺手把人提过来了。
琇莹见他这呆样也不生气,他倚在椅上,笑着扔了自己手里的碎玉赐给他,“行了,去给公子暖壶酒,一会我们叫上苍和郑先生喝酒去,公子今日太伤心了。”
“谢公子赏。我这就去。”济双手拢玉,立马就笑,扭头就往厨下跑。
琇莹笑眯了眼,冲硕摆手道,“你也下去歇歇吧,搁这儿等三天了,一会儿也多喝一点。”
硕道了一句,“公子请客,硕定要多喝几杯。”,这才退下了。
琇莹油灯下的面容带着恍忽的温意,竟给跪伏在地的人一种慈眉善目的错觉。
“说吧,你是谁的人,以赵姬事为由来见我,并不高明。”他跷起了腿,注视下首的人,他眼神平静,无悲无喜,仿佛眼前人不过石像。
那跪着的人见状,便收回了这公子慈心大仁,好糊弄的评价,他暗骂自己糊涂,可是已行至此,他也出不去了。
于是膝行向前,直至琇莹腿边,才下跪磕头,“小人乃是雍城一小吏,与那太后宫中最得宠的…”
他知道这公子与王上一母同胞,是赵太后的亲子,生怕自已惹怒琇莹,吞吐不敢言。
琇莹垂眸,见状偏头一笑,轻嗤一声,接了下句,“她的男宠,你继续。”
那人这才又言道,“黑夫饮宴,谁知那厮竟要酒醉后自称自己为王之假父,此乃重罪。小人不敢隐瞒,特来寻公子。”
琇莹的笑敛了,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王之假父!他也配!
他明明已经杀了嫪毐了,结果又出了个黑夫!赵姬真是好样的。
他起身步步紧逼,双手紧握,脖间青筋隐动,凤目一片阴沉,一看就是气极了。
他一脚踩上了这人的胸口,寒声道,“与我仔细说,莫再整这七真三假的谎言,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那人吓得泗涕横流,“小人所言皆为真,那人仗太后声势在那雍城只手遮天,小人自知这捅天之言,心知命不久矣,这才来寻公子庇佑。”
琇莹蹲下身子,捏住了他的脖颈,恨不得现在就给他杀了,但到底还是存了几分理性。
“雍城人尽皆知否?”
那人吓得哆嗦,他妻儿老小都在雍城,这公子莫非要屠城!
于是忙急声道,“未有,未有,除棫阳宫之人及雍城郡守外,小人是唯一一人知此人的人。”
琇莹摇了摇头,微用了力,拧断了那人的脖颈。
那人歪倒在地,琇莹起身,蕴着无穷的怒火,他抬起头,眼中满含凶气。
雍城,所有贵族及官吏已尽知了。
好个赵姬,好个荒谬的王之假父!
自己淫/乱就搁在屋里发/情便是,可是为何要出门宣扬,我无妨,可为何,要以母后之身害我阿兄在朝臣面前丢足了脸面,为人耻笑。
他心痛得快要死掉了,他割下了这人的头颅,用布裹着。
他提着头颅打开门,寒风瑟瑟,扑面而来,他看着提酒而来的硕,脸上的冰霜却比这天还寒。“硕,去把所有的侍卫以及今日不在宫中值勤的兄弟们都叫来,陪我去雍城,为母亲送上大礼。”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了赵姬。
我去给她和她那奸夫送葬!我送他们俩归西!
“是。”硕见他一身血气,满目怒容和左手之上那不断滴血的布包,不敢置喙,立马下去聚兵去了。
公子上次这么疯,还是把牢中的嫪毐给片了的时候。不,上次绝对没有这么疯。
硕聚人很快,长乐候府点起灯,兵士牵马穿甲往前厅处来,惊了正准备来与琇莹吃饭的张苍。
他问那些兵士,那些兵士不理他,他以为是有外敌入侵,也往门外跑,去找琇莹。
然后他便见到了长乐候街前那一堆骑马的兵士,前面横刀立马,一身戾气的琇莹,似是杀星转世。
张苍被他吓得腿软,原本抱怨的话也尽数忘了,努力不让自己跌坐在地。
那公子见了他,满目煞气稍缓,他提缰,“苍,我有事出门,若阿兄问起,替我遮掩一二,来日若我可回,必有重谢!”
说完这话,那公子便是率众策马而行,如黑云一般去势汹汹。
张苍跌坐在府门口,脸被琇莹吓得惨白,也不顾礼仪了,就冲前面大喊,“我的公子啊!你在想啥呢,而今咸阳城门已关,你怎么出的去!”
琇莹当然有办法,他手中有阿兄给的王令,自然可以打开城门。
城门轰隆一声打开,琇莹他们在城门半开时便己鱼贯而出,疾行两个时辰,便至了雍城棫阳宫。
而此时,阿政沐浴完,正读书时,忽想起了琇莹前几日说起自己今日招生,便问了身旁侍立的总管道,“琇莹而今结束招生了,你去唤他过来,来与孤说说话。”
这与平日无异,他平日里也是有时深夜让人去唤琇莹深夜前来,有时聊得晚些,琇莹便会宿于王侧,与王同榻眠。
可平日里得到命令就去执行的大总管却心道一声“完了。”公子出城是未接王令,他自然想给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公子拖些时间。
但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说是公子睡了,依平日公子那夜猫子样,王上一定不信,而且公子一听王上唤,就是困死了也会来的,说是公子病了,王上定会要去探望,那不一下子穿帮了。
于是他就一昧抹汗,吞吐不言,不敢应承。
阿政放下了书,看向出了一额汗的大总管,皱起了眉,便起了身,披衣拿剑往外走,“公子出了何事?”
他一身威严,大总管及周围侍人顿时跪了一片,为首的大总管,“奴闻得管夜禁的侍卫来报,公子率着数百人挟王令出了城。”
阿政凤目微眯,手指摩挲着剑柄,淡声问道,“你替他瞒了几个时辰,他又往何处去了?”
“两个时辰,公子往何处,奴不知。”大总管不住叩头,颤声道。
阿政被气笑了,转首看他与一屋的侍人,叱骂他们,“便是你等日日袒护他,才纵得他而今无天无法,你们自去领罚。至于他,待捉回来再说。”
深夜聚兵出城,哪个都是死罪,秦琇莹,你真是胆越来越大了,逆子!
他出了门,对阶前守夜的侍卫下着命令,“叫守城之人去长乐候府见我。”
大总管叩首应是,和殿里的人一起松了口气,看来王上还是要保公子的。
第73章 殺母
阿政带人来长乐候府时, 偌大的门口一人没有,连那平日府门前守夜的侍卫都被琇莹带走了。
阿政让人踹开了门,去了前厅, 就看见琇莹的整个府里剩下的几个扫院子和后厨的仆人,还有寄住在此的张苍和郑国一家人,一群人惊恐地看着他。
张苍刚从厨子的“太后事”, 推断出可能赵姬那出事了, 琇莹要去暴力处理一下然后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的王上。
他于是脸色变得比死人还吓人, 一脸的面如死灰, 他心里开始流泪,我这个段数如何瞒得过有九百个心眼的王上,张苍无奈, 张苍叹气, 张苍摆烂。
郑国此时也恨不得地上来个地缝,他能钻进去。他觉得刚一照面, 王就知道他知道公子去哪了。
他怎么办?他就不该贪他秦琇莹一口吃的,他就该早搬出去的,这叫个什么事啊!
阿政见他们那模样,便知这两人一定是知道啥,他此时着急, 只寒声道, “张苍,郑国, 琇莹行踪告之于孤。”
不告知于孤, 孤也不知道你们的下场。
他语气没有起伏, 带着一股子的威胁。张苍顿时闭上了眼,那眼泪就哗哗哗的流, 他抖着身子,“王上啊,你要不要再等一会儿,公子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郑国也道,“天亮了,公子肯定就回来了。”
阿政不理,只是扫了他俩一眼,张苍和郑国连着后面的人顿时趴在了地上。
阿政闭上眼睛,轻叩着桌子,张苍他们伏的更低。
终于他们顶不住了如潮水般的压力,他们对不起公子。
张苍和郑国惨白着一张脸,道,“ 公子提着一颗头去了太后处!”
阿政深吸了一口气,雍城中的赵姬定是作了什么妖,才让琇莹这般冲动。
他张开眼晴,寒芒尽现,出了门,对跟在身后的禾道,“与守城说的方向基本一致,你们随孤去把公子带回来。”
带回来而不是捉回来,他袒护琇莹的心太过明显。
他这边策马疾行,而那边的琇莹一无所知。
他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了棫阳宫前,他翻身下了马,手中秦剑出鞘,“围了棫阳宫,宫中有活气的都杀了。所有罪责,我尽一肩担着。”
那四百人大部分人是他和阿政养的私兵,跟着他惯了,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吱声,直接跟着他进了棫阳宫见人就砍,沉默表示着他们的态度。
琇莹带人从外殿直接杀进了赵姬所在的内殿,琇莹看着慌叫出声的看门的两个宫人,在面上竖起了食指,“嘘,安静些,吵得本公子脑子疼。”
那两个宫人依旧尖叫,琇莹皱起了眉,一剑封喉,抹了她俩的脖子。
那大殿里也传来了赵姬听到叫声时被吓到的惊呼和男人的劝哄声,不出一会儿,竟又是一片靡靡之声。
琇莹气得握紧了那滴血的长剑,左手拎着那不断滴血的布包,推开了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可内室的鸳鸯此时正鱼水合乐呢,哪听得他这一声呢!
琇莹轻嗤一声,扭头看了后面跟着举着火把的硕和其他人,道了一句,“你们先退下去。留一部分围住这里,其他人仔细查检各个宫室,若有活人,尽数杀了。”
这些人皆知道赵姬苟/合一事,这事不可怕,关键是这王假父之名,知道的人他需尽杀了,这个流言必须用强力压了。
琇莹实在是恨得不行,原本以为只是去床上绑人,结果那边活色生香了,为了这些人的命着想,还是他自己进去吧。
他提着自己的剑和头,进了内殿,就着夜明珠,内殿的一切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第一次无比痛恨自己的眼睛好。
他实在没法进去,屋里的一切都差点没让他吐出来。
这大床连个帐子都不打,四五具白花花的人堆在了一起,一股子怪味,中间的一脸迷离的美妇赫然是赵姬。
他们专注得很,以为琇莹是侍女,便哑着嗓子唤着“换水。”
琇莹的额上青筋乱蹦,换水,我给你换命!
他就要上前想一剑戳死这一堆的妖魔鬼怪时,就听见上面的一个男人低哑着噪子,低首在赵姬的耳边道,“太后,也赐给默夫一个孩子吧!默夫也想做王,默夫做了王,太后就是默夫的王后。”
王,他做王?他一个攀裙带的,他提起我阿兄就是辱我阿兄!
至于赵姬这个没了男人就不能活的蠢货,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阿兄待她如何好,她干了那么多蠢事,依旧可以坐在这安享富贵,阿兄那么多苦难,没有几件没有这蠢货的身影的。
她又如原历史生了孽种,还想让自己的男宠推下阿兄当王,阿兄若知,该如何难过啊!
她根本就不配拥有我阿兄那么好的儿子,她就该去死!他就该送他一程。
他的剑与地板摩擦着,发出巨大的声音。
见那上演“活春宫”的男女都转了头,琇莹冲他们勾起了唇角,一时之间,耳边听取惊叫不断。
琇莹冷笑着快步上前,嫌弃的拽住那刚大放厥词的默夫,手起刀落,便断了那人的手指。
琇莹皮笑肉不笑,将自己手上那颗滴血的头,直接扔到了赵姬的身前。
“阿母,我送你的礼物,快收下吧!”
“你这个杂种,你个疯子!”
赵姬看到那血淋淋头,吓得仰倒,对着琇莹咒骂道。
她一身赤/裸,乌发红唇,面容姣好。若不是眉宇间的骄横之气,和此时对琇莹咒骂的凶戾气,倒真与琇莹和阿政有几分相似,
琇莹嫌弃的偏开头,真恶心,她凭什么要像阿兄。他手中长鞭甩出,直接打上了赵姬的脸,鞭梢扫过,赵姬的脸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了。
赵姬摸上了自己的脸,“啊”的一声扑了过来,表情恨不得直接吃了琇莹。
琇莹一脚将她踹到床下,琇莹见了她再也看不出与自己阿兄相像的脸,才满意的勾起唇角。
“这样才最衬你。”
赵姬在地下一直恶狠狠地咒骂他,“你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琇莹听了也不生气,阿兄说只有没能力的人才会以咒骂贬低别人的方式才慰籍自己那可悲的自尊心,不必在意。
琇莹从腰间拿出了自己的小匕首,然后当着赵姬的面随手卸了那断了手指,不断哀嚎的默夫的下巴,将他的舌头一点一点的割了下来。
琇莹看了那一团血肉,嫌弃的将它扔在了赵姬的身上。
赵姬吓得脸都白了,她旁边的男人们也是见了那人不断流血的嘴不敢吱声。
琇莹满意的点了头,“就是这样,安静些。”
他上前一刀一刀割了那人身上的几处静脉,力求让那人不会立刻死,但会一点一点看着自己流尽鲜血而亡,受尽苦楚。
那人在床上血流不止,被琇莹嫌弃的一把扯了下去,直接拖出了一大道血痕。
“脏。”
他拿着帕子,擦了一下手,他的骨戒上也沾了一堆血,他连着帕子一起丢了,才阴森森的问道,“现在都听话了,来告诉我,谁是黑夫?”
众人不敢吱声,琇莹眯起了眼睛,作势上床去继续抓人,那些人吓得互相推搡,推出了个替死鬼。
琇莹站在床边不动,只将自己的剑抬起,一剑解决了那个人,他冷淡开口,“他不是,告诉我他在哪!”
“他不在,不在这儿,今天太后未让他侍寝!”一个男人终于受不了,大声喊着。“我们不是,不要杀我!”
琇莹点了头,手中长剑又一次的挥出。
一瞬间自己床上的娇郎都变成了尸体,赵姬吓得要命。
她也不骂了,只顾着往外面退。她不能被这孽种捉到。
琇莹坐在地上慢慢地擦剑柄,看着她往外挪,他一把提起了自己滴血的剑,蹲在赵姬身边,目光寒凉,“穿上衣服,带我去找你的奸夫。”
赵姬为男人迷了心窍,自然不愿意,她料定琇莹不敢殺母,“我是你母亲,你若杀我,必不容于世!”
琇莹哈哈大笑,他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不容于世,求之不得。”
若是不容于世可以替我阿兄除了你,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
我来这儿杀你就已经是不求活了!
“你这个疯子,疯子!你真要杀我!”
没脑子吗,我说杀那肯定会杀啊!
琇莹不耐烦地听她说话,他直接揭了那床上沾血的兽皮,把赵姬裹成粽子,提着不断叫骂的她就往外走。
硕见他出来,立马随他左右,他一向憨憨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难为情,“公子,于旁边的内室找到了两个孩子,约摸五六岁。”
“带路!”
琇莹闭上眼睛,忽的有种无力感,明明他杀了嫪毐,为什么赵姬这个狗东西又有了孩子。
五六岁,原来那日突然说来这儿,她就是来生孩子的。
无力过后,便是如潮水般的怒火。
“赵姬,你没男人你不能活吗?”
他又接着道,“可笑,我与阿兄还想让你在这久住!在久住,你便是儿孙满堂了!”
赵姬被他扔在地上,不住的哭叫,“他们是你弟弟,不能杀,不能杀。”
琇莹觉得她此时倒是颇有些慈母心肠,可她此时越是这般,他便越是生气!
她何曾,何曾为我阿兄如此?
阿兄待她,优容有加,她却将阿兄弃若敝履,世上焉有这般的母亲!
你与那奸夫所生幼子是你亲子,那我阿兄呢,你可曾想,你所做所行,将令他受尽了屈辱,让他在后世仍会被别人置疑血脉。
他忍不住流下眼泪,又上前踹了她一脚,拖着赵姬往前走。
他声音苍寒,“我没有弟弟,亦是无父无母,我生十九年余,唯有兄长,唯见兄长,我视阿兄为命,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脏到阿兄身上。”
偏殿的内室里被火把照亮,那里确实有两个孩子,是弱子,是琇莹最爱的,胖乎乎的,与阿兄有一点像的无知稚子,可他只觉得恶心。
他几近干呕出来,他觉得他快疯了,头疼得快要裂开了,他将赵姬扔在了那两个孩子面前,他看见赵姬向那两孩子爬,一边爬,一边让这两孩子逃,“逃,快逃,他是来杀你们的!”
拳拳母心,拳拳尽可伤透他阿兄之心,好在是他来了,幸好,幸好。
“用麻袋裹着,直接摔死,若是还有气,就用鞭子抽。”
琇莹面无表情,下了令。他向赵姬走去,蹲在她身边。
硕应是,便带着人把这两孩子拽着头发,扔进了麻袋里,正准备出去,就听见琇莹的话,“在这,就当着她面。”
硕知这公子平日看似绵软,可若遇王上的事,心性便是个刚冷的。
闻言也不置疑,立把就率人捏着袋口,往地掼去。一时间,血流成河。
琇莹用力捏着赵姬的脸,让她不要动,让她亲眼看着她的孩子成为血泥!
“好好看着,他们这样的下场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淫/不止。”
赵姬泪流不止,哀声叫唤,“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这个畜生!你杀弟杀母,你会遭报应的。”
“抱应?”琇莹反问一句。“我不怕报应,我是个天生的叛逆种,天理伦常,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姬也咯咯的笑,她头发蓬乱,似疯了一般,“我诅咒你,秦琇莹,我诅咒你一生所珍视的人皆视你若仇敌,你在乎的阿政也将日日与我一样受这般煎熬。他养了你这个杂种。”该受这报应!
“闭嘴!”琇莹的表情瞬间变了,他勒住了赵姬的脖子,一点又一点的收紧。我阿兄不会受任何伤害的。
“秦琇莹,你,杀了我,阿政,会如何待你?”赵姬的身体无力的跌了下去,她嘴角还带着报复的快感。你这个贱种,该和我一样痛。
琇莹也无力的跌坐了下来,捂着脸痛哭。一边哭,一边捅赵姬的尸体,“不准乱说!”
阿兄,会如何待我不重要,阿兄只要不恨我,不要受伤就好。我可以去死的,我来这儿也没想着要活着回去的。
他努力擦自己不断流的眼泪,努力从血堆里爬出来。
“秦琇莹!”紧闭的房门被踹开,阿政披着一身日光站在了门外面
天亮了啊!
硕等人伏跪呼王,琇莹忽然站不起来了,他只能不断往后退,强装镇定的开口,“阿兄不要进来,求你,里面很脏,我很快就会出来了。”
他抱着膝盖缩在角落,“不要怪我,不要恨我,我有错。”
阿政见了麻袋,见了赵姬内殿的男人尸体与这内室的孩童玩具,已经猜出了大概。
阿政原本是满腔的气,气他不与自己说,便带人出城,可见了他这模样,也是心中酸疼。
他垂下了眼眸,看着一地的血,毫无避讳的踏了进去。
他要把他的孩子带出来,带回去!
琇莹含泪的眼睛看见了他阿兄一步一步踢开了尸体,向他走了过来,他的袍角和靴上沾上了血,也要向他走过来。
他再惹不住地痛哭出来,阿兄向我走过来了,阿兄没有不要我,没有恨我!
阿政走到他身前,弯下了腰抚着他头发。
琇莹跪在他腿边,仰着面笑看他,凤眼儿含着欢喜。
日光照进一缕,将他眼角的泪照得剔透。
“阿兄,我认罪认罚,我认斧钺之刑。法之行,不避大夫。”
你我笃行之法,不应避我。若避我,法必不称法。
阿政勾起唇角,知我心者,莫过于此。
“私情不扺法理,可是你所犯不过是护卫不利,让贼子杀害了王太后,罪不至此。”
琇莹垂下头,他十分坚定,“我于夜禁率兵私出城,亦是大罪,阿兄莫要偏护我了。那些人是被我蛊惑,他们跟此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请阿兄明查。”
他认赵姬该杀,不认此罪,可私自出城,他认,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不可以拖累他人,阿兄知道他心思的。
阿政轻踢了琇莹一脚,笑容越来越大,“嗯。阿兄知道,你活透了。”
不错,傲骨不折,像我。
琇莹身形晃都未晃,阿兄这脚太轻了。
他小小声的道,“我没活透,可我干了,就不能不认的。你说的,秦公子要有担当的。”
阿政被他弄笑了,他想揍这逆子一顿,又发现自己一心骄傲欣慰,根本就下不去手,他只好拿着自己的秦王剑用剑鞘轻敲了一下这气人的小子脑袋。
“你手中拿着王令,不算私出城,但是你等确实有保护不利之罪,他们皆罚俸一月。”
他又踢了琇莹一下,“至于你个逆子,给我滚去牢里反醒去,什么时候学会什么事都跟阿兄说,什么时候再出来!”
琇莹闻言知道阿兄生气了,软乎乎的道,“我错了。”
然后他就忽的抿唇,一脸严肃,“阿兄,我忘了人。”
雍城的官员和黑夫还没杀呢!
阿政摸了摸他脑袋,又扔给他一条帕子,让他擦身上的血。
“我已解决了,你猜的不错,他们确实是在一起饮宴,已尽伏诛。”
他眸色深沉,“至于黑夫,五马分尸。”
琇莹松了口气,然后慢慢的擦起了手,他擦得认真,觉得自己的手不太脏了,才伸手拽住了他阿兄的衣角,“阿兄要好好的。”
阿政见他小心翼翼的眼神,知道他受了刺激,于是又一次弯腰,他这次抱住了他,“阿兄会好好的,琇莹要一直跟着阿兄!”
琇莹点头,笑得烂然,“阿兄不会不要我的,我知道的。”
语气似是喟叹又似是证明。
阿政将他扯起,牵起了他的手,“起来,跟我出去!”
琇莹刚出了门,阳光落在了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认真观察了周围,发现他阿兄己经将他昨日杀的人全部处理掉了,就连血迹也命人擦干净了。
他这边还没感慨完阿兄的厉害,就被他阿兄的一句话给惊的仰倒。
“禾,等你公子洗完澡,就给你家公子绑了,回去就下狱吧!”
琇莹觉得他这次真的是要完,蹲牢改无所谓的,可阿兄生气了,阿兄非常生气。
琇莹被忍笑的禾推着去洗了澡,然后绑好了,扔在了他哥的马车里。
琇莹觉得哥哥真的是又想宠他,又想暴打他。太矛盾了,把他绑好,又怕他疼,绑得很松。想让他跪,又怕他不舒服,就在马车的兽毛里跪。
阿政见了自己面前的小浑蛋憋笑的样子,气得又踹了他一脚,“跪好!”
琇莹“哎” 一声,就乖乖在他对面跪着,然后没过半刻,他就不甘寂寞地开口,“阿兄,我去蹲牢,能不能把我屋里的大白石给我送过去啊,我还没刻完呢!”
阿政将书扔在了他脸上,“秦琇莹,你是入狱,不是休沐!”
琇莹顿时焉了下来,“真不成吗?阿兄,我刻的你的拨剑像,真的很好看,还差几步了,真的不能完成吗?”
阿政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将他手上的骨戒给他戴上了。
琇莹忽然笑了,摆着自己的手示意他看,“阿兄,正正好呢!”
第74章 此名
琇莹刚回来, 就以护卫王太后不利被阿政下了廷尉府的大狱。
雍城的所有官吏一夜之间被轮换了,要加上棫阳宫点了一夜的灯,那弥漫了一里的血腥气, 谁看不出来有猫腻。
可王上说了是贼子擅闯,杀了王太后,那便只能是如此。加上了最受宠的琇莹公子都下了狱, 谁而今敢触王上的眉头啊, 于是这一场风暴还未开始, 就被阿政暴力镇压了。
众臣现在忙着筹备王太后的葬礼和年末的各项总结, 忙得腿不沾地。
这些跟现在在“龙场悟道”的秦琇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这牢狱生活过得快乐的很。
他自己一个人独自关押,最多的就是老鼠, 他有时候无聊了, 就去玩老鼠,或者写文章。
他高兴了, 他就在这黑屋里点油灯,雕石像,画阿兄。不高兴,他就不点,单纯睡觉, 他主打一个开朗乐观。
他这边啥事没有, 可苦了李斯,李斯今天第三次回答王上问询公子情况的问题, 他该怎么说, 他说公子状态不错, 王上颔首不语,不似开怀。他说公子不好, 王上就说他那个狱条件不行。
王上啊,公子是去蹲牢啊,这大狱里有什么好条件!
他这还不算最苦的,因为阿政不会无理取闹。可张苍和财务部以及大司农那边完全不一样,因为没有他们头儿的工作真的会无理取闹,伤人性命!
作为琇莹副手的张苍与众人在被搞疯之前,准备天天派人带着计划书和数据去探琇莹的监,今天是第一天,所以亲自去了。
“公子啊,别睡了,起来算帐了。”他脸贴着木柱,一手夹着几百张文件,一手举着火把,在牢门外喊。
琇莹无语死了,他从木板上起了身,想给张苍给扇一边去,“门没锁,你自己滚进来!”
张苍看着旁边敞开的牢门,也是无语了。
他从门里进去了,良久,他才道了一句,“这牢被你坐的,跟你家似的。”
琇莹轻笑一声,拧开火折子,点了油灯,坐在了自己的小马扎上,“那欢迎你来我这寒舍。自己找地方坐。”
张苍想找个地方坐了,就看见一个石雕占了大半个屋,只有一小块地方是留给琇莹的,那一小地方,还有一堆散落的纸张和笔墨。
只剩下的一小块地方草上面铺一个长木板,上面披着琇莹的兔毛裘,张苍也是不嫌弃直接坐了上来,双手放置于脑后,往上一躺,“你这屋还不错,不冷。”
琇莹哈哈大笑,披着自已的长衣,用自己的玉簪子,将灯挑亮了些,“走了关系,通古给安排的单人间,冬暖夏凉。”
张苍也笑,坐了起来,将膝上的工作交给他,“公子,干活了!”
琇莹叹气,半开玩笑道,“我都进来了,还要干活。”
刚说完,便细细看了起来。
秦琇莹,一个老傲娇鬼了,早就搁这儿等他呢。
张苍说着筹粮与各地今年上报的数据情况,琇莹看完了所有数据,点了头,“大方向未错,有几个小方向我还未算,待我算了,明日差人予你。”
他眉宇间烛火明灭,白玉般的长指执着笔,卷起了那几个数据,复递给了张苍,“今年各方面不必大动,各方面的工厂也不必加急。按我定下的旧例便可。”
他沉吟了片刻,才道,“但下年于春耕时,将出兵于韩。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故今年需按照战时普通粮七成,冬麦八成征粮,你且先报于阿兄,此事而今归各地的吏。待粮征完后,我若难回,你便率农家人去查粮,分装于国府。”
张苍应了是,接了那几张纸,“公子得需早回,司农年事已高,不能跟咱们这么熬啊。他的活,你的活,都给我干,我快累死了。”
他搓了搓手,没个正经样,“所以把你新写的《禾莹流浪记》,先给我看看呗!他最后找到遍地是金的地方了吗?”
琇莹踹了他一脚,“我没写第二章呢!估计我要断更了吧。太忙了,不想更。”
张苍如丧考妣,“公子啊,你就不该让我看。整整一个月了,你一天写一个字都写完了,你就拖着,整得我着急死了。”
琇莹懒得理他,已经开始算数据了,“慢走,不送。”
张苍这才气哼哼地将自己怀里的烧鸡递给他,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这天天忙死了,公子啊,我明天不来了,我直接写个条子,向你报一下情况,你记得看。”
琇莹点了头,从自己那堆纸堆里递给他了五六张纸,“写完了,你拿去罢。刚逗你的,
他眉目清隽柔和,含着歉意,“此次是我对不住你们,大家都辛苦了,待我出去了,我与大家一起去喝一杯。”
“琇莹吾兄,我爱死你了!不辛苦不辛苦。”张苍笑得快活,就抱着书稿出了去。
琇莹便对着油灯,坐在板子上提笔算数据。
他从早算到晚,等到阿政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坐在板上躬着腰,努力眯着眼睛对着油灯看字的琇莹。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李斯,李斯吓得跪了下来,“王上,公子住的已经是最好的…”
他似要解释,便被阿政抬手止了,“无妨。”
琇莹确实要为自己的轻率吃点苦头。
他轻摆手让李斯退了下去,“我与他说点话,你先下去吧!”
李斯连忙退了,阿政这才慢悠悠踱步上前打开了牢门,来见他而今坐牢的幼弟。
“阿兄,就快写完了,你莫在那边挡我光,我看不见了。”
他还未靠近,他这耳聪目明的幼弟便听到了是他。
这小子还嫌他挡光,让他往边站,给他气笑了。
“秦琇莹,几日未见,阿兄还未打你,你倒是嫌弃我来了。”
他一副怪罪的模样,可是脚步却还是往边上挪了挪。
“没有。我不会嫌弃阿兄的,阿兄也不会打我的。”他一边回他阿兄话,一边也不抬头在纸上算着数。
阿政闻言轻笑了一声,可看着琇莹缩在那一个小角落里,周围还有老鼠乱跑,他点着油灯,写下每一个数字时,心还是酸楚不已。
你幼弟何时受过这委屈,这牢有什么好坐的,他在哪儿不能自省了,他有什么好自省的,他跟在你身边,难道就不能反省了吗?
况且你也觉得他除了有些冒进之外,也未见有什么错处!他还小,有点冲动也是少年心性,他肆无忌惮不也是你一直想要他做的。
你是秦王,他凭什么不能肆意妄为?
阿政敛下了眉目,他坐在琇莹脚边,为琇莹披了自己的狐裘,“一会就跟阿兄出去,你呆在阿兄身边反省也是一样的。”
琇莹很快写完了,将笔搁下,揉了揉眼睛,喟叹了一声,“终于写完了。”
他正想跟阿兄说说话,便听到了他阿兄的这句话。他长叹了一口气,阿兄又在心疼我了。
“阿兄,这里很好的。况且我有罪不罚,阿兄何以服众。”
“我用不着服众,他们本就屈服于我。”
阿政挑眉,笑得璨然,他这话说得狂妄,若是旁人说了这话,必会为人笑,可他不会,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他摸了摸琇莹的乌发,傻孩子啊,你入狱只是因为阿兄想磨磨你的性子,与服不服众有什么关系呢。
“你太天真,这个世界非是你黑我白,是非分明的,有的更多的谁拳头大,谁有理。”
法是无瑕的,是约束众生的,可我的王权是至高无上的,我不在众生之列。我即是秦的天,你有无罪,应不应罚,皆由我决定。
法是高,可我权至上。
琇莹抿直了唇,他摇了摇头,“阿兄王权是在阿兄的一次又一次的明赏善罚之中被阿兄建立的,我只听得千日筑巢,溃于一孔,我不能为阿兄开了那一孔。”
他伏跪于阿政脚边,“我今日在此,便是告知万万人我犯错亦会被惩处,王无私情,王权无瑕,秦法恒固。阿兄王权至高无上,是要带大秦更好的,而不是让我因阿兄怜宠而逃法避法的。我为公子,当做率表。”
“我犯下大错,苟全性命,已是阿兄偏爱了。”
阿政看着琇莹,看着看着,便笑了,“琇莹,你长大了。”
琇莹仰起脸,腮边含泪,“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所做之事,阿兄,我要一力承担。我会在牢里静思己过,戴罪立功。”
阿政抱着他,双眼轻阖,眸中沉静,看不出情绪,可是九分欣慰,一分酸楚何必为外人道呢。
琇莹真的是他一点一点养出来的,他处处像他,样样随他,王教了他担当,他便一直听着。他不知不觉好像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他膝下的幼子了,但这样很好,王很开心。
“那你便在这里吧,阿兄等你的上书,也等你自己走出去。”
琇莹应是,偏头提起油灯,让他看自己雕的未完成的塑像,这塑像模样矜贵,姿态端丽,其间神韵与阿政很像,“阿兄,这个塑像与你的名姓一般皆存世千古,我希望我也如它一样,在史册之中可以将名姓同你紧贴。”
“我在牢中想了很久,秦篆难读,我欲为其做音注,让它能流传的更远,我知道你的所想。”
他接着轻声道,“我之大志向,想做君王辅。”
“你已经在做了。”阿政仔细端详着那座塑像,眉目间却是和那塑像不同的温度,他并非石像,他亦会为真情流露自己的心。
“可阿兄知道,你会做得更多,更好,因为我亦然。”
“不必去想青史名姓相连,因为你我已经一起走了很远了,我们所做,只是想做,该做。”
他接着道,他理解琇莹想与他绑在一起的执念,可又不希望他太过执着史册名声。
“所谓这页史书,不过是记述你我功绩的一张白纸,后人之说。自留与后人,你我只在此页,不必管他们。”
“所谓前世的孰优孰劣,孰强孰弱,不过是文人添墨罢了。他们未在我们的高度看你我眼中的风景,他们的评价,何必在意呢。”
他教着他的琇莹,勿在意此名,但为一志。
秦琇莹,王之佐也,王亲自说的会比史册之上更加惊心动魄。
第75章 长成
琇莹这牢蹲的并不安逸, 怎么说呢,他蹲牢的时机不对。
现在正值年末,秋收与冬麦的播种已结束, 秦人是轻松的,他们只需每天按琇莹他们的安排去各自的工厂做活就行,就连学宫也是自习等着考试就行。
可现在整个大秦官员最忙的时候, 他们不仅要做总结, 还要定下明年的宏观大方向, 在除夕之前将各方面的细枝末节都定好, 尽早张贴出去,这虽然贴出去了,大家也看不懂。
但是照琇莹和阿政早就预计的那样, 后续的解释国策, 需要报纸加紧进行解读,改成秦人都懂的语言, 由学宫的学生和看报的能吏们往外传。
琇莹为了消息的及时性,今年还预计定下一个专门送报纸的岗位,还有今年秦国定下的水泥路已经修的七七八八了,想着在各条路边都建个驿站。
他的奏书已经递了上去,朝臣们今年还得根据财务部给的情况定下其他地方的学宫落址和数量。
他这些说的是小头, 这些只需定方向的。
关键的还有粮税款征收统计等等, 这些是必须亲自看,亲自算的。
他本想着给张苍说, 让张苍代他去的做的。
结果张苍连干了十几天, 硬生生给自己干病了。
琇莹看着这个一直用帕子捂嘴挡着咳嗽, 带着浓浓的鼻音,眼尾通红的, 在他面前让他赶快出来的张苍,也是觉得上天真是“眷顾”他呀。
他叹了口气,就让张苍赶快出去,“这牢里寒凉,你快点出去,莫在加重病了。”
张苍打了个喷嚏,脸都红了,摇头,就往他木板上一躺,一边擦了一下自己无意识流下的生理性的眼泪,一边催他。
“公子,那边还有那么数据没算完呢,你以前负责的人员调度,我还没熟悉呢,还差好多东西呢!”
“所以公子啊,你赶快上书来顶我位置,不然到时干不完,太影响事了,不少大人都等着呢。”
琇莹替他裹紧了上面搭着的兽皮,又探了探他额,觉得凉丝丝的,才放下了手。
“我写,即刻写,你先出去,这里阴冷,不适合你养病。”
张苍实际上还比他小半岁,平时跟着他只需做他指派的活,而今他骤然下狱,让他担事,也是为难他了。
他下笔如风,一边写还一边问,“你怎么忽病了,你平日里身子可是好的很啊!”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张苍就来劲了,他口中嘟囔着,“我算账算到半夜,本想眯一会儿继续干,就直接睡了。”
他说到这,吸了吸鼻子,磨着牙,带着一股子的怨气。
“都怪我那个坑弟的师兄韩非下午来拿数据的时候,说是怕我闷,把我窗给开了,我吹了半夜的风。偏偏半夜又落了雪,我被生生给冻醒了,然后中午就成这样了,晕乎乎的,啥也做不成了,这才着急着来找你。”
琇莹也是被弄笑了,“非先生在秦举目无亲的,待你亲近,这回也是好心办坏事,你莫要怪他了。”
张苍也是长叹一口气,又是一大股眼泪顺着眼尾往下流,“我知道的,他待我如老师一般。”
琇莹的笔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往下写,“你知便好。”
张苍扭了头,面容憔悴,那双杏儿眼里含着泪,在油灯的映照之下,亮晶晶的,他在病里带了两分稚气。
“琇莹师兄,我想先生了。”
琇莹抬起头,不让自已的泪流下来,他顿笔,轻声温语,却带着浅淡又漫长的思念和悲伤。
“先生坟前长的那颗寒梅今年想必抽芽了,你去给它除草了吗?”
荀先生的衣冠是张苍抱回邯郸葬于祖陵的,尸骨是被琇莹掩埋的,葬于学宫后山,在那里正好可以看见他心心念念的学子。
琇莹和张苍常去给他除草,也是他二人发现了墓旁的那颗幼芽。
说来,那梅竟成了思念的寄托了。
“太忙了,我来不及去。琇莹师兄,你我和其他师兄来日闲了,带酒去,可否?”
他话说的含糊不清,可琇莹听得清。
“好,我与我阿兄都去。”
他们刚说完这句话,琇莹正准备向上递书,就看见了大总管带着几个侍从急匆匆地向他走来。
那总管见了自己家公子住的地方,也是满目心疼。
“公子耶,王上知张苍病了,让您赶快出去顶着他的活。”
琇莹冲他笑了,“南翁①,无事的。”
然后一把把木板上的张苍隔着自己的裘衣给抱了起来,交给了大总管身后的人。
“他病了,请王医为他医治。”
大总管应是,“本就是王上下了令的,张苍小先生乃是国之肱骨,自然闪失不得。”
琇莹轻颌首,便走了出去。
这公子一身写意清雅,恰若月射寒江,可身上又盈着三分尊贵气,带着些威仪,倒真衬了其闻名于秦的王佐之名。
琇莹出了廷尉府,也未与忙得飞起来的廷尉府众人打招呼,便径自往财务部的官署去。
他到了之后,就看见了埋在纸堆里,哀哀切切的一群人。
陈长作为而今最大的长官,自己此时也是脑袋空空,术业不专攻啊!
几个年轻的刚出学宫的孩子,把自己的头往桌上轻磕,一副抓狂的样子。
“公子怎么还不出来,保护一个没用的太后不利而己,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能让公子下狱,公子不在,太难了。”
“苍先生也病了,我们跟没头苍蝇似的。”
“张苍先生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公子,我要公子,要苍先生。这些数字能算死我!”
短短一个月,两个上官都出了事,能不丧,能不抓狂吗?那边其他大人还在等着看数据,他们都快急死了!
琇莹摇了一下头,走了进去,在众人的充满亮光的眼神里,走到了主位边上。
他拱手,俯身轻拜,“因我个人,累及诸公加倍辛劳,还望诸公原谅琇莹。”
众人也急忙回拜。
“公子而今回来便好,本就是我等份内之职,谈不上辛劳。而今公子回来,我等甚是欢心。”
琇莹微颔首,然后坐回主座。他是知道进度的,也不迟疑,让众人禀了各自的工作进度,他沉思片刻,便将众人各自的任务分发了下去。
众人拿了各自的任务,在心中快活的跟小鹿乱叫一样,还是熟悉的味道,公子回来了,好开心。
知道我们各自擅长的方向,帮我们定好任务的公子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公子。
当得不是说张先生不好,张先生做副手做久了,也是相当厉害,可是他对公子平日做的事务并不太熟悉,他得一直去熟悉去调控他们。这样就慢了,慢了,大家都着急。
琇莹看着面前原本应该叫张苍去查粮食的陈长,轻笑了一下,“我与你去。”
陈长点了头,“我到这才知苍病了,好在公子来了,我等这就走吧!”
琇莹一回来,各项事务如以往一样有条不紊的进行下来,本来张苍三天后就好了,但为了效率着想,这家伙死活装成痨病鬼的样子,反正就是不让人给琇莹带走。
阿政自然不可能让琇莹在这最忙的时候还去牢里,只下了令让他度过这段最忙的日子,再回去不迟。
财务部于十几天后将各项数据算毕,这才分装着交给了其他部门的朝臣。
每年的年末总结如期而至,这也是自出狱后第一次见他阿兄,他如上年一样与众位大臣们打过招呼,便坐在阿政左手边第一位,与王绾先生正好面对面。
“公子此番倒是磨了性,显得沉静了许多。”
这公子以前也是办事稳健的很,可那眉目间稚气未脱,虽然气质高华温雅,可一看就知此子虽有才华可年纪不大,若不是在秦,他年纪轻轻位居高位,坐国之枢密,少不得有人质疑。
可而今他在这里,眉目低垂,也是如以前一样一看金尊玉贵,珠玉华光,可稚气尽数褪去,他目光清澈可不显稚嫩,倒是像千帆而过乃怀赤子之心。
他让王绾想起了王上年少时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这个他们自少年时便一直看着的小公子长成了青年人。
琇莹轻笑,颔首回礼,他回道,“大了,自然就沉静了。”
王绾也点了头,抚掌笑,“这样好。”
阿政到了之后,见到琇莹之后,也是满意的微勾起了唇角,吾家子幼志不改,颇似我。
这次会如以往一样,一开就是四五个时辰,他们把各项事务列好了,这才结束。
琇莹在会后随着他阿兄回了章台宫的内殿,二人一起对坐烹茶。
阿政舀了一勺茶汤,又给琇莹添了半勺羊奶和蜂蜜,琇莹在氤氲的白气里,笑眯着眼睛,他原本两个酒窝只剩下了一个,此时那一个右颊上的仿若也盛了蜜。
阿政也笑起来,“半个月前初雪,你失约了,阿兄记你一次。”
琇莹那些沉稳气都消了,他笑得满面稚嫩,掏出了袖中藏着的用和田玉雕的带着桃花纹的宽戒,他给他阿兄戴上了,挥着自己的骨戒,笑意盈盈。
“我失约了,所以作为赔偿,我为阿兄采了一枝桃花。”
阿政轻阖双目,凤目威严气难消,周身还是矜贵清冷,可此时却是他最放松的时候了,他将自己的细长的似白玉的食指和中指轻摇。
“不够的,阿兄罚你为我奏一曲《日月》。”
琇莹调筝,坐在他身侧,为他奏曲。
他曲中含着他而今的心境,带着悠长的坚定,他记得约定。
阿政听罢,便与他碰了杯,本是想让你陪我观一辈子的雪的,可此事早己经许过了,我不忘,琇莹亦不忘,所以为我奏曲吧,琇莹。
你最知我。
第76章 地府战七国1
琇莹和阿政经由引渡人的指引联袂来了这怪地方, 一片白茫茫的,天空漆黑,无光, 无星,啥都没有。
琇莹跟在他阿兄身后,啧啧称奇, 恢复了少年形貌的清隽小脸上洋溢着好奇。
“阿兄, 这就是地府啊, 别说这景致还挺别致的。刚才那个鬼连影都没了, 我俩不会被骗了吧,不过他长得确实是人模狗样的,应该不会坑我们吧。”
阿政眸色未动, 仔细观察四方。“他不敢。”
若是敢骗你我, 一早便被我砍了。
琇莹闻得他言外之意,轻笑, 他忽又脑洞大开,大胆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不会是什么怪物的肚子吧,刚才的鬼是个让我们进来的诱饵吧。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直接挥剑把这怪物肚子给剖了。”
阿政也是没想到,这死后的地方是这个鬼样子,除了他和琇莹这两个人, 不, 两只鬼之外连个鬼都没有。
听到琇莹的见鬼想法,他也是不由笑起来。
他右手取下定秦剑, 冲着面前的白雾挥去, 他也是少年相貌, 眉目璨若烈阳,金相玉质。
他头戴通天冠, 着玄色宽袖上折着银色的龙纹大氅,扭头微挑眉冲琇莹道,“行不行,先试试再说。”
琇莹顿时就笑了,他上前随他阿兄一起挥剑。
“哎呀,还是少年时好,挥剑腰都不疼。”
阿政不由地嗔骂他,“你自三十几岁之后,我要你随我练剑,你便道自己老了,只肯摆摆样子。我现在一算,你最后一次舞剑那时,都老了四十多年了,那时挥剑,你腰能不疼吗。”
琇莹被阿兄吐槽了,也不敢回骂,只敢小声哼哼。
“生命在于静止,人就是要服老。而且我那些年也有挥鞭子。”
阿政想起他经不起扶苏的小女儿撒娇,帮着用鞭子给她在竞渡比赛里作弊,也是轻笑。
“对啊,又是挥鞭搭在河边树上,又是耍赖,才勉强帮阴邑赢了比赛。”
琇莹又是冲着白雾来了一剑,也是忍俊不禁,将有点泛红的脸,抵着他哥的背,无声撒着娇。
“那不是耳根软嘛,阿兄,莫要再说了。”
阴邑长得很像你,我总是会心软。
阿政见白雾散了些,便提着剑领着他朝前走,他见隐有蓝光,轻声道,“莫非到了齐鲁,那你我便去射大鱼。我记得上次高昌那边进贡的长鳍鱼便是不错。”
琇莹见了蓝光也是点头,“那鱼虽大,可肉不柴耶,我给阿兄溜个鱼段。”
他俩往前慢慢踱步,然后离这尚有一线距离便被一层薄雾给挡住了。
阿政皱眉,反手冲那片雾就是一剑。
“挡路了。”
他话音未落,两人就被从高处倒了下来,他俩呈自由落体般往下坠,耳边尽是风声,震得耳朵疼。
他们俩这才看见这白雾竟是天穹,此时好像被他俩划了口子,那处的云也比旁的地方淡些。
那蓝光也不是什么海,那就是一个小山丘上的小池塘。
“阿兄,我俩把天捅破了。”
琇莹握着他哥手,另一手向他哥指,他头发被风吹散了,在那里哈哈大笑,灌了一嘴风,好玩!
阿政也是看了这天,勾起了唇角,“破了就破了,它挡路了难道不该砍!”
他俩下坠的速度很快,但完全不带慌的。
反正都死了,大不了再死一次。
阿政在快坠地的时候扭了身子,将自己的剑插进了山壁上,琇莹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挂在山上。
他也将剑用力插在了身侧,然后扭身立在了剑上。
他站稳后直接托起了他哥,让阿政坐在了上面的剑上。
剑是好剑,承受了他俩的重量但完全没有被折的迹象。
秦王专贡,值得拥有。
“还好带的剑都是宽刃的。不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琇莹念叨着,正准备用自己的鞭子和秦弩勾棵树一会下去,就被他阿兄指着往地下看。
然后他俩就在这距地三十米的地方一起往下看。
“这甲的形制很像六国那群人的。”
琇莹看着一个刚被刺中心脏的人又一次蹦哒了起来,抽了抽嘴角。
阿政也是无语的看着下面拼杀了一大会,血流了一地,结果一个人也没死。
“还有秦制的,这里也在横扫六国。不过照这种打法,双方再打二十年,也是零战绩。”
“不过我觉得我俩跟他们一样,也能快速愈合。”
琇莹也抬了头,认定了他的想法,“阿兄,我认为我们应该跳一下试试,因为这附近也没有树,我俩也下去。”
“走!”阿政一锤定音,然后直接拨了剑,往下跳。
琇莹也是二语不说,拽了剑就紧随其后。
他俩直接滚到了地上,好消息他们受的伤很快自愈了,坏消息是他俩的痛感还是在。
真是一个奇葩的鬼地方!
他俩一起摊在地上,阿政缓了缓,就爬起来掸身上的灰,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灰,良久才眯着眼道。“这地方一定没草没树,这地上只有尘沙,未有土。”
琇莹看着乌沉的天,轻道,“这里也可能没太阳和星星。这破地方!”
他们俩正在这儿分析生态环境又准备基建呢,就听见一人大喊,“孤一定要逮住嬴政那个贱竖,问问他为什么要灭了孤的赵国!”
这边他话音还没落,那边就出现了慢悠悠地,拉长了调子的声音。
“寡人的曾孙儿灭了就灭了,你赵国还想怎的。”
他脸上是一直不变的笑意,“赵雍①,怎的你家子弟不争气,你便要杀别家争气的好儿郎啊,也不怪你最后被饿死沙丘,这心忒坏了。”
后面人声嘈杂,又是一波互相伤害,东边骂“养马奴”,西边骂“靡靡音!”
阿政与琇莹不说话,听着他们对骂,看着他们的兵俑和陪葬的人打成一片。
阿政眯着眼睛思索,这些人皆是他们的陪葬,他们能用,寡人的兵俑亦能用。
而他身侧的琇莹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事,他只听见那些都要捉他阿兄,轻皱眉,冷哼一声,“他们要抢阿兄,他们也敢,放肆!”
阿政抬手,竟是一堆的兵马俑跪在地上,挨在了一起。他的陪葬品中有万余兵马俑,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这战斗力已尽够全歼这些人了。
“围剿,把他们都捉了。寡人倒要看看他们要做甚!”
琇莹看着那些兵马俑迅速包围了战场,他自己也站在了一辆车上,亲自带着一队陷阵之士挥着剑下场作起了前锋。
他挥着剑率着兵马俑入了场,一路之上只砍那些人或俑的头颅,他带的俑也是有样学样,一时之间神鬼见愁。
阿政呼哨立于后侧,指挥着另一队收缩。
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始皇帝陛下一上来便给大家展现了他何以为王,何以称皇帝的手腕。
阿政冲所有人笑了一下,笑得讽刺,其实宽袖大氅是朝堂之上的装扮,并不适合上战场,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直接让人忽视了这不合适的衣着。
阿政挥剑朗声道,满身金玉难敌的矜贵气。
“尔等不是问寡人为何灭了六国吗,寡人现在在你们面前,尔等怎么不问了?”
众人静默无声,被他的忽然出现也是吃了一惊,他没被关在天上吗?他没走迷宫吗,他这么快就下来了。
他们本就是想着趁始皇没出来的时候来看他笑话,来解心头之恨,谁知道嬴秦那群讨厌鬼也来了,这不干仗吗。
“不问算了,寡人也不耐烦答将死之人的问题。”
他口中呼哨,在那边乱杀的琇莹得了指令,挥剑带着兵马俑直接直捣黄龙,将自己的剑指在了带头的赵雍面前,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后面的兵马俑也是有样学样,把六国来围剿阿政的王都抹了。
琇莹看着他们不断往外喷血然后就是死不掉的样子,快要笑死了,他偏头笑了,跟他哥一样笑得讽刺。
“就这,也道一声雄主呢,还要活捉我阿兄,也不怕风大折了舌头。”
他笑眯眯地冲他阿兄摆了摆手,就看见他阿兄一脸肃杀,他也敛了笑意,看向嬴稷他们的方向,提了自己的剑。
阿政见他知道了,便勾起了唇角,他们都要为口中的轻率负责,付出血的代价。
祖宗可以迟点认,但是他的威严和强大必须牢牢扎根进他们的脑海中。
这既是蛮荒时代,那便谁拳头大,谁有理!
七杀掠阵,破军先行,琇莹一马当先尽数绑了那群秦的先王,包括异人。
今天必须把他们不好惹刻在这些人的骨子里!
阿政进了这个被他暴力拆掉的战局之中,笑得璨然,他不行礼亦不低头,姿貌威荣,气度弘雅,他是世间王,亦做此世主。
“政见过父亲,大父,曾大父,曾曾大父。”
刚才绑人的琇莹也是歪头一笑,恍若万里清风,他穿着窄袖玄衣,上刺银色云纹,头上戴着和田玉簪,他乌发因为打架散了几缕,更显得他年纪小,一股子的少年意气。
若不是衣角上和脸上的几滴血,谁也不会想到刚刚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破军星是他。
他也不跪不拜,站在他阿兄身后,只轻拱手,“琇莹见过各位祖宗。”
嬴驷与后面的张仪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知道这两人是个天生的叛逆,估摸着他们一开始想要欺骗他俩交出兵权的计划早在阿政眼中了。
异人也在阿政古井无波的眼神中垂下了头,讪讪的笑了。
只有嬴稷那个不要脸的,还要那边跟阿政说话,“哟,好曾孙子,你这兵俑挺好的,借曾大父玩玩。”
阿政未言语,琇莹笑了一声,将自己的秦剑试着挥了一下。
“阿兄,我也想着借白先生和范先生玩玩,可是他们都不跟着曾大父。”
一箭扎了心,嬴稷变了脸色。
阿政扫了一眼他,形势比人强,你得低头,曾大父。
第77章 没钱(因为是生日,所以有一个免费番外在作话)
琇莹干到了一月份, 把所有的事情安挑好了之后,又回去蹲他的牢了。
他是准备着去把各个常用字用秦篆默下来,共统计了三千多字, 基本已经满足了秦人识字的需要,他先是将拼音字母用相同音的字给表示,他写得很简单, 这是一本扫盲的书, 只是介绍了这字什么意思, 怎么读。
他写的很慢, 这主要是因为字的释义,他想尽量写得详实一些。又加上自己还有不少的政务处理,他一天能写十个字就谢天谢地了。
他写到五月份勉勉强强补了一千字, 便觉得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趴在桌子上托腮发呆, 最近牢中阴冷潮湿的很,他正打算将自己身上的狐毛搭上腿上时, 就听见一个狱卒的大声“这破天,连下一天雨了都不停!”
琇莹忽的起身,往外跑。
琇莹看着那天跟漏了一样,往下倾雨,完了, 麦子全完了。
他气得坐在地上, 也不顾雨湿了头脸,他对天比了中指, 啐骂道。
“今年的来了是吧, 你是不是疯了, 上年四月仍天寒,路有冻骨, 我兄倾粮赈民,我献衣万余,民仍死万众。
“你上年七月还搞慧星,吓得人皆拜,道王失德,我命人科普三日,才算勉强安抚了情绪。我阿兄未掌权时,你成天大旱,引得后续蝗灾,若非后期掌了权,抢赵粮以济民,又是给人喂热水,才没死那么多人也没搞出疫病!”
他一直不停的骂,他其实一直不信鬼神,可他太痛苦了,他想宣泄一下四五年的不满。
可天不过是一层薄云,雨水又渐大,他坐在地下,痛哭。
“麦全收不到了,你知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丧了命!你个狗东西,你又作什么鬼啊!我迟早给你砍了。”
一个章宫宫撑着伞,但被雨淋得也是一身湿,听琇莹在那边哭,连忙跑来给他撑起了伞。
“公子,王急令,令你往章台宫!秦西边大雨五日未息,黄河决堤了!”
琇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他也不顾雨水,直接就跑。
他跟个落水的鸡一样到章台宫廊下时,拧了一下水,便直接进了去,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下,阿政下首的空位上。
阿政垂首问,“琇莹,商道运粮可够?”
琇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不够,杯水车薪,若此雨行来半月,我屯的从各国换的粮都不够五千人吃的。我瞧这雨量,若是那边与之一致,虽还不知受灾人数有多少,但想来最少有个五六万。”
李斯轻道,“不止,此次流民约有十万众。赵国那边也受了波及,郡守刚刚用鹰鸟报了信。王已下令迁民于东。”
“今年的冬麦连作粮种的估计都不够,西边的全烂地里了!”
大司农喘着粗气,哀切道,他已老了,可是仍觉锥心刺骨。
明明已经好太多了,冬麦普及的很快,再过个两三年就能普及到全境了,大家都能吃饱了。
结果,一场大雨,一场洪灾,几年心血几近毁于一旦!
那么多的粮啊,好种啊,都长了这么多时,就等着收了。
琇莹捂着额,揉着脸,不让自己哭出来。
当时他与大司农统计了今年要增产时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难过!
他们的政策是今年的冬麦八成收上来,留存的二成好种用做下年粮种发于民,次好的一成发于各地郡守粮仓,半成挑出来的废粮被送去做酒精,剩下五成的留给秦的百万军队做粮草,最后半成屯国库。菽也一样。
可而今今年的冬麦种子已经收不上了,上年屯的冬麦几乎都是不做粮种的,下年的产量也不会好。
不少大人也皱了眉,觉得他们上次让没粮的韩民进秦,真是失策了!
这次也不知道发兵能吃下多少韩粮,韩的粮够不够填窟窿。
上首的阿政轻抬手,人群都安静了。他一说话,便是秦的白玉擎天柱。
“此次水灾,郑国与墨家往灾地兴修黄河水利。”
“琇莹,你先准备放商粮吧。”
“下令给守在边境的王将军,告诉他等不到姚贾那边了,秦现在水灾,那朝令夕改的韩王必不愿献土了,他不献只有孤去夺了。”
“其他诸君下令灾地郡守安排迁流民往西。”
“王上,各地吏员正安排人加紧抢收冬麦,不若等冬麦尽收,再迁不迟。”有一个末席的小臣这样说道。
刚升任丞相的李斯轻声解释道,“你于农事稍逊,故此不知此麦进水,几乎是刚长的好种都陷了地,留下的都是病烂的,要了也用不了,此时趁水少些,迁人往西。”
琇莹也附合道,他声音哑得狠,几近艰涩的开口。
“那麦就算收了,也只能挑好的喂牛马。不若迁人,保留秦的人口优势。”
阿政看了他一身,还往外滴着水,轻皱了一下眉。
而后才轻颔首,“麦已无用,令他们莫在延迟,立迁!于十五日之前到你们定下的目的地,逾期者立斩。”
众人应下,在李斯的带领下出了门,众人立马执伞跟着各自的长官踏进雨里,准备去安排下去。
琇莹也准备带着自己的人去安排放粮,与后期的救灾调粮事宜。
然后被阿政唤住了,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柔和,“去换件衣再去。”
琇莹见自己一身湿,也是点头去了内殿,拿了侍人找的自己的衣服,随意套上了,便回了大殿,阿政摆了一下手,他便带着人奔向大雨里。
阿政垂下眼帘,望着摆在左侧的那幅六国地图,韩粮不够,还有魏粮!
姚贾,这次莫要再让孤失望啊。
琇莹带着人涉水而回了官署,开始调粮,粮食跟据他的指挥一波波地往灾地去。
可这些根本不够,如果不开州府和国库,半个月己经是他可以强撑着的极限了。
开了府库,这鬼天气还不好,下年没粮了,又要怎么办!
他快愁死了,张苍也是越看数据越担心,两人一起对坐,在自己的纸堆里看着这漫天的好像永远不会停的雨,长叹了一口气。
是年,五月大雨,半月不绝,黄河决堤,数十万秦人迁东而去,西边的粮食啥的都没了,国家赈灾的琇莹用商队在六国坑蒙拐骗的粮也快见底了,好在不少河鱼被大量冲到平地上,阿政就让粮配着鱼去赈灾,勉强能在支撑个半个月。
赵国那边受灾不甚重,但因怕雨水往东移。五月半,琇莹就下令让其地郡守开始准备抢收,好要冬小麦收获时间就在五六月份,所以也不是特别湿。
但别问是湿谷还是干谷了,只要不坏在地里,烂了根,就好。
先收回来,他们在想办法。
琇莹现在在想着用墨家给他修的烤糕的窑洞来烘粮食,他为此付出了一小袋粮食,他忍痛将其泼了水,放在了袋中,后放置在窑中,虽然因为温度太高,所以效果一般般,但是烘了半天,也是糊了一半。
跟在他身边的墨家人受了启发,当天就在梁山宫搭了个更大的窑洞,开了大口,温度比这更低。烘的虽然慢,但是真的效果不错。
琇莹当天就上奏了他哥,给墨家会制窑的都给踢过去了。
咸阳还在下雨,一直是乌云一片顶在头顶,灾情依旧没有丝毫缓解,好在黄河勉强被郑国控制住了,琇莹和阿政也是松了口气。
又半月,王翦将军传来了消息,他取下了南阳,韩王安愿归降。
阿政让人将韩国的一半粮食连同韩王安以及韩国的大贵族一起带回来,剩下的五成用作军需,让王翦继续攻魏。
他划韩为颖川郡,派了内史腾去做郡守,安稳民生。
琇莹派了一堆已经清楚如何分地划土的他手底下的小吏也跟着去了。咸阳学宫正在灾实习期的在秦韩边境的小吏也分了一半入韩。
王既令下,琇莹便协助李斯叫停了秦国的修路工程和其他项目支出,全力支持此次攻魏。
除了十几条几乎修完的路以外,其他的现在全修不成了,包括匈奴那边的路。匈奴那边太复杂了,只有前半截可以勉强用水泥糊上,后面的全要手动开路。
琇莹现在的意思是足够平坦,就直接扎几个木橔子,指一下路得了。
在后期迁了秦人,在聚集的地方建几条道得了,现在还是省点钱吧。
韩国到秦的路等雨停了再说吧。
琇莹甚至还想让他哥停下修皇陵的工程,这个从他哥十三岁开始修的陵废人又费钱,他觉得先停一下,等着这边粮啊,人啊,都充足了,或者等路都修完了,再修也不迟啊!
章台宫中,阿政问李斯,“姚贾已经到齐国了吗?孤与建乃友,齐秦百年同盟,孤赠给齐王的珍宝都带了吗?”
李斯俯首一拜,“姚贾先那魏使入临淄,王上放心。”
阿政点头。
他们在此时在农收时强行攻魏,就是要抢他们屯的粮食,让秦人今年不至于饿死。
因为琇莹今年计算的冬麦调整,是将秦国东边和赵国所有的冬麦都要收走,他们必须凑齐秦国现在两成的缺,哪里可以,唯有打仗可以快速抢粮。
秦军出征是耗粮,但是若是收回便是他韩魏一国的粮尽归囊中啊!
秦国库的粮因为上几年的天灾,其实剩的不多,但若是攻下魏屯粮的城,济两国之粮,这样国库还能留些存余,方便下个灾年。
韩国跪得很快,举国之粮已经运到秦了,已经可以缓一口气了,可它太小了,它的粮只够缓一时之需,若要屯粮,必须打下魏国。
但不可以拖,一两年还可,若是拖个四五年的,若秦国还有灾,粮线供不上,秦必败矣。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若此战胜,便是三晋已尽入囊中,为了防止秦的赢面扩大,那么其他三国一定会全力支持魏国负隅顽抗,力求合力抗秦。
秦可以一战,但是这一定拖长时间,会死更多的人,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秦人很好用,琇莹说是这是优质的人力资源,要珍惜。秦人是他各种方案的基础和实施者,所以应重视。
那么韩人先饿一饿吧,应该也饿不死!
他完全不知道琇莹已经开始想着要停建他的墓,并且还加班做了报表,准备来说服他了。
第78章 拖下
琇莹下午接近晚上时, 便去了章台宫。
他刚进来了就看见了一人跪于廊下,半黑半白的发,依旧是清瘦萧瑟的模样。天雨如麻, 顺着屋檐子往下倒水,风雨如此,他已湿透了半边身子。
他轻皱眉, ?水上了阶, 抬手拒绝了看见他来便来接伞的阶下侍立的宫人, 自己执着伞给韩非挡了雨。
“我, 不,用伞。”
他脸上满是雨水,见撑伞的是琇莹, 便偏过头去。
琇莹蹲下身子, 为韩非执伞的那只手未变,“先生跪于此地, 为韩。”
韩非瞪视他,他指着琇莹,高声道,“虚伪!你,与他, 违背了自, 己的,志向, 运粮, 于秦, 为杀韩,人。”
琇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 他半个身子都淋湿了,脸色苍白。
“是我将这份济韩粮的想法放在朝中的,亦是我在开战之前便算完了韩粮如何分配,发往何地,我才是违背志向的人。”
外面风雨更大,树被吹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一时之间,满地青叶。
阿政在这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为韩非求情的李斯。
韩非见了他,句句质问。
“尔一生,杀伐好战心,不改,尔忘记,了自己,的承诺了吗?尔薄情至此,来日,必遭报应!”
他其实是知道秦的困难的,可不代表他会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韩人饿死!
“韩非,放肆!”琇莹叱道,眉眼冷凝,含着怒气,他的不满几乎挂在脸上。
“你不知他,勿要随意扺毁我阿兄!”
阿兄有杀心吗?他就算有杀伐之心,也是考虑了很多。
秦需要韩国的粮食来续命!阿兄的决策是对的,秦今年缺粮,我开的商道粮少,除了去抢,去夺韩国,没别的办法去让秦人都吃饱!
阿政站在门前,未动,他衣上的金线在雨中模模糊糊,“韩非,孤是秦王,你是韩人,孤无意与你论这些。你且回去吧!”
李斯松了口气,就要上前拖着韩非走,也是为这个不省心的师弟操碎了心。
可奈何他是真的文弱书生,自然拖不动又拽不起铁了心在这跪着的韩非。
“尔等,口说,天下人,韩人不,是天下人,吗?”
琇莹垂下了头,未发一言。
阿政摆手让侍卫上前,他周身威压已甚,“拖下去。”
李斯吓得腿软,他就是倒了血霉了,才得了张苍这师弟,他睁着眼让这个被他关起来的韩非跑了出来。
他一听韩非跑了,就急忙往这赶,然后他又看见这跪在地上的韩非在那里骂王。
他和王上一起听了韩非在这里骂人,王上也不说话,只是笑着邀他看王翦的行军路线,他也不敢求情,韩非骂得兴起,王上也越笑越大,他就越看王上笑越怕,生怕王上立马就下了令,让人给韩非给砍了。
好不容易挨到公子来了,王上心疼公子,这才领着他出来了,结果韩非还不见好就收,竟又出言不逊。
他揉了揉眉心,恨不得给韩非一脚,不省心的货!
他忙给身旁的侍卫使眼色,比着手势,示意给韩非打晕了。
侍卫手起韩非倒,李斯俯首下拜,“王上,斯先告退。”
得了阿政颔首,才和侍卫一起拖韩非下去。
李斯拖着韩非进了雨中,恼恨的牙痒痒,到底还是踹了韩非一脚。
阿政看到了李斯踹人,眸色未动,琇莹还在那里把自己罩在伞里,像个猴头菇一样,暗自小自闭。
怪可爱的。
他勾起了唇角,“琇莹。”
琇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他的伞也是随着他晃动。
真可爱。
阿政招手,琇莹将伞递给侍人,跑到他身边,唤他,“阿兄。”
阿政牵他手进了章台宫,让他去换衣服。
宫外风雨未歇,宫内却因为地暖和壁炉显得温暖如春。
琇莹穿了衣,沐完浴后,才穿着木屐走了出来。
阿政正在窗边看雨,听了木屐声,便扭了头,顺手递给了琇莹一碗米粥,“琇莹,过来吃饭!”
琇莹接了粥,不客气地坐在他哥面前,拿着筷子就开始埋头吃饭。
他真的是很久没吃米了。
他喝了一碗粥后,就开始跟以往一样跟他哥叨叨,“阿兄我算了啊,为了省钱,我想停了你的王陵修建。”
阿政也喝了一口粥,夹了一块羊腿肉,闻言看了他一眼,“嗯,你一会拿给我看。”
“阿兄,你瞧,若歇了你王陵的修建,一年可省出万万金,让那些民夫各回各家,去工厂亦或种地,便可又创造百万金的收益,这些钱够我们从各国买更多的羊和粮食,还有奴隶。”
他抚掌轻笑,“匈奴处不适合种粮,便放羊吧,我们卖到其国去也可,便是自己秦人留着吃也成。”
阿政见他笔尖不停动,眸光如星,微笑起来却拒绝了他,“现在不可。”
别人这时可能就应命下去了,琇莹不是别人,他偏要问到底。
“为何?阿兄也见其百利而无一害啊。虽然这种用钱买资源的行为因为五国的防备开展的不太顺利,粮也不多,可是肉在小,也是肉啊!”
琇莹皱眉,阿兄做事定有他道理,可他不解,阿兄在这里,他想要问出来。
“还有数据上说的就是这些人回去垦地,还可以往匈奴附近地区垦荒,秦的人口优势会更明显。”
数据上写的就是他说的这样啊,阿兄没见到吗?阿兄不可能看不懂他写的乱码。
那为什么阿兄不答应?
你说因为异人死得早,所以他哥觉得自己也活不久,所以对王陵很重视。
那就是扯,换一个人他信,若是他阿兄,他一点都不信。
他哥正值弱冠之龄,而且一点都不信鬼啊神啊的。说些让人害羞的话,阿兄认为他与天并肩,万年无期。
这个陵修是因为其他王都从上台时修了,他哥也就修了,但他俩现在都用不着,所以这东西根本不重要嘛,
上次那边烧俑的烧烂了几个俑,阿兄都没让人扔,说是能用,也都塞进去了。他哥是个讲求效率实用的人,这陵可有可无,而且一点都不实用,所以为什么不停呢!
他坐在他哥面前,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将脸埋到了桌上。
阿政这才轻笑,支额看他写的数据,手指扣在桌上,示意他起来。
琇莹立马挺直了腰,瑞凤眼忽闪忽闪,伸手牵他哥的手指,用行动表达“我想知道,阿兄,快点告诉我哦!”
阿政凛了眉,才沉声道,“你这个数据太过片面,无用。”
琇莹睁大了双眼,但是又敛下双目,仔细听他兄长解释。
阿政轻拍了一下他的手,“你光说人数的好处,却未曾知这七万人中有多少人是罪大恶极的囚犯,这个墓就是他们的服役地罢了,就连你停修的路也不过是民夫休息。”
“你且不说此,假设他们都是良民,可现在正是救灾时点,咸阳大雨虽有想停的迹象,可是西边之雨还不知道下到何时,冒然放他们出去,那便是添了更多的嘴,给局势添了许多不稳定性。”
琇莹的嘴唇颤抖起来,他已经预想了这些人放回去的危害了。
阿政像是洞穿了琇莹的想法,“你太着急了,琇莹。你明知韩粮让秦的燃眉之急已经解了,但你想要更多,你想要赶快治理匈奴之地,又想开垦荒地,让粮迅速回升,你怕了现在无粮的情境。”
你心性柔和,或许有一点点同情韩人,想有粮了,便放粮给他们。
他未说的明显,只是长叹一声,“琇莹。”
“是,阿兄说的都对。”
琇莹低下头,将自己手上的数据划去。
他确实有点太着急了,光想着一时之利了,但他确实有隐忧。
他揉了一下自己的脸,十分艰难的开口。
“若是一直如此,受天灾便抢粮,现在有四国可供吸血,若是四国灭了,往何处去!”
“秦是为战而生的一架战车,适应了以战养战,你我都心知肚明。阿兄,那若是没战事了,你我如何做,才能让秦不崩溃。”
阿政颔首,年轻的王并未觉得他一针见血地说出了秦的困境冒犯了秦的威严,他反而很欣慰。这意味着琇莹身在他位,并未一刻虚耗时光。
他也看见了隐忧,也在为秦思索未来的行路。
他看着自己的小幼弟,轻悠悠地吐出了自己的破局之法。
“我不是一早便与你说过了吗,四境土如何之大,六国尽灭,亦有百国等待你我。”
“秦之铁蹄四处征伐,凡所见之土皆是秦剑之往。”
去战,去抢资源与土地,秦不停下征伐的路,不然何以养兵?何以聚人心?
琇莹干涩的唇角上扬,清澈又明朗。
“外以兵护,内以粮随。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要垦荒,要种粮,要屯粮。所以我还要去继续改良粮种,放人归田。”
阿政的狼皮大氅刺着金线,在半明半灭的灯火中发着辉光。他宽袖轻拂,摸了摸琇莹的乌发。
“以强权聚天地,以兵戈征四方,加之仓禀己实,礼义教化四方,则困境可解。”
他们说话时,侍人无声上前为他俩点灯,阿政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天已黑了。
他起身让那些人下去了,自己亲自给满壁的油灯树添了油,琇莹跟在他后面,看他点灯,然后取下自己的玉簪,将灯光挑亮些。
满室葳蕤之光中,阿政侧脸看他,半张脸落在灯火中,笑得温柔。
“琇莹,你还有话要与我说,为何不开口呢。”
第79章 无愧
琇莹正沉默着挑灯芯, 闻言扭头看他,然后眼神躲闪,避开了阿政目光, “没了,阿兄。”
他束发的簪子在挑灯芯,一低头乌发便遮了他满张脸。
阿政无奈放下木勺, 给他将散落的头发束上。
也许是灯火太恍了, 琇莹红了眼眶, 他扭了身, 陷入哥哥怀里。
满墙灯火将他俩的影子也拉的很长,明明灭灭间看不清晰。
可是琇莹抬起头看见了灯火中的阿兄,那么清晰, 那么坚定。
王就站在那里, 他固恒。
琇莹再忍不住,沉默着流了眼泪, 他颤抖着唇,“阿兄,我有愧于心。”
他默许了抢韩粮,甚至是他将秦的缺口用韩粮补全的数据放在朝上,他是这场无形的屠杀的帮凶。
他亦用教导之职让所有的秦吏都记住了, 王权至高无上, 他们要忠诚于王。
可是后世之君若是个胡亥,他还教了他们忠, 他便是送羊入虎口。
他说他为生民立命, 可他而今所行, 将害了多少人?
他有愧,所以急于补救, 他想尽力保全秦又想尽力救济韩魏。
阿政笑起来,他跟幼时一样将自己这个呆呆的幼弟紧紧拥在怀里。
这就是你一直非要教那些人忠君爱国,要在狱中也要命令学宫立我的塑像的原因吗?
你也早就要稳定秦了,并且跟我在相似的时候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琇莹,就算有了思考有了愧,那也是你我要压下的,任何私情都不可以去影响秦的前进。”
“这是大争之世,你不争,便要死。你不早就知道了吗,我们弱了一分,便会引得豺狼闻血而来。放下你的柔慈,这些牺牲是必要的,以战止战,才能带来长久的和平。”
琇莹揉了揉眼睛,吸了一下鼻子。
“我知我知,我们是对的。我只是有点难过,阿兄,你若不问,我很快就会好的。”
你一问,我就想哭诉。
我为生民立命,我要为更多的生民立命。
阿政低头扺着他的额头,感受着他的难过。
“你我的大业实现途中会有很多人离去,会有很多人非议,别害怕,别难过,我们会为以后的人带来一个真正的国家。他们的血脉中带着统一之念,天下不会再次裂开,这就是你我希冀的万世太平。”
“你养那些秦吏忠心于我,是对的,毕竟他们的一切都是我赐予的。至于你我后世之人,他们若是控不住,便是自己能力不行,不行便下,不是你我都认定的事吗?”
“他们若是在未来要靠你我的余荫而活,不如直接去死吧!你何必强管他们千世以后的事,你我顶多照顾个几百世。”
他抬起头,轻声叱责琇莹,“你太柔和细腻又太惯孩子了!你以后的子嗣不能让你养了,抱到宫中来吧。”
琇莹的思路瞬间跑偏,他抽了抽嘴角,几百世平均一个人十年,就得一千年,所以你我至少要管一千年的事,哥耶,你真好意思说我惯孩子吗?
哥,且不说我没有成婚的打算,也不会有孩子,就单说你养孩子,看看我就知道了,那真是宠得无法无天了,你我在养孩子方面是差的不相上下啊!
他的伤感彻底没了,要为秦续一千年的命,这一宏伟的目标把他压垮了,趁着现在年轻,少悲春伤秋的,干活才是正道!
从今以后,我琇莹莫得感情。
“阿兄,我睡这边。”琇莹在床上滚了一圈,滚到了里侧,抱着他哥的手臂,“韩国之事,我会尽力而为的,就算是必要的牺牲,我也想尽全力想想办法。”
“秦贵族喜食面,你把贵族吃的麦麸收了,往那边发就是了。”
阿政阖上双眼,他也在思索这些问题,就等着琇莹过来了。
琇莹眼都亮了,“阿兄,怪不得最近天天吃肉靡汤面,你这边还有多少,我都发过去。”
阿政无言地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我也是下午刚想起来,最近天天吃面,是因为国府有一批韩粮运来的时候,沾了水,受了点潮,我就当即命人磨成了面。赐给了百官一部分,我自留了一部分。”
琇莹捂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他能活到今天真的不容易。
“吃不死你!”阿政轻哼一声,“以前你我也没少吃。”
琇莹抚额,倒在他身上,“也对,以前上战场的时候饿了,连雪都得挨我和大恬啃两口。在赵国时,有的吃便是极好的了。”
阿政拍了他脑袋,带着一点点尾音,“关于天天吃面,那不是你第一天说是好吃吗,我懒得管,下面的人为讨好你,自然天天做。”
琇莹又滚了一下,长叹了一声,道了一句,“自做孽,不可活。”
阿政坐起,将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他一把制住,“你也知道,他们不知我的喜好,便一昧的讨好你。上次你说炙羊好吃,你我连吃了三天炙羊。”
他本想让琇莹今天还吃面的,但是自已也撑不住了,便亲自定了菜单。
“我错了,我下次好吃多夹,一定不说!”
他真不想再吃面了!
琇莹说干就干,第二日便聚了一大波准备喂牛猪的麦麸送去了韩国那边。
琇莹原本以为都下了一个月了,这雨快停了,结果天还不歇,又下了半个月,大有一种再下五百年的架势。
秦臣和阿政最近因为雨不停,黄河又一次决堤,也是暴燥之极,上次安排难民两茬人就因为以工赈灾时的各项布置就当庭打起了架,被琇莹给抽了一鞭子,叫阿政让人拖出去了才稍微清醒一点。
但是琇莹抽人并不代表他情绪健康,他更是暴燥,现在是六月中旬,已经算误了农时,还下,下茬菽还种不种了。
琇莹和大司农还有农家的人最近都急得火起,嘴边都不约而同地长了几颗燎泡,天天一起聚众骂贼老天。
结果这破老天连理都不理他们,琇莹天天早上第一时间抬头看天还下不下,要下,他就冲天翻白眼,每天处理完公务也是看着天,然后踱步叹气。
“能别走了吗,公子!我眼疼。”张苍无奈地叹着气。
“你闭上眼,别管我,这破天还下!”琇莹气得又想冲天翻白眼,却看见了一缕日光,他立马打开了门。
咸阳城的雨已渐渐歇了,阳光探出了乌云。
虽然还是有些小雨,琇莹也顾不上什么了,他立刻便将送粮赈灾这种已经形成了固定条例的事情交予了张苍。
他则是带着所有的农家人和一部分咸阳的小吏去看了城郊的农田,准备去看看情况,回来就去制定怎么处理这大范围的洪涝。
城郊种的是冬麦,在雨之前已经到了成熟期,穗种正在饱满时,突然逢了大雨,那日雨太急,所有人都没有准备,这麦穗便沾水,麦穗含水量增加,导致它们沉重、松散和容易倒下,现在地里全是烂的麦种。
农人在积满水的地上抢割麦子,琇莹喝了一口冷风,他清楚地发现事情比预想的更加可怕。
这场洪涝灾害带来的是土壤流失、土壤结构破坏、土壤养分流失、病虫害暴发,下茬作物大豆根本不能种了。
“公子啊,咳,咳。”大司农扶着陈长的手也是看了地便急匆匆的来了,“这菽种不成了。”
那么西边至少得拖到明年四月才有新粮,相当于目前只有东边与赵国可以正常种菽,这批原本调出来种于西边的菽便是要送往战场和韩国了。
琇莹几乎是当机立断,他皱了眉,“先生,我知道,这块地就算种了菽,也长不成,平白浪费菽种。”
他沉声道,“唤人来,先整地!将明水排出去!那边的排水沟需得重新挖。”
众人应是而离开,琇莹与大司农一齐定下下面治理土地各项工作。
“等明水放完,晾晒几天,再开始收麦吧,咳,咳,公子。”
琇莹点了头,轻握着大司农的手,他有点心酸,给先生擦去了唇边沾的血。
“我知的。先生,我要令人翻土深挖,把小麦的烂根挖出来,而后深耙防止土地板结。”
“冬小麦前期要养分,我还得在上面铺草木灰和肥,全面提供小麦发育所需养分,且供肥时效长,为小麦整个生育期提供养分。”
“十月份播种前,秦会完成所有的事情的。”
大司农扶着他手,摸了摸他而今褪去了稚嫩却依旧青涩的脸,“小公子考虑的很周全,已经可以出师了。”
琇莹笑起来,眯起了自己那带着哀愁的眼睛,佯装成和以前一样开朗活泼,“是吗?先生,我这么厉害啊!”
“公子很好,”他又迎风咳了口血,“我与朱阳那老家伙知道王让公子做我们的副手是想着将墨农两家回权于国。”
“我农家还好,朱阳的墨家真的很讨王厌,光是那尊巨子轻王权的样子就是在讨王的教训。所以我们这俩个老家伙还得谢谢公子救了我们一命。
他抚须哈哈大笑,“公子让我俩去教书时,那老家伙只教了技术,再不提自己的教义。他也知道他讨人嫌。”
琇莹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是一清二楚于阿兄让他作副手的目的的,他本以为自己会遭到厌恶,也疑惑过两位长辈为何待他这般不设防。
原来一切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们在王权面前退让了,这才合力让他成了墨农在朝中的魁首,墨农皆奉的上宾。
“我很抱歉,但是墨也好,农也好,都要奉王为尊。”
他眸光锐利,言语虽轻却掷地有声,站在那里便似饮血的秦剑。
“你啊,好孩子。你给了墨农新的路,或许这也是好归宿。”
只专技术,心魂思想不在由他们传递,而是他们参与编过的思想书成为新的载体,这是新的墨农,更合王心的墨农。
他跌坐在地上,琇莹连忙扶起他。“先生。”
“老了,不中用了,农家往后就拜托公子照顾了。”
他死以后,农家不再会有新的首领,他们将会如王与公子期待的那样散开。
如果不是这个小公子于那个午后进了他的门,笑得明朗清澈,他不会放心将农家交给他,他会害怕王的威严,也会负隅顽抗,等待他的会是如楚氏的粉碎吧!
秦国的救灾在阿政和李斯的统率,和琇莹与农家的引导下迅速的恢复了生机。
虽然还打着仗,会艰难一些,但秦的韧性很强,风吹劲草,劲草不折。
十月份,所有的粮种由琇莹统领的司农府发往各地。王翦将军攻下了魏十一城。
一切都会好的。
除了他失去了那个一直待他很好的老人,这一场洪灾彻底毁了大司农的心气,他见天的咳血,而后归于沉寂。
他老了,他热爱了一辈子的土地,本以为有生之年可以看见冬麦顺利推行,让世无饥馑,可一场水,让他只留下而今带血的轻叹在琇莹的耳边。
公子,若是世人以后都可以吃上粮,那该多好啊!
第80章 再见
大司农去了, 琇莹接任了大司农,但因为他这些天做的都是他份内之事,到现在还没有将功折罪, 所以还得要去坐牢,便由陈长先替着他。
十一月份,秦境中的路又陆续开工了, 新的粮种已经发出了一点嫩芽。韩的奴隶们也断断续续地到了, 琇莹将他们扔去匈奴那边给了大恬。
蒙恬和李信那边听闻琇莹给他们分了十几万的奴隶帮忙放羊, 也是掬了一把热泪。
“公子和王上终于想起来我们了。公子还给送了啥?”李信大着噪门嘿嘿地笑。
蒙恬则是反复看了信, 对他说,“有成,你上次要的灯油公子给你备上了, 公子说, 这边的土就适合长草,王将军从韩牵的羊和马也领到我们这来。公子又做了一款新的玻璃镜, 己经在做了,说是做完就给我俩捎过来。”
“公子平日里雕东西时带的单面镜啊,那玩意防灰的,也算有用吧!公子不给点好玩的吗,上次给我们带的火折子就好玩的紧, 就是可惜, 现在这草干的很了,烧不起大火了。”
李信躺在枯黄的草叶里, 口里叼了根草。
“那上次我们说的那个往西打的想法, 王上怎么说。”
蒙恬也跟他一起穿着甲躺在秦与东胡的边界上, 看着草原上升起的太白星,脸上带着一道已经结疵的划伤, 虎目坚毅。
“国内受了灾,王将军在攻魏,王上给咱们的粮,也已经是牙缝里抠出来的了,还打个头,王说,等粮足了,就去全灭了那群小杂碎。陇右的蒙古马已经养好了一批,给我们送过来了。”
“王说若是他们犯土,不要担心粮食直接出兵。大秦的国界之上不允许胡人踏足。”
他们身旁的被派来的秦奴隶们已经拿着鞭赶羊回了。
“还是王上好,
李信撑起身子,枯黄的草叶被风吹得呼拉拉的,他拨下了头发间的草渣,将手搭在蒙恬肩上,整个人懒洋洋的。
“大恬,我看这些毛子皮又痒了。我俩躺在这呢,人家还敢来!”
蒙恬也偏头看到了那隐在草丛里匍匐前进的几个小黑点,起了身,嗤笑了一声,拿起自己身侧的长弓,满弓张弦,“瞧我弯弓射天狼。”
他的箭将为首之人的手臂钉在了地上,一瞬间所有的人四散零落,然后便被秦驻守的弩兵全射杀在草地上。
晕黄的草叶上沾上了赤色的喷溅而出的血,腥热的气息顺着风扑面而来。
敢到我秦的地界,我打不死你!
李信笑眯了眼,带着穿甲的一队兵将那些人的尸体扔回了他们的马上,高声朗笑道“什么天狼,不过一群狗罢了。现在这天不能烧尸体,我带了油,拿到他们王帐那边烧。”
也就是秦家大业大,王也舍得,不然照他这用灯油的样,迟早都给他吃穷了。
李信戴上了盔,招手驭马,“好儿郎们,我们走,去跟他们玩玩。”
他与蒙恬打了招呼就带人呼驰而去,蒙恬点了头,而后他口中呼哨,赶着放羊的人回去。
他一边继续蹲在这等李信放火',一边念叨,“公子不是说过了年就来这边建城的吗,怎么没信了!”
这边刚将工作交接好的,又作完年末汇报的终于清闲下来的琇莹打了个喷嚏,“咦,谁念叨我?”
李斯叹了口气,看着揉鼻子的琇莹,“公子,最近韩人不是马上要来了吗,马上这牢里人就多了,公子怕不能这么清净了,斯先给公子道个不是。”
你老赶紧走吧,别占牢房了!我的公子!
“通古,你赶我走!”
琇莹跟在李斯后面,念叨着。
他也不用李斯指引,自己熟门熟路的,打开了牢门,然后很自然的进去蹲着了。
李斯的眼皮跳了一下,也是被这一幕引得无语,但专业素养还是让他十分恭敬的来了一句,“斯惶恐。”
琇莹随便裹着自己的兔毛裘,直接缩在角落闭上了眼睛,“通古,你回去吧。我睡会。”
李斯真是服了,骂自己真是操心的命。
但这公子还是个孩子,比他的儿子由还小些,此时一个人呆在这里,因忙着交接工作搞得眼角青黑,也不嫌冷,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他也不由心中垂怜。
他进了牢里,给琇莹裹好了,这才叹气道,“牢中阴寒,公子莫要受凉了。”
琇莹微睁开眼,坐起了身,依旧清致有礼,他拱手轻道,“通古,多谢你了。”
身为丞相的李斯本不该来的,但最近作为廷尉副手的韩非被软禁了,作为廷尉的尉缭先生忙的不行,故而李斯兼领部分廷尉事,忙里偷闲来领他过来。
即使年龄在小,他也是公子。
于是李斯笑了一下,向琇莹一拜,“公子客气了,斯还盼着公子早归,与斯再饮美酒。”
琇莹点了头,笑得温雅,应和了一句,“好。”
李斯出了牢门,还贴心地关了门,琇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睡吧,时间还早。
但他这一觉睡得不安稳,起初还算安静,后面耳边像有一大堆虫子在嗡嗡乱叫。
他轻皱了一下眉头,起了身,欲点起油灯看看哪来的鬼虫子扰他安眠。
他点了灯,打了个哈欠,甫一抬头,就看见了隔壁的一大堆邻居,不愧是秦,今天就把这些人给安排好了。
原来不是虫在叫,是这些韩国贵族在窃窃私语和不断抽泣啊!
他放下了灯,嫌弃无趣,回了自己位上,垂眸从手中掏出了一大块玻璃,用挫刀一点一点削成圆环形和打磨成光滑的模样。
他坐在阿兄让人抬了大白石雕像后添置的椅上,也不说话。
那些人也和着晃悠悠的灯光看见了他,有不少纨绔子弟见了他十分激动,这叫什么,这是他乡遇故知。
有一个隔壁的直接拍着他那边的木栏,“璨弟,你也被抓了。”
琇莹抬眼一看,麻爪了。
这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分配方式,这里有不少与他和阿兄去结识的“好友”,一个个神情哀切。
“璨弟,你赵国被灭了,兄长的韩也亡了,秦王政虎狼之心,往后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啊!”
“是啊,你我皆凶多吉少。”
琇莹的眼皮跟李斯一样跳了一下,你们凶多吉少,我倒不至于。
但他面上还是和那群韩人如出一辙的哀切,他和他阿兄这些年靠着这群蠢货报信捉了不少逃出去的旁系的赵国贵族余孽,这些人估计还能用得上,装一下罢了,他可以。
“兄长们,璨也未想过当日一别,而今竟在此地相见!”
那群人也是哀切垂泪,倒有个聪明的,发现了他比旁人好太多的住牢条件,开口询问。
琇莹扫了一眼,后期要用人,此人必杀,太聪明了,得杀!
但琇莹此时也正等着他们问呢,他立马佯做大力掐手,泪盈满目,带着哽咽声道,“他们绑了我兄长,让阿兄以他的身份聚集赵国的残存势力,阿兄不肯,他们就,他们就鞭打他。”
他们就把我哥当神捧着。
琇莹有点想笑,只好用力揉自己的眼睛,用手捂着自己的脸,让自己落下泪来,演技拙劣的让人汗颜。
但因为晕黄的灯光,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是琇莹太过伤心,不断抹泪。
“他们为了让阿兄同意,又抓了我,威逼利诱。实不相瞒,各位兄长,我已被关了一年了。”
这经历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就连在外站岗的狱卒都差点信了,但好在他十分机灵,明白了公子的意思,去寻了尉缭。
尉缭这老狐狸肯定比小狐狸段位高,他笑起来,要狱卒跟别们牢房的狱卒换人,要年龄与公子相差大的换进去,另外配合公子演戏,对公子态度凶一点。
那狱卒挠头,对公子凶,他家婆姨不给他吃了,况且公子长得那么好看,比那小女娃还娇贵,他根本不舍得凶。
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他粗暴地抽了地一鞭子,溅起灰尘,一脸凶相地对那群韩人道,“安静些!上头有令,你们这群人要被迁走。快点滚出来,不然小心鞭子!”
那群人如同驯服的绵羊一样,一个一个被押出去了。
琇莹坐在那里擦眼泪,流了差不多三四滴眼泪,硬让他抹得跟哭了三天似的。他一边擦,一边喊,“兄长们。”
狱卒扭了脸,佯作凶恶,实际话语绵软的很,“你也滚回去,不然小心鞭子!”
琇莹立马“呜”的一声埋脸在桌上,怕自己笑出来,还特地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
狱卒将人带走了,他才笑出声来,说实话,他流的眼泪还没有他此时大笑流下的生理泪水多。
好想去跟阿兄说,他轻笑着,提笔就写这件事,阿兄一定懂我,毕竟我俩一直同频共游。
结果他没笑太久,就看见了那被狱卒带来的绑着穿着女装的张良。
他的打扮十分荒唐,若是以往琇莹应该笑的,道一句,“阿良,当真冰肌玉骨,花容月貌。”
可而今他的笑凝固在脸上,停下了自己的笔,抿直了唇。
琇莹知道他是着女装凭着这张胜似美人的脸要逃跑,可惜阿兄盯上了。他没跑出来,但是一直没放弃逃跑,才只有他是被绑着到这里的。
张良也抬首见了他,二人隔着牢门对望,一人依旧是皓月清光,天地疏朗,一人却是严冬已至,芙蓉凋落。
琇莹偏过了头,他不忍见,不忍见他那总带桃花春意的眼枯槁得如同被荒草覆盖了。
张良也偏过头,进了他旁边的牢房,沉默的坐在角落。
他再也不如以前一样,见琇莹时,会轻拱起手,道一句,“良见过公子。”
故人已故,少年不复。美玉有缺,芙蓉散落,满地花残委地不归。
琇莹清楚,再见时,你我必面目非,他避无可避,却未想今日这么快,快到,快到,不过只是你我互相偏了头,不过只是用沉默代替了无话不说。
而今我入你目,友人早成了面目可憎的仇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