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哗然”
谢漼带着寻真到朱雀门的宅子。
门前坐着两个小厮,见人走近,看清了,忙起身,唤了声“爷”,视线掠过寻真时,猛然一惊,互相对视一眼,眼睛瞪大,难以置信。
寻真瞧着他们活见鬼般的表情,忍俊不禁,唤他们:“瑞宝、康顺。”
两人呆若木鸡,直到谢漼与寻真进了宅子,仍怔在原地回不过神。
方才那个是姨娘?
如今圣上都知道了,再无隐瞒必要,永望将实情告知二人,惊得他们目瞪口呆。
姨娘没死,还考科举做了官。
市井间盛传的“善美大老爷”竟然就是姨娘?
寻真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庭院里葱郁的花草树木,问道:“漼漼,你现在不住谢府了?”
谢漼:“嗯。”
寻真:“这里挺好的欸,院子宽敞,离集市又近,平日我们要逛街也方便。”
谢漼:“这便是先前我赠你的宅子。”
寻真笑道:“那这里不就是我的房子了?”
谢漼颔首:“自然是你的。”
早上面圣,让寻真耗尽心力。
昨晚,因对未知的恐惧,寻真做了一夜被皇帝砍头的梦,好在有惊无险,皇帝是个好人。
寻真用完午膳,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大睡一觉。
今日,潘竞回京了。
前年抗蝗,昆山县的治绩为诸县之冠,加之“善美稻”也发源于此,潘竞又恰逢三年任期届满,晋升本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他却主动申请留任了。
只因得罪了世子,潘竞已有十年未见过家人了。
这次是收到家中密信,信中只写了两个字——可归。
这些年与父母只能靠书信往来,潘竞也想他们了,便即刻启程返京。
一到京,便听说了一事。
萧敬旸死了!
年初,有人击鼓鸣冤,状告他强抢民女,致使他家女儿投湖自尽,随后又有多位百姓站出来控诉。
皇帝彻查后,削去其爵位,贬为庶人。
失势后的萧敬旸幽居别院,家中给他送了不少美人。他整日沉迷酒色,不料竟因纵欲过度,得了马上风,暴毙。
此事很快传开,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潘竞回到家中,潘竞母亲高氏拉着他上下打量,眼眶瞬间泛红,哽咽道:“瘦了,黑了。”
潘竞:“您倒是越长越年轻了。”
高氏:“就会贫嘴。”
当年潘竞与世子起冲突,得罪了郡王,好人家的姑娘不愿嫁他。稍差些的,又听说潘竞要去边境任职,自然不愿意跟着一起去吃苦,便也作罢。条件再差的,高氏就看不上了。
潘竞的婚事便一直耽搁至今。
高氏育有二子一女,如今小儿子和女儿都已成家,孙辈都满地跑了。
唯独大儿子的婚事成了她的心病。
高氏刚一叹气,潘竞便知她要说什么,随便寻了个理由。
“对了,我与谢五郎约好了,一会儿得去找他。”
高氏忙拉住潘竞的手臂,生怕他跑了,道:“你莫不是外头也有个相好的,学那五郎胡闹?”
潘竞:“哪有的事!娘,你别瞎猜。”
高氏:“你这几日老实在家中待着,别整日往外跑!我寻了几家好姑娘,你抽空去见见,有中意的就赶紧定下来!”
潘竞:“娘,你忘了?我是告假归省,过不了几日便要回苏州了。”
高氏:“看姑娘还能费多少时辰?一日就能说定!怎会误了归期?再请人算个好日子,其他事娘都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等日子到了,你回来拜堂成亲,完婚后,带起你媳妇一块儿走!”
潘竞心道,看来得早点走,再待下去可就麻烦了。
潘竞点点头,含糊应了两声。
高氏瞧着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忍不住道:“你如今几岁了可还晓得?”
潘竞:“知道知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高氏上下瞅瞅潘竞,忽然冒出一个骇人的念头,问道:“你告诉娘,你莫不是……莫不是……”想想又觉得荒唐,她这儿子瞧着便是轩昂丈夫,喜欢男人,应是不可能的。
潘竞:“啊?”
高氏摆摆手:“去吧。”
寻真一觉醒来,窗外阳光正好。
睡足了,神清气爽。寻真伸展着胳膊出房门,去找谢漼,一路往书房走去。
一边走,一边欣赏廊边景致。
快到书房时,她便开始唤:“漼漼,漼
漼……”
往常谢漼都会应她,这次却没动静。
寻真的脚步加快了些,推门而入。
“漼漼,你干——”
话音戛然而止。
书房里除了谢漼,还有一人——潘竞。
寻真与潘竞四目相对,皆是一脸惊愕。
潘竞刚刚正与谢漼交谈,突然听到这般亲昵的呼唤,心中还纳闷,缮之何时有女人了?他不是一直对那已故小妾念念不忘吗?
而且这声音莫名有些熟悉。
待看到寻真的面容,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寻真尴尬不已。
瞅了眼谢漼,用眼神表示:潘竞要来,你怎么不跟我说?
以前在谢漼的住处,若有人来访,谢漼都会知会她一声,她便待在屋里,不出来。
见潘竞完全呆住,寻真干笑了两声,道:“……子尚,此事说来话长。”又看向谢漼,“漼……缮之,要不你来说?”
谢漼道:“子尚,竞舟实为女子,从前与我便是旧识。如今圣上已知实情,不日便会昭告天下。”
潘竞呆滞地看看谢漼,又看看立在门边的寻真。
寻真摸摸鼻子。
潘竞算是她和谢漼共同的朋友。寻真跟潘竞一同爬过山、吃烧烤、喝酒谈天,以前在昆山县上值,潘竞也很关照她,想想还是道:“子尚,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你可恼我骗你?”
潘竞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许久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问道:“所以,那小子是你跟缮之的孩子?”
寻真有些惊讶,点头:“嗯。”
潘竞恍然,难怪总觉得那孩子看着眼熟。
如今细想,那眉眼果真是像极了谢漼。
潘竞又看了眼寻真,以前就觉得她与缮之那妾室长得像,后又留意到她的字也与缮之颇为相似。潘竞都归为巧合。
与寻真相处久了,潘竞从未对她的男子身份有过半点怀疑。
如今知道她是女子后,再看,潘竞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潘竞离开时,仍神情恍惚,仿佛还在怀疑人生。
寻真道:“漼漼,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潘竞来了?害得我都没心理准备。”
谢漼道:“如今我们无须再避任何人了。”
早朝间,圣上宣谕,苏州刺史谢漼擢吏部尚书。
底下官员虽有些惊讶,但还算平静,只是暗暗感慨谢漼升迁之快。
直至皇帝宣布下一条。
“朕闻天道无私,贤才无类。”
“泗州甄善美,女身着冠,虽犯典律,然其治苏州水利,亲勘河道,督建堤坝三十里,更研育嘉禾,使苏州岁稔,泽被苍生,诚为股肱之器。”
“朕察其功过,功大于过,且当今之世,亟需能臣干吏。”
“特授尚书台屯田郎,掌司农重务,赐金鱼袋。”
“望卿恪尽职守,勿负朝廷重托!”
此言一出,众官员哗然。
寻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跪地叩谢圣恩。
几位守旧派大臣立刻站出来反对,以“女子干政,有违祖制”为由,言辞相当激烈。
皇帝早就对这几个顽固大臣心生不满,此刻终于逮到机会,斥道,人家女子做了多少利民实事?邕、容二州百姓自发为她建生祠!若你们做的能有说的这般好听,朕何至于破格擢用女官?
皇帝批得那几位大臣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后排的官员们纷纷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寻真。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朝堂上闹哄哄的。
“莫再聒噪!朕意已决。”
“论才学,甄善美科举入仕,金榜题名。”
“论德行功绩,更是无可指摘。”
“若只因她是女子便不予重用,我大周朝岂不成了迂腐之地?”
“既有大才,为何不用!”
前排的谢彦成同样震惊不已,女子为官,在本朝从未有过先例。
谢彦成看着寻真。
还隐隐觉得此人眉眼间似曾相识,凝神思索。
散朝后。
官员们一反常态,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在殿外聚集,议论纷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寻真浑身不自在。
她隔着人群与谢漼对视一眼,心想,今日够高调了,还是不要去找谢漼了。
正要抬脚离开,却见谢漼径直朝她走来。
谢漼走到她面前时,四周明显静了静。
寻真小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谢漼还是那句话:“真儿,如今我们无需再避任何人。”
寻真跟谢漼并肩走着,只感觉后背要被目光扎穿了。
心想,从朝堂到宫门的这条道也太长了吧!
她真的承受不来啊。
谢漼却比她自在多了,道:“有圣上作保,真儿何必这般忧思?无须在意他人。”
谢漼垂眼,倒是很想牵起她的手,见她这般紧绷,最终还是作罢。
不远处,朝臣们议论声不断。
“我听说前几日谢漼和甄善美一同面圣,莫不是那时就向圣上坦白了她的女儿身?”
“谢漼该不会早就知道她是女子?”
“你瞧这二人站在一块,分明像是有私情!”
“……不过这甄善美虽是女子,才学政绩却不输须眉,倒叫人佩服。”
谢彦成在一旁看着,越看越觉得眼熟。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多年前谢漼纳妾那日,柳氏与侄儿并肩踏入正厅的场景。
看着看着,甄善美的身形竟与记忆中的人重叠了。
这、这……柳氏没死?
第152章 第152章“沸腾”
皇帝竟破格立一女子为官。
那个育出神稻的甄善美竟是女子!
这消息如燎原之火传开,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不论茶馆酒肆,还是书场集市,处处都飘着“甄善美”这个名字。
“女子竟能当官了?”
“真想亲眼见见甄善美啊……”
质疑声与惊叹声此起彼伏。
而那日,寻真和谢漼毫无避讳地并肩走出宫门,好事者悄悄尾随,竟见二人当街牵手,一路进了一处宅子,过了一整夜,两人都未出来。
后又有人从家仆口中套出了话——
这甄善美,正是谢漼当年“惨死”的小妾!
更令人咋舌的是,她还出身贱籍!
要说谢家五郎这瓜老百姓都是吃过的,为妾休妻,打那以后再没续弦,鳏居至今。这般情种可是头一遭见,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没断过。
谁曾想,当年的那个薄命妾与如今圣上亲封的女官,竟是同一个人!
如今真相大白,众人更是沸腾。
不仅是女子,还是贱籍出身,却被圣上破格提拔为五品屯田郎,掌管天下田土,这般传奇若写进话本,怕是要被人喷死。
有人四处打听,得知了更多细节:甄善美借洪灾之机重新入籍为男子,读书考科举 ,还中了苏州府解元。但会试、殿试名次不高。
便又有人猜了,莫不是怕考得太好,过于显眼,被人发现女子身,便故意藏锋?
外面讨论得沸沸扬扬,寻真这几日不用上值,每日睡到自然醒,过得舒服自在。
一日,少府监的裁缝上门,为寻真量身,定制官服。
两个裁缝一边量尺寸,一边好奇打量这位轰动朝野的女官。
寻真张开手臂,坦然让她们瞧。
起初她还不习惯被人一直盯着看,现在却品出几分被瞩目的爽感。
后知后觉地想,她好似真的做成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为自己感到骄傲。
这次升迁,寻真从正八品下直接跃至从五品下,连跳十级。
五品以上,便要参加早朝了。不过早朝并非每日都有,根据皇帝安排而定。
因是皇帝钦点,流程推进极快,三日便过完了档案审核与文书交接,一周后官服便加急制成。
寻真穿上浅绯色的官服,腰佩金带,悬金鱼袋。
张开手臂,转了个圈,展示给谢漼看。
“漼漼,怎么样?”
谢漼:“这颜色很衬你。”
寻真:“你的官服呢,做好了没有?”
谢漼:“还未,先穿备用的。”
寻真:“拿来,我帮你穿!”
谢漼如今已是正三品官,终于能穿上紫袍了。
高品级官服制作工艺繁复,材质、绣工皆是上乘,定制耗时久,至少要一个月。因上任在即,他只能先穿备用官服,尺寸难免没那么合身。
寻真为谢漼扣上扣子,整体一瞧。
与他以前穿紫色常服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是象征权利的三品紫袍,华丽中透着庄重,威严自生。
“好看!”
寻真欣赏了一会,上前,将他的腰环住了,仰头瞧他,眼睛亮盈盈的:“漼漼,你穿紫真是太好看了!”
他眉间溢出笑来,拥住她。
两人抱了一会儿。
寻真忽然道:“我想去一趟谢府,你可以带我去吗?”
谢漼:“去谢府做什么?”
寻真:“我想去看看以前的院子,还有……我答应过别人一件事,该去践诺了。”
这日午后,寻真与谢漼并肩踏入谢府。
两人一进正门,仆人们的目光纷纷投来。
这些年府里新换不少下人,见了陌生面孔,纷纷好奇打量。
等两人走远,便有人问门子,那是谁?
门子道,那是五郎。
那人道:“哪个是五郎?”
门子指了指高的那个。
那人道:“旁边那位,莫非是甄善美?”
门子道:“看着像男子啊,应该不是吧?”
另一人又道:“人家能扮男装考科举、做官,这些年都没被发现,哪会轻易让人瞧出是女子?”
门口顿时议论纷纷,还有人提议跟上去一探究竟。
时隔十年再回谢府,寻真心中感慨万千。
寻真望着路边的一草一木。
这么些年,谢府倒是没怎么变过。
正走着,迎面走来一位华服美妇,身后跟着四个丫鬟。寻真下意识往边上让了让,却见那妇人直勾勾盯着她。二人目光相撞,寻真觉得眼熟,正思索时,美妇突然冲过来:“柳姐姐,柳姐姐!可是你?”
寻真一愣,目光上下扫了扫,最后定在她脸上,不确定的问道:“……念芙?”
念芙激动不已:“对!是我!”
寻真看向谢漼:“这是我好友,我想和她聊会儿,要不你先过去?”
谢漼颔首,往前去。
念芙瞥了眼谢漼的背影,挥退丫鬟:“你们先退下吧。”
丫鬟们应声:“是,夫人。”
念芙和寻真走向附近的亭子。
坐下后,寻真问道:“念芙,你如今成夫人了?”
念芙点头,笑道:“若不是柳姐姐你当初指点,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寻真为念芙感到开心,道:“还是你自己有本事。”
尽管四爷院中的其他侍妾私下议论,说念芙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竟哄得四爷扶她为正妻,念芙却不以为意,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她们就是嫉妒。
念芙叉起腰,总算可以显摆自己,得意地说:“柳姐姐,怎么样?”
“你瞧我如今,可算出师了吧?”
寻真笑道:“是,你出师了。”
得到寻真认可,念芙掩唇笑了一会,道:“我听说柳姐姐还做了官,可是真的?”
寻真点了点头:“嗯。”
念芙眼睛都放光了:“柳姐姐,你竟这么厉害!”
寻真:“还好,还好。”
闲聊一阵后,寻真起身:“我还有事,改日再找你叙旧。”
念芙:“嗯!”
念芙目送着寻真远去,丫鬟们围上来,念芙说:“方才那位,就是圣上亲封的女官。”
丫鬟们惊呼出声。
一丫鬟道:“我还想呢,那人明明是男子,您却唤她姐姐,原来,竟是那位……”
寻真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个盲点。
念芙如今是四夫人,按礼法,谢漼岂不是要叫她……母亲?
清挽院快到了。
远远望去,院中那栋屋子焦黑一片,竟烧得这么严重,看来那两桶油的威力还是挺大的。
谢漼坐在榆树下的石凳上。
走进院门,两边的橘子树、石榴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果实挂满枝头。
寻真用衣摆兜着,摘了十几个,放在石桌上。
她又跑去屋后看西瓜地,如今只剩一片焦土,中间横卧着一根断裂的粗壮树枝。
寻真在谢漼对面坐下,剥橘子。
寻真给谢漼喂了一瓣橘子,道:“一会儿我们摘些果子带走吧?我好不容易种的树,都长这么大了,放在这里也没人吃,好可惜。”
谢漼吃完这一瓣橘子,提议道:“不如叫人把树移到我们院中?”
寻真点头:“好!”
看完院子,寻真便去找容楣了。
凭着记忆找到容楣的居所。
寻真刚到门口,就听里头飘出婉转戏声,如泣如诉,尾音袅袅如游丝,打着旋儿钻进耳中。
寻真驻足听了会儿,暗暗感叹,容楣姐姐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
寻真叩了叩门,里头的声音停了下来,容楣走过来开门。
容楣还是过着被幽禁时差不多的日子,她拒绝了府上派来伺候的丫鬟,平日里除了仆人每日送饭,几乎无人造访。
容楣自然也不知道寻真的事。
见到寻真,容楣明显一愣。
寻真笑道:“容楣姐姐,是我呀!”
容楣喃喃道:“寻真……”
见她恍惚的样子,寻真忙解释道:“容楣姐姐,我没死,我不是鬼。”
容楣便低头看看,有影子,再抬起头来时,眼中有泪,道:“寻真……你没死。”
寻真:“嗯!”
进了院子,寻真望了望四周。
寻真当年帮容楣开垦的地上,长满了蔬菜,花花草草也都打理得很好,生机勃勃。看来这些年,容楣还是很积极地生活着。
一坐下,寻真就开门见山,问道:“容楣姐姐,你想不想离开谢府?”
容楣怔住了。
寻真继续道:“我能帮你离开谢府,容楣姐姐,你还想再唱戏吗?”
容楣注视她片刻,放在膝上的指尖竟克制不住地颤了起来,道:“我如今已四十三了,如何还能唱?”
寻真:“怎么就不能唱了?我方才在外头,都快听痴了,容楣姐姐的嗓子还是与以前一样,这般动听。”
“容楣姐姐,你只需告诉我,想不想走?”
容楣迟疑了一下,道:“我自然想,只是……”
寻真站起来,拉住容楣的手,道:“跟我来。”
寻真自然是有备而来。
容楣的丈夫是谢家三爷,在大理寺任职,今日正好休沐在家。寻真牵着容楣,往三爷的院子走去,一路上,谢家的仆人们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容楣这才注意到,寻真穿的是男装。
容楣不安地唤道:“寻真……”
寻真注意到容楣的紧张,扭头冲她一笑,道:“容楣姐姐,你莫怕,我现在发达了,有底气,咱们走得是正规路子。”
第153章 第153章“未眠”
谢三爷正与儿子在书房谈话,忽然有仆人叩门,呈上金鱼符。
金鱼符在本朝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持有的信物,谢三爷神色微惊,忙问仆人:“是哪位大人?”
那仆人脸色有些怪异:“小的也不知,只是……”
谢三爷:“怎了?”
仆人压低声音道:“那位大人带着楣姨娘来的。”仆人没敢说,两人是牵着手进门的。
此言一出,书房中的两人皆是一愣。
那日早朝,正逢十五。
按例,五品以下的京官,每月初一、十五都需上朝。在朝中,谢三爷看过寻真的容貌,后又听闻坊间传闻,知晓此女便是侄儿那个已故的妾室。
寻真官阶高于谢三爷,按理他该先行礼,可三爷却僵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寻真直接道:“三爷能否放容楣一条生路?”
谢义:“此话怎讲?”
寻真正要开口,
容楣轻轻拍了一下寻真的手臂,上前一步,直视谢义道:“妾愿自请离去,三爷,可否放我归家?”
谢义又是一愣,自容楣被幽禁后,他再未见过她。如今她依旧美丽,岁月未在她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那把让他爱极了的嗓子仍含着蜜似的甜。
谢义的目光在容楣脸上流连,只问:“你归哪个家?”
容楣没有回答。
寻真道:“天大地大,总有归处。留在谢府不过是虚度年华,还望你高抬贵手,莫再将人困在此处,白白蹉跎下去。”
容楣道:“正是。妾身如浮萍,何处不可安身?三爷,如今你我情分已断,留在谢府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妾只求自由。”
“还请三爷放我自由。”
容楣说完这番压在心头数年的话,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轻松。
原以为千难万难的话,说出口竟这般容易。
谢义凝视容楣许久,道:“你当真决意离开?”
容楣颔首。
谢义思忖许久,终命仆人取来纸笔,当场写下放妾书,递给容楣。
容楣接过,微微欠身,唇边浮现一抹笑,道:“多谢三爷。”
谢义:“若你后悔……”
容楣:“妾不会后悔。”
谢义点点头,又让仆人拿来一张单子,上头列着田庄铺面的契书,还有金银珠宝、绸缎布匹等物,作遣妾之资。
容楣却未接受,将放妾书折好藏进衣襟,转而对寻真说:“我们走吧。”
二人并肩离去。
寻真忽然听到低低的一声呼唤。
“姨娘……”
寻真回头,见不远处立着个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
寻真一眼认出,这是容楣的儿子。
这人完全继承了容楣的美貌。
形貌昳丽,眉目间透着几分阴柔。
寻真看了一眼容楣。
容楣的脚步只微微一顿,旋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寻真便跟上了。
两人迎着仆人们的目光朝谢府大门走去。
寻真想想觉得可惜,还是忍不住问:“容楣姐姐,你为何不要那些财物?”
“我既清白而来,自当清白而去。”
容楣笑起来,看向寻真,“日后还要劳烦妹妹照应了。”
寻真道:“自然!姐姐的未来,包我身上了!”
谢府另一处,两名丫鬟交头接耳地进了屋子。
屋内,老夫人半卧在床,眯着眼,昏昏沉沉。
“听说,方才甄善美来了,把楣姨娘带走了!”
“甄善美……就是原来在咱们府上,给五公子做妾的那个?”
“正是!可惜我来得晚,都没见过,也不知她生得什么模样……”
“我也是,这般奇女子,倒真想见上一见……只是她为何要带楣姨娘走?楣姨娘不是有了十公子么,怎的还会离府?”
“这我也没打听清楚……”
屋内传来微弱的呼唤。
丫鬟们忙噤声入内。
其中一丫鬟问道:“老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中风后,一直卧病在床,偶尔会被仆人们抱至椅中,带去院里晒晒太阳。
老夫人虽能说话,却含糊不清,丫鬟仔细辨认许久,才听出老夫人是在问,她们刚才在聊什么。
丫鬟便将寻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泛起涟漪,恍惚想起初见寻真的那日。
对上那双眼睛,让老夫人瞬间想起了另一个人。
老夫人名唤吕淑宁。
吕淑宁待字闺中时,吕家在朝里也算排得上号,她是嫡长女,一次偶然,她对谢付一见倾心,执意要嫁。
父母虽有顾虑,可想着谢付家到底是名门旁支,只眼下没落了些,底子还在,便备下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吕淑宁嫁了过去。
谢付也争气,一路升迁,官运亨通,很得圣上赏识。
起初夫妻相敬如宾,可等谢付外放归来,一切都变了。
他带回个姓赵的女子,收作妾室。
吕淑宁还打听到,这赵氏先前嫁过人,当初为她那枉死的丈夫击鼓鸣冤,才和谢付有了牵扯。
此后,谢付夜夜宿在赵氏房中,只在初一、十五才到正房。
吕淑宁时常看见二人对视,情意绵绵。
赵氏头一个儿子,谢彦成,自幼聪颖,三岁能诗,七岁通经义。反观吕淑宁的儿子谢怀礼,启蒙开智比庶弟晚了足足半年,资质愚钝。
而谢付也更看重庶子,还许赵氏亲自抚育。她的儿子身为嫡长子,却始终未得父亲半分偏爱。
待吕淑宁诞下女儿,赵氏又有了身孕。
吕淑宁再也无法忍耐,她暗中指使下人,趁着赵氏生产时动手脚,赵氏血崩而亡,果真又生下一个儿子。
这孩子一落地,就被抱到吕淑宁跟前养着。
吕淑宁自是万分用心,将谢佑养成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
后来,谢付去了,吕淑宁成了谢府的老祖宗,可算过了几年舒心日子。
谢佑某夜醉后,幸了一个烧火丫头,竟让那丫头有了身子,等生下孩子,丫头就没了命。谢佑荒唐,将那孩子丢在后院那堆莺莺燕燕里,连名字都没给取,就那般放养着。
后来,族里办家宴,谢二爷突然想起谢佑还有这么个儿子,才让人把孩子领过来。
但见七岁童子眉目清寂,举止间竟有老成持重之态。
就那么立在所有人面前,神色自若,毫无怯意。
有点眼力见儿的都瞧出来了,此子不凡,日后必成大器。
谢二爷当庭考校才学。
那七岁童子对答如流,出口成章。谢佑肚子里本就没几滴墨水,府里也没给他请先生。细问才知,谢佑偶尔来了兴致,才教他几个字。这孩子大多时候都是自己看书,竟把谢佑书房里的书都看了个遍。
谢二爷抚掌大笑,之后,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为他取一字,漼。
此后,谢漼的才华再也盖不住了。
吕淑宁心下难平。
后来,谢漼带回个青楼女子,吕淑宁心中只道,果然与他祖父一个德行。
吕淑宁便做主,给谢漼说亲,欲从她娘家择一女。谢彦成面有不豫,那眼神明显是看不上她娘家。
吕淑宁只笑:“五郎若瞧不上,便打发了那贱籍,我自会为他寻门好亲事。”
谢彦成无言以对。
于是,吕淑宁回娘家挑人。
一眼相中了吕令萱。
吕淑宁妒了一辈子。
妒那赵氏出身低微,却能独得夫君宠爱。
妒她子孙,个个有出息。
吕淑宁恨。
她这一生本该顺遂,嫁进士,封诰命,享尊荣,奈何被一贱妾压了一头,这辈子的念想全成了空。
那日见到柳氏,仿佛瞧见了
赵氏的影子。
柳氏眼神清亮,见了人不卑不亢,虽身份低微,却隐隐有股傲气,没把自己看轻半分。
一个下贱胚子,偏生有这等心气。
明明那么低贱如泥。
……
吕淑宁闭上眼,眼角溢出泪来。
这一辈子,就快走到头了,可她的心,从未有过片刻安宁。
她此生都无法圆满。
当夜,谢二爷从二夫人口中得知寻真来过,沉默良久。
原先,他还有些不信,便派人去问了谢漼。
没想到,甄善美真是柳氏。
孙宜人没察觉到丈夫的异样,感叹道:“竟没想到,那柳氏竟有这番造化。从前是我有眼无珠,把人看轻了!谢府曾对她多有怠慢,如今她飞黄腾达,怕是不愿再与我们往来了。”她顿了顿,又叹,“这般巾帼豪杰,实乃女中翘楚,令人钦佩。”
寻真这事儿,在官场、文人堆里传得热闹,京中贵妇圈里更甚。众人皆知“甄善美”曾在谢府为妾,纷纷来问孙宜。孙宜只觉面上发烫,从前因嫌弃柳氏是贱籍,几乎从不与她交谈,如今被问起,一个字都说不出。
谢彦成道:“柳氏能有今日,确有大才。从前,我也小看她了。”
须臾,又道:“睡吧。”
黑暗中,谢彦成辗转反侧。
士人毕生所求之境,大致可分三等。
一为少年登科,三元及第。
二乃封侯拜相,名留青史。
三则最难——功在社稷,享万世香火。
若是个男子倒也罢了,偏偏这人是女子,还是昔日自己正眼都不瞧的妾,如今却达成了许多士人穷极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谢二爷望着帐顶,久久未眠。
第154章 第154章“醉态”
寻真的身份公开后,谢漼便立刻派人去城外将墓碑给毁了,连同甄凌的一起。
永望问:“可要将那二人尸首掘出?”
如今真儿安好,那二人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便留个全尸吧。
谢漼:“不必,换上无字碑。”
寻真安顿好容楣,本打算直接回去,马车行至一半,忽然想起——
望仙楼。
这座京都最豪华的酒楼,她早就想去看看了。
远远望去,望仙楼气势恢宏,门楼巍峨耸立,门口悬着两个大红灯笼,门前一对汉白玉狮子,威风凛凛,墙壁上绘着美人壁画,色彩艳丽。
寻真目光一扫,忽而注意到酒楼旁有家小画坊,牌匾上三个红底金字——兰香居。
寻真心念一动,让车夫停下。
寻真走进画坊,目光在墙壁周围悬挂的画作上游移,凑近细看,发现均无落款印章。
这画风,倒跟月兰的有点像,随便找了个店员,问:“这些画作,出自何人之手?”
学徒道:“乃我家娘子妙笔。”
寻真问:“不知你家娘子如何称呼?”
学徒微微一诧,试探问道:“郎君莫不是初到东都?”
寻真道:“何出此言?”
学徒道:“我家娘子兰夫人,可是赫赫有名的大画师。如今兰香居在京中开了十二家分号,莫说本地富贵人家,便是那西域胡商、江南文士,都专程来求画。听大人这口音不似本地人,又不知夫人名号,小人故有此问。”
兰夫人。
听着很像月兰?
寻真笑道:“你猜得不错,我确是初到京都。观你家娘子的画,敷彩细腻,笔法精妙,不知娘子可在?某欲讨教一二。”
学徒道:“不巧得紧,兰夫人方才出去了。”心道,方才也不知怎了,听大伙闲聊朝堂那位新晋女官,娘子忽地停下手头事,脸色瞬间变了,抓着人问个不停,问完后又哭又笑,恍恍惚惚就走了。
那就下次再来吧。
寻真走出画坊,迈进隔壁的望仙楼。
小二将她引到三楼雅间。
雅间门口、窗边垂着珠帘。寻真撩开珠帘,倚窗远眺,主楼与副楼间架着飞桥,桥上乐师们正在演奏乐曲,仙乐飘飘,萦绕耳畔。
寻真边听曲,边吃菜、饮酒,只觉身心俱畅。
心想,下次带凌凌来,让她也享受享受。
这酒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寻真喝了一小壶,有了微微醉意,起身时步子稍稍不稳。
这酒好喝,寻真又打了一壶准备带回去。
坐上马车后,酒劲渐渐涌上来,寻真感觉眼前晕乎乎的,靠着车窗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夫在外面喊道:“大人,到了。”
寻真直起身,只觉车厢仍在摇晃,下了马车,便见一个黄衣女子朝她奔来。
来人正是月兰,她眼中泪光闪烁。
自寻真和引儿“出事”后,她几乎夜夜被噩梦纠缠,无数次自责。
若当初自己在,她们二人是不是就不会遭遇不测了?
这些年,她一直深陷内疚与自责之中,无法释怀。
今日听学徒说起朝中的奇事,便立刻赶了过来。
这些年,她一直与瑞宝、康顺他们保持联系,也知晓谢漼的住处。
奔到寻真面前,月兰刚要唤出口,又止住。思忖片刻,她直接改口道:“大人!”
寻真握住了月兰的手,唤道:“月兰!”
月兰落下两行清泪,哽咽道:“大人……您,真的没死……”
“别哭,别哭……”寻真擦了擦月兰的泪,揽住她的肩,“我们进去说话……”
月兰应了一声,与寻真一同往里走。
月兰才注意到寻真脸色泛红,脚步虚浮,搀住了寻真,问:“……您喝了酒?”
“嗯,我刚才去望仙楼喝酒了……”说着,寻真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对了,我还看见了一家画坊,叫兰香居,月兰,是你开的店吗?”
月兰扶着她往正堂走,缓缓说道:“离了谢府,爷给了我一大笔银钱,足可保我余生丰足。只是我不惯闲着,便盘下一家铺面做些营生。若不是大人从前让我学画,哪有我今日?大人的恩情,我始终记在心里呢。”
寻真看着月兰。
月兰变了好多。
听月兰讲述时,语气沉稳又练达,明显是在外头见惯了世面养出的气度。再看她神情,眉宇间添了几分锐意,暗藏锋芒。
寻真早知道月兰厉害,是个多面性人才。
从前在谢府,月兰既能管人,算账也厉害,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将整个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若生在现代,定是成功的事业型女性。
寻真笑着问:“听说你在京中已开了十二家分号?”
月兰点了点头。
寻真:“真厉害!”
月兰面颊微赧,道:“明年还打算在华州、同州各置一间铺面,且试试看。”
寻真:“你肯定行。”
月兰的耳尖红了,脸上还有泪痕,从腰间拿出帕子来,擦干净。
二人至里屋,寻真示意月兰落座。
寻真给月兰倒茶时,月兰忙站起来了,扶住茶壶,道:“这怎使得?让我来吧,大人。”
寻真按了下她的手:“我来。”
茶倒好了,月兰微微起身,接过,“大人,我听瑞宝说,引儿在苏州?”
寻真:“正要与你说她呢。如今她已改名为甄凌,乃凌云之志之‘凌’。”
“与我同籍,是我妹妹了。”
“你若不嫌弃,也跟她一样,唤我姐姐,如何?”
月兰重重点头,声音微涩,轻声唤道:“……姐姐。”
寻真抱了抱她,道:“等过些日子,我叫人把甄凌接来,咱姐妹三人好好聚聚,我请你们去望仙楼小酌,怎么样?”
月兰:“好。”
月兰离开后,寻真靠在椅背上。
感觉酒劲又涌了上来,眼前阵阵发昏。
这酒喝起来淡,后劲倒是挺足的。
寻真目光放空,望着前方,忽然有一团阴影笼罩下来。
寻真仰头望去,认真看了许久,道:“……漼漼?”
那团阴影俯下身,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
谢漼:“喝酒了?”
寻真
觉得那触感十分舒服,脸贴过去,他却把手收回,背到身后。
寻真盯着那个方向。
“我自己一人去喝的,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跟别人喝……”
“望仙楼,我早就想去看看了,没想到现在才能如愿……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再也没什么遗憾了……”
她迷迷糊糊地说着,话语有些颠三倒四。
“再也没什么想要的了?”
他声音温柔。
那大掌再度伸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寻真两手捉住,脸贴着,蹭了蹭,唔了一声。
“怎喝得这般多……”那声音似带着几分无奈。
谢漼的脸近在咫尺,寻真对上那一双桃花眼,痴痴唤道:“漼漼……”
寻真指了下案上的酒:“桂花酒,可好喝了,我特地给你带了一壶。”
谢漼问:“喝了多少?”
寻真竖起一根手指,抵在鼻子前。
谢漼:“一壶?”
寻真点了一下头,脑袋渐渐耷拉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说到酒,漼漼,我记得我好像酿了两坛葡萄酒来着……你有没有记得喝?”
谢漼:“记得。”
寻真:“好喝吗?”
谢漼:“嗯。”
寻真摸着谢漼的脸,“漼漼……”
谢漼应了一声,而后将她抱起。
寻真软倒在他怀里,再唤:“漼漼……”
浴房中,雾气氤氲。
寻真感觉擦在自己身上的力度温柔又舒服,困意阵阵袭来。眼睛快闭上之时,听到耳旁有人说,“真儿,手抬起来。”
她迟钝地说:“……嗯?”
谢漼抓起她一只手,“乖,自己抬着。”
寻真嗯了一声,听从。
在热水蒸腾的雾气中,她的脑子越发混沌了。谢漼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寻真觉得洗得实在有些久了,她累了,想躺下,便催促道:“好了吗?”
“……很快。”谢漼的声音哑了。
许久,寻真的身子终于被擦干。
谢漼再度将她抱起,朝卧房走去。
一路上,谢漼走得艰难,低下头看,那脑袋不住地往他胸前钻,使劲蹭。刚将她放下,整个人缠了上来,八爪鱼般紧紧将他环住,嘴里还喃喃唤着:“漼漼,漼漼……”
谢漼从未见过她醉态,没想到,她醉后竟如此缠人。
谢漼快招架不住了。
寻真咦了一声,手向他腰间摸去。
谢漼呼吸一滞,抓住寻真的手腕,低哑着声道:“真儿,莫闹。”
意识模糊间,寻真想起谢漼的病,自己打了一下自己的手。
嘴上没了遮拦:“我忘了,你心疾还没完全好呢,不能太劳累……你还总是逞强,算了算了,还是等你完全好了再说……”
谢漼本不想趁她意识不清时与她欢好,可她这话实在气人,他俯下身,舔了舔寻真的耳垂,诱她:“不若,只来一次?”
寻真思考状,须臾,道:“好,那就一次。”
床帐缓缓晃动着。
谢漼看着面前之人,脸蛋泛红,眼波朦朦胧胧,似是含了一层雾。口中低低絮语,如呓语般,听不真切。
谢漼只觉她这般醉态,美极,真想将她此时的模样画下来。
但床帏间的绮景画入纸上,终究不妥。
谢漼便暗暗记在心里。
谢漼心中忽生一念,想看她的泪,听她动情娇泣。
力便重了。
很快便看到了。
她粉面垂珠,向他讨饶。
哀哀求恳。
第155章 第155章“我还以为…”……
谢漼失控了。
还是寻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掌抵住谢漼的胸,有气无力,道:“谢漼,快停下……”
谢漼显然已完全失了理智。
寻真失神地望着前方,有很长一段时间,眼前白光刺目,不知自己置身何地,只感觉魂魄像是飘了起来。
恢复意识时,脸颊微微潮湿,谢漼正在慢慢地吻她。
寻真像卡顿的机器,扭过头,对上谢漼的视线,眼中多了几分控诉。
谢漼将她拢在怀里,轻轻在她耳边唤,尾音压得很低:“真儿……”声音挟着歉意。
寻真气若游丝:“我还以为刚才你要弄死——”
谢漼捂住她的嘴,“不许说这个字。”
寻真撅了下嘴:“……不是说好了,只一次吗?”
谢漼:“的确只有一回。”
寻真瞪他。
谢漼忍不住笑,吻了吻她的眼睛。
寻真:“下次不许这样了,憋久了,你那个容易出问题。”
谢漼唔了一声,将脸埋入她发间,深深呼吸着。
寻真看着床顶,回味了下。
而后唤:“漼漼……”
谢漼:“嗯……”
寻真:“你今天怎么比以前厉害这么多?”
谢漼抬起头。
寻真思索状,而后狐疑地打量着他,道:“该不会……”
谢漼眼皮一跳,瞧她眼波流转,藏点点狡黠,后面定不是什么好话。
谢漼又覆手捂住她的唇,正色,朗声道:“我身康健,并无隐疾,都是真儿你误会了。如今这般表现,真儿总该信了吧?”
寻真拉长语调,“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
谢漼默了会,还是没忍住,问:“你还以为什么?”
寻真眼睛弯弯,道:“我还以为你偷偷瞒着我吃了壮阳药呢!本来想跟你说,别为了一时的面子吃这个,很伤身的。”
谢漼沉默。
寻真的眼睛弯起的弧度更深了,啄吻几下他的唇,道:“我信你了。”
“你以后都要像今天这么厉害。”
寻真开始正式上值了,跟谢漼在同一个地方,在尚书省的官署,承天门街东侧。
寻真的直属上司是工部侍郎,年约四十,面容威严、不苟言笑。
虽看着凶,但人还不错。寻真原来还有些不安,会因性别遭受刁难,却意外受到了公正对待。工部侍郎还勉励她道:“既入工部,当勤勉尽责,莫负才干。”
小吏将一摞摞文书、档案、账簿放在案头,寻真看了一上午,大致摸清了当前情况。
下午又去实地勘察,看田亩分布与水利设施。进出官署时,总见四五人聚在远处,装作交谈却频频偷瞄她,低声议论。
寻真就直接无视。
日子长了,那些人也不再将她当稀奇看。
如今,寻真与谢漼都成了京官。
寻真便派人将甄凌、甄恒接来都城,甄凌到了后,又叫上月兰,去望仙楼聚。雅间里,甄凌和月兰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
甄凌想留在都城,寻真便给甄凌买了一座宅子,让甄凌把她丈夫也叫来。
“娘!”
一月未见,小恒又高了不少,寻真仰头打量他。
寻真问:“小恒,你是不是又高了?”
甄恒挺挺胸,道:“嗯!足足长了一寸有余!”
长得可真快。
寻真瞅了一眼身旁的谢漼,感觉脖子有点累。
一日饭后,甄恒神神秘秘凑到寻真跟前,道:“娘,我给你看样东西。”
寻真问:“什么?”
甄恒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娘,你跟我来。”
甄恒打开东边藏物间的门,寻真进去,一眼望见里面的椅子,惊呼道:“人体工学椅!”
寻真快步过去,上下瞧瞧,摩挲着椅背、扶手,问:“小恒,这个哪里来的?”
寻真震惊地看着眼前这椅子,五个脚轮、扶手、椅背、可调节头枕,外观上,几乎与现代的人体工学椅一模一样,工艺也很完美。
难道有穿越老乡?
甄恒道:“是爹做的,我也帮了不少忙呢。”
寻真愣了愣,在原地思索片刻,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甄恒笑道:“我就知道,这是爹做给娘的。”
寻真弯腰,正要搬起椅子。
甄恒忙上前:“娘!我来吧!”然后一把将人体工学椅扛起来了,偏头问寻真:“娘,这椅子放哪儿?”
寻真指了下:“卧房。”
甄恒出了藏物间,快步朝正房走去。
这么大一个家伙,他拿得轻轻松松,一点不费劲。
不过两年,小恒就从小可爱变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了。
寻真感觉很神奇。
人体工学椅放在卧房的案前。
寻真:“谢谢小恒。”
甄恒挠挠头,憨笑道:“娘要是有需要,尽管吩咐,我现在力气可大着呢!”
寻真:“好。”
椅子上积了不少灰,寻真用布仔仔细细擦干净,然后坐上去感受,轻蹬地面,轮子便流畅地转动起来,滑向另一边。
谢漼进来时,寻真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手抓着案沿借力,轻轻一推,椅子便转了起来。
他倚在门边静静看着。
寻真余光瞄见谢漼,不玩了,椅子缓缓停下,她勾勾手,唤道:“漼漼!”
谢漼眉眼含笑,大步上前。
寻真抬起双手,要抱抱。
谢漼抱起她。
寻真勾住他的脖子:“怎么都不跟我说,你给我做了椅子呢?”
谢漼道:“可合真儿心意?”
寻真道:“太喜欢了!”
“漼漼,你太棒了!”
“你怎这么有本事?简直是全天下最全能的人!”
不过是做了把椅子,竟换来她这般夸赞,谢漼心中被汩汩热意填满,眼中笑意深了。
心道,还是得投其所好。
寻真亲了两口他的脸。
谢漼笑道:“一会儿带真儿去个地方。”
寻真:“哪儿?”
谢漼:“去了便知。”
正要出门,谢彦成突然到访。
于私,谢彦成是谢漼的二伯,于公,谢彦成是礼部尚书,官阶比寻真高出许多。不出去问声好,好似有些说不过去。
寻真问:“我要出去跟你二伯打个招呼吗?”
谢漼:“不必,我去即可。”
寻真:“好。”
谢彦成与谢漼谈完公务,临走时,朝正屋望了一眼。听闻侄儿与甄善美如今同住,而甄善美至今未与谢家主动往来,想必是记着当年在谢府的遭遇。他思忖片刻,开口道:“那甄氏今日可在?”
谢漼颔首。
谢彦成道:“当年我们谢家亏欠她,险些害她丢了性命。缮之,你去与她说,若她肯放下旧怨,此后,我家定当以礼相待。”
谢漼:“好。”
谢彦成点点头,正要离开,目光扫过一人。
甄恒正巧从屋内出来,与谢彦成的目光相撞。
甄恒知自己在谢府已是“死人”,便神色如常地移开视线,从容朝另一侧走去。
谢彦成眉微蹙,问道:“那是何人?”
谢漼回头,看了眼甄恒远去的背影,道:“不过新来的小厮,怎了?”
谢彦成只觉那人面容隐隐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摇摇头。
谢彦成走后,谢漼将寻真带去了都城西部的一处宅子。
宅子很大,有五进院落,整座宅子像是建了一半被搁置了,因常年无人打理,显得有些破败荒芜。荒草漫过石阶,门窗残破,廊下蛛网密布。水池表面浮着层绿藻,池水浑浊,呈深绿色。
谢漼牵着寻真的手,慢慢走在小径上。
谢漼:“真儿,我赴濠州治灾前那年冬,可还记得?”
寻真:“嗯,记得,怎么了?”
谢漼:“那时,我已向吏部申请外派泗州,本欲带你一同赴任。又买下此地,等我们回来时,宅子落成,便能带着你和恒哥儿搬进来……谁知,天意难测。”
谢漼本想给她惊喜,等宅子建成了,再带她来看。
“真儿。”
谢漼温柔地唤她一声,轻抚她的脸。
“我早已认定,你是我唯一想共度余生之人。”
“那时,我便谋划与你相守的来日,只是前路未明,不敢轻易许诺。”
后来无数夜里,谢漼才明白,有些话若不及时倾吐,或许永远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寻真:“……是吗?”
谢漼:“嗯。”
谢漼揽着寻真,走进一旁的亭子,坐下,将她抱到膝上。寻真的下巴搁在谢漼的肩膀上,唇动了动,想问,却没开口。
谢漼侧过脸,亲了亲她的唇,低声道:“真儿在想什么?”
寻真:“……没什么。”
回去路上,寻真忍不住想,如果谢漼那时对她说了他的计划。
那么她的选择还会跟现在一样吗?
寻真想不出答案来。
只庆幸。
还好,他没说。
谢彦成回到府中,夜里,躺在床上,白天那张面孔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辗转反侧。
谢彦成想了许久,突然发现那人与恒哥儿竟有几分相似。
谢彦成惊出一身冷汗,脑中居然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想到时,自己也觉得太荒谬,摇摇头,怎么可能?侄儿怎会做出这等事?
却越想越不安,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
黑暗中,孙宜问:“怎了,夫君?”
谢彦成:“无事。”
谢彦成又躺下,心道,明日一早,便去找侄儿问个清楚!
第156章 第156章“赠礼”
纪慎拿着案件审理记录,步履匆匆,往法曹厅赶去。回廊下,五六位同僚正低语闲谈,经过时,耳畔飘来一个熟悉的名字,驻足,听了两句,呆了呆,转身问:“你们在说谁?”
“自然是甄善美!”
纪慎表情困惑。
近日忙于公务,虽零星听同僚说起女官之事,心中诧异,却无暇探问,只打算忙完再作了解。
见纪慎一脸懵,那同僚笑道:“廷秀竟不知?这甄善美的事迹,早已传扬天下,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这奇女子呢。”
又一人道:“那甄善美可是苏州府头名解元,在青麓书院念的书,廷秀是苏州人士,想来也是那书院出来的吧?”
纪慎下意识点了点头。
“要说这青麓书院,如今算是出了名儿!教出个女解元,不到两年就中了!听说每年开春招生,书院门口挤得跟庙会似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廷秀,你与甄善美年岁相当,又同出青麓书院,可曾见过她?”
纪慎恍若未闻,只问道:“他当真是女子?你们莫要诓我。”
“骗你作甚!圣上都下了诏书,还能有假?”
一人取来邸报递给他。
纪慎读完,僵在原地,陷入沉思之中。
想着想着,脸便渐渐红了。
这日,谢彦成一早就到了,被小厮引至书房。
谢漼正立在窗前书写,听到声音,搁下笔,唤道:“二伯。”那神态,似早已料到他会来。
谢彦成神色严肃:“缮之!昨日那人究竟是谁?”
谢漼道:“是恒哥儿。”
谢彦成听到这个回答,呆立许久。
喜于恒哥儿尚在人世的同时,更多的是震惊与不解。他颤着手指向谢漼,半晌,才迸出一句:“你莫不是疯了!”
谢漼道:“二伯,恒哥儿如今已随母姓。”
“此事我已禀明圣上。他既入了甄家,日后便为甄家承祧。”
“欺瞒长辈,是侄儿之过。侄儿甘愿领受家法。”
谢漼双手高举,深深作揖。
谢彦成盯着谢漼。
谢漼面色淡然,不见半分愧色。
“缮之!你怎会做出这等荒唐事!”
谢彦成只觉气血上涌,脑子犯晕,扶着桌案,揉了揉太阳穴,再看向谢漼,斥道,“你这混账!”
谢漼没有说话。
谢彦成缓了好一阵,才勉强镇定下来。
心道,定是那甄善美蛊惑,迷得侄儿失了心智!昨日还想着与她缓和关系,如今看来,这女子野心昭昭,能以女儿身登朝堂、取功名,绝非善类。
谢彦成深呼吸,再度开口道:“你可为恒哥儿考虑过?”
“如今族中孙辈,尚无出类拔萃之人,恒哥儿若留在我博陵谢氏,定举族全力栽培,不比在甄家更有前程?”
“这般得失,你可曾想过?”
谢漼道:“自是都想清楚了。”
“恒哥儿的前程,二伯不必忧心,以后,若恒哥儿愿入仕,我自会在朝中相助。”
“再者,甄善美绝非池中物,他日或能登三槐之位,亦未可知。”
谢彦成沉着脸,盯着谢漼。
谢漼再次躬身,作揖,道:“设计诈死,欺瞒宗族,确是侄儿大错。”
“二伯要如何惩处,侄儿绝无怨言。”
谢彦成气极,甩袖坐到椅子上。
气到不想说话。
谢漼软下语气,唤了一声:“二伯。”
谢彦成瞪了过去。
谢漼看着他,缓缓道:“谢家有许多孩子,但她,只有一个。”
谢彦成一句话没说,起身便走,出去又撞见甄恒了。
走廊尽头,甄恒脚步一顿,似要转身避开。
谢彦成:“站住!”
甄恒立在原地,神色有些尴尬。
谢彦成大步上前,步步生风。
走到甄恒跟前。
谢彦成上下打量着甄恒,恒哥儿长大了,高了,眉眼俊朗。
如今长开了,倒是很像那甄善美。
谢彦成冷哼一声,“长了几岁,连我都不认得了?”
甄恒有些心虚,低声唤道:“伯祖父。”
谢彦成的神色稍稍缓和,拍了拍甄恒的手臂,道:“伯祖父今日有事,过几日再来看你。”
甄恒点点头:“嗯。”
谢彦成离开后,这一整日上值都没心情,挂着张脸,下属们见状个个噤若寒蝉,做事愈发小心翼翼。
谢彦成憋着一肚子气回谢府,饭都吃不下。
孙宜屏退下人,为他斟了盏茶,柔声问道:“怎了?谁气到你了?”
谢彦成心中实在难平,却又觉得此事甚是丢人,难以启齿。想着妻子口风严实,便都跟孙宜说了。
孙宜震惊不已,久久没缓过神来,问道:“恒哥儿真的还活着?”
谢彦成哼了一声,道:“这小子,今日见了我还想装不认识!”
谢彦成想起来,还是气,恒哥儿那么小一个娃娃时,他便带着念书了。
教恒哥儿念一遍,恒哥儿便能立即背出来,还从不哭闹,这般乖的孩子,如今跟了亲娘,竟不想认他这个伯祖父了!
想到这里,谢彦成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几案,道:“这父子俩,都胳膊肘往外拐!”
当夜,谢彦成又睡不着了。
瞪着帐顶直叹气。
恒哥儿活着,固然叫人欢喜,可成了别家的子嗣……
如今谢家孙辈中,个个资质平平,若再无可造之材,家族荣光恐要断在这一代了……
可事已至此,气也无用。
寻真那里,大早上的,就被一声怒吼吵醒了。
从床上坐起,听声音,是从书房传来的。
寻真在窗前望,不多时,便见谢彦成从谢漼书房出来,还与小恒碰上,说了几句话。
两人交谈几句后,谢彦成便离开了。
谢漼进卧房,见寻真神色担忧,问道:“吓到真儿了?”
寻真:“嗯,刚听见好响的一声,他骂你了吗?”
谢漼:“二伯只一时接受不了,过些时日就好了。”
寻真点了点头。
谢漼:“不出几日,他定会再来见恒哥儿。”
寻真:“好。”
几日后,谢彦成果然登门。
书房中,谢彦成与甄恒聊了几句,便开始考校学问。甄恒对答如流,谢彦成眼中的赞赏越来越浓,心道,恒哥儿如今的学问,足以应试了。
谢彦成越看越满意,恒哥儿这般乖,不像他那个爹。
可惜,这么好的苗子,却成了别家的孩子。
想着想着,不禁长叹一口气。
甄恒:“伯祖父,你怎了?为何叹气?”
谢彦成:“无事。你爹娘可有为你谋划?何时准备下场?”
甄恒道:“我娘说,由我自己决定。我还想多学两年,等学问更加精进些,再做打算。”
谢彦成听了,心中又是一叹,如今张口闭口都是娘了。
他这乖侄孙,大抵是真的回不来了。
谢彦成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年底一日,有人登门拜访。
瑞宝:“大人,外头有人找,说是您的好友。”
寻真正在书房看书,闻言抬头,问道:“谁啊?”
瑞宝:“姓范。”
范岂?
寻真望向窗外,空中不知何时已飘起雪花。
“请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瑞宝又折返,道:“那位大人说了,只同您讲几句话,不必进屋了。”
寻真:“哦。”
寻真撑了一把伞,发现没什么用,雪粒还是斜飞过来,扫到脸上。
寻真抹了一把脸,收了伞,披上斗篷,带上帽兜,小跑出去。
范岂立在门口,他也没撑伞,头上落了一层薄雪。
此次范岂回京述职后获擢升,拿到告身便要赴雍州任职。
进京后,听闻了寻真的事,为她感到高兴。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在临走前见她一面。
范岂也不明白,为何只那么一面,竟记了这么多年。
或许,情之一字,从来就不由己。
雪越来越大,范岂的头发都湿了,寻真便道:“怀逸,要不你进来坐会儿,喝杯热茶?”
范岂摇摇头,微笑起来,道:“我前几日到京都,便听闻了竞舟你的事。”
“竞舟身为女子,却有这般惊世才学,令我叹服。”
寻真笑笑,挠挠头发。
范岂:“明日我便要离京,走前,有个问题想问竞舟。”
寻真:“什么?”
范岂问出的,正是当年寻真与潘竞同去苏州城年终汇报时,范岂曾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寻真一愣,须臾,脱口说出了那八个字。
范岂在心中默念了两遍,瞬时便找到对应的字。
恍若拨开重重迷雾。
纠缠他多年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范岂望着寻真,眼中印着她身后的雪色,还有她那双一如既往的明亮眸子。
范岂多看了几眼,转过身,从一旁的马车里取出一个锦盒。
“多谢竞舟为我解惑,这盒中是玉,见时便觉与你十分相称。”
“此番前往雍州,这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此玉便当是临别赠礼。”
“祝竞舟得偿所愿,一生自在洒脱。”
范岂递过来,寻真没立刻接下,范岂的手便一直伸着。
寻真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道:“多谢怀逸。一路顺风。”
范岂颔首,上了马车。
寻真回屋后,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精巧的玉佩。形状是一株稻穗。
寻真捏着仔细看,这玉佩做工很精致啊,应该很贵重吧?
看来,下次见到范岂,得回礼过去,总不能白收别人的吧?
第157章 第157章“姐姐…”
寻真把玩了一会儿,便把这块玉挂到笔屏上。
谢漼正在隔壁处理政务,永望来向寻真禀报时,他听见了动静,抬眼看见她披着斗篷出去,回来时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盒。
谢漼做完手头事,便进了寻真书房。
谢漼立在寻真身侧,眼神掠过笔屏,望了书房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木架上的那个锦盒,视线定了许久,负手转身,问道:“方才是谁来了?”
寻真:“范岂。”
谢漼:“他找你做什么?”
“他跟我说,明天就要去雍州了……范岂应该是升官了。”寻真从笔屏上取下那块稻穗形状的玉,“这是他送我的,作为临别礼。”
寻真将玉翻转:“这玉看上去挺贵重的,我正愁该回赠什么才合适。”
谢漼的视线凝在这块玉上。
寻真:“漼漼,你觉得呢?”
谢漼的目光落回寻真脸上,撩袍在一旁坐下,缓缓道:“真儿,至今还没看出范岂的心思?”
谢漼这话一出,寻真懵了一瞬,回想起方才在雪中范岂看她的眼神,下意识问:“什么意思?”
谢漼直接抛下一个重雷:“范岂曾向我求娶过你。”
寻真更懵了,嘴巴微张,许久才问 :“什么时候?”
谢漼:“恒哥儿百日宴后。”
寻真又呆了呆,半晌,说出一句:“……为什么?”
谢漼道:“既知他的心意,回礼之事,便不必再费心思。”
“莫要因此生出无端的纠葛,徒增烦恼。”
“真儿,觉得如何?”
寻真恍恍惚惚,依旧懵懵的,应了一声。
所以,范岂早就知道她是女子了……
当夜,谢漼的气息带着不寻常的灼热。
寻真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抚上他的脸:“漼漼,怎么了?”
谢漼覆在她身上,喉间溢出沙哑的低语:“今日这般来,可以么?”
寻真还是最喜欢面对面,这样能看到谢漼的脸,还可以拥抱、接吻。
那姿势,感官被无限放大。
看不见人,全身又被完全包裹,会让她特别不安,身体也会比平常敏感许多。
寻真趴在床上,见谢漼今日的状态不太对,有点犹豫。
谢漼粘稠的声音传入耳中:“真儿……”
寻真还是点了点头,道:“不要太久了。”
得了她的同意,谢漼便环住了她。
浪潮跌宕,几乎将人吞没。
寻真被裹在炽热的气息中,挣扎不得,指甲深深掐进枕头,小腿止不住轻颤、抖动。
谢漼一只手撑在她头侧,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控制。
寻真气息凌乱,握了一下他的手臂,声音挟着细细颤音:“可以了……”
谢漼覆住,扣在掌心,俯下身,道:“才开始,真儿这便受不住了?”
寻真的脸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咬牙,想要撑起身子。
却被灼热的气息重新覆住,无处可逃。
床帐急遽晃动。
谢漼咬住她发烫的耳垂,声音温柔:“下回,还收其他男人的礼么?”
寻真的脸压在枕头上,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浸透枕巾。
声音闷得发颤。
“……不收了。”
谢漼:“真儿说什么?”
寻真:“不收了,不收了!”
翌日,寻真下地,腿都是软的。
她把范岂送的那块玉收了起来,放到角落里。
岁暮,东都城大雪纷飞,寒风凛冽。
在阖家欢聚之时,朔方军归京了。
铿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进城门,绣着“周”字的大旗猎猎作响,将士们的甲胄映着寒光,整齐列队向皇城行进。
金銮殿上,圣上升座论功行赏。
庆功宴散场后,士卒们揣着赏银欢天喜地归家,与亲人团聚。
谢府内。
大夫人钱绮自摔断腿后,落下跛足的病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头发白了大半,人瞧着是一年比一年没精气神儿了。
这日,丫鬟激动地跑进来,道:“夫人!朔方军归了!”
钱绮的眼中一瞬焕发了神采,猛地起身,抓住丫鬟的肩膀,问:“当真?”
丫鬟点点头:“是二爷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正在参加庆功宴,待庆功宴结束,十五公子便会回来了。”
钱绮坐在里屋等,等着等着,实在坐不住了。
雪下了一日,地上积雪已很厚了,踩上去咯吱咯吱。钱绮拄着拐,缓缓走向大门。
整整十年了……
钱绮望了眼皇城的方向,炎哥儿终于回来了。
钱绮在谢府大门等着,等得双手通红,浑身直打哆嗦,却始终不见人影。
她派家仆打听,家仆很快折返禀报:“大夫人,庆功宴半个时辰前就散了,十五公子被封了上骑都尉呢!”
钱绮急切追问:“他人呢?”
家仆道:“小的没打听到,只听人说十五公子早早离席,都以为他归家了……”
钱绮的脸色瞬间惨白,由丫鬟搀扶着往回走。
膝上旧伤在风雪中隐隐作痛,心也跟着凉透。
即便回来了,也不愿归家了吗?
炎哥儿不要她这个娘了吗?
钱绮进屋后,丫鬟们为她擦去脸上、头上的雪水,递上汤婆子。徐嬷嬷支开众人,见她神色灰败,劝慰道:“夫人莫要灰心,我猜,炎哥儿许是在席间得知那人还活着,才急着去寻人……”说着,她指了指一个方向,“若知晓那人安好,炎哥儿心里的结也能解开了。”
钱绮神色好转了些,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与此同时,书房内。
永望压低声音禀报:“爷,他还没走,一直跪在外面。”
谢漼颔首。
永望见主子没别的吩咐,便出去了,对跪着那人劝了几句,见人不听,也就算了,关上大门。
入夜,寻真窝在谢漼怀里,将睡未睡,忽听谢漼冷不丁开口道:“谢进在外面。”
寻真:“……谢进?”
谢漼:“三个时辰前便来了,说要见你。”
寻真从谢漼怀里起来,震惊道:“三个时辰前就来了?现在还在外面?”
谢漼嗯了一声。
外面下着大雪,寒风刺骨。
寻真看着谢漼,思考片刻,道:“那我去外面见他一面吧。”
谢漼取来斗篷替她披上,系好,道:“快去快回。”
寻真点了点头。
寻真打开了大门,便见风雪中跪了一人。
那人浑身覆满积雪,几乎变成了雪人。
寻真唤了一声:“谢进。”
年轻的将士背脊猛地颤了颤,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整张脸湿漉漉的。
寻真看着谢进。
听谢漼说,谢进去了边疆,十年未回来了。
十年未见,曾经清秀的少年早已脱胎换骨。
他皮肤黑了许多,也粗糙了,右眉骨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斜斜划过,差一点便要伤到眼睛了。
这十年的风霜印在他脸上。
那双眼睛多了几许坚毅和锐利。
寻真:“谢进,你起来吧。”
寻真走了过去,谢进仰头看着她,目不转睛,渐渐地,眸子里闪烁出晶莹。
寻真去扶。
谢进摇了摇头,伏下身,朝寻真磕了一个头。
头抵在地上,许久未起身。
他肩膀不住耸动,整个身体都在颤。
等了一会,寻真见谢进还不起来,便唤道:“阿进。”
谢进的身体僵住了,数秒后,他直起身,整张脸都是湿的。
一眨不眨地盯着寻真,仔仔细细地瞧。
谢进不肯起来,就这样一直跪在寻真面前。
寻真俯视谢进,清楚地看见他眼眶里滚落一颗又一颗的泪珠。
“姐姐,还活着……”
他哭得像个孩子。
“阿进,我不怪你。”寻真弯下身,拍了拍谢进的肩,“天这么冷,别在这儿了,你回家吧。”
谢进嗯了一声,可眼泪还是不住地往下掉。
寻真心想,这么跪下去也不是个事。
上前,搀谢进。
谢进缓缓起身,身子微微摇晃着。膝部以下都湿了,往下滴着水。
寻真将他扶起后,便松开了手。
“回去吧。”
谢进解下腰间的锦袋,递给寻真,眼睛还含着泪。
“姐姐。这是圣上赏我的,给你。”
寻真:“我怎能拿这个,你快收回去!”
谢进收回手,也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眼神看上去有些无措,做错了事般,垂眼看着地,低低地道:“好,那我走了。”
寻真看着谢进的背影。
谢漼一瘸一拐地走着,步伐迟缓而沉重。漫天飞雪中,谢进的背影看起来格外落寞。
寻真唤了一声:“阿进!”
谢进背影霎时顿住,转身,立刻跑过来了。
看了眼寻真,又垂下头。
寻真:“你走过来的?”
谢进:“骑马来的。”
寻真:“你的马呢?”
谢进:“我让人骑回去了。”
寻真点头:“你等我一下,先别走。”
谢进:“好。”
寻真跑进屋,在谢漼的注视下,拿了一个手炉和一把伞出去。
谢进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看到寻真出来,
双手握在一起,不自觉地搓了搓。
寻真将手炉和伞递给他:“拿着,快回去吧,不用还我了。”
谢进拿着手炉,暖意攀着腕骨往上游走,直抵心口。
“姐姐……”
寻真:“还有什么事?”
谢进垂眼看着地:“我如今是上骑都尉了……”
寻真:“……嗯,知道了。”
谢进杵了一会儿,还是道:“那我走了。”
寻真:“好。”
寻真回屋后,谢漼还维持着她刚才进来拿手炉时的姿势,坐在椅上,静静望着她。寻真小跑过去,站谢漼面前,捏住他脸颊两侧的肉,扯了扯,道:“为何这么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