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唯死


    琇莹将户藉什么的改完, 已经过去了五六天,阿政早就收到了加急的战报和琇莹先斩后奏的要上战场的信。


    他的眉头皱起,灯光都不敢打在他那张阴沉的脸, 生怕被这王的怒火?及了。


    他一开始收到了蒙将军的安排和对琇莹上战场的求情并不在意,琇莹听话的,他肯定不会做让自己担心的事。


    结果这第二封信就打了他的脸, 这小骗子!


    他闭上眼眸, 手指不断的有节奏的叩着剑, 一度显得很平静。


    只有跪在地上, 捡起了书信的李斯一人才知道他有多努力,才能在这无形的压力下,克制自己因害怕而不断颤抖的双手和双腿。


    他不由庆幸自己现在是跪着的, 没有太过狼狈。


    他亲眼见了王变脸, 刚收到信时,王像每一个优秀孩子家长一样邀他同观, 一脸炫耀的说起老将军夸琇莹的话,结果看到结尾,公子陈情要上战场时,王的脸色瞬间改变,卷起了书卷, 扔在了地上。


    然后皱眉闭目不语, 良久。


    李斯跪在地上,在心里怪起公子来, 呆在王给的安宁中度过这次战争, 安享王给的荣耀不好吗?为何非要去那危险的战场去争取呢, 平白惹灾祸上身。


    李斯以为这怒气满满的王,不会再说话, 估计直接下王令要人把琇莹公子同罪人成蛟一起带回来的时候,高台上的阿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他笑声爽朗,笑颜粲然,不像是被人气到了,倒像是父亲对儿子的又一次的骄傲。


    他的面容柔和,带着未喝酒便有一些的红晕,“这才像孤的弟弟。彩!”


    纵意自由,责任扛肩,当仁不让,不坠风骨。


    他起身拿起了李斯手中的书简,读出了琇莹信中的最后一段,““我是个不肖的人,不听你的话,一意孤行往战场去,没留在你为我安排的后方,阿兄勿怪。”


    他骂了一句“嘴甜!”


    才接着读信,竹简摊在王的手掌,王眉目凛洌,像极了射箭诛敌的琇莹。


    “恬与信皆我友人,阿兄未来之将,勇烈不输父祖,若队伍失一人让他们不能早日杀敌报国,而琇莹有能力胜任而不往,琇莹觉得我不仅愧对友人,亦愧对授我礼义本领的兄长。”


    我有力,而不往,我于心难安。


    他走了回去,一边读一边点头应是,“他说得有理,我若是他亦觉有愧。”


    他从来像我。我自己觉得若是我会去做,那琇莹去做了,他为他骄傲。


    他骄狂的从不违背自己的意志,他亦不能改变琇莹的意志。


    这是他早就给琇莹的特权。世上无他和我不可行之事!


    稚鸟羽翼已丰,有了自己的想法,正学着击云御风,他要让他断翅吗?


    没有可能,王要让他飞!


    天下是我的,琇莹往哪里飞,都不过是在我眼前。


    他又读下一段,“粮草事宜,已交接完毕,琇莹而今无事可做,亦自认兄长教的本领可以自保,不如去战场,做兄长的兵卒。


    “兄长要结束百年纷乱,琇莹我想做这次的马前卒。大概是我听得《无衣》多了,也想着山河一统时道旁皆可歌《蒹葭》。我想着啊,去为兄长拓这一寸土。琇莹不过渺渺一人,不能决定战局,但琇莹进一寸,亦为秦进一寸。”


    阿政笑得更开怀,拿手捂着自己发红的眼角。


    你瞧,他知道他的志向。


    记得他曾读书时,不喜欢旁人道秦人蛮夷,知道他希望有一日希望秦人无战事。


    开战是为了不再战,是为了让四方归一,他要结束这五百年来的乱世,缔造真正的国。


    他垂目良久冲着前方回了一句简短的话,似乎那年与他幼弟在廊下对坐酌酒闲聊,他如以往一样说出兄长对他行为的评价。


    “秦国自强,人皆有责,孤不亲往,幸孤有你,当仁不让,自请红缨拓土,孤之大幸。” 你往战场,如我身亲至。你长大了,你要去做,兄长不拦。


    他未读最后面那一句,“若殒落在此战,不过是先赴泉台,待兄长招旗挥剑,我定归来。阿兄不必为我裹尸,同战友同葬在为国流血的征途之上,那是我为秦公子最好的归宿。我与他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唯一可贵,为兄长之弟,可得只言片语相留,幸甚。”


    他摸摩信中字句,剖心挖骨之言,不过如此。


    他闭上了眼,眼角流了一滴不甚明晰的泪,滑进衣领,再寻不见了。


    秦王政只坐在高台抚掌笑,眼尾微红,“李斯,秦只需要一个声音,那便是寡人的声音。”无论是吕氏,还是楚系,皆要被他辗灭成灰。


    他已经因成蛟失职的事揉碎了吕不韦的吕系一派,吕不韦现在已被罢相,关在相国府。


    他手下的所有人脉与资源全进了这位秦王的麾下,他只要有才华的人,有才便可上。


    无才便逐。


    现在何人不知道,这场战役是王收割战果,加冠亲政的第一步。


    这位王已经是大权在握了,可他现在又要折掉楚氏的联盟。


    他轻笑,安坐高台,挑剔着吕不韦的势力,为这次计划排兵步阵。


    而此时章台宫外面却传来了妇人的大骂声,“我是秦国的太皇大后,让我去见赵政那个杂种!”


    阿政扬首,看向下首的李斯,道,“先生,来了。”


    李斯起身,向王一拜,才道,“斯为王带人来。”声音清润,却带着臣服的意味。


    阿政轻道,“多谢先生。”让她进来吧,正合我意不是吗?


    来人正是华阳夫人,她头发散乱,声音尖锐,“赵政,你养的狼崽子,可真是跟以前一样的牙口坚利,为了你废了我的成蛟的腿。”


    阿□□视着她,矜贵端凝,“我的琇莹为了什么打断了他的腿,大母不是最清楚吗?”他反问出声,将一只匕首扔在了华阳的身前。


    要么自断其臂,放弃一部分楚氏的势力,要么失去成蛟。


    高台的王,这样告诉她。成蛟已经很令他不耐烦了。


    华阳瘫倒在地上,泪流满面,操着嘶哑的声音道,“你已经掌握了秦国,为何不放过你弟弟呢?他还那么小。”


    阿政走到她身侧,抬起他曾高高在上的大母长满皱纹的脸,“政已放了他这狗崽子很多次了,从他想伤害琇莹,辱骂我时,我就想杀了他了。现在下令废他公子之位,不过是应宗室要求。”


    现在只是废了他公子之位,已经手下留情了。我本想是把他留在这次的战场之上,剁成肉泥。


    “而且他有今日下场,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你教他跋扈,教他人人皆是下奴,纵得他无脑无礼,甚至可以肆意打杀秦国将士,宗正求了几日,一致以为他辱没王室,要将他处死。是政念着大母老迈,留了他一命。”


    所以大母啊,还是那句话,政不需要一个完整的,亦不要一个团结的楚氏,你是自己主动将楚国势力掰断换回成蛟的命,还是政帮你捏碎它,彻底像吕氏一样化成政手中的渣。


    华阳低下头,俯首向秦的新王行大礼,“妾愿献礼贺王早冠,所以求王托公子要成蛟归家。”你哪里给了选择的机会,你不过就是让我一手毁掉我从宣太后手中继承的楚系。杀人诛心,莫不如此。


    她头磕的响亮,不住的流泪,“求王,让成蛟归来,妾定会管好他,让他乖顺。”


    阿政摇头轻叹,“大母自己的孙儿也要我家的小狼崽管吗?政可一点都不满意。”


    华阳抬起头,眉目哪有曾经的蛮横,只有无尽的哀切如同落毛的大鸟,她颓着羽毛,不断的磕头,“我养的狗崽子,不用公子管。”


    阿政这才笑了起来,他亲自扶起了华阳太后,“大母而今安在后宫颐养天年吧,成蛟会伴你左右的。”你出不去,他也不会出去。


    华阳手脚冰凉,被李斯引着出了咸阳宫,被风一吹,才感觉到了自己活着啊。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扶着身旁韩夫人的手臂,才没有倒下。“你说嬴秦啊,真的天命眷顾,那么多公子,偏挑出了他,这个有本事的狼崽子。”


    她腰背弓起,慢慢地往回走,一瞬间像老了十岁。


    她想起那位曾经的王,他也是这样戏谑的看着你,那洞悉了一切的眼神,让你不敢靠近,看你一眼,便让你遍体生寒。他也是这样数年隐忍不发,然后一举收回了自己的权力,将楚系势力强势捏碎。


    她犹记得宣太后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含泪的眼,最后只能将仅剩的楚系势力交给她那日,那王不屑的眼神,他说他会灭了楚国


    那位王最后攻灭了西周,迁九鼎于秦,号称“西帝”,遗恨难平。


    那秦王政呢?他更年轻,他的眼更锐利,手段更酷烈,他甚至身边还有可以为他试毒拦剑的一群狼崽子,连吕不韦现在都被他们牢牢囚困,只能任由自己的心血,化成他人腹中食。


    他会走到哪一步呢?她其实成蛟那日从远处看见的他的眼,就觉得像极了那位王啊!


    她其实心里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本以为扶立成蛟,可保全家国,而今残烛之年,王非楚系王,王乃嬴秦虎狼之君。想来梦中家国,再归,便是家国不复,皆化为秦之国祚了。


    秦王嬴政,还不明白吗?天子无氏,天下皆他土,故以姓为氏。


    他迟迟不为自己取字,不更是天子至高无上,不会有字吗?


    她跪坐在台阶上,吐出了一口心血,折皱的眼皮无力垂下。


    她到现在才明白,秦王嬴政,要灭了六国,这次出兵就是为了灭赵啊!


    成蛟,她要让成蛟回来,这个战场太危险了!


    第42章 你死


    琇莹他们正准备明日收拾东西去往安阳, 琇莹盘算着,他们攻下安阳后,便可以直接把整个漳水流域拿下, 而后从雁门郡入,直入邯郸,赵国尽入囊中。


    琇莹他们在河间府衙住着, 至于为什么不去邑丞府嘛。


    过程是有点曲折, 他们仨原本是打算去的, 但被成蛟占了, 他又不知又从哪弄了一群娇小姐在后院,估计是邑丞的女儿吧和赵国那边的官妓。


    结果他仨不知道,正拎着行李准备随便去找间屋子睡一觉。


    然后带头的最高战斗力代表的琇莹刚进了屋子, 就看到一大群莺莺燕燕向他奔来, 一时之间莺啼燕鸣,嘘寒问暖, 好不热闹。


    吓得自以为自己还是个小孩的琇莹吓得拉着两人就跑。


    李信跑不快,落在最后,差点被人摸了个遍。吓得他脸都白了,还好琇莹听到了声音,和蒙恬一起转头架起, 他从那群姑娘的身边又一次跟脚底抹油似的窜走, 他仨太狼狈,引得小姑娘们娇笑不已。


    他们三人一路撒丫狂奔, 到了大路上, 才松了口气, 蹲在地上。


    太可怕了,那些小姑娘怎么看到他就像是想把他吃了一样, 还要扯衣服。琇莹蹲在地上,用双手抱紧了自己,“我不进去了。我睡百衣身上就可以了。”


    旁边的蒙恬也吓得不轻,他委屈的搓手臂,“她们还摸我手。”


    李信顶着一头乱发和被撕裂的衣服,袒胸露乳的蹲在角落画圈,“我不干净了。我对不起阿蛮。”


    阿蛮是李信未婚妻的小名,李信心心念念要娶回家的小姑娘,听李信说,脾气模样样样都好,李信打小就喜欢人家姑娘,他老爱说,平日里挺惹人烦的。


    但他现在这样蹲在地上,迎着晚上的寒风,几乎光着上半身说着对不起阿蛮,显得又可怜又好笑。


    琇莹和蒙恬两个母胎单身见状,哈哈大笑。


    “公子,你瞧他那死样。”蒙恬起来,踢了蹲在地上的李信一脚。“别嚎了,我和公子脸上的疤又要笑破了。”对露出一只白手臂的琇莹道,琇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脸上的疤刚结痂,有点疼,但不妨碍他笑,“你别说,看脸挺黑,这胸膛还挺白。”


    两人又是一顿笑,李信也不由得笑起来,看他俩一个露出一支白胳膊,一个头发比起他还乱几分的蒙恬,也要回嘴,“哼,你俩也不是被吓到了。”


    琇莹捂着自己的白手臂,闻言,抖了下身子,“只是太热情了,都是好姑娘,成蛟那小畜生应该不会伤害人家吧。”


    李信指着他的白胳膊,用一种无力的语气反驳了琇莹这个荒唐的想法,“不可能,以你我仨人的武力值都成了这样,成蛟一个拄着拐杖的小残疾,能干啥?反正那些小姑娘不会有事的。”


    琇莹想起那些姑娘扯他袖子的大力,也觉得这些姑娘没问题,他笑起来,迎着寒风,点头认可。“那就行。”


    至于你说成蛟会被欺负,三人表示他被欺负就被欺负了呗,我们还得哄他吗?


    别烦了,谁管他!


    他们好不容易顶着伤,找到了户籍册,现在只想去睡觉。


    于是三个伤得各不相同的人,互相勾肩准备去府衙凑合一下。


    直到蒙恬来了一句,“我总感觉忘了什么?”


    琇莹猛地想起被他们扔下的行李,顿时觉得风有点大,他有点冷。


    他又蹲下了身子,声音有点儿翁,带着被冻出来的鼻音,“行李啊!”


    三个人于是又蹲在了一起,无言许久,琇莹才缓缓道,“没事,我们只带了几件衣服。阿兄还会给我送的。”


    李信和蒙恬狗狗眼,琇莹立马拍胸脯表示,跟兄长写信时,会给他们也带一份。


    三人这才又回了府衙,随便打个地铺睡了。


    只能说到底还是年轻,见的少了。


    据说后来的文献查古琇莹和蒙恬的一生时,研究他俩为何一人晚婚,一人终身不娶时,都会提到他仨这个凄凉的晚上,说出来令人捧腹。


    还说本来大家对他们仨这一晚上都不太了解情况的,直到阿政催婚琇莹和蒙恬,他俩手抖个不停,公子吓得把酒当成茶给干了一壶,也不干。


    然后王就问了当时孩子都三岁的李将军,李将军自己的阴影被愈合了,但不改狗性,毫不犹豫的背刺了两个兄弟,说了他仨寒风夜的一路,说的生动又详细。可见阴影之强。


    令彼年的阿政都不由倾身,在后面的琇莹和蒙恬气得当堂要锤他!


    《秦史》便载,是殿,公子琇莹与蒙恬怒而上前,王上首倾身笑,满座华光侵堂。


    于是这一段竟凭足够搞笑,千载留名了,据说后面还有人给他仨改戏,叫啥《寒风道》的,还有各种二创三创,同人乱飞。


    有些人还说,他是遇见了女鬼,才会一直不娶的。也有人推测他是遇到了真爱,才所以终身一人。


    反正还有桃花成精,梨花成精一系列花妖精,还有各种的邪崇入体,还有人造谣,说他们三角恋的。


    琇莹当时要是在场非扇他们那些作者一嘴巴子不可,这是什么鬼,你就算说我跟着我兄长谈了恋爱我Tm都不得扇你,大恬就算了,李大狗算是什么珍稀品种,还我痴恋他,我要么痴恋踢他。


    可惜同人创作起来的时候,琇莹早埋骨秦始皇陵,和他兄长一起千秋无期,生死相依了。自然不可能顺着网线爬过去骂人,但是魂灵的琇莹对此还是表示要是知道会有这事,估计早就给李信填粪坑里去了。


    还给你我阿兄送的衣,你也配,你就配裸着!


    但现在的琇莹不知道,他还拿李信狗子当兄弟。


    由于明日要走了,琇莹今晚挑灯整理资料。


    他的手臂已不抖了,随便的甩了甩手勉强缓解酸动,然后又以长乐君的身份提笔写着奏折,解释这边的情况,剩下多少人,还有山水风土。


    而外面的李信和蒙恬整理了从秦运来的粮草,将一部分封在库府内。另一部分明日随他们一起运往安阳前线。


    他们准备最后一次去检查一下,以求安心。


    三人正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却听一声高亢的号角声。


    琇莹立马搁笔往外跑,敌袭?蒙恬和李信也立马去往城墙。


    琇莹离城墙近一点,便立马上城墙去看,却不见敌人身影。


    他不敢松懈,派人又检查了城墙,三人一起在城墙上,往四处看。


    天太黑了,单凭眼力他们看不太清楚。


    琇莹不知为何有一些不好的预感,直到远处放粮草的仓库位置燃起火来。


    琇莹几乎站不稳,他快跑着,当跑到粮草仓库,他腿直接软了,“救火!能救多少是多少!”


    他和蒙恬带着人不顾火势,进去抱麦。


    腿脚不便的李信又带了一批人,从漳水渡水往火里泼。


    他们来的快,不出一个时辰,这场小范围的火便熄灭了。


    他们的存粮几乎只剩下一小半了,琇莹站在半湿的麦前,满头大汗,却也不擦,他眼中蕴着风暴,一字一顿的道,“全城搜捕,形迹可疑的人,他走不出这个城!找到他,赏万金,死活不论!若有庇护者,直接斩于刀下。”


    他们手下只有三万兵,还大多是新兵,这是一场针对他们的围堵!


    琇莹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边往城墙方向跑去,一边冲蒙恬与李信道,“除了我们,只有成蛟有权利来这里。大恬,成蛟府上的女人,全部控制住!阿信去调兵,把所有人聚起来守城。有人要偷袭。”


    蒙恬立马就带人去围河间邑丞府,李信也想起了成蛟手上的公子印,他有了一个更不好的想法。会不会成蛟公子已叛了国?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妄想了,从来没听过秦公子背叛秦的,他莫非是疯了。


    琇莹的脑中不断回想着这件事的疑点,这人只烧了一把火,是为转移我们视线,也是给另一个行动的人信号。


    而另一个人是谁?


    是谁?


    看到城墙前与守卫争执的成蛟,他惨然一笑,他猜想这个人是成蛟,没想到真的是他。


    只有他,才能避开守卫,四处可行。因为谁也想不到公子会叛秦。


    他不顾酸痛的肌肉,在远处张弓,他不能让成蛟把门打开。


    否则我们一旦被全歼,蒙老将军腹背受敌,此战秦必败,阿兄辛苦布的局便会被打破,我不允许。


    他箭将成蛟拿着准备刺向守门士兵的匕首的右手刺穿,血花一下子四溅,琇莹高呼,“上城墙!敌袭,放箭!”


    他后面原本调去救火的军队迅速行动起来,快速填补了被人趁着黑暗射杀的同袍。


    李信快步上前,指挥人直接往城下射。


    他们都在城下等着成蛟开门,怎么会走远。


    琇莹上前欲直接宰了成蛟这叛国的狗崽子,却被成蛟躲开了。


    “不用你来,公子自有公子的死法!”成蛟笑得荒凉,他拄着木拐,神色癫狂,“秦琇莹,你怎么不去死啊!浮丘伯明明跟我说,只要打开门,你就会被人踏成血水,没想到,这些人只听你的,他们不愿给我开门,真是可惜了。不能看你变泥块了。”


    还有个浮丘伯,琇莹眼中闪过暗芒,摊手,表示太遗憾了,成蛟机关算尽,竟然没把他给搞死。他还活蹦乱跳的,倒是服了毒的成蛟快断气了。


    成蛟神色平静,因腿疼痛而苍白清瘦的脸,露出了一直被肥肉推着真实的模样,他很好看,杏目圆滚,像极了韩夫人。


    人之将死,竟不怕死了,他喟叹一声,“你兄长可真聪明。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琇莹未动,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废话,我兄长天下第一厉害,玩你个小趴菜不跟闹着玩的似的。


    他笑得苦涩,拄着沉重的拐向前抱了琇莹一下,琇莹怔了一下,没有反抗。


    却被一把匕首直刺进肩骨,扎得不深,但他还是疼得发抖,“你。”


    他说着一把推开了阴测测笑着的成蛟。稳住,琇莹别躲开。忍,我忍,还有奸细没找出来,我忍。等引出来后,再打这狗东西。会不会扎匕首,这匕首婆婆妈妈的,扎的一点水平都没有,匕首攻击应该快准狠,应该直接就扎,没见过犹豫这么久的,他好想躲。


    成蛟坐在地上,吐出了口黑血,“仲兄啊,我好疼啊,你陪我一起疼好了。就疼一会儿就好。”


    他眼泪不住的淌,“你怎么一直要打我啊,怎么一直心软啊,怎么不是我的兄弟啊!”怎么一直跟着贫贱成那样的那个阴沉着脸,像是别人欠他金的赵政,也不愿跟我走啊!


    琇莹真的懒得理他,但闻言还是气得想扇他,老子怎样关你毛事,我为啥打你心里没点逼数吗,你干的那些缺德事,哪一个不够我抽死你的,还陪你疼一会,我疼你个球老母,你怎么还不死啊。


    成蛟气息微弱,又吐了黑血。“仲兄,我不想按赵政的计划走下去,我也想赢一次!”


    他咳了起来,似要将心肺也咳了出来,“你我都是他的棋子,他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为何你还要跟着他啊!”我们才是,一派的啊!


    他质问着琇莹,说出自己的嫉妒。


    他嫉妒啊,那个一直一直很厉害的,长得好看的琇莹兄长为什么不是他的兄长,为什么总是跟他讨厌的赵政在一块,为什么要一直用他最想拥有的眼神看着那个阴沉的赵政!


    他其实是想刺进琇莹的心脏的,可后来他准备去刺的时候,忽然发现下不了手。


    他不想让这个总是留他一命的仲兄死。


    那个总是会冲他翻白眼,每次跟他打架都会收敛力气的琇莹死。


    秦琇莹,真的好啊,他太好了,好到年少的成蛟失去了杀他的勇气。


    可他的仲兄只会追随他的兄长,他的年岁里面从来没有成蛟的一席之地,只有赵政,赵政,现在的秦王嬴政。


    成蛟是那个不讨喜的连陌生人都算不上的旁观者。


    秦琇莹连个让他走近的机会都不给。


    琇莹对他的质问嗤笑一声,不答他话,他再没有力气了,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死后瞪着双眼,琇莹无语至极,上去踹了一脚,“叛国的狗崽子,还骂我兄长。忍你很久了。要不是确定还有没有奸细,我势必还要抽你。叛国还有理了,谁跟你一派啊!”


    他示意后面的人,拖着成蛟的尸体往城墙下砸人,垃圾在这里摆着也是摆着,不如做点实用的事。


    他拨掉后面扎的不深的匕首,比起幼时赵国那些人打的还轻很多的伤,他也不太在意。他随意的脱衣,露出身上的疤,在后面撒了药,扎了布带子,便穿上了衣。


    上城墙,歼敌!


    成蛟的尸体直接被人扔了下去,让那群人吓了一跳,发出了一阵骚动,琇莹立马率着弓箭手拉箭。


    那群偷袭的人撤了,成蛟的尸体如他所期望的一样成了血泥,皆大欢喜。


    琇莹在城墙之上冷哼,还反抗我哥给你安排的命运,少往自己那张小丑脸上贴金了,我哥都不鸟你,好吗。


    而且能让我哥利用,是你的福气。你还骂我哥,还怂恿说我哥不爱我,你是哪里的小傻逼,我,我哥最爱的崽,没有之一。我哥疼我疼到心尖尖上,怕我受伤,还特地不让我去战场。


    我不听他话,也不骂我,会说琇莹很好,一直夸我,把我养得这般自信。


    你算哪根葱,不知道我哥怎么对我,只凭主观猜想便说我哥不爱我,只是利用我。我都想啐你一口,自大狂妄的狗东西。


    你被我哥玩弄于股掌是你笨,而我是自愿入局,愿意为我兄长献上一身骨血,打下赵国是他所愿,我若为此早赴泉台,也不悔不怨。


    第43章 写完了,后续在作话,感谢大家喜欢


    直播网综《超级妈妈》, 热度居高不下。今年的第二季第三期更是剪了一段已经爆红已婚多年,最近却突然想爆出与小鲜肉交往的新闻的赵姬女士和她的两个儿子的相处花絮。


    [看来,这期板上钉钉飞行嘉宾是这位赵大妈了。]


    [当初嫁进豪门, 宣称真爱。结果老公还没死呢,就赶紧找了个趁心的小鲜肉抱着了,脚踏两条船, 不要这么花。]


    [不过有一说一, 他的保养还是很不错的]


    [不是来看孩子的吗, 都吵什么啊?我觉的那两孩子挺好的啊]


    [水军吧, 赵xx能养出什好孩子来]


    [不要对孩子那么苛刻嘛]


    果然如弹幕所说,当导播组进入嬴异人的大别墅时,赵姬便笑颜如花的跟大家打了招呼, 还顺带做了一波护肤教学。


    [我真服了, 她都不让导播轻些吗,真不怕影响孩子吗?]


    [你看他那样, 只是打算再翻红,哪是打算带娃的?]


    这边弹幕正在口诛笔伐赵姬,就听见了一道清脆的童音,“诸位请稍安静些,我幼弟年幼, 还在安睡。”


    年纪不大, 可是却透着一股子威严,让原本有些大的搬东西的声音瞬间消失, 导播轻轻的转境头, 让所有人看见了那个站在楼梯上, 俯瞰众人七八岁的小豆丁。


    小孩面庞白净,穿着黑色的休闲服, 裤子上还带着一些小小的银链子,如同夜星暗缀。柔花般的唇上面还带着小唇珠,此时却紧绷着,标准的浓颜系长相,直视镜头时,那双黑沉锐利的凤眼暴露无疑,气场十分强大。


    [我靠,幼年期大总攻]


    [真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吗,吸溜吸溜]


    [衣品好好]


    [而且,说话好有条理,气场好强,好想偷]


    [只有我想说,他刚才说幼弟安睡时的语气好宠吗?]


    [这个孩子竟然让浓颜系长相变成了一看就聪明的感觉]


    阿政见他们摆动的声音小了,才微颌首表示谢意,然后也不理会疯狂刷屏“我王”的弹幕,径直去洗漱。


    他对这些镜头,感觉有点不舒服,他不喜欢除了琇莹以外的人侵入他的私人空间。


    但想起阿父的叮嘱,还是忍下了。他和琇莹还要用阿父给的钱。


    阿父如果自己都没钱了,他和琇莹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他必须要和抛弃他和琇莹的赵姬好好相处,挽救一点赵姬的名声,让嬴氏集团的股价回春。


    他叹了口气,准备去叫醒琇莹。


    [生活无奈,霸总叹气]


    [哈哈,这崽跟其他人画风好不同,好酷啊!]


    阿政不耐烦这些人一直跟着他,现在还要进入他和琇莹的卧室。


    他自然是不开心极了。


    “我幼弟喜静,请安静一些。”


    [你就是不想让人进你房间(狗头)]


    [幼弟:我是个借口,哪里需要哪里搬]


    琇莹睡在在一张两米的大床上,有点小,镜头里只是个可爱的小鼓包,阿政面色顿时柔和了许多,他轻拍那个小鼓包,声音清和,柔的渗出水来,“起来了,乖,我的琇莹。”


    弹幕此时已经疯了!


    [霸总在线哄人]


    [小男孩,我还是喜欢你高高在上的样子(点烟)]


    [阿政面对其他人:呵呵。也配!阿政对弟弟:你乖,起来好不好]


    [原来大家都爱霸总夹子,不是没原因的]


    [琇莹,我叫琇莹,泪]


    琇莹和以前一样撒娇,他的两只小白爪攀着他哥的脖子,挨蹭着他哥的胸口,带着一些困倦,“兄兄,困。”


    阿政托着他,将他的头发拢好,哄道,“乖。今天不可以再睡了,你忘了我昨日与你说的话了吗?”


    琇莹迷迷糊糊点头,“好,我没有忘记。”他揉了揉眼睛,冲哥哥露出了一个甜丝丝的笑,圆润的凤眼眯成了月牙,虽然有摄像头,但还是在阿政耳边轻声说说,“今天也很爱兄兄,兄兄好厉害的。”然后下床去挑衣服。


    [我天,好甜的笑容,老夫的少女心啊]


    [琇莹,我的互联网新儿子]


    [作为口语研究的大师,我跟你们说,琇莹说的是我超爱兄兄,兄兄好历害]


    [我天,怪不得阿政一下子就眉眼含笑,甜度超标啊]


    [怪不得阿政夹,这搁谁谁能受得了不夹]


    [他上身一个挂饰都没有,是怕伤到琇莹经常蹭他的小脸,他好爱。]


    [阿政也在笑,还给弟弟挑衣服,好温馨]


    [怎么办,虽然一个六岁,一个八岁,但我这个怪姨姨愿意等你们]


    琇莹穿上了和自己阿兄同款的衣服,才牵着哥哥的手自己去洗漱。


    他的模样娇软可爱,一看就知道是个迷糊的小呆萌。


    屏幕上刷满了[琇莹需要什么样的麻袋]的弹幕,导播趁机问了个问题。


    “琇莹小朋友,有些姨姨说要把你抢回家,请问需要什么条件吗?”


    琇莹当时刚洗漱完毕,正坐着小马扎上扭魔方等着他哥投喂。


    闻言,圆润的凤眼笑起来,然后十分绝情的摇头了。


    “我是兄兄的附庸,有兄兄我才能去你家里。还有我叫嬴璨,琇莹只有兄长能叫。]


    [小宝贝,好聪明]


    [他只爱他哥,呜呜呜]


    [我要的就是两个啊]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都要]


    阿政想起了父亲的话,在原本只打了两个鸡蛋的碗里,又打入了一个鸡蛋,然后加入一点盐和水搅拌均匀之后,熟练的点开了火,将薄油涂在锅里,待油温热后,倒入蛋液。


    他在电饭堡中又热了昨日阿姨给做的海鲜粥,将蛋饼切成三份,按盘分装。


    琇莹踮起小碎步,上去接过自己的煎蛋,指了指自己的小胖脸道,“兄兄,早安。”


    阿政笑意盈盈,在他的侧脸上印下一吻,然后拍了拍幼弟的小脑袋"乖。"


    琇莹掂起了自己的脚回亲阿政,“好爱兄兄。”


    [我的天啊,好甜]


    [琇莹:百练钢不过我的绕指柔]


    [这是哪里的小甜豆]


    [琇莹(奶凶):叫我嬴璨,阿政呼唤:琇莹]


    [哥,我在呢,亲亲]


    [哈哈哈,这甜出糖尿病了快]


    [果然磕C P就得整真的磕]


    [k y狗快滚远点,人家纯纯兄弟情,你搞毛线啊]


    [突然想起一句话,有些时候不能怪纣王,妲己确实是迷人啊]


    第44章 医怕


    虽然说这一波攻击顺利, 但这波人明显还心有不甘,撤到远处呆了很久,显然是打算和他们死磕到底。


    琇莹明白他们人少, 原本是打算待成蛟开门后,保留完整兵力,重蹄冲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是现在他们计划好的一切被打破, 他们自然知道他们不可能再进城了, 但还是在这边逗留, 大扺是等待天亮, 守城最疲惫的时候,来一次攻城。


    琇莹和蒙恬站在城上,向下望, 看着远处晦暗一片, 听着草木的被甲衣滑过后断裂的吱吱声,判断着他们的重甲冲锋人数, 以及他们现在进行的暗中调动。


    重甲不多,大多是轻骑。


    他们甚至人都来的少,大概只有五千人左右,被刚刚一轮消耗也只剩下四千人左右。与我方可以上战场的人数也差不多,我方疲惫, 他们一路疾驰, 也比我们更疲惫。


    琇莹三人决定连夜进攻,去合剿他们。


    “今夜若不趁他们聚在一起, 剿了他们, 任他们流窜在河间与安阳两城之间。来日运粮, 必有后患。”琇莹看着其他两人道。


    李信点头,他们也不知道这一小股军队是怎么绕到被安阳中的大秦军队包裹起来的河间。如果不是确定安全, 蒙将军如何会放他们仨和一些伤员在这。


    但现在这些不重要了,他们必须要去杀了他们。秦军只带了半月的粮轻装而行,大半粮草皆在河间,若是不杀他们,与他们僵持在这里,大军粮草便是断了。


    断粮的大军,必死!


    蒙恬也附合,“城中存粮只剩小半,我们必须出去,否则只能被耗死在这。”


    两军交战,谁不想死谁先死。我们不能胆怯。


    琇莹提弓欲下城点兵,却被蒙恬拦了下来,他指着琇莹因伤口崩裂而洇染了一大片的衣,和握弓的不断颤抖的伤痕累累的手,“公子,你不可以再去了,你的手再拉弓,便要废了。”


    琇莹将左手覆在自己不断颤抖的右边大臂之上,看着蒙恬,轻声答应了,“好,我与你换,我去处理城内叛乱。”


    城内估计除了被控制住的邑丞府的人以外没有别的奸细了,可他三人还是打算留一人在城中固防,本来是大恬,现在换成他,也没什么关系。


    蒙恬和李信下城点兵,琇莹被风一吹,竟也感到后背有点疼了,他将自己的布条又箍紧了些,疼得他皱起了眉头。


    这些年被哥哥宠惯了,真是娇气了不少。


    他笑了起来,然后扶着墙起身下了城楼。


    伤不太着急,反正现在死不了,大恬他们己经将自己出城的兵点好,他得赶快将其他人收拢,稳定人心,安排好守城的人和轮班的顺序,还要去处理那些叛徒。


    天亮了,还得让人将半湿的麦拿去晒。


    将留下的所有人都布置好,他才轻咳几声,拢紧了衣服,有点晕,他扶着墙,用手探了一下自己额头,滚烫。


    由于今夜的连轴转,还有上次的旧伤上叠带着新伤,他成功的发烧了。


    他只好放弃自己亲自去被围死的邑丞府处理叛徒,他命令跟在他身边的传令兵,将自己的秦王剑递给他,命令道,“传我命令,邑丞府囚在里面的人皆杀尽,一个不留,我要你数好所有的人,一个人都不要放过。”


    他脸色苍白,唇角干涩,只有双颊上的红晕显得有点人气,他双手紧握着城墙,不让自已倒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另外浮丘伯叛国投敌,直接腰斩,剁了肥田。”


    他声音轻的听不见,但其中的阴寒杀气怎么也挡不住,是浮丘伯诱哄了成蛟,也是他与赵国勾的头,将河间守卫薄弱暴露给了赵军。


    虽然是他猜的,但他还是那句话,定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又看向身前的守城的人,“全天巡城,赵人若是有不服,皆杀。”他要让河间稳住,谁都不能阻止我哥吞下赵国。


    听到众人一声应的“唯。”,他才谢绝了守城士兵的帮助,手脚无力晃悠着去找留这里治疗伤员的王医。


    王医看到他模样的时候吓了一跳,连忙扶着他坐到床上。


    “先生,我无事,不过是看着吓人。”他摆手示意这个阿兄给自己留的医放松。


    那医这些天跟他和蒙恬,李信这三个天天受伤的小孩己经熟了,正用小刀划开他衣服,闻言翻了个白眼,大骂,“公子当然无事啊,不过是我这个医有事,公子有种,自己巴着去见阎王,有本事别受伤啊。王要送我九族下去陪你,我替我九族谢谢公子啊!”


    琇莹看他快速用烛火扫刀,准备给他清创,笑起来。“莫要生气了,先生。”


    医没理他,只招手让夏无且给他喂了一大口浸着曼陀罗①的酒。


    这微量的麻醉让琇莹有点晕,消失了一部分痛感,但不会让他神志不清。这是琇莹的习惯,他不会让他自己在除兄长以外的人面前安睡,更不会毫无防备的任人摆布。


    医的剜肉的速度很快,用琇莹上次教的,让不少人的伤好的更快的方法,将琇莹的伤用细麻线缝合在一起,又敷了一层伤药,才让他躺下,然后让夏无且在一旁用烧酒给他擦身,好让他舒服一些。


    琇莹垂着头,眨着眼与捣药的医说话,来克制因痛带来的疲惫和困意,等着传令官来回话。


    “无且啊,你家先生太凶了,往后还是要靠你来干王医,本公子看好你啊。”他姿态闲适倚在床边,若不是两手和后背都被包上了布条,会更像从前在那秦王宫中,无且见过的躺在王膝低眉浅吟《蒹葭》的,被王千娇百宠的小公子。


    竟有这样的公子吗?主动避开王给的安乐窝,到战场里来,落得一身伤疤,也无怨无悔。


    他有片刻恍神,才恭敬回拜道不敢,倒是琇莹见他看自己看自己出神,笑起来,引得烛火也几分明灭,他在烛火里面清隽面容憔悴,却带着无言的坚定。他就坐在那儿,明明年少,却像是高山天堑,恢弘难度。


    不像他印象中那个亦步亦趋跟在王身后,眉目稚嫩,笑意盈盈的小公子了,他是越峡的山鹰,搏风击浪。


    天空之下,鹰自由来去。


    然后他就看见琇莹含笑的凤眼,他的脸腾的红了,带着被人抓包的尴尬,忙行礼向这公子道歉。


    琇莹笑得更开心了,逗着十二三岁的小孩,“小娃娃,公子好看吗?”


    无且的小白脸皮更红了,他刚才是瞎了。小公子怎么会给人带来压迫力呢?


    然后好看的公子就被医锤了头,“好好休息,老逗无且干什么?”


    琇莹摸着头,一点刚才的风姿都没了。


    无且松了口气,公子还是公子,还是个娇娇鬼。


    待传令官一身血推门而入,单膝下跪,向琇莹回禀情况。


    琇莹才从床头撑起身子,轻声问他情况。“尽诛?”


    令官点头,“共有五十八人已一一斩首,遵公子令,贼子浮丘伯腰斩于堂前。”


    琇莹轻颔首,下床扶起他,笑道,“我今夜怕是被医管着,不能陪你们一起守城,万望小心。”


    传令官看他一身的伤,红了眼眶,劝他好好休息,再三保证他们会守好城待蒙小将军他们归来。


    琇莹点头应是,拍了拍他肩,又一次叮嘱他,“我只睡一小会,你记得一个时辰后叫醒我。”若是大恬他们今夜不回,那便是他们未有全歼敌军,他便要上城,死守河间。


    传令官抹泪点头,他还小,一团孩子气,他是因为一直跟着的老传令官被敌人射死了,才被琇莹紧急提了上来。现在还不经事的紧。


    琇莹抿着干涩的唇,轻声劝慰他,“不要担心我。我不会倒下。”


    待令官走后,医便在旁边一边叹气,一边配药,“公子啊,要不回去吧!回王身边去,你这才能安心体息啊。”你连睡都是浅眠,刚有人靠近你,你便要睁眼,你再好的身子也扛不住。


    琇莹笑了笑,在烛火中面庞温雅柔和,他难掩疲意,但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归了,若是守不住河间,兄长势必陷入困境。”


    他乌发轻垂,唇色苍白,慢慢回了床上,将自己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医又长叹了口气,将灯芯挑暗了点,跪坐在一旁,守着这个总让人不放心的病人。


    王上啊,公子不好带啊。他又弄了一身伤回来了,你能不能管管他啊,老臣怕自己一个不察他就永辞人间了。


    第45章 我归


    琇莹这一觉因病睡得昏沉, 如同陷入了深潭里,四肢疲软。


    他这些天日日精神紧绷,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但今日他却入了梦。


    他只依稀听得兄长哭声, 他心慌成一团,费力睁开眼睛,想去兄长身边。


    却看见一道孤影, 正在他们原本在赵国呆着的小屋里, 背对他哭泣。


    琇莹不知为何只有兄长一人, 但还不顾一切向幼小的兄长跑去。


    梦中的兄长小小一只, 才两三岁的模样,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哭得满脸泪水, 他话都说不利索,只一昧的重复着, “阿父,阿父,走了。”


    琇莹蹲在他旁边,想要抱着他安慰时,发现却怎么也碰不到他, 瞬时也哭了起来, “阿兄,我在这里, 我一直一直陪着你。”他张着手, 将额头贴在兄长额头, 想要兄长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可惜琇莹还不知道兄长没有听见,梦中的场景又一次变了, 兄长一个两三岁的小崽子被许多赵国孩子打趴在地上,满身是血。


    琇莹本就没有止住的眼泪立马又流了出来,他不顾一切扑在他兄长身上,想替他挡伤。可他是一片虚无,他只能看着那些孩子一边辱骂他兄长,一边用脚踢他。


    琇莹连替阿政捂住耳朵的机会都做不到,他就看着阿政的脸不住的哭,不住喊,“阿兄。”


    在看见他兄长脸上的灰时,他忍不住咬牙,用仇视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人的脸,“他们打你,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阿政的眼却越过他,望向打完他后一对勾肩搭背回家的兄弟,眼中含着羡慕,他那时候小的不行,只一直望着他们的背影,慢慢爬起来,往回走。


    然后琇莹便再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听见他稚气得意的声音,“弟弟,政有。”


    阿母已经又有孩子了,是我的兄弟,我和弟弟会跟他们一样吗?弟弟会一直跟着我吗,他会喜欢我吗?他不会抛弃我的吧!


    琇莹哭得不行,瘫在地上,不住的回答小小时的兄长,“兄长,我在。我跟着你。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然后,他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又一次听见兄长的声音,“阿母,我会看好他的。”


    琇莹看着阿政抱着他时惊喜的脸神,他小心的用衣裹住他,又摸了摸他的小手,扺着他额头道,“幼弟,以后跟着我。”


    他泣不成声,不住点头,“好,我跟着阿兄。”


    然后又一次跌入黑暗中。


    只再一次听见阿政声音,声音温柔又坚定,是现在的阿兄吗?


    他带着焦急,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琇莹,归来,跟着阿兄!”


    琇莹从黑暗中爬起来,抬起无力的手去抓住了在自己旁侧的兄长,他眼眸含泪,向只是虚影的阿政轻点头,掷地有声的吐出一个字,“好。”


    他从濒死时的梦境回了人间。


    “公子,醒了。”王医擦了一下头上的豆大汗珠,李信,蒙恬这两个伤员也松了口气,将自己担心琇莹因高烧回不来,流的一脸的眼泪擦去。


    琇莹刚想出声问他们战况如何,就感到声音嘶哑,噪子一说话便疼。


    还好医立马上前给他倒了杯金银花水,又给他诊了脉。


    琇莹喝了一口水,才操着自己这难听的声音,问他俩此行如何。


    结果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两天了,期间还伴着高烧和痛哭。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他无奈失笑,与担心着他的人轻声说了一句,“我无事了,莫怕。”


    蒙恬二人听了他的话,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蒙恬和李信都不知道他们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他们刚得胜归来,虽然受了点伤,但他们还是因为趁敌不备,将敌人给全面剿了。


    本以为他们回来后就可以跟琇莹炫耀一下自己的勇武,结果刚进城,就看见哭得稀里哗啦的守城士兵们。


    他们还没来得及问呢,就听见一个人嚎着“公子,那么好,怎么就”周围人又嗷嗷的哭,一群人就在城头上哭得稀里哗啦。


    话虽到这里结束了,可给蒙恬和李信给吓死了,公子,公子死了?


    李信吓得跌下了马,蒙恬吓得猛虎落泪,锤地哀嚎,“呜,公子。”


    结果好不容易在其他人口中,知道公子只是高烧不醒,可还没松气呢,就被王医一句话说得在琇莹床头哭得撕心裂肺。


    王医说,他想了很多办法,公子都不退烧。若今夜公子还不醒,便是凶多吉少了。


    还好,公子现在是醒了,也没有王医说的痴傻反应。


    那封要发给王上的报丧信也不必发了。


    王上一定也承受不住这个伤害的。还好一切都好起来了。公子好了。


    “我们赢了,公子现在好好的就好。”李信拍了拍琇莹的手,又来了一个嗷嗷哭。


    琇莹笑了一下,摸了摸他俩埋在他床上的大脑袋,哄他俩,“好了好了,我回来了,等我好了,我们再去前线。”他声音无力,但确实是更加温柔和雅。


    引得这边两人将脸埋在床上,哭得更大声了。


    这边医冷哼一声,“公子还是好好养病吧,身子若再不好,回秦后,老夫便要向王上告上这刁状了。”他眼下乌黑,一看就是为了琇莹多天未眠。


    琇莹十分抱歉,王医年龄大了但又因为医术精湛被兄长塞给了他,结果天天跟着他风餐露宿的,他还这么不省心。


    他想立马躬身,但浑身的伤让他动一下都疼。他只好叫医,“先生。”


    待医扭头看他时,立马用可以动的左手手指,摆出了一个单膝跪下的造型,然后歪头冲他笑,带着满满的歉意,“对不起啊,先生,琇莹知错了。”


    医本来就是又心疼这小孩,又生气他不爱惜自己身体,见他伤没好,又要去战场,顿时有点生气。


    可现在他这样,气一下子消了,“嗯,你好好休息。我不告状。”


    琇莹于是过上了传说中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病号)生活。顺带说一句,蒙恬李信是他病友。他仨床联边,又可以在一起唠嗑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仨这次受伤养伤,就显得十分熟练。每天就看看前方战况,和统计王上卖肥皂从六国各个地方买的由商贾密送的粮草。琇莹还顺带着给他阿兄写每七天就要写的信。


    终于在窝了四五天之后,琇莹仨人立马分粮食,然后快马去往前线送粮。


    安阳已经被打下来了,整个漳水流城现在是大秦的驻扎地,虽然还有赵国的居民,但只在秦军在这里,他们就是秦领土上的民,是秦人。


    琇莹他们仨着急送粮,不到五日便到了与赵军在肥下①对峙的秦军的营地。


    刚到大营,便有士兵来卸粮,他仨对好数目,才让蒙老将军的亲兵领他仨去大帐。


    一路上的不少人见到他仨,都热情的打招呼。


    琇莹他们一个一个应了,才慢悠悠地晃到大帐里。


    一进去,琇莹仨人便看见众将军跪坐在座位上,气氛沉重,他仨立马敛起笑,悄咪咪地润到最末端。


    杨端和①气得拍岸,将军脾气火爆,“跟他李牧干!我就不信这肥下入不得了!”


    他说完其他副将也开始燥动,都说要跟赵人打。


    只有王翦和蒙老将军沉默不语,琇莹算了算时间,还有大半个月五国联军便要攻函谷了,若是在五天内未攻下只剩咫尺的邯郸,函谷关便是陷入困境。


    若函谷关被取下,秦川八百里,便无任何天堑可阻挡六国铁蹄。


    而现在这样,琇莹知道这是在这个时间内,他们根本就打不过赵国的“塞上长城”李牧。


    现在撤兵回援函谷就是最好的方法。可现在这样灰溜溜地撤回漳水流域,太丢人了。


    琇莹知道这些将军的心情,本来以为这是直接灭国的一战,没想到被个横空出世的李牧给拦下来了,真是遗憾千载啊。


    琇莹心里也隔应的紧,他阿兄想要的赵国,没了。


    他阿兄想要的,他没抢到。他在下首被这想法气得咳了几声。


    众人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琇莹没有想到会突然成为中心,但好在他还算镇定,毫不畏惧各位将军的眼神,淡定开口,“我觉得五日后就该回援了,若函谷一败,盟军长驱直入,我们连漳水都拿不到!”


    他站起来,用眼神扫视了一周,原本欲以士气论想反驳他的人,顿时悻悻低头。


    “回程驰援!击退盟军。”琇莹俯下身子一拜,“请诸将军为秦议,秦不能沦为砧板鱼肉。”


    蒙老将军点头同意回援,将军们商议着三日后退兵,至少他们要在放些狠话再走!


    回援的事情定了下来,但琇莹还是因为没给他哥抢到赵国而生气,他越想越气,气得晚上睡不着。


    于是他深夜喊同样心有不甘的李信和蒙恬起来,布置了今晚的战略目标,他们得给李牧使点儿坏,让他混不下去。


    于是他仨就着月光写了一篇千古遗臭的《致李将军书》,这封信被称为舆论战的最早完美案例,给赵王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为日后一举将“赵国长城”李牧搞下去奠定了很厚的基础。


    大概内容是我是秦王幼弟秦琇莹,十分仰慕将军战场以一敌百的风采,故来信想与先生论兄弟交。


    既是兄弟,我自然想说几句心里话,当今赵王昏聩无能,将军却多谋善断。余欣赏将军才华,不忍将军明珠暗投。


    琇莹感将军而今风姿,愿率秦军退居一射。琇莹斗胆愿与将军划漳河为治,平分赵氏。


    余期若将军登顶为王,必可为赵氏百姓谋万世之福。赵秦亦可百年交好,再无边患。


    这封信写得洋洋洒洒,他仨仿佛被以前教书的先生们附身,写了三大卷,还边写边笑犹嫌不够。


    第二天的时候,琇莹便登上城楼,见到了李牧。


    然后说出了那句名言,“而今时局,天下英雄,不过君与我阿兄耳。” ①他笑着与城墙之上的李牧对视,他笑得清雅,“琇莹手书一封,向君陈情。”


    这封信也是伴随着琇莹话落,被蒙恬用长弩给射到城墙之上。


    据说李牧将军看完之后,气得大骂贱竖!


    但随着秦军退出赵国,只打算占取漳水之后不久,信的内容和琇莹那句话在赵国便不径而走,一时之间赵国大振,赵王迁将李牧给调回邯郸,名为任相,实为软禁。


    而此时命令向六国探子往赵国再次传播谣言的阿政,和李牧可怜境遇的始作俑者琇莹隔空打了一个完美的配合。


    果然,嬴秦王室的人心都脏。


    第46章 春光


    因为秦需要控制打下来的漳水流域, 所以蒙老将军让担任副将的王翦率领部分兵马留了下来,他则带着剩下的人急速行军归程。


    就在琇莹他们返程时,谁也没想到五国联军也加快了速度, 比原来阿政料想的三个月,早了十天来叩关函谷。


    阿政现在不耐烦听朝上有人无脑的要避战。避战,他还不如直接告诉他, 要他要人盟军面前自刎呢。没种的货色, 他轻嗤一声, 然后直接不理会那群孬种, 在朝上与丞相王绾与新上任的廷尉李斯定下了自己亲征的大小事宜,便率着秦现在能抽调的最多兵力出征函谷,准备死守城池。


    别人来砍他脖子, 他必须得砍回去, 还得让他家三代人都害怕他时刻来砍他们的脖子。少年秦王一向这般骄狂,他去了, 他不可能守不住。


    “王上。”李斯看着穿甲,骑在马上的阿政,将长剑双手递至阿政面前。


    阿政接过剑,向他微颔首,便拨开剑, 向身后的众将士下命令, “随我出征!杀尽敌寇!”


    秦军如黑云般拱卫他身侧,随他而动, 重甲疾行, 发出震地的轰呜声。年轻的王提剑纵马, 一往无前,是他亲手拉下了这场战争的序幕, 他也要亲手让这场失控的战争回到他的掌心中,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琇莹他们一路不敢放慢速度,日夜兼程。但还是在离函谷只有一天时间路程时,得到了阿政的秦王令。


    上书,秦已与五国盟军开战,政己率十万兵马亲赴前线,然此时仍兵力悬殊过大,政已退守城池,望老将军尽快归来,合力同围盟军。


    琇莹听到这道命令时,不由方寸大乱,他声音有点沙哑,带了点哭腔,“不是说他们还有十日才能到函谷吗,为什么现在他们这么快就到了?兄长他们被围了。”


    他算算时间,盟军围城已经有两日了,他有点慌了,直到传令的人亲自与他传达了阿政的原话“王上安好。”时,他才算镇定了心神。


    蒙老将军却是皱紧了眉头,他们一路疾行,兵士疲惫,如何能退敌。


    他放下了王令,决定分兵,让状态稍好一点的重甲与轻骑即刻起程回援,为剩下的慢些的步兵争取时间。


    琇莹三人也随轻骑而行,他们不路不停,将一天的路程压到了半天。


    而函谷关前,阿政挥剑挑翻了一个要爬上城墙的盟军,把剑在他心口拧了一圈,才把人踢开,热血溅在他此时脏污的脸上,他凤眼里满是寒光,又再一次挥剑直接斩了一个欲偷袭他的人。


    底下快要守不住了,他告诉自己,但是他又嗤笑了一声,守不住?我未从想过我会守不住嬴秦的土地。


    他们攻进城门,我便在城里设埋伏,打巷战。


    只要血不流干,我就一定要把他们拦在外面。


    他们加快速度过来,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那又怎么样,我们不会输。


    他站在只在秦王出现的地方就必展的黑旗下面,然后向下面高呼,“我与秦国与诸君同在,王旗不倒,秦人不屈!”


    少年秦王杀了欲杀他的几个人,才快步转移到旁边,接替了被杀死的击鼓的士兵。


    他的声音随鼓声响彻战场,“共赴国难!与国同休!”


    他的鼓声打在每一个在下方死守城门的秦人心里,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他们高呼“大秦万年!王上万年。”,然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一批又一批的敌人挡在函谷关外。


    血染红了函谷关的土地,可后面的秦人还是会踩着前人的尸体上前。


    谁都不可以踏进我的家国!谁都不能征服秦国,让秦人为奴!


    我的尸骸皆是秦的壁垒城池,我王尚且不惜此身,我又何惧!


    五国的将领看见秦军又再次高昂的士气,不由的看向高台之上擂鼓的少年秦王,就算是敌人,也不能不说一声佩服,“他的将士信任他,他的百姓愿为他死!他站在那里便是秦国的士气了。”


    当这少年第一天与他们见面时,他们就知道这位王不是易于之辈,而今他甚至可以在这明显秦人已现颓势的情况下,仍然可以提起秦人士气,可见秦人对他的信重。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是不屈不折,与国同休的才是王啊!


    他们想起他们与这位王同龄的公子,哪个如这位少年秦王一样,敢来战场第一线,做这场战争的主将。


    他们无声的目光交汇,然后在心中叹了一声,有这位王,倒真是天佑嬴秦。


    “所以让我为我王除去他吧!”赵国的将军虞辄①竟是自己亲自拉起了长弩,对准了高台上的王。


    这支箭带着破风声,很快便到阿政面前时,快到正在擂鼓的阿政甚至躲不开。


    却见另一支铜箭从侧面也快速破风过来,硬生生用劲力将这支箭从中间折断,那只偷袭阿政的箭无力的掉在了地上,而另一只箭却贯穿了旁边一个上了城楼准备偷袭的盟军的脑袋。


    又有几道破风声袭来,阿政身周欲伤害他的人全部倒了下来。


    “琇莹!”阿政在心里喊了一声,放下擂鼓的手。望向城下,那一片疾驰的军队。


    坐在百衣身上的琇莹收下了自己的弓弩,神情难掩愤怒,他率着轻骑弩兵,向五国将领所在的方向,射箭。


    琇莹的那只箭正中虞辄令官的眉心,他捂着头倒下。


    此时是战场最乱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去躲开那支箭。


    他一倒下,那边其他的将领乱成一团。这是奔驰而来的秦兵的警告,伤我王者,莫怪秦人将你撕裂。


    这边琇莹看也没看他们的方向一眼,他口中呼哨,将腰间的秦王剑拨出,“王令,犯我秦者,尽诛。”


    而后率着轻骑如同黑色的旋风一样将战场割裂,重甲也随之而上,侵吞盟军生命。


    上首阿政看向战场,勾起唇角,振臂扬声,“诛尽!有生得此战主将者,万金,有得头者,万金。杀令官,千金。”


    他声音轻越,却让五国的将领们毛骨发寒。


    秦王政,很记仇。


    在这场分割进行半天之后,蒙老将军率着大部队姗姗来迟,他身后的步兵迅速加入战场,扑灭了这一场轰轰烈烈的五国同盟。


    这一场战争结束的标志是五天后,一身血的琇莹他们骑着马在黎明时分打开了城门。


    百姓在道旁唱着《无衣》迎他们,阿政也站在城门口,他身上还穿着秦王服。


    琇莹他率先下马,用还沾着血的双手捧着秦王剑,单膝跪地,“王上,幸不辱命。”


    秦王剑还沾着敌人的血,被阿政紧紧攥住了。


    此刻王权在这场流血的战斗中,归拢于他手。


    阿政扶起了他,又让后面的众将士们起身,他没说别的,只让他们快些回去休息,等过一段时间他会论功行赏。


    众人欢呼,喊着“王上万年。”便各自散了。


    只有琇莹还牢牢跟在他阿兄身边,刚才神勇无比,为王奉剑的小将军,此时像他刚学会走路那会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哥。


    阿政有点心疼的看着他一身血和灰的模样,如以往一样牵着他的手,让他跟自己去沐浴。


    “疼不疼?”阿政随意在长榻上坐了下来,琇莹的头搭在桶边,阿政用水瓢舀起热水,给他洗去发间的尘泥和血垢。他摸了摸琇莹脸上露出的疤, 轻声问他。


    这位泰山崩前不改色的少年秦王看着自己幼弟的一身的伤,也是沉下了心。


    琇莹微眯眼睛,笑得天真,“不疼的。大家对我都很好。”


    阿政将他的乌头扎起来,将水撩至他肩头,“阿兄很疼。有点后悔让你离开我身边了。”


    他从未有过后悔的情绪,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


    可看见琇莹一身伤痕,旧疤叠着新疤,新疤上有些还带着死白,那是新长出的皮肉。他有点悔意。


    他从未与旁人说过,他曾梦见琇莹满身是血,在床上绻着身子,不醒人事。他怎么唤,都唤不醒自己的幼弟。


    他梦醒时分,在床上习惯性的摸着琇莹温热的身躯,想证明这个梦是假的,可却怎么也摸不到琇莹。


    他其实也很无措,他只能执着油灯,坐在章台宫的廊下,不停唤琇莹的名字,来缓解自己的心慌。


    他真的有点害怕了,但他再见不到他的幼弟,怕他疼,怕他,怕他真的比他早赴泉台。


    他真的不能再次接受失去了。他一生唯一的温情,他若失了,那个柔软的阿政也消失了。


    “阿兄,我不后悔。”他的幼弟出了水,跪在地上握住了他的手,我在血海里想着我进一寸,兄长便可无忧一分。我便再也悔意。


    阿政笑着说好,然后替他披上了衣,琇莹跟着他出门。


    外面春花己抽芽,琇莹靠着阿政坐在阶上,“阿兄,年年日日,我都会跟着你的。”


    阿政忽的笑了,与树上早开的桃花一起摇晃,恍惚间,构成了琇莹幼时见兄长的的第一面。


    那时也有桃花满盈春光,阿政也是抱着他靠着树,他那时刚刚眼睛可以视物,看见的便是他阿兄笑的占尽春光。


    琇莹又想起了他的梦,眼泪流了下来,他就势用他少时最爱的姿势,躺在他哥大腿上,将头埋在了他哥怀里,本是撒娇,后来倒是酣睡了过去。


    阿政摸着他毛乎乎的脑袋,轻声道,“睡吧,阿兄陪着你。”


    琇莹下意识扬头回应他,他的衣领因他偏头而散开,满身的伤疤又一次映入阿政眼帘。


    阿政顿了顿,才替他将衣领拉好,琇莹迷迷糊糊唤他,“阿兄?”


    阿政微凉的手遮住他眼帘,将他的头发散开,慢慢的撸他的毛发,轻笑着回他“光太烈了,阿兄给你遮遮。”


    这一场梦中,不会再有黑色泥潭,只会有春日桃花相随。我的琇莹。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亲自指挥全歼压致函谷的五国联军,一时之间,名声大燥。


    这位王在五国士兵的血海尸骨中成功加冠,于十八岁稚龄扛起了秦国,在将吕不韦腰斩后,粉碎了他和楚氏顽固的势力后,正式成为了这个国家最高的统治者。


    秦王政,开锋了。


    第47章 训斥


    处理好这里的后续事宜后, 阿政便准备回咸阳了。


    琇莹自然是要跟他一起的,还有己经获得裨将身份的蒙恬和李信一个打算回咸阳报平安,一个打算回蜀中去见他郡守爹。但也只是暂时分别, 他们很快便要在抗击匈奴的战场上再次并肩。


    李信跨上了自己的马,他自从入伍后,就领了琇莹做的马鞍三件套, 他一开始以为是负累, 现在真香了。


    这不刚从蒙恬口中得知是琇莹亲手设计的, 他就到处找琇莹, 问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好东西。


    “大恬,公子呢?”他找了一圈也没见琇莹,开口问大恬, 蒙恬摇头, 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公子不回吗?”他俩在王车后面聊了起来,李信那大噪门, 嚷着,“那我就不回去看我爹了,我还是留这跟公子一起混吧。”跟公子一起坑赵国人,真的很爽。


    蒙恬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但还没来得及回他, 就听见了阿政的声音。


    阿政撩窗看向他们, 示意他俩安静,“琇莹与我们同行, 他才刚喝了药, 还在睡。”


    蒙恬两人顿时小声, 李信垂头道,“公子的病还没好吗?”


    蒙恬难过的揉了把脸, 才道,“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哪有那么容易好透。”


    他俩在后面垂头丧气,但让阿政倒是听了个事情大概。


    其实他俩声音很小,阿政只能听到模糊几词,但是真的挡不住阿政那颗操纵天下局势的聪明脑袋根据几个字便可以拼凑出事情真相。


    阿政眯起了眼,手指轻轻扣着车窗壁。看着躺在他身侧,乌发散了一片,睡得酣然的琇莹,用手抚了抚他凸出来的蝴蝶骨,怪不得瘦了这么多,是生病了吗?


    所以今早医捧的药,根本就不是安神助眠的,而是给这故意瞒他的小骗子治病的。


    他早就和医串通好了,就在这瞒着他呢!


    他有点生气,但又想起琇莹大病未愈,只是敛着自己的怒火,给自己这不省心的幼弟把被角给裹好了。


    可旁人可没有琇莹那般的好运,尤其是后面两个还不知道情况的大嘴巴,就被下了车的王唤了过去。


    可怜二人还不了解事情,巴巴的跑到王身侧。


    阿政轻柔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一边倚在树上笑看着他们,一边问他们,“我昨日见琇莹喝了点药。”


    二人听到阿政问话,不由脸色一变,怕阿政发现琇莹公子隐瞒受伤真相,几乎同时垂下了头。


    阿政气急反笑,慢悠悠地从树上折了一支正带着嫩芽的长树枝,“还不说吗?”


    树枝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蒙恬二人的心也咯噔一下,立马跪下了。二人顶着他们王上身周散发的巨大压力,不敢动弹。


    呜,怎么办?


    阿政甩了甩小树枝,又轻瞥了他们一眼,那一眼含着威胁。


    二人顿时想哭的心都有了。


    对不起了,公子,王上太可怕了,恬/信要对不住你了。


    于是,二人满含热泪说了那几天他们的经历,甚至还添油加醋说了许多成蛟和赵国的坏话。


    李信甚至阴谋论了一下,说成蛟喜欢琇莹,才会说出那些令人作呕的话。


    阿政无语得用树枝抽了一下他的脑袋,示意他继续说。


    李信捂着脑袋,又开始向阿政告刁状,听得蒙恬在心里啧啧称奇,李小信的小嘴挺能白活,他这一说,他竟也品出了点不同来。


    阿政剔了李信和蒙恬二人说的那些主观性十分强的话,拼凑出了琇莹完整的经历。


    他叹了口气,将树枝扔了,让俩人起来,李信二人顿时蹦了起来,准备去悄咪咪的叫琇莹起来做个准备。


    结果被走在前面的阿政猜到了心思,阿政甚至未回头,只说了一句,“试图欺瞒王上,一会儿一人去领五军棍。”


    二人如丧考妣被阿政的亲兵拖走,李信口中小声喊着,“完了!”


    其实五军棍对他们这种皮厚耐造的根本不算啥,关键是王上已经知道琇莹公子瞒他的事了,公子要是知道是他俩干的,一定得骂死他俩。


    他俩无力垂头,想跟正在睡觉的琇莹喊,公子,天塌下来了!别睡了!


    可惜琇莹完全没有听见他们的呐喊,他睡到了傍晚才醒。


    醒来时,便看见了正在灯火下批奏章的阿政,他在一大堆的竹简旁侧撑起身子,揉了揉自己惺松睡眼,散着头发,动了动自己酸痛的骨头,才将阿兄小矮桌上属于他的另一杯温热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便被苦的变了脸色,他不敢置信的闻着杯子的气味,顿时脸皱得更狠了。“阿兄,怎么不给我加奶和柘浆。”


    他鼓起了脸,凤眼圆滚滚的,连一点折皱的眼尾都透着一股委屈,他一边替他哥整理满车的书简,一边撒娇道,“阿兄,你不爱重我了,你都忘了我觉得茶苦了,我已经不是你最欢喜的崽了。”


    然后他就看见他哥勾起的嘴角,琇莹的凤眼顿时瞪的更大了,他抱着书简,凑到他哥面前,见到他哥脸上还残留一点的笑意。


    他如被伤到一般扭过了头,将脸埋在了竹简堆里,发出了一声翁声翁气的假哭声,“呜,阿兄你笑得这么开心,还给我苦茶喝,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幼弟了?”


    阿政将手中的毛笔放了下来,拿出一道竹简递给了他。


    琇莹一边扯着长调念叨着他哥不爱他了,一边接过了竹简,然后看到了书简上的内容,“熟地二三钱(一二两),山药、枸杞各二钱,炙甘草一钱,茯苓一钱半,山茱萸一二钱(畏酸者少用之)。” ①顿时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那是医给开的药方,阿兄知道了。


    他顿时捂住了眼,将书简快速揣进了兜里,一幅掩耳盗铃的模样。


    阿政别开眼,掩去了自己眸中泄出的笑意,轻咳一声,身子靠在车壁上,轻阖眼眸,手轻叩案几。“秦琇莹,你答应过我什么,复述一遍。”


    琇莹将兜中的竹简拿出,然后低声垂首道,“我与阿兄从无秘密,我们发誓从不对彼此欺瞒!”他将眼泪忍住,不住地吸鼻子,带着哭腔,“我当时觉得自己已经好了。我不想,不想 。”让你担心。


    阿政起身,将他搂在了怀里,轻轻地与他说,“可阿兄很生气,心里也像你喝了苦茶一样苦。阿兄也曾整夜睡不着担心你安危,阿兄曾经也在廊下提灯唤你名,阿兄写进信里,希望你能收到。可阿兄在咸阳只听得琇莹说自己很好,阿兄不觉这话安我之心,只觉得生疏,甚至觉得自己不是琇莹最亲的人。”


    琇莹哽咽着反驳他,“我们是最亲的人。”我们自生始,就注定要互相搀着走过人生这条艰难的路。


    阿政抚着他的后背安抚他,“阿兄知道。”


    然后他将琇莹的脸抬了起来,力道温柔却不容人拒绝,直视着他含泪的眼睛,他眼中含着坚定,一字一句,告诉他的幼弟,“阿兄不是易碎的珠玉,受不得一点挫折。阿兄不需要琇莹慎重以对,如敬神明。阿兄是你的兄长,阿兄应知道你的生讯,死离。”


    他昂着头,带着难掩的骄狂,“我允你去战场,便做好了为我琇莹敛棺的准备。阿兄是永远在你上侧的天穹,琇莹这只小山鹰可以随时抬头问我呼痛,向我索求。”


    他替琇莹擦去眼泪,“我让你去战场,只是让你去攒军功,不是让你去长大,去藏着自己的伤,不让阿兄知道。”


    琇莹抱着他腰,眼泪完全止不住,他终于吐出了自己这一路的艰辛,他不再隐藏自己的心绪,让自己保持成熟模样,他一开口便是哭腔,“阿兄,我疼,我好疼。成蛟他扎我,我受了好多伤,流了好多血。我还好害怕,害怕守不住河间。”他顿了一下,才更大声的哭泣,“那你的计划怎么办,我还害怕我死了,见不到你最后一面,我留下你一个人,你怎么办,我将会如何的泉下难安。”


    阿政心疼地抱紧他,说出的话却带着让赵国胆寒的杀气,“好,阿兄知道了,我琇莹疼。我琇莹害怕,莫忧莫惧。阿兄替你出气,兄长答应会彻底将战国碾碎,成为腹中食的。”


    说了,秦王政啊,十分记仇而且喜欢迁怒啊。


    阿政回了咸阳后,赵姬便归还了他的军权,并向他请求前往雍城安养天年。


    阿政有点奇怪,赵姬不应该此时尽情在后宫里耀武扬威吗,现在这闹哪出啊?


    但他和琇莹还有其他人都很忙,也没有时间听她示好的啰里八嗦和处理她和因为失去成蛟而现在精神有点失常的韩夫人之间的矛盾。


    于是,阿政很愉快的批了,还贴心地表示他可以住久一点,不要想着回来了,不要再回来烦他了。


    琇莹也用脚踹了蒙恬和李信一脚,作为对他俩此行的祝愿之后,送走了他的两位好友,又一次扎进了自己未竟的玻璃实验之中。


    这次上战场之后,他就发现许多将士死在了伤口处理不当上,所有他必须做一套能提取高浓度酒精的装置,用来给医们清创时用。


    医也不够用,对口的军医更是太少了。


    他在学宫后又加了一幢医楼,然后为钱发着愁。


    肥皂的钱被阿兄买粮食了,只剩了一些魔方等小玩意的钱,他还都投进了赵国那边的矿场建设中去了,嗯,也不都算是赵国的,也有部分是他秦的。


    所以他建学宫的钱只好从“纸”上下功夫了。


    正好阿兄掌权了,他的强权让纸终于可以开始出场了。


    这场无形的收割又要开始了。


    第48章 十年


    琇莹自从他哥早行冠礼, 大权独揽后,算是彻底解放了。


    他哥,整个大秦最粗的金大腿, 他,他哥腿上的永恒挂件,也已经镀了层金了。背靠他哥, 他现在就是大秦最自由, 最肆无忌惮的小公子了。


    于是乎, 他将以前不见光的工厂都暴露了出来, 甚至还专门让人在十里八乡收集那些做纸的原料并且招人来他新建的纸厂干活。


    秦人也不知道公子收草杆子这种废物要干什么,但谁让我们琇莹是咸阳一片最受欢迎的崽呢,大家虽然不理解, 但秉着自己偏到没边的心疯狂给每年冬日都给他们送肉和衣的公子找他想要的东西, 据说咸阳城那段时间的刚长出叶子的芦苇子都被人给折了个干净。


    由于做纸技术性实在不太高,加之他又经过众人票选挑出了据说是章台宫最聪明, 最心细的女侍人,琇莹对纸的生产但管得不多。


    这两位女侍人真的很上道,琇莹只教了一下她们如此控制纸张各种原料的比例,做出不同类型的纸张,她们就迅速带着刚进厂的工人开始干活了。


    不愧是阿兄手底下精英中的精英, 琇莹看着拿着竹简记录着比例, 熟练掌握了控制变量法的二人和她们身边摞着的从雪白到棕色十几种不种颜色,不同柔韧度的纸张, 竖起了大拇指, 将纸厂的事放心的交给了她们。


    原本一脸严肃汇报数据的小姑娘们收到他的鼓励, 顿时红了脸,向他握拳, 表示自己不会辜负信任的。


    琇莹笑着认可了她们的想法,与她们又说了几句叮嘱才纵马离去。


    他先去了他阿兄赐给他的长乐候府,那里现在聚集着秦国目前几乎所有的商人。原本阿兄手里的一小批和阿兄从自己吞下的吕不韦手中势力特地给琇莹留的商人。


    琇莹今日将他们聚在一起,便是让他们去卖纸。琇莹将三千张淡黄色的用草做的长纸和用竹子做的上面带着碎金的白纸,放在桌上。


    那些原本跟琇莹合作的商人立马上前按上次卖的东西数量按需分了,吕不韦的人现在赚得不多,跟着他们吃点小头。这种分配模式在王上用他们卖玩具和皂的时候,已经被定下了。


    琇莹见状,手指叩着长桌,轻笑,“诸位莫要忘了我的规矩。不然的话。”


    他招手让硕进来,硕拖着一个被打得满身是血像死狗一样的商人来到堂前,抱拳向琇莹行礼后,将其一把扔在地上,拽起他的头发,让所有人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吕不韦手下最得力的马商,可现在却如一滩泥一样滩在地上求饶。


    琇莹闻言,冷笑一声,“你当时背着所有人偷贩我秦国的马匹倒卖到赵国去的时候,可是志得意满啊。王与公子哪里会发现啊,是不是你说的。”


    那人在地上磕头,求琇莹放过他。


    琇莹却起身将他踢出老远,让人将晕过去的人按他说的,游城完后直接交给李斯他们。


    他又将手中的书简摊开,指着其中的一片竹片上的字,跟所有人道,“这书简你们都有的,也知道我的底线。商人可谋利,但不可做对秦国有害的事,若有,此人的下场诸位也亲见了的,我也不必多说。”


    不得做为利负国之事。若是敢做触我底线的事,我也不介意让你们早去见阎王。


    众人立刻噤若寒蝉,像瑟瑟发抖的小鸡崽一样。


    琇莹见状顿时合掌轻笑,他笑得温和又儒雅,“好了,放松一点,你们乖乖听话,我与王上何时亏待过你们,肥皂与纸还有更多的东西不都交给你们去办。”


    只乖乖吃我给你的,吃你应得的,公子对你们好。但你要是敢出格,公子废了你。


    众人连声答“唯”,有些胆小的甚至已经快站不住了。


    他们好不容易互相搀扶着出了长乐候府,还没想松口气呢,便看见了被琇莹折了手脚,命人拖出去游城的那个马商,那马商被人用关猪的车拽着,身旁是李斯从廷尉府里派的大噪门的人说着所有的人都能听懂的他犯下的罪,身后还跟着骂他的秦国百姓。①


    有不少人还拿着石头扔他,还有几个琇莹派的人在街口人群中大骂“卖国贼子,何颜面对君上?”,引得群情更加激奋。


    那马商已经绕城一周,身上满是石头砸出的血痕,听到众人骂他,心里防线彻底崩溃,在车里喃喃道“让我死吧!”


    琇莹的命令是绕城三周,让所有人知道他为何而死,现在只一圈,人就受不住了,但谁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时之间所有商人觉得他们要是马商,还不如去被公子打死呢!


    然后他们就看见在后面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的公子,倚在门口的大柱子上,“我己经与王上书,建议王将这种有违秦法的行为都像这样游街示众,让每个秦人认识到秦法的公正透明。王已令廷尉加了这条。”


    那些商人站在门口,闻言,露出苦涩微笑。


    三月风不冷的,但是现在一吹,他们心里竟觉得一股寒意,不由的缩了缩脖子。杀人不过头点地,公子这是直接诛心啊。


    琇莹觉得他和李斯这样时不时压着这些人太废劲了,他觉得他现在应该去多找几个人建一个合法的公认的专门管这些人的外贸和经营。他们每次干啥都递个条子,他批了,这些人才能出秦国。


    秦国有这种法律但是基本执行全靠守城的人,而他们基本上文化水平不高。这次的马商偷渡马匹事件就败在这上。


    若不是阿兄在赵的密探发现了他们,他都不一定抓到他们。


    他思来想去,写了自己的想法,然后才让人将百衣又牵了出来,准备直接就回章台宫吃午饭,顺便跟他哥说一下他的想法。


    章台宫里,他哥跟李斯在看郑国奉的羊皮图,在说修关中水渠的事。


    前不久五国联军被秦击溃,一时之间六国闻风丧胆,韩国为求自保,让一个叫郑国的工匠捧着一道水渠修建的具体方案来了秦国游说,阿政他们都见了郑国奉上的渠图,阿政与琇莹都认为引泾水东注北洛水为渠,可取。②


    琇莹姿态散漫地坐在椅上,与他俩一起探讨了一下可行性,说实话,看了郑国的方案,再看其他人的方案,会有一种大佬碾压小青铜的感觉。


    阿政轻笑,将自己的手滑过这条水渠,唤了人过来让郑国觐见。


    郑国果然是专业的,一来便跟他仨讲了一大通水渠的位置分布,如何引水啊,阿政坐于上首轻颔首,琇莹和李斯也点头,他想的与他仨想的差不了太多。


    但郑国的下一句话让他仨都觉得不爽,“国以为筑此千秋工事需得十年。”


    琇莹在心里嗤笑一声,正准备要开口便被阿兄制止了。


    阿兄坐于明堂之上,笑容粲然看着郑国,然后笑意忽然敛去,似如虎狼,“尔是欺我秦国无人吗?先生啊,寡人还未说寡人要征调多少人呢?”


    我还未说多少人,你便巴巴来上了句十年,疲秦之心,昭然若揭。


    郑国没有了刚才侃侃而谈的模样,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上。


    琇莹对了对手指,秦国没有好工匠但是有人可以看懂图,认为自己可以去修,阿兄是不愿将就,让子孙后代都一劳永逸,才愿意用这想法的提出者,做这个可以功于万世的水渠,让无数的后来者都不必再为关中缺水而烦恼。


    但这并不代表阿兄就任你忽悠啊,阿兄不会找别的工匠来看图啊,阿兄自己甚至幼时读过荀先生和宫中的藏书也对水利略知皮毛,连他都能看懂图,阿兄能看懂才不奇怪呢。


    所以所有人都说三年五年,你郑国上来便是十年,前朝众人所猜的疲秦之计,而今是被你漏了个干净。


    琇莹轻笑,起身走到郑国面前,蹲身与他平视,“先生,我秦欲征发十万民工,共此千秋大计,先生好好算算时间吧!我王信任先生,我秦也愿将此大事托于先生。还望先生慎重考虑。”


    李斯抚了抚自己的文人须,只轻声与阿政道,“想来郑先生的家人还在韩国。”


    阿政轻笑一声,“只好让王翦跑一趟韩国,接回我秦的功臣妻儿了”秦军一去,你郑国便再回不去韩国了,只有跟着秦,一条路到黑了。秦王政,三言两语,便拆了这个韩国君臣共商的计策。


    他对一切心知肚明。真可怕啊!


    郑国想着,颤抖着嘴唇吐出了那个实际要建的年份,“四年,只需四年。”


    琇莹笑容扩大,拍了拍郑国的肩,然后扭头向阿政道,“阿兄,让先生住我那儿吧!我那里太空了,就我一人和几个侍人,先生去了,还可以热闹一下。”我帮你看着他,在狗链子没到之前,他翻不出风浪。


    阿政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允了,“善,你也莫要带先生疯玩,与先生多学学。”


    他俩人三言两语就把郑国安排妥当了,琇莹唤人让给郑国带去他府上。


    他笑眯眯的冲郑国摆手,“哎呀,先生,我明日找你啊!”


    待郑国走后,琇莹才掏出了自己写的东西想让他哥过目。


    阿政点头,认可了他的想法,“咸阳的卫兵,你去挑十几个识字的吧。”


    琇莹抽了抽嘴角,真是缺文化人缺到从士兵里找了。


    他于是直接跟他哥推翻了上个建议,“我要在城郊空地上建个学宫,培养能胜任的人。”


    他直接掏出了自己在白纸上画的学宫图,向他和李斯展示,“阿兄,分我一万的民夫吧,我建完就还给你。”


    阿政无奈扶额,但他知晓琇莹的意思,如果他们想征服六国,或许绝对的武力可以打破一切,但是统一后的治理与驯服,需要大量的人力。


    秦国真的需要。


    于是他答应了为琇莹再征调五万民夫。


    李斯倒是对那洁白的纸感了兴趣。


    第49章 像我


    李斯没有感兴趣太久, 琇莹公子就把他想要的纸推向六国了,六国那些好风雅的贵族为此着迷,他们疯狂的给纸写文, 甚至称白纸为“白玉仙”,一纸号称千金难求。


    连在秦国朝堂上的好些人都听说过,但是他们并不太感兴趣, 对他们来说, 秦是文化荒漠, 所以所有风雅的事都和他们没太大关系。


    然后他们就看到有了上朝资格, 刚因军功被封候,自从回来后,就不爱早起上朝的琇莹公子让人在身后拖着一车的白纸, 从他们席边走过。


    我的个天娘嘞, 公子太败家了吧,这些纸得要多少钱啊, 国库不会被掏空了吧。


    他们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这个败家的公子,心道以前真是看错公子了,公子这是昏了头啊,秦国国库在怎么样富裕, 也不能吃得下这么多纸。


    甚至有些老臣已经打算死谏阿政, 把琇莹这个浪费无度的家伙给拖下去长个教训。


    结果还没开始喷口水呢,就看见琇莹手中提刀, 准备分纸了。


    琇莹点了点人数, 发现一车可能不够, 又让人拖来一车。


    许多老臣几乎站不住了,嬴秦的宗正上了前, 要阻止琇莹继续割他们的肉,他一把拉着琇莹提刀切纸的手,“公子,退了,你的纸我们赶快退了。”一纸千金,咱要不起。


    他手抖得很,生怕琇莹不听话,要留这些个祸害吃垮秦国了。


    琇莹有些不明所以,“为啥要退啊!”我自己的东西,有啥好退的。


    正巧阿政走上高位,准备听政,就看见几个老臣一顿滑铲,跪在他身前,让琇莹去别国退纸。他幼弟一脸呆怔看着他,拿刀砍纸的手不知道是落下还是不落。眼里分别透着“怎么回事,我给他们分纸,他们怎么还跪上了。”的意思。


    阿政这般沉静的人都不由的笑了起来,他笑够了,才训斥琇莹,“你拿纸上来,也不跟先生们说一下纸从哪来,让他们平白担心了。”担心你是个败家玩意儿,仗着你哥宠爱,把国库给掏了去学六国贵族附庸文雅。


    琇莹顿时懂了,他一边拿刀继续砍纸,一边跟刚在朝上觉得秦国要完的大臣们道,“没事没事,这纸不花钱的,都是我自己用草皮树根做的,不值钱。诸君来拿,先试试好不好用,若是好用,我与兄长便想着用纸去替换书简了。”


    我的个乖乖嘞,公子,这是我们的,那咱们得赚六国那些个冤种多少钱啊。


    不少大臣已经上手摸那些洁白的纸了,他们第一次啊,第一次,用上跟六国那些人相同的东西,而且比那些人的多,还比那些人的大。


    从今以后,谁要是说他们蛮夷,他们就朝对方扔纸。我秦也能引领七国风尚了,大善啊。哈哈哈。


    阿政一眼便能看懂他们的心思,下来握着他们的手,拿起一大摞的纸放在了他们怀里,“我已用了,觉得不错,先生们也试试这诸国闻名的“白玉仙”。”


    琇莹将纸砍完,帮他哥一起分纸,““白玉仙”我那边还好多呢,诸君等咸阳学宫建好了,便去那边看书,咸阳学宫里的书都是这“白玉仙”做的。”


    他又说道,“先生们有书也可捐出来,我到时命人抄完,直接给您送回去。白玉仙制的书,学宫一本,先生们也有一本方便保存。”他对着这些家有藏书的朝臣们俯下身子一拜,言辞说得诚恳,“诸国卑秦,只知耕战,我想让六国人看看秦国也有学宫,也可以以书文震惊六国。”


    阿政在他身侧,也执起那些老臣的手,与他们高声说,“寡人也将宫中的书简给了出去。”他接着道,“秦国要强于诸国,不仅要以兵力威慑,也要在文化上震慑诸国,秦国要灭了六国,秦国的思想,秦人的观念也要传于诸国。”让所有人知道我们的想法和声音。


    一派老臣被他说的眼泪汪汪,连声应是,“王啊,六国忽视,视为蛮夷,丑啊,丑莫大焉。”


    为了雪耻,秦人甚至忍下了商君变法的淬炼,把自己炼成只知耕战的工具,现在,不过是要他们献书罢了,王上所想,是大事,他们何惜此书。


    一群嬴秦的老臣将纸一放,就准备回去拿书了。


    琇莹觉得他哥真是老臣们的掌心宝,他还没说纸是他的的时候,大家就一幅不理他的样子,他好不容易说完自己想了好久的话了,大家就顾抢纸。


    但他哥一说,立马就掉眼泪去拿书了。


    我哥,秦人心中虽然年少但是志向高远,十分靠谱的王上,我,秦臣心中仗着他哥宠爱无天无法,但好在还没出格的小公子。


    对比太惨烈,琇莹都有点想笑了,唉,没错,所有人都知道我哥最宠爱我,今天也对秦臣好感度拉满。


    琇莹,一个从不内耗的兄控。


    琇莹来的时候拉了三车纸,回来的时候拿了几百车书。


    那些朝臣们分完了那些纸,犹嫌不够,下了朝竟然还耍起了无赖让他给他们送纸。


    琇莹气得牙疼,承诺每人还送一刀纸让他们跟人写信炫耀,才躲开了围堵,拉书回了长乐候府。


    长乐候府现在已经直接成抄书大本营了,吕不韦的三千舍人中凡是可以认字的都来抄书了,连已经是秦王侍中的蒙毅和琇莹认识的农家子弟以及一些嬴秦子弟,都在这“黑心作坊”连天的抄书。


    他们都抄得精神恍惚了,然后看见了公子又牵来的书,差点儿没晕过去。


    琇莹见状轻笑一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拿起竹简一边抄书,一边哄他们“很快字块雕好了,我们就不用抄了。”我们得去摆字。


    附近墨家的人在另一边雕常见字的字块,准备印刷时用。


    前面画墨字样的人,赫然就是因为好奇心多问了一句,然后被琇莹要来的李斯。李斯手里不停的画反面的墨样,然后将其递给朱阳,朱阳将纸贴在桌旁,让墨家人照着样子雕。


    李斯而今是彻底的了解了纸了,是个好东西,就是发明人太会压榨人了,可能是它唯一的污点。


    他觉得他这几天把这辈子写的字都给写完了,他还不如回去跟王上批奏书呢。


    琇莹就连因为民工还没到,一直很闲的郑国拉去咸阳每个街头做告示牌。


    郑国做完一个,他就在上面贴淡黄色稍次一点的纸,纸上满是琇莹招会写字的人的殷切期望。


    周围的咸阳人以为谁来捣乱呢,见到小公子就放下了心,凑到他身边问他这贴的是啥。


    琇莹笑眯着眼,在所有人的簇拥下,说他想找几个会写字的人抄书,有工钱的。


    这话让不少人都垂下了头,但是琇莹说的话让他们又抬起了头。


    他说他过段时间把学宫建成了,想教秦国孩子们识字学文,免费的。他希望所有的秦人孩子都去,虽然只招孩子,但他们这些大人也可以旁听。现在先在咸阳办一个,以后要在所有秦国的土地上都建上学宫,要所有人都识字。他想要大家的孩子在学宫建成那天都去。


    周围的秦人都点头,答应了小公子。


    琇莹带着郑国走遍了咸阳,在每一人群聚集地方都贴上告示,然后细细地跟那些庶民解释他的目的和想法。


    很奇怪的公子,郑国想,他与他曾见过的公子完全不一样,他来到这里之前,便知道这位秦王亲抚的琇莹公子的消息,加上当日这位公子所言,他便以为他是那种心机深沉,一心做秦王的膝下犬那种专门做辅臣的公子。


    他虽然与韩国那些勾心斗角的公子不一样,可没什么特别的。可这几日,越了解这位公子,越觉得他对秦人的赤诚与尊重。


    嬴秦的虎狼窝里还能有这样的公子?秦王政那样心机深沉的虎王竟然会养出一只兔子来。


    琇莹不知道郑国的想法,他若是知道一定要扇死他,让他看看到底谁是兔子。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和他哥不像。


    章台宫中,阿政今日的奏书再也不用用车拉了,今天所有咸阳的臣子的奏书都用的纸,除了一些边远地区的郡守还在用沉重的书简。


    因为字迹在白纸上比较清楚,加上纸张上面面积有限,他平时絮叨的大臣们都改了简洁风,所以他今日奏书批得很快,他独自一人批完了所有奏书,才刚月上柳梢。


    他搁下笔,揉了揉手腕,才问他身旁的大总管,“雨停了吗,琇莹还未归?”


    “回王上,雨己停了。”大总管正回着话,就看见他们琇莹公子一身泥背后背了个大筐走了过来。


    阿政看他满身的泥,立马起身去看他。


    “受伤了?”阿政拽着他的小泥手问他,琇莹摇了摇头,“我带着郑国去观察了一下地势。结果下雨了,有点滑,没法骑百衣,又急着回家吃饭。所以溅了满身的泥。”


    他又从那筐里中的一堆方解石①中,掏出了一只大鸟,身上有软软的细毛,琇莹将筐递给大总管,向自已阿兄展示他从雨中捡到的大鸟。“是乌鸦吧?”


    “我也不知。倒挺肥的。”阿政也不知道这是个啥,只催着琇莹去沐浴,别着凉了。


    琇莹将鸟也递给了侍人,准备去洗身上的泥。


    阿政轻笑,一幅对他无奈的样子,“还是改不了爱捡东西的毛病。”


    琇莹幼时就喜欢捡东西,他以前捡草根,捡树叶,现在又开始了。


    唉,这鸟看样子不一定能活。要不就给琇莹换只能养活的吧。


    所以阿政直接摆手“拿去烤了,我再给琇莹换一只。”


    结果那鸟竟然从侍人手中挣脱,直接飞走了,琇莹和阿政听到禀报的时候,都觉得匪夷所思。


    “害,阿兄,我就该给它锤晕了,它还挺肥的,烤着味道一定不错。”琇莹晃着脚,一边向嘴里塞糕,一边对他兄长吐出了自己的想法。


    阿政正吃着肉呢,闻言忽的笑了,琇莹不爱养没用的活物,但最爱吃活物,跟他一样。


    所以这鸟跑,是觉到了我和琇莹的想吃它的心了吗?


    此时,郑国又想起那个赶着回家吃晚饭的琇莹公子,一把把在低枝头乱叫的,有点儿挡路的大乌鸦捏着脖子给拽了过来,直接掐晕了,扔在了身后的背筐里,“耽误我回家吃饭,我阿兄会担心的。”


    郑国觉得这小公子确实是温柔的不行,嬴秦王室的傻白甜啊,“公子心地纯良,竟未杀这鸟。”


    小公子面容姣好,闻言扭头,姿态清朗,可说出的话让郑国恨不得给刚才觉得琇莹是嬴秦王室的唯一纯白的月光的自己一巴掌,“我杀它干嘛,死了那肉就不好吃了,我和阿兄都不爱吃。”


    郑国从今天的噩梦中醒来,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虎王养不出兔子,他只能养出装兔子的小虎。


    第50章 吾主


    琇莹最近忙得飞起, 今年的纸张赚的钱全被他用来替征讨的民夫建沿途的草屋木棚,他还以阿政的名义派人为他们煮水做食,以期让来的人一路稍舒服些。


    阿政不置可否, 但是随后下了命令,另他们可以稍缓些时日至咸阳。


    咸阳附近的一个小草棚下,不少一身烂衣的征夫口中喝着热汤, 口中念着秦国的好, 新王的好, 他们一路行来, 各地皆有雨棚避雨,甚至还有熬水热汤,比以往征发好太多了。


    他们吃着上一个站点给发的生麦, 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便眼泪汪汪。


    庶民啊, 给点粮食和汤水便可活着啊。


    琇莹不知道他还想着给陆陆续续来干活的所有人备了薄毛衣,加上军用的四十万, 一共五十五万件,现在整咸阳及其周边的村民都趁着农闲来帮琇莹制衣,结果人够了,关山的羊毛却先见了底。


    阿政看着与他说快没羊毛的琇莹,揉了揉眉心道, “民工他们不着急, 羊毛衣可着军队用,秦估计在年末要继续打仗。”


    “阿兄, 年末就打啊!”琇莹顿时垂头, 觉得他把章台宫的人和他哥新娶的夫人, 八子啥的也给带走吧,这时间又缩了一半, 就算他有织机,他也不一定能干完。


    羊毛厂一年了,扩大了三倍多,光织机就有一千辆,那些织女就没停下工作,从上年十二月到今年现在供应了十万衣。


    现在他将所有衣供了军需,但还有三十万衣没交付以及上年送的衣要更换的问题,一共需要再四十万,可能才够军需,可是毛没了,只够再制十万件了。


    关山毛没了,衣怎么办?


    琇莹将情况说明了一下,阿政让他先到他他身边坐,示意他别着急,“唯今之计,只能从匈奴手上抢了。”


    琇莹摇了摇头,“阿兄,要不去匈奴那边买吧。”


    他接着道,“长期买,提高羊价,让匈奴只能卖羊,羊与马是竞争品,匈奴短视,长期以来必不养马,匈奴敢与秦叫劲,不就是马跑得快,秦的弩打不到他们吗?若是马到时候跑不动了,我们诛杀他们,不是易如反掌吗?”


    他的方法是软刀子割肉,更是消磨人。


    阿政倾身笑,揉了揉他的脑袋,表示了一下对他想法的赞同,然后否定了他的意思,“让蒙恬他们先抢一波,让匈奴人知道谁的刀更利点。你再去长期买,他们才不敢跟你动刀子。”


    琇莹靠在他膝上,闻言点头,又言道,“是要攻赵吗?我己不耐烦给李牧送钱了。”而且他喜欢的小钱钱还被人嫌弃的不行,更不能忍了。


    阿政抚着他的额发,姿态从容,“攻赵后灭韩。所有贵族迁入咸阳。”


    琇莹在心里计算了咸阳学宫的进度,皱眉,“秦吏不够,我不信那些赵人。”


    他想让他阿兄缓一缓,阿政却轻笑了一下,教他,“势千变万化,由孤牵引,孤认为这是攻赵最好的时间。清灭后的余烬尚存侥幸之心,给他们时间重燃再杀灭,来算真正的除国灭宗。”


    他语气平淡,在陈述一个事实。他主导势,万事他已了解,他决定刀锋的方向,旁人的感受他不需要了解。


    可惜六国只以为秦为图存,才会如此疯狂。他们也只认为秦王政是个自负的王,只是不满幼时遭遇,喜欢拓土才会如此疯狂。


    琇莹握着阿兄的手,“阿兄心己经有谋划了,那我便不着急了。”


    他又轻笑,想起质赵的日子,眼中杀意顿现,“这边的事结束,我便往赵国去,替阿兄给那些赵人一些照顾,让他们别来烦兄长。”我去将欺负过你的那些人全坑了。


    阿政附掌大笑,捏他清隽的脸上却有一道浅色的疤痕的脸,“怎么天天想着打打杀杀的事?”他看着他家琇莹那副凶样,笑得更大声了,“不过有可能随我,但过去的事,不可沉溺。”


    琇莹知道他从不沉溺过往,可人非草木,仍是会被幼时的情绪影响。伤口愈合,伤疤仍在。


    兄长不可至,他便要替他兄长和他自己去往赵国,挑出一个个他曾恨过的人,他曾记得的一张张面孔,举起自己的刀,斩掉他和兄长幼时的不忿和痛意。


    从此以后,他与兄长身上密布的疤痕不过只是我们杀死敌人的证明,像他脸上的疤一样。


    琇莹正想说自己的想法,却被阿兄手指点了点额头,“阿兄知道。”


    他摸了摸琇莹脸上的疤,告诉他的幼弟,“有不服的,杀之。”


    服的人,秦王承认的,才叫贵族。


    迁入咸阳,不过是让诸国的贵族知道,服了,还能锦衣华服,安享富贵,让他人更平顺地接下他的刀刃。


    琇莹与阿兄长谈后更忙了,立刻命人停了肥皂厂,将所有人聚在一起加紧赶工再制一批军用的毛衣。


    但是还是没有忘记给他心爱的李牧将军写信和送礼物,这不还令去让赵国割漳水的秦朝使臣给他给将军带信。


    这篇文章是由他阿兄代笔,李斯润了色。其文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而语。甚至还写上了这价值千金的“白玉仙”上,而且琇莹还写了两张纸。


    琇莹交代使臣一定要交给李牧先生,口中说得谦和,心里想得是让赵王给力点。


    谁知秦使一向是莽惯了,秦横强于列国,而且他们王对比其他王年轻力强,从不昏聩,一看他们秦能更上一层楼。他们现在是出门让人裂土割地,自然是咄咄逼人。


    于是秦使直接当堂收了赵国割土的国书后,直接询问了上首老态龙钟的赵王李牧将军在否。


    老赵王①派人请来了一直被软禁在邯郸的李牧,李牧一进大殿,那秦使就改了嚣张的态度,执起将军的手,温声道,“我王让我问将军安。”


    李牧觉得上首赵王的视线要把他给捅死了,他一把挣开了使臣的手,厉声道,“我乃赵将。”


    能在阿政手下当秦使臣,代表秦的脸面,说实话,都是万里挑一的胆量和气度,虽然有点莽和傲,但时刻谨记王上的命令与这次来的目的。


    闻言,也不生气,反而是拱手一拜,“失礼在前,望将军勿怪。”


    他说完后又从怀里掏出了琇莹的长信,双手捧着信,塞给了李牧,“我公子欲与将军交好,曾送书简上百封,礼千金,然将军未曾回礼。我公子知将军不欲与之交好,茶饭不思,此次闻我使赵,立命我奉此信,以期将军知其心意,望与将军同游。”


    李牧气得脸红,但秦使说的绝决,你要么接了我公子的信,要么与我秦回礼。


    一回完礼,谁不道他与秦有染了。


    李牧恨不得撕了这信,秦使见状,笑意满满,向目含怨毒看着李牧的老赵王,又添了一把火,“我王与公子皆爱重李将军甚,我也神往以久,而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颇有古之名将风采。”


    然后也不顾赵王,径自与李牧施了一礼后,唤着来的副使们,大摇大摆地走出大殿。


    这时的另一批秦使也暗中带了阿政的手书去拜访了赵王宠臣郭开,许诺只要让李牧再无法带兵,秦愿付万金予先生。


    次日,两股使臣融在一起,与当初来的时候一样高调地出了城。王上交代的事,圆满成功,他们真不错,公子许诺的纸他们这次要多拿。


    后来,这件在朝堂上的事在各国密探的传播下,闻名各国。一时之间,流言甚嚣,连相信李牧将军的人都开始游移不定。毕竟李牧可收了礼,又与秦公子同谋分赵一事,赵王听了郭开的话,让人囚了李牧。


    郭开为了万金,命人在狱中逼刑李牧。


    琇莹闻得李牧下狱,叹了口气,他其实是欣赏李牧的,任何人如李牧这般孤勇他都是欣赏的。他自认自己的糖衣炮弹来的不少,可惜当事人一封信都未回,金也扔了出去。


    倒真的是一腔热血,冰雪难凉。


    他一开始是戏谑,一心为国谋利,可后来他真见了那将军傲骨难折,他写“赵国难配将军,良禽择木而栖,但忠臣不事二主,我知将军。然各为其主,我与君皆无悔,他年史册竹帛书我之恶,书君之傲,皆是尘灰。我欲随我兄行,将军视赵国为亲子,皆难弃之。琇莹暗刀出刃伤君,来日君可明刀还之。但琇莹期此次暗刃一击即中,不期再见将军明刀。”


    可惜将军未读,亦未回。


    他成了现在这位将军最讨厌的人了,但各为其主,他就是李牧的敌人,他就是想杀了这个阻秦灭赵的将军,他就是使了小计,不够大丈夫。


    他就是想让秦失去这个心腹大患,让秦人少些伤亡,他若因欣赏一人而不做这事,他忝为阿兄幼弟,忝为秦国公子。


    琇莹不知道将军读了他的每封信,将军在狱中还在想为何这世间最应了解他,最应重用他的赵王不知他李牧何人何心,反倒是那秦王与秦国公子一口一个将军,道尽他心中报负。


    真是知我心者,恨非我主!!!


    公元前241年,年末,李牧亡于狱,将军亡了,赵国亦不远矣!


    秦王政令己成将军的王翦发兵二十万攻赵国肥下,连却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