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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第121章“从前……我”……


    潘竞顺着寻真的视线,朝后望去,“缮之!”


    “你怎来了?”


    潘竞也才收到谢漼被任命苏州刺史的消息,还盘算着等手头的事儿忙完,就去找他叙叙旧,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来找自己了。


    潘竞往前走了几步,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寻真,道:“竞舟,那是咱们苏州新来的刺史,走,一起去打个招呼。”


    寻真只觉一道灼灼目光投来,压力扑面。


    寻真心中忐忑,垂下头,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没穿鞋,匆匆折返田间,拿起那双布履,随便拍了拍脚丫子上的泥,穿上鞋后,再将系在腰间的衣摆放下。


    谢漼和潘竞在不远处交谈,潘竞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快点。


    寻真磨蹭了一会儿,过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与谢漼再见。


    太突然了。


    寻真有点懵,大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已站在潘竞旁边。


    潘竞瞅瞅谢漼,再瞅瞅寻真。


    然后手背到寻真后面,扯了扯她的衣服,提醒她喊人。


    寻真这才如梦初醒,抬头,飞快瞄了眼谢漼:“刺史大人。”


    谢漼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没有作声。


    潘竞:“缮之,还没恭喜你呢。你来了苏州,往后有你罩着,我这心里可是踏实多了。”


    谢漼只嗯了一声。


    潘竞又瞧了谢漼一眼,心想,这状态不对劲啊。


    三人准备回县衙,可只有两辆马车。


    潘竞便直接安排道:“竞舟,你与我一道坐吧。”


    潘竞话音刚落,寻真便感觉一道目光直直投来,头皮一阵发麻,指了指前方树边拴着的马,道:“我身上这般脏污,不宜同行,我先归家一趟,沐浴更衣。刺史大人、县尊,您二位先请,下官随后就来。”


    潘竞:“嗯,也好。”


    寻真行了一礼,朝着马走去。


    马车中,谢漼掀开帘子,望着寻真骑马远去的背影。


    她纵马疾驰,袍角高高扬起,在风中猎猎作响。乡间小道尘土飞扬,马蹄踏过,尘土弥漫,她那瘦小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尘土之中,变得朦朦胧胧,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这六年来,一直都是如此场景。


    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消失,他却无能为力。


    可这回,却不再是幻觉了。


    谢漼久久地望着寻真消失的方向,直到那片尘土也消散殆尽,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里。


    回到县衙后,谢漼和潘竞二人叙旧。


    潘竞明显感觉到谢漼心不在焉,时不时敷衍地“嗯”一声。潘竞心里明白,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甄善美和缮之那小妾实在太像,多提一嘴,只会让他想起伤心事,不如当作不知道。


    寻真下了马,神情恍惚走进屋子。甄凌正在浇花,看到她回来,唤了一声。可寻真像是没听见,眼神呆滞,径直往前走。


    甄凌忙放下手中的水壶,跑过去,担心问道:“怎了?发生什么事了?”


    寻真在骑马回来的路上,已将利弊权衡了一番。


    现在她和谢漼,不就跟分手的前任没两样吗?


    她诈死也不是故意骗他,是形势所迫,是为自保。


    而且她跟谢漼毕竟没有决裂,应该……多少还是有些旧情的吧?她想着,若是坦诚地跟谢漼解释清楚,他应该会理解的。


    她现在很适应这份工作,在这个小县城过得简简单单、快快乐乐。


    这样的日子,已很完美了。


    所以,她不能逃避,要直面。


    等会儿去县衙,找机会跟谢漼约个时间,单独好好谈一谈吧。


    寻真深呼出一口气,看向甄凌,决定还是不把这件事告诉她,免得让她跟着担惊受怕,睡不好觉。


    寻真道:“没事,就是累着了。”


    寻真手里还攥着那根稻穗。


    看着手中稻穗,这种饱胀的喜悦、满足感,是别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给她的。


    也正好借此机会,跟谢漼彻底说开吧。


    不过,寻真提醒自己  ,不要自恋。


    没准人家早就忘了她,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呢。


    寻真很快收拾好,赶去县衙了。


    踏入县衙大门时,还是有些紧张。


    环顾四周,许是因为刺史来了,县衙里的官吏们各司其职,待在自己的位置,都没出来乱晃,整个县衙安静得有些异常。


    到知县廨找潘竞,只见他一人在屋内。


    寻真问道:“刺史大人呢。”


    “刚走。”潘竞留意到寻真脸上闪过一丝失落,问,“怎了?你找他有事?”


    寻真:“是我方才仪容不整,让刺史大人见笑了,所以想着去向他赔个不是。”


    潘竞:“放心吧,他不会在意这些的。对了,还没跟你说,这新来的刺史是我多年好友……人家也就比你我大一岁,就当上刺史了。厉害吧?”


    寻真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很厉害。”


    散衙后,寻真牵着马,沿着河畔走。


    日暮时分,河畔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夹杂着河水的湿气,扑面而来,风中还携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寻真心想,还好有心理准备,没自作多情。


    都六年了,谢漼估计早就把她忘了。


    况且前年在京都时,不也听说了吗,他要再婚了……


    心底不可避免地涌起一丝失落。


    寻真一路走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不知身后有一辆马车在悄悄跟着。


    驾车的永望,在寻真转身后,看清了她的脸,瞪大眼睛,震惊不已——那不是姨娘吗?!


    永望脑子飞速运转,瞬间明白了,怪不得昨日爷见了承安后,便急忙赶来了这里。


    永望恍然,原来,姨娘便是那个甄善美!


    之前永望查到甄家兄妹的事时,还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向爷交代,虽疑点重重,但女扮男装还考中功名,这事儿听起来实在太离奇。他怎么也不信那两个凶手有这资质。


    看见是姨娘,一切都说得通了。


    爷当年可是督着姨娘读书的!


    马车里传来谢漼低沉的声音:“走吧。”


    永望朝着寻真走进的小院望了一眼:“是。”


    谢漼住在城中的客栈。


    夜里。


    谢漼眼前一片漆黑,始终无法入眠。


    回想起那日,他赶路回京,入住一家荒郊客栈。


    原来那夜,他与她,仅一壁之隔。


    那时他躺在床上想了什么呢。


    想着她,盼着见到她。


    若她还未收到信,想来见到我时必定惊喜……这般心驰神往着,他入睡了。


    心底深处隐隐泛起一阵刺痛。


    谢漼想了很多,很多。


    不被信任,是他自食其果。


    想到最后,不过一句,活着就好。


    清晨,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整个昆山县被拢在烟雨中。细雨如丝,敲在黛瓦上,滴滴答答、错落有致地响着。河畔,碧绿的河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河岸边的青石板,被雨水濡湿,染成黛青色,凹处积着水,倒映出被水洗过的天空。


    朦胧的雨幕中,青石板路的尽头,出现一位白衣男子。


    男子执一把油纸伞,缓缓行来,衣袂飘动着,细雨落在白衣上,慢慢晕染开来,似是水墨画中不经意间洇出的墨渍。


    寻真将小竹椅放到门槛前,坐下,双手托着腮,打了一个哈欠。


    “今日不上值,怎这么早就醒了?”


    甄凌蒸的馒头熟了,蒸笼的盖子一揭开,馒头的香味顿时四溢开来。


    甄凌拿了一个馒头放在盘子里,递给寻真。


    寻真又打了个哈欠,道:“……雨声有些吵,等雨停了,再睡个回笼觉。”


    寻真吃着馒头,赏雨景。


    细雨霏霏,云雾缭绕。


    到底是烟雨江南啊,寻真来苏州五年了,依旧看不腻这样的景色。


    甄凌在正堂清扫着,听见寻真哼起了小曲儿,停下动作,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哥哥唱的是什么曲儿?……真好听。”


    寻真:“我也忘了……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


    甄凌扫完正堂,进里屋了。


    寻真啃着馒头,嘴里哼着小曲,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拍。


    这时,院外传来三声清脆的叩门声。


    咚咚咚。


    这个点,是谁来了?


    寻真心想,这么早,应该不会是潘竞。


    又想,甄凌跟邻里关系很好,常互赠吃食……应该是邻居吧。


    寻真四下望了望,未瞧见伞,雨不大。寻真便将馒头搁下,抬起手,双手遮着头发,跑去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男子手持一把淡青油纸伞,一身素袍,袍角和发尾微微湿润,立在她面前,垂眸静静瞧着她。


    他眸中似含着濛濛烟霭,像被雨打湿的江南。


    时间仿佛凝滞了。


    寻真定了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你……先进来吧……”


    寻真抬步往前走,雨淋在头上,寻真抬起手遮,下一秒,雨被伞挡住了。


    寻真脚步一顿,与谢漼并肩往里走去。


    进了屋檐下,谢漼收了伞,在檐下抖着水。


    寻真见他一侧肩头明显被雨水浸湿了。


    谢漼突然出现,让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寻真伸出手:“那个……给我吧。”


    谢漼抖落了水,把伞给她。寻真将伞架在墙边。


    “哥哥,是谁来了?”


    甄凌手持笤帚,从里屋走了出来。待看清来人的脸,笤帚“啪”一声掉落,惊愕地睁大眼,嘴巴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呆在原地。


    寻真抓了抓头发,回头看了一眼谢漼,早知谢漼要来,该提前告诉甄凌,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正想着让甄凌进屋,她好与谢漼单独聊聊。


    下一刻,只听“扑通”重重一声。


    甄凌已在那儿跪好了。


    寻真忙跑上前,硬是把甄凌拉起来了,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先进去,没事。”


    甄凌抖着腿,瞅了一眼谢漼,颤着声:“……可是。”


    哪怕跟着寻真做了快两年的官员家眷,甄凌潜意识里,依旧觉得自己的身契在谢府手中,谢漼还是她的主子。


    这观念,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


    甄凌被寻真拉到里屋去了。


    寻真抚着她的背,见她惊慌失措,安慰道:“没事,别怕,我一会好好跟他说,一定能把这事儿解决的。”


    甄凌欲言又止。


    寻真:“你一会就别出来了,没事,有我。”


    寻真走出里屋,与谢漼的目光对上,心紧了紧,指了指会客的塌,“你……先坐一下吧,我去泡壶茶来。”


    寻真平时休沐在家,武岳偶尔会来,潘竞更是常客,县衙的官吏们在年节时也会互相走动,她特意买了些好茶,用来招待客人。


    寻真泡好茶,走进正堂。


    门槛前,她停住脚步,目光落在谢漼身上。


    谢漼打量着屋内的一切,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细致地看着。


    似乎这样,便能拼凑出她这些年生活的点点滴滴。


    谢漼见她来了,在会客榻上落座,寻真斟了两杯茶。


    在他对面坐下。


    屋内静谧,唯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谢漼先开口了:“这些年,过得如何?”


    夜深人静时,寻真也无数次在脑海中设想过与谢漼重逢的场景。


    想象了许多场景,或是剑拔弩张,又或是泪眼相对。


    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宁静的雨天。


    这般平和,这般云淡风轻。


    看来“吐血三升”一定是谣言了。


    寻真:“我挺好的……你呢?”


    谢漼注视她片刻,垂眸,拿起几上的茶杯,浅啜一口,道:“我亦是。”


    窗外的雨逐渐停了,云层散去,天空被雨水洗过之后,湛蓝无垠。


    往远处望去,村落许多人家,都升起炊烟,或浓或淡。


    冷场了。


    寻真在脑中梳理了一遍思绪,暗暗吸一口气,开口道:“刺史大人。”


    谢漼抬眸,凝视着她。


    寻真见他眸色平静,没什么情绪。


    谢漼这态度让她心里没底,但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得说。


    寻真再度开口:“刺史大人,您也看到了,我如今已是昆山县的县丞了,您能不能,看在、看在……”


    “看在我们以前的交情……刺史大人可否当做不知?”


    谢漼沉默不语。


    寻真心里更虚了,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我走到现在,从未被人识破,自是有万全的准备,只要您不说,便无人知晓。”


    “哪怕真有万一,我也会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从前的身份,我绝口不提,决不会连累您。”


    谢漼看着她,缓缓道:“自然。”


    “凭我们以前的交情,这般小事,不足挂齿。”


    听谢漼这么说,寻真悬着的心落了地。


    她起身,作揖行礼:“多谢刺史大人。”


    谢漼走时,苏小蝶从后院走来,看着谢漼离去的背影,好奇地问一旁的甄凌:“方才是谁来了?”


    寻真再三安慰,说谢漼已答应她,会当做不知情,但甄凌仍心有余悸,缓不过来:“……是哥哥的同僚。”


    谢漼次日便返回了苏州城,一进刺史府,便唤人取来炭盆。


    走入正房一侧的小房间。屋内只有一方灵位台,中央立着牌位,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是谢漼亲手所刻。牌位前,放着两个烛台,供品有糕点、水果和鲜花,旁边还摆着一些簪子、步摇之类的女子饰品。


    下人将炭盆端来,放在地上,便退出去了。


    谢漼的目光在牌位上滞了一瞬,随后,他大步上前,将牌位掷在地上。


    谢璋听闻谢漼回来,跑着来找他,没在外面瞧见人,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谢璋循声找去。


    恰好看见,谢漼捡起地上的牌位,一旁放着炭盆,谢漼那手势,明显要将牌位丢到火盆里去。


    谢璋急了,连“爹”都没顾得上喊,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用力将谢漼推开了,大声喊道:“你干什么!”


    第122章 第122章“强忍”


    谢璋将牌位捡起,拍拍去上面的灰尘,而后抱在怀中,仰头问谢漼:“爹方才想做什么?”


    对上谢璋的眼睛,谢漼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不知该如何向恒哥儿解释。


    见谢漼沉默,谢璋心中有了答案,眼睛睁圆了,眼里带上一抹控诉,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爹怎能这样……”尾音带着哭腔。


    谢璋抱着牌位,走出去了。


    人还活着,怎能供奉牌位?


    如今这情形,即便告诉恒哥儿,他娘还在人世。


    她也无法与恒哥儿相认。


    当然,也不能一直瞒着恒哥儿。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至于牌位,便也只能放一放。


    恒哥儿那性子,既让他发现了,必定时刻盯着,若谢漼强行处理掉牌位,反而会引他心生埋怨。


    谢漼这边还在思索如何解决这一难题,谢璋那边则抱着牌位回到自己房间,难受了一晚上。谢璋把牌位放在自己房间的桌上,白日里一直惦记着,时不时就跑回房间看上一眼,生怕谢漼趁他不注意给烧了。


    经此一事,谢璋不再像从前那般与谢漼亲近,整天小脸板着。


    谢漼看在眼里。这小子,是怨上他了。


    寻真本以为与谢漼那次交谈后,便算结束了,没想到过了两日,寻真刚打开门,一封信从门缝掉下来。


    信封上一片空白,打开后也不见署名。


    寻真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谢漼的字。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五日后至,商要事。】


    五日后,正好她休沐。


    谢漼要跟她商讨什么?


    这封信搅得寻真上值时不在状态,潘竞瞧出了异样,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寻真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专注,很快到了休沐日。


    前一日晚,寻真又没睡好,梦里画面纷乱,全是她以前在谢家生活的片段。导致第二日早早醒了。


    寻真打着哈欠出来觅食。


    甄凌随口问了一句:“昨日又没睡好吗?”


    寻真从蒸笼里扒拉出两个包子,“嗯,谢漼今天要来。”


    甄凌手上的动作停下。


    寻真:“等会你跟小蝶也说一声,叫她不要出来。”


    甄凌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他……可是想要与你重修旧好?”


    寻真一顿:“应该……不是。”


    门扉被叩响时,寻真立刻摆了摆手,示意甄凌进去。


    甄凌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寻真比着口型:“没事,进去吧。”


    待甄凌进屋,寻真上前开门。


    谢漼依旧是一身素净长袍,头发束玉冠,身姿笔挺地立在门前。


    寻真侧身让开,谢漼进来,她放下门闩。


    寻真:“走吧。”


    谢漼向前走去,寻真望着他的背,那日见,她便感觉谢漼变了很多。


    是哪里与以前不同呢。


    寻真将茶壶放在几上,倒了两杯,见谢漼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直接问:“您信上说,有要事相商,是什么事?”


    谢漼放下茶杯,双手搭在膝上,微微侧头看她:“你可还记得恒哥儿?”


    这话什么意思?


    寻真揣摩着谢漼话中的深意,谢漼这意思,该不会是……想让她跟谢璋相认吧?


    寻真脸上浮现为难的表情。


    想了想,还是委婉拒绝:“大人,以前的柳氏已死。”


    “过去的人和事,都与她再无关了。”


    谢漼凝视着她,幽邃的目光中似涌动着什么。


    寻真跟他对视着。


    谢漼:“恒哥儿以前少不更事,惹你不快,皆我之过。”


    “他五岁便逢母丧,自此懂事,至今思念着你。”


    “即便你心中对他无母子之情,我也须让他知晓你尚在世间。”


    “你可愿与他见上一面?”


    寻真犹豫着。


    谢漼:“恒哥儿如今已很乖了,断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肆意胡为。”


    “我自会叮嘱他,叫他绝不能把你的事宣扬于人前。”


    “你尽可安心,我了解恒哥儿,他定守口如瓶。”


    寻真:“……那好吧。”


    又确认道:“只见一面就可以了吧?”


    谢漼沉默地注视她。


    寻真心里直发毛,这么看着她干什么。


    搞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寻真:“那……他什么时候来?”


    谢漼:“我会传信给你。”


    寻真:“好。”


    聊完谢璋的事,谢漼便起身告辞。


    寻真看着谢漼的背影,想到了一点他与以前的不同之处。


    谢漼身上,没有香味了。


    甄凌出来后,问:“你们说了什么?”


    寻真:“说了谢璋,他想让我们见一面。”


    甄凌眼中闪出惊喜,期待地问道:“恒哥儿?”


    “恒哥儿什么时候来?”


    寻真瞅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完全排斥。


    只是那小孩真的很难相处啊。


    甄凌自知道恒哥儿要来后,便忙里忙外,跟苏小蝶一起,将整栋房子好好打扫一番,准备了许多吃食,还总问寻真恒哥儿什么时候到。跟寻真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谢漼回去后,进了谢璋房间。


    谢璋正在案前练字,见谢漼进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没叫爹,继续专心写自己的字。那牌位被他放在左边桌角,谢漼走过去了,小身子瞬间紧绷起来,连忙放下毛笔,一把将牌位抓在怀里。


    谢漼看着这一幕,心里暗叹。


    谢漼:“恒哥儿,这是跟我气上了?”


    谢璋撅了撅嘴,没有说话。


    谢漼已想到一个说辞,能暂时将恒哥儿瞒过去。


    恒哥儿一直以为他娘转世了,如今正好可以顺着他的想法往下说。


    不过说起来,恒哥儿竟在梦中得知她在南方。母子之间或许真有感应吧。


    谢漼:“恒哥儿可知我为何想烧了这牌位?”


    谢璋抿着嘴,委屈道:“……我怎知道?”


    谢漼:“那是因,我已找到你娘的转世。”


    谢璋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连问三句:“爹找到娘的转世了?”


    “真的?”


    “爹没有骗我吧?”


    谢漼心道,可算是愿意唤爹了。


    “爹怎会拿这事骗你?”


    “不然我为何要烧这牌位?”


    “她仍在世间。生而立牌,活人受供,乃是不祥之举。”


    谢璋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娘在哪里?”


    谢漼:“她在昆山县。”


    “恒哥儿莫急,我自会带你去见你娘,只有一事,我得提前告知你。”


    谢璋:“何事?”


    谢漼开始给他打预防针:“你娘既已转世,这一世,你们的母子缘分便已尽了。”


    “如今你对她来说,已是陌生人了。”


    “若她不愿认你,莫要伤怀。”


    听到这话,谢璋的眼睛暗了下去。


    谢璋耷拉着脑袋,许久,才问谢漼:“……我不能叫她娘了,是吗?”


    谢漼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脑袋,应了一声。


    谢璋虽心里难受,但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


    “那我何时能见她?”


    谢漼:“再过几日便带你去。”


    谢璋点了点头。


    谢漼伸出手,去拿牌位,谢璋连忙抱紧了,目光警惕。


    显然是还没完全信他的话。


    谢漼道:“恒哥儿,爹方才不都与你说了,生者享祀,是犯忌讳的。”


    谢璋:“等我见到娘,再给你。”


    很快,寻真便收到了消息,谢漼会带着谢璋在她下一个休沐日来。


    谢璋知道了出发的日子,日日殷切期盼,脸上也有了笑。未料事出意外,父子俩出发当日,苏州城外三十里,突发盗匪劫掠,形势十分严峻。行程不得不暂行搁置,谢漼迅速调配人手,传下命令,先调集城中全部衙役、捕快过去,再派人快马传讯驻军,前去剿匪。


    谢璋满心期待了许久,没想到被这场变故拦住了脚步,但见谢漼整宿忙着对付盗匪,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自己生闷气。


    就这样过了七日。


    谢漼道:“爹眼下无暇分身,恒哥儿可愿自己一人过去?”


    谢璋毫不犹豫:“好,我自己过去!”


    谢璋从未独自出过远门,谢漼不放心,便将府中武艺高强的人都拨给他,让永望带着他去昆山县。


    寻真也收到信,得知苏州城外遭盗匪袭击,他们被绊住脚步,见面时间另行安排。


    谢璋独自一人出门,没有丝毫害怕,一路上反倒兴奋不已,等永望告知已到昆山县,他便时不时掀起车窗帘,好奇地向外张望。


    娘的转世便在这里生活了……


    也不知,娘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


    到了客栈,永望将床铺收拾好。


    谢璋道:“永望,你今日便带我去见娘吧。”


    永望:“恒哥儿,小的还未去传信呢,还得问问,她何时有空。”


    谢璋:“那你先带我去看一眼,我远远地瞧一眼就行,保证不打扰她,好不好?”


    永望便带谢璋去了,马车停下后,永望给他指了指,一处临水小院。


    “那便是她的住处了。”


    谢璋探头望去,看不到人,于是按捺不住下了车,走到小院门口,掩在一棵树后,往里望去。


    那门虚掩着。


    谢璋又小心翼翼地走近,放轻脚步来到门前,从门缝往里瞧。


    还是看不到人。


    烤肉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


    谢璋听到了三个人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孩子的声音。


    此刻,寻真和甄凌、苏小蝶正在院子里做烧烤,苏晓被放在一旁的婴儿摇车里,咿咿呀呀地哼唧着。寻真吃完了,便去逗小孩。


    苏晓躺在摇车里,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爱极了。


    寻真将她抱起来。苏晓已认识她了,主动贴过来,靠在她胸前,脸蛋软乎乎的。


    “晓晓怎么这么可爱呀。”


    寻真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一口苏晓的脸颊。


    “……哥哥!”


    甄凌忽然唤了寻真一声。


    寻真转过头:“怎了?”


    视线掠过门口。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小男孩,那脸孔莫名熟悉。


    寻真抱着苏晓,与小男孩对视了好几秒。


    小男孩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寻真愣住,那是……谢璋?


    永望坐在马车上,见谢璋回来了:“恒哥儿,可见到……”还没说完,看到谢璋的神情,便把话咽了回去。


    谢璋双手紧紧攥成拳,一步步朝他走来,垂着眼。


    仔细看着,分明忍着泪呢。


    这是怎了?


    可是姨娘不肯认恒哥儿?


    谢璋一言不发地爬上马车。


    永望问:“恒哥儿,咱们回去了?”


    车厢内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苏小蝶疑惑问道:“刚才那小孩是谁?是大人认识的人么?”


    她心想,瞧着那孩子,倒有几分像县丞大人呢。


    寻真:“……应该是走错了吧。”


    回了客栈之后,谢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永望不放心,多次敲门,问谢璋要不要用饭,谢璋每次都说不要,还不让他进去。一个时辰后,谢璋终于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袱,自己将东西收拾好了,对永望说:“永望,我想回去。”


    永望瞅着谢璋眼神灰暗,像是遭了极大的打击。


    “恒哥儿若是要回去,不如今晚睡个好觉,明早再走?”


    谢璋摇摇头:“我现在就走。”


    谢漼听说谢璋回来了,有些惊讶,按行程算,怎么也得再过一两天才能到,这是一到昆山县便折返了。


    发生什么事了?


    谢漼从大堂出来,往门口走去。


    马车停在州府衙门门口,小男孩从马车上跳下来,直直往里走,肩上挎着一个小包袱,包袱里装着些女子首饰。每回谢漼买饰品,谢璋也会挑一些。这次去见寻真,便都带上了。


    谢璋两手垂在身侧,紧紧攥着拳头。


    待看见谢漼,加快了脚步。


    回来这一路上,谢璋都强忍着,可当走到谢漼面前时,再也忍不住了。


    他仰头看着谢漼,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滚落。


    瞬间哭成了个泪人儿。


    第123章 第123章“谁的孩子?”……


    谢漼温柔地问:“怎了?”


    谢璋手中的包袱“啪”一声坠落在地,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抬起双手,抱住了谢漼,脸埋进他的衣服里,肩膀抖动,抽噎声被他极力压制着,喉中漏出时断时续的吸气声。


    谢漼拢住谢璋,掌心顺着他的肩头,一下又一下,缓缓地抚着。等谢璋的情绪稍稍缓下来了,才拉着他进屋,拿帕子给他擦脸。


    谢璋的哭声渐渐止息,胸膛仍时不时地抽动,两只眼睛湿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水,看上去可怜极了。


    谢漼问:“发生什么了?”


    谢璋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只吐出一句:“她不是我娘。”


    谢漼又问:“恒哥儿与她见到了?”


    谢璋:“嗯。”


    谢漼:“她如何对你了?”


    谢璋抿着唇,没有回答。


    谢漼心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不该让恒哥儿独自前去。


    恒哥儿把事情搞砸也不是头一回了。


    谢漼怎么问,谢璋都不肯说,等谢璋情绪稳定下来,谢漼便命人将他送回刺史府,然后唤来永望问详情。


    永望:“小的只见着恒哥儿去门口瞧了瞧,很快回来了,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见着人。”


    应是看见了什么。


    晚上回去,谢漼走进谢璋的房间,见他躺在床上,双手抱着那个牌位。


    谢漼走过去,坐在床边:“恒哥儿,待盗匪一事了结,为父便要再去一趟昆山县,你可还想与我一同去?”


    谢璋抱着牌位的手紧了紧,摇摇头。


    谢漼:“如今你娘还在世,恒哥儿反倒不愿见了?”


    谢璋:“她不是我娘。”


    谢璋的脸贴在牌位上,似乎是被谢漼的话勾起了伤心事,眼睛又湿了。


    谢漼:“恒哥儿可否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兴许有什么误会呢?”


    谢璋还是不肯说。


    谢漼不再追问,待此事了结,他去找她,到时便可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漼集结兵力,从当地百姓口中探知了盗匪的巢穴所在,制定围剿计划。


    官兵将盗匪重重包围,考虑到盗匪未曾杀害百姓,只是掠夺了钱财,谢漼便没有下令歼灭,而是派人劝降。承诺只要盗匪将百姓的钱财全部退还,归顺朝廷,便会予以宽大处理。


    此时,便需派能言善辩之人前去劝降。


    谢漼的目光从众属吏脸上扫过,问道:“谁愿去?”


    众属吏纷纷躲他的视线,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盗匪皆是凶狠剽悍之徒,若稍有差池,盗匪被激怒,很可能会暴起伤人。


    须臾,范岂上前道:“府君,我愿前往。”


    谢漼:“好,长史此去,务必多加小心。”


    谢漼派了两名府兵与范岂一同前往。


    一个时辰后,范岂出来,毫发无损,脸上如释重负:“府君,幸不辱命。”


    招安盗匪后,盗匪将抢来的钱财尽数归还,若有不足的部分,便由朝廷补贴一些。在盗匪中,挑选出身体强健的,编入地方军队。其余的,则分配土地,或是安排他们参与公共工程建设,比如修筑堤坝,以工代赈。


    同时,谢漼安排军队加强巡逻,以防再有盗匪为祸。


    处理好所有后续事宜,谢漼动身去昆山县。


    临行前,谢漼去看了谢璋。


    谢漼:“我这便出发见你娘,你可要与我一同去?”


    谢璋躺在床上,仍抱着那牌位。


    听到这话,他那小眼神瞟过来,又迅速收了回去,摇摇头。


    谢漼:“真不愿去?”


    谢璋闷闷地嗯了一声,下巴搁在牌位上。


    仿佛那牌位才是他娘。


    谢漼:“既然恒哥儿不愿,我也不强求了,那我便一人去了。去问问你娘,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


    谢璋垂着眼,没有说话。


    寻真因为谢漼,多次婉拒潘竞、武岳他们想要来家中串门,或是相约出游的邀请。几次被拒后,潘竞一脸纳闷:“竞舟近日到底在忙些什么?叫你一道去爬山,你不应。我想去你家中坐坐,也不让。”


    寻真:“许是前些日子收稻累着了,难得休沐,就想在家好好歇着。”


    潘竞相信了这个说辞:“早便劝你雇些人手帮忙,你却偏要亲力亲为,这下可好,把自己累坏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将身子调养回来。”


    果然,这个休沐日谢漼就来了,寻真暗自庆幸,还好拒绝了潘竞。


    第三次来,谢漼已很自如了,寻真放下门闩,往后拉了拉,确认锁好后,一转身,瞧见谢漼已迈入正堂,在榻上坐下了。


    寻真:……


    寻真:他怎么跟回自己家似的……


    寻真泡好茶,为谢漼斟上一杯,谢漼看着她的手,而后视线挪到她脸上:“你可见到了恒哥儿?”


    原来他来是为问这个。


    寻真点了点头。


    谢漼:“你与他说了什么?”


    寻真:“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什么呢,他就走了。”


    谢漼:“他来时,你在做何事?”


    寻真回想着,指了下院子:“我当时正在院中烤肉吃。”


    谢漼:“除此之外呢,还做了什么?能否事无巨细地说与我听?”


    谢漼问这么细。


    寻真有些莫名,但还是细细讲述起来,那天傍晚,瞅着天色挺好,便在院里架了烤具,烤肉吃,因下午零嘴吃多了,早早吃饱了,便起身溜达,消消食,顺便逗逗孩子……


    话还未说完,谢漼打断了她。


    谢漼:“谁的孩子?”


    这语气透着几分怪。


    寻真:“……小蝶的。”


    谢漼:“她又是何人?”


    之前谢漼来时,寻真都会让小蝶待在后院,不要出来,故谢漼从未见过她。


    寻真指向后面解释:“小蝶住在后面……就是,先前有个案子……”


    寻真将案子的来龙去脉讲给他,由于这案子曾闹得沸沸扬扬,谢漼也有所耳闻。


    “……这就样,我便让她住到我家了。”


    寻真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像是想起什么,脱口而出:“对了,这小蝶还曾在谢府做过活,以前在你的院——”


    戛然而止,寻真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上次已跟谢漼表明,过去的人和事,都与她再无关,她怎还主动提起“谢府”了?寻真顿时有些尴尬。


    谢漼看着她:“可是你以前误以为我要将她打杀,还为她求饶的那个?”


    他记性挺好。


    寻真:“嗯,是她。”


    谢漼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拿起茶杯,啜饮一口,果然如他所料。


    恒哥儿以前便是这样,碰上她,平日里灵活的小脑瓜便转不动了。


    是误会就好。


    谢漼:“恒哥儿见了你,回来之后,伤心至极,哭了许久。”


    谢璋……哭了?


    寻真:“他怎会哭?”


    谢漼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模样,心中感叹,不愧是母子,这表情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谢漼:“还能为何而哭?”


    “自是误以为你有了别的孩儿,他一时承受不住,便连夜赶回来了。”


    寻真茫然状。


    谢漼:“我早同你说过,你一直不信。”


    “恒哥儿对你极为孺慕,以前便常向我央求着要见你……他心中是极渴望与你亲近的。”


    “你可还记得他生辰那日?那时,他将你送他的玉佩打翻,并非厌你,是因听承安说,你在他生辰前一日才去买礼,恒哥儿以为你心里没他,一气之下才打翻了,后来知你还为他亲手雕了玉佩,心中不知有多悔。”


    寻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着。


    谢漼正要开口,院外传来敲门声。


    “甄善美!甄善美!”


    “快开门,我给你带好酒来了!”


    潘竞怎么来了?


    寻真看了眼谢漼。


    谢漼正盯着她,那眼神意味不明。


    谢漼的目光携着无形压力,寻真纠结了一下,开口:“要不你先从后门走,我们改日再谈?”


    谢漼就那样注视着她。


    无声的拒绝。


    寻真又指了指里屋:“那要不你在里面等一会,我先应付完潘竞?”


    砰砰砰!


    敲门声愈发急促,一声重过一声。


    “竞舟竞舟!甄善美!”


    “快开门!”


    谢漼依旧没回,寻真解释道:“我已跟他说过了,我今日一整天都在家中休息。便不能当做人不在。”


    谢漼终于开口,只问:“潘竞可知你是女子身?”


    寻真:“当然不知。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我走到现在,从未被人识破,除了甄凌,便再无他人知晓我是女子。”


    谢漼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随后站起来,往里屋走去。


    寻真大喘了口气,跑去外面开门。


    潘竞拎着酒:“你睡着了?我喊了这么久,才来。”


    寻真:“嗯……睡得有些沉,我妹妹和小蝶都出门了。”


    潘竞并未注意到她神态的不自然,径直往里走,将酒坛放在案上,目光一扫,瞧见榻上的茶盏,咦了一声,问:“……有谁来过了?”


    寻真赶紧上前收拾:“我也不太清楚…许是方才有人来过,我妹妹招待的吧。”


    寻真又重新沏了一壶茶。


    寻真惦记着里屋的谢漼,几次试图结束对话,可潘竞谈兴正浓,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没了。


    寻真早就发现,潘竞是个话痨,以往与他唠,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可这回屋里藏着个“定时炸弹”,她完全没心情。


    寻真看着潘竞的嘴皮子上下快速翻动,只觉得脑仁有点疼,好几次她试图将对话引向结束,潘竞总能扯出一个新的话题。


    潘竞一合掌,忽然想起什么,指一旁案上的酒:“那是我从胡商手中买来的紫醴,乃十年陈酿。我已尝过,醉人得很!”


    寻真:“多谢子尚。”


    潘竞:“过几日,等你身子彻底利落了,我再来寻你,到时,咱们一同食炙肉,饮美酒,如何?”


    “今个我不请自来,只因偶得两坛佳酿,便想着送你一坛……我瞧你精神欠佳,便不多扰,你好生歇着,我走了。


    寻真:“好,下回再聚。”


    寻真将潘竞送到门口,挥手作别,然后把门闩上。


    回去,寻真进了里屋。


    谢漼立在墙前,看着寻真从集市摊上淘来的字画。


    寻真:“潘竞已走了。”


    谢漼没有看她,朝外走去。


    到了正堂,谢漼先是看了眼案上的酒坛,又扫了眼潘竞和寻真方才用过的茶壶与茶杯,没有落座。


    大高个在正堂中央杵着。


    寻真弄不明白他的心思,走到他面前,试探问道:“……我们继续?”


    寻真瞧了瞧那壶茶,刚才潘


    竞没怎么喝,还剩了许多,重新泡一壶就浪费了,便取了个干净杯子,将潘竞用过的杯子倒扣,给谢漼倒了一杯。


    “……大人?”


    谢漼还立在原地,负手,垂眼看着她,道:“今日便到这里吧,下回我若再来,还是一样,先传信给你。”


    寻真:……


    寻真:“哦。”


    谢漼离开时,又往那酒坛处扫了一眼。


    谢漼返回苏州城,走进谢璋房间。


    小男孩坐在案前,手托着腮,望着窗外发呆,表情苦巴巴的。听见声音,也没有转过头来看。


    谢漼:“恒哥儿,我回来了。”


    谢璋眼珠转动,瞄了一眼。


    谢漼在一旁坐下:“我还道恒哥儿因何而苦恼,原是错以为你娘有了别的孩子。”


    话音一落,谢璋的身子转过来,面向谢漼,小小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谢漼:“那孩子是别人家的。”


    “你娘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孩子。”


    那对大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


    显然是没信。


    谢漼略去了一些细枝末节,将苏氏案件讲给谢璋听。谢璋虽苦着小脸,但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竖起耳朵认真听。


    “……之后,你娘便让苏氏和其女,住在她家中了。”


    谢璋这才信了,可脸上依旧不见笑。


    谢漼:“恒哥儿怎这般胆小,都见到你娘了,竟直接逃了。”


    “若是当时进去问上一句,便知真相了。也不至于让自个伤心难过这么久。”


    谢璋垂着头。


    谢漼上前,试探性地将牌位拿起来,谢璋这回未阻拦,只是仰起头瞧着牌位,眼中含着几许不舍。


    谢漼:“都已跟恒哥儿解释清楚了,怎还愁眉苦脸着。”


    谢璋声音低低的:“她对别人的孩子都这么好……”


    谢漼轻叹一声,抚谢璋的后脑:“这也怪我。你出生后,便被抱离你娘身边,交由旁人抚养,造成如今这局面,是我的错。”


    沉默数秒,谢璋的手捏着椅子扶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木材,犹豫再三,还是问:“……那我,要怎样做,才能叫她喜欢我呢?”


    谢漼:“多相处便可。我自会帮你约她相见。”


    “你娘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只要你嘴甜些,多帮着她做事。怀着一颗诚心,自能打动她。”


    “何况,你与她血脉相连,是谁都无法拆散的。”


    “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由着性子来,惹你娘生气了。若心里委屈,也得忍一忍,可记住了?”


    谢璋乖乖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第124章 第124章“一大一小”


    “哥哥,有人找你。”


    大早上的,寻真又被甄凌叫醒了。


    甄凌这么说,应该是不认识的人,寻真一边系着衣襟,一边问她,“谁啊?”


    “……说是你的同僚呢,我已叫他进来了。”


    甄凌不认识的同僚,是哪个?


    寻真走入正堂,会客塌上的青年闻声起身,冲她作揖,道:“竞舟,叨扰了。”


    寻真惊讶道:“怀逸?”


    范岂怎么知道她家地址?


    下一刻,范岂便解释道:“竞舟,我此番来昆山县访友,便问了子尚你的住址,顺道也来看看你。”


    寻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甄凌已上好了茶,寻真在一旁落座。


    闲聊片刻,范岂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苏州新任刺史已到任,竞舟可有所闻?”


    寻真:“……嗯。”


    范岂:“说来,这位刺史与我有些渊源。”


    寻真顺着他的话问:“有何渊源?”


    范岂道:“那新任刺史,与我是同年。”


    “圣上钦点他为状元,称他有经纬之才,那时我年轻气盛,难免心生妒意……若不是后来被人点醒,恐至今困于执念。”


    点他之人就在眼前。


    寻真却毫无察觉。


    心中只想,那谢漼暗地里应该拉了不少仇恨值吧?


    寻真:“怀逸如今可释怀了?”


    范岂:“如今我只知,尽心做事,不悖天道,不负黔首。求得心安便好。”


    寻真:“正是。”


    “怀逸,若我处你之境,早学那缩头乌龟,明哲保身了。可你偏偏敢迎难而上,此等风骨、胆识,实在让人佩服!”


    范岂注视着她,喉头微动,眼眶泛红,正欲开口:“其实……”


    “竞舟,我……”


    寻真:“嗯?”


    清晨,坊间很安静,只有几声零落的鸡鸣,远处忽传来木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由远及近,在空荡的巷间撞出清响。


    寻真猛地想起,前日,谢漼传信给她,今天要带谢璋过来。


    她睡糊涂了。


    寻真看向范岂。


    范岂嗫喏着:“竞舟,其实,其实我已知……”


    那声音越来越近,寻真直觉是谢漼来了,也顾不得听范岂的话,连忙道:“怀逸!我与旁人有约在先,所议乃机密要事,能否请你先回避?”


    范岂微怔,道:“好,那我先行一步……”


    寻真注意力全在外面,屏息凝神,耳尖捕捉着院外动静。两道脚步声交错,一道稍轻,离院门越来越近。


    几乎可以确实是谢漼和谢璋了。


    寻真看了眼范岂,见他磨磨蹭蹭,便有些着急。


    范岂见她神色,脚下加快几分。


    二人刚跨出正堂,院门便传来叩击声。


    遭了,那门是开着的!


    寻真指了指后面,道:“怀逸,劳烦你从后门走,可好?”


    范岂一愣,点点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心道,这是谁来了。


    见范岂步子迟缓,寻真实在着急,索性拽住他手臂,往后门走:“怀逸,随我来。”


    范岂任她拉着,没有任何抗拒,耳根都熟透了,眼睛不敢看她,轻声应道:“好。”


    到了后门,寻真歉然道:“怀逸,改日再聚。”


    范岂:“好。”


    寻真解决完范岂,深吸几口气,出去开门。


    院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可推开。门外之人却很守礼,没有直接进来。


    打开门,一大一小立在门口。


    今日,谢漼穿得就没那么素了,身着淡紫锦袍,衣摆绣着粉白色海棠,清雅不俗,让人眼前一亮。谢璋也穿了同色系小袍,款式和绣图跟谢漼身上这件一样。


    这是亲子装。


    寻真的目光落在谢璋身上。


    谢璋站得笔直,神色拘谨,看上去有些紧张。


    见寻真望来,竟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了,似乎更紧张了。


    那日只看了一眼,没什么感觉。


    今日见着,谢璋的确变了很多。


    好像是……乖了?


    寻真:“进来吧。”


    谢璋亦步亦趋地贴着谢漼,因紧张不安,小手不自觉地揪着父亲的衣摆。谢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抚。


    进了正堂后,谢漼对谢璋说:“恒哥儿,你先去外头待一会儿,我与你娘有话要说。”


    谢璋嗯了一声,出去了。


    走到院子里,四处看了看,寻了把小椅子,背对着屋内二人,坐下了。


    寻真看了眼谢璋,又将目光转回谢漼,等他开口。


    谢漼开口就丢下一个巨雷:“我想将恒哥儿托付于你,你可愿收留?”


    寻真还以为自己听错,呆愣片刻,才茫然地吐出一个字:“……啊?”


    谢漼看着她道:“近日公务缠身,实在无暇照料恒哥儿。若交由仆人照顾,恐疏忽了他,倒不如让他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


    “你意下如何?”


    寻真:“这样,不好吧……”


    “我时常与同僚往来,旁人见了恒哥儿,该如何解释?”


    谢漼:“无妨。若有人来访,让他暂避内室,不让人瞧见便是。”


    寻真:“这年纪正是读书的关键时期,我最多只能管他吃住,万一耽误了他的学业,就不


    好了。”


    谢漼:“这一点你也不必担心。如今我也很少教他,让他自己学便可。”


    “纵他有不懂的,你如今进士出身,还怕教不了他?”


    “况且,我有空便会来此。他学业一事,你无需挂怀。”


    寻真:“可他这么小的年纪,让他住在完全陌生的环境,能适应吗?”


    “而且,我与他许久未见,形同陌路,你可有问过他的想法?”


    谢漼:“你是他生母,血脉相连,何来陌生之说?”


    “我上回与你说的,你又忘了,能与你同住,恒哥儿自是求之不得。”


    寻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了,便妥协了,问道:“那他要住多久?”


    谢漼道:“到年末,我便来接他。”


    年末。


    也就是五个月……


    寻真又想到了一点,委婉表示:“家中只有甄凌和小蝶,甄凌如今是我妹妹了,小蝶是我请来管家的。我这儿没人伺候他……我怕他不习惯。”


    谢漼:“这点你更无需担忧,恒哥儿随我,不喜旁人近身伺候。”


    “穿衣洗漱皆能自理,无需他人伺候起居,只是不会下厨,你只需供他吃喝便好。”


    寻真:……哦。


    谢漼说完谢璋的事,便起身告辞,走到院里。


    谢璋见谢漼来了,立刻站了起来。


    一大一小面对面聊着,谢漼似是在叮嘱什么,谢璋仰着小脸认真听,不时点点头。


    待谢漼离去,谢璋站在院子里,与屋内的寻真对视。


    小男孩攥着衣角,眼神怯生生的。


    寻真走出去,微微弯下身子,看着谢璋,道:“……恒哥儿,你先进来吧。”


    谢璋点了点脑袋,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此时,小院后门处,范岂并未离去。


    他绕到前方,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门口处,许久,站得脚有些酸麻了,终于等到了。


    看见那人,一瞬间,失落与酸涩涌上心头。


    原来,自己白跑一趟。


    谢漼他已知道了。


    甄凌见谢璋来了,高兴地将零嘴都拿出来,见寻真沉默地坐在一旁,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你怎不与恒哥儿说说话?”


    寻真也压低声音对她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甄凌走过去问谢璋:“恒哥儿,可想看书?我带你去书房挑些书看?”


    谢璋:“好。”


    谢璋跟着甄凌去书房,离开正堂时,看了寻真一眼。


    谢璋记性好,一看见甄凌的脸,便记起来了。


    是以前娘院中的丫鬟。


    心中对谢漼的话起疑了,真的是娘的转世吗,他怎感觉是同一人呢?


    谢璋问甄凌:“我应该唤你什么?”


    甄凌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谢璋又问:“你如今与我娘是什么关系?”


    甄凌:“妹妹。”


    谢璋:“我知道了,我该唤你作‘姨母’。”


    这一声“姨母”,喊得甄凌心头一暖。


    恒哥儿怎这般乖。


    谢璋既住下了,便瞒不过小蝶。用饭时,寻真将谢璋介绍给苏小蝶,只说是远方外甥小恒。


    苏小蝶打量着谢璋,笑道:“上回小恒来过吧?我就说看着眼熟,和大人长得真像。”


    寻真:“嗯,我们与小恒很久没见了,所以那日便一时没认出来。后来小恒拿家中信物给我们看,便知道了。”


    谢璋听着,心扑通扑通的跳,脸蛋也变得粉红了。


    谢璋确实如谢漼所言,自理能力挺好,还会主动帮忙摆碗筷、端饭菜。


    甄凌见了,惊得眼睛都瞪大了,连忙阻止,怎能让恒哥儿做这种事!


    寻真:“没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不费劲。他愿意,就让他做吧。”


    谢璋点点头。


    一日下来,寻真觉得也没那么麻烦了。


    乖孩子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罢了。


    天暗了下来,谢璋在书房看书,望了望窗外,起身寻人,碰见了甄凌,便问:“姨母,我娘呢?”


    甄凌指了下:“在屋里。”


    寻真正趴在床上看书,听见敲门声。


    “进来吧。”


    寻真歪头过去看,是谢璋。


    谢璋嘴唇动了动。


    在她面前,便有些叫不出娘了。


    他局促地揪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小声问道:“……我睡哪里?”


    第125章 第125章“娘…”


    寻真哦了一声:“跟我来。”


    寻真领着谢璋到了西厢房,因空间小,这里一直被当作储物间,下午,她跟甄凌费了好大功夫,才将积灰和蛛网清扫干净,又去集市,临时买了床褥、被子和枕头。


    房间虽小,五脏俱全,床、书桌、书架和坐塌都有。


    谢璋进了房间,脑袋转来转去,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


    目光最后落在那张床上,床单、被罩和枕套都是鹅黄色,正是孩童喜欢的鲜亮颜色,上面绣的图案是小鹿。谢璋走过去,摸了摸柔软的被子,转过身来看寻真,眼睛亮晶晶的,腼腆问道:“这里……以后是我的房间了吗?”


    寻真嗯了一声。


    谢璋弯起了眼睛。


    那股子开心劲儿,搞得好像他从没有过属于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要上值,寻真就没懒觉睡了。


    这么多年了,寻真还是不能做到自然醒,这里又没有闹钟,她只好拜托甄凌每天叫醒自己。说起来,她挺佩服甄凌,甄凌从不睡懒觉,天一亮,就能自动醒来。


    寻真被甄凌叫醒,连连打着哈欠。


    甄凌道:“小恒也起了呢。”


    寻真惊讶道:“他起这么早干嘛?”


    “……是昨晚没睡好吗?”


    甄凌摇头,道:“我也问了,他说是平日就习惯这个时辰起床。”


    早餐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冒着腾腾热气,谢璋端正坐在石凳上,等到寻真露面,他立刻站了起来。


    寻真还困着,随手抓起一个馒头就啃。


    见她开始吃了,谢璋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用早膳。


    寻真:“咱们这儿没那么多讲究,下次不用等我,先吃就行。”


    谢璋:“这怎可以?”


    “长辈未动箸,晚辈先食。这不合礼数。”


    寻真的动作陡然停住。


    这话,让她幻视谢漼了……


    五日相处下来,寻真发现,谢璋被谢漼教成“小老头”了。


    用餐礼仪、坐姿仪态,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谢璋每日早晚还要向她来请安。每次吃饭,他总要等寻真入座才肯坐下,寻真让他无需这般拘束,随意些,他也不听。


    休沐日,午后,院子里。


    寻真吃完饭,在躺椅上晒太阳,谢璋搬来一把小椅子,指了指她边上的位置,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寻真:“嗯。”


    谢璋便捧着书安静地看起来,过了一会儿,


    他听见均匀的呼吸声,悄悄侧目,见寻真已经睡着了,连翻书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谢璋轻手轻脚地走去开门,看见来人,眼睛瞬间亮了,轻唤一声,“爹。”见谢漼要开口,忙竖起手指抵在唇前,压着声音,“娘睡着了。”


    谢漼点了点头,跟谢璋一同进去。不远处的甄凌见状,悄悄回了屋。谢漼立在寻真边上,静静地凝视着。


    寻真睁开眼,看见两双相似的眼睛齐齐注视着自己,吓得身子一颤。


    问谢漼:“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漼:“方才。这几日,恒哥儿没给你添麻烦吧?”


    寻真摇头:“他很乖。”


    听到这话,谢璋脸蛋微微红了,眼睛也亮闪闪的。


    谢漼:“那便好。”


    自那以后,谢漼来得愈发频繁,几乎寻真每个休沐日都现身。


    这让寻真连外出活动都成了奢望。后来,她试探着对谢漼说,反正他是来看谢璋的,自己就直接出门了——尽管谢漼当时脸色不太好看。


    寻真终于答应了潘竞的爬山邀约。


    潘竞:“竞舟身子调养好了?”


    寻真:“是啊!可算能出门透透气了!”


    当天,寻真往布袋里装食物和水壶,准备出门时,衣摆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回头一看,是谢璋。


    平日里,谢璋总是一副腼腆、规规矩矩的模样,倒真像她们对外宣称的“亲戚家的小孩”。可今天不知怎么,竟大胆地主动拉住了她的衣服。


    在这儿住得久了,谢璋也渐渐发现了端倪。


    寻真每日早出晚归,作息五日一休,再加上她的装束,还有饭桌上偶尔会提及的衙门案件、同僚趣事,以及苏小蝶唤她“大人”,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让他隐隐猜到——娘如今恐怕是扮作男子,在衙门上值。


    怪不得爹说她是娘的转世,还叮嘱他千万不能说出去。若旁人来了,便要躲进屋里,不让人看见。


    谢璋读了这些年书,自知其中利害。就算没有父亲提醒,他也绝不会把娘的秘密说出去半个字。


    寻真问:“怎么了?”


    谢璋嘴唇动了动,终于唤出来了:“娘要去哪里?”说完,脸轰的热了起来。


    寻真听着谢璋叫她“娘”,有种得了个便宜儿子的莫名别扭感,浑身不自在:“那个……小恒,要不……你像叫凌凌那样,喊我姨母?”


    “嗯……私下叫姨母,对外就称舅舅?”


    第一次叫“娘”,谢璋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听寻真这么说,眼睛瞪大了,道:“这怎可以?”


    寻真:“反正叫我什么都可以,叫我名字也行,就是别叫……”


    话未说完,寻真就见着,谢璋眼眶迅速泛起泪花,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


    “哎,你别……”


    谢璋心里难受极了,本想转身跑开,却记起父亲的话,娘得了失忆症,不愿认他也是情理之中。若此刻任性哭闹,只怕惹她厌烦。


    于是,谢璋把眼泪憋了回去。


    寻真回答谢璋方才的问题:“我是去与友人爬山。”


    谢璋:“可是……爹一会要来。”


    寻真:“我知道,他是来看你的。你在家等着,帮他开下门。”


    谢璋仍攥着她衣角没有松手,嘴唇蠕动着,话在舌尖打转,最终又咽了回去,一副满心纠结却不敢开口的模样。


    寻真指了指天色,道:“小恒,我与人家约好了,再迟可就失信了。”


    谢璋这才松了手,站在原地,水润润的大眼睛瞅着她。


    倒是有点可爱。


    寻真心想,到底是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她出去玩,把他独自撇在家里,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但谢璋身份特殊,对她来说是一颗随时会爆的雷,收留他已很冒险了。又怎能带他出去?


    这样想着,寻真弯下腰,对面前的小男孩说:“小恒,等我回来,给你带街上的吃食,好不好?”


    脸凑得这么近,还这般柔言软语。


    如此温柔的相待,对谢璋来说,是生平头一遭。


    寻真呼出的气息扫过谢璋的耳畔,刹那间谢璋胸腔鼓动,连带着呼吸都乱了节奏。


    谢璋头点得像捣蒜,白皙的耳尖漫上绯色,脖颈也泛起薄红。


    害羞、可爱又讲礼貌的小男孩。


    更何况,还长得这么好看。


    寻真注视着他,微笑道:“那我先走了?”


    谢璋捏着衣角:“……嗯。”


    寻真摸了摸谢璋的头,道:“小恒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谢璋红着脸蛋:“……嗯。”


    谢漼来时,谢璋还沉浸在被娘摸头的雀跃中,整个人飘飘然,恍若踩在云端,脑子也晕乎乎的。


    谢漼问道:“何事这般欢喜?”


    “娘摸我头了!”谢璋忍不住向父亲分享喜悦,“还说会给我带好吃的呢。”


    谢漼点点头,并没有被谢璋的快乐感染到:“你娘去哪了?”


    谢璋:“说是跟好友爬山去了。”


    因寻真提前说过,谢漼倒也不意外。


    “爹说得对,只要我乖乖的,娘就会慢慢接受我了……”谢璋说着又叹了口气,“若我早听爹的话就好了。”


    寻真踏着夕阳归来,见谢漼和谢璋并排坐在院中,两人同时望过来。


    谢璋“唰”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来,目光在她脸上与手中布袋间来回打转。


    寻真从布袋里掏出酥饼与如意糕,分给谢璋。


    谢璋双手接过,弯着眼睛道谢,“谢谢娘!”转身时脚步轻快得像只雀儿。


    迎着谢漼的目光,寻真上前,一时语塞,只好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漼:“今晨。”


    谢璋抢着补充:“娘前脚刚走,爹后脚就到了!”


    寻真:哦……


    寻真抿唇,又问:“那你……何时走?”


    寻真问出口,谢漼没有回答,气氛明显冷了下来。谢璋察觉到了什么,停下吃饼,瞅瞅寻真,又瞅瞅谢漼,不安地在两人间来回打量。


    良久,谢漼起身:“这便走了。”


    屋内,甄凌正在准备晚膳。得知谢漼离开,她把寻真拉进屋,问道:“你赶他走啦?”


    寻真:“没有啊,我只问了句,什么时候走,然后他就走了。”


    甄凌:“这与赶人有何分别?”


    寻真没说话,甄凌犹豫着说:“其实,这般处着……也挺好的。你如今身份,不能再有姻缘了,既然他……还对你有情,何不……”


    寻真:“你在瞎想什么呢?若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我们两个都得完蛋。还有,你说他对我还有情,我看不见得。”


    甄凌:“若非在意,怎会每逢你休沐,都从苏州城赶来见你?”


    寻真:“算了,不说这个了。”


    寻真截断了这个话题。


    夜里,寻真洗漱完,敲门声响起。


    寻真披衣开门,见是谢璋,问:“何事?”


    谢璋嗫嚅着,唤了一声“娘”。


    寻真虽仍不适应这称呼,但还是由着他叫了。


    “进来说吧。”


    谢璋进来后,咬着唇犹豫许久,才小声问:“娘,你在生爹的气吗?”


    第126章 第126章“留…他一晚”


    寻真一怔,反问道:“没有,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谢璋搓着自己的衣服,小声道:“爹走时,似是很难过呢……”


    只能说,到底是亲父子,谢璋竟能从谢漼那毫无表情的脸上,猜出他的心思?


    寻真反正是觉得,六年没见,谢漼愈发深沉难测了。


    寻真:“是吗?你如何瞧出来的?”


    谢璋:“看爹的眼睛便知道了。”


    寻真哦了一声,对上谢璋忐忑不安的目光,不知该说什么,便又重复:“我没生你爹的气。”


    谢璋这才放下心来,展颜,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那孩儿告退,娘早些歇息。”


    谢璋得了甜头后,脑瓜子开始灵光了。


    谢璋渐渐摸索出与寻真相处的窍门。


    在寻真当值期间,谢璋发现甄凌每日寅时四刻前必去唤醒她,便主动向甄凌求恳,把这活儿抢了过来。


    清晨,寻真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唤自己,那声音很轻,不是甄凌的,寻真就没管。


    直到一只温热的小手贴上她的脸颊,轻轻推了推。


    寻真朦胧睁眼,眼前是谢璋的脸。


    他正趴在床边,眸光澄澈明亮:“娘昨日睡得可好?”


    寻真:“……小恒?”


    谢璋:“娘,我替姨母来唤您起床……”


    寻真有些臊,让小孩叫自己起床太说不过去了吧……


    但谢璋执意如此,每日乐此不疲,寻真见他当“闹钟”当得这么快乐,就不打击他的积极性了。


    寻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每日散衙都带回些街边小吃。谢璋收到时,眼睛瞬间就亮了,欢喜得连耳尖都红了。


    寻真心想,这小孩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至于谢漼,几乎每逢寻真的休沐日都会来。


    寻真现在与谢漼相处,平平淡淡的,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寻真却总觉得气氛紧绷,哪里都怪,便变着法子错开见面时间。


    自上次“赶人”后,她傍晚回去时,谢漼已不在了。


    次数多了,谢璋忍不住问:“娘……您是不是在躲爹?”


    小孩言语直白,毫无遮掩。


    让寻真尴尬了许久。小的都发现了,大的肯定也知道。


    寻真盼着年末,到了约定之期,谢璋便要回去了。


    朝夕相处下来,寻真对谢璋已不像当初那么排斥了,可谢璋在一日,谢漼便总是要来,时刻提醒着她过去的身份,总让她隐隐不安。


    临近年末,谢漼忙碌起来,要接见各地县令,对辖区内的官员进行考核。今年,寻真没与潘竞同去苏州城。


    谢漼一个月没来。


    寻真都放春节假了,谢漼还没来把谢璋接走。


    春节依例“元正前后各三日”休假,元正也就是正月初一,一共放七天。


    放假第一天,午后。


    暖阳融融,寻真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琢磨着谢漼的话。


    谢漼说的年末,该不会要拖到最后一天才来吧?


    “娘。”谢璋端着一盘刚出锅的春饼,放到寻真手边的几上。这是甄凌刚做好的。他听到动静便小跑着去端来,跑腿跑得格外殷勤。


    谢璋整日“娘、娘”地喊,寻真还是没有当娘的实感。


    寻真:“谢谢小恒。”


    谢璋抿唇,腼腆地笑:“这是我该做的。”


    寻真吃着春饼,目光凝在谢璋身上。


    谢璋坐在小竹椅上,双腿并拢,腰背挺直,吃东西也是斯斯文文,小口小口吃,见寻真凝视,即刻放下春饼,问道:“娘,孩儿可有不妥之处?”


    寻真摇摇头,心里嘀咕。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寻真:“没什么……”


    寻真看不出来,就不想了。


    春节期间,昆山县内年味盎然。家家屋檐下悬着大红灯笼,门上贴桃符,远远望去一片喜庆。集市中央搭着彩楼,整日锣鼓喧天,乐舞杂戏、祭灶拜祖,每日都有不同的活动。


    寻真爱看热闹,往年定会拉着甄凌到处吃吃喝喝,今年多了一个谢璋,为安全起见,三人便都不出门。寻真和甄凌闲着没事,就在院里捣鼓新菜式。


    整日宅在家中着实无聊,寻真搬出棋盘来解闷。


    说起来,她这围棋水平也就半瓶子晃荡,跟纪慎、潘竞他们下,十回有九回输,也就对上武岳,才能找回些自信。


    寻真:“小恒,你想下棋吗?”


    谢璋重重点了一下头,那认真劲儿,跟要下场考试似的。


    棋盘摆开,二人相对而坐,寻真见他肩背绷着,瞧着紧张得很。


    寻真边嚼着点心,边随意落子。


    反观谢璋,坐得板儿正,目光凝于棋盘,神情专注,每一步都深思熟虑,显然是下得十分认真。


    寻真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如临大敌,忍不住说道:“我们就是随便下着玩儿,又不是考你围棋本事,不必如此紧张,放松些。”


    谢璋应了一声,可依然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


    然后,寻真很快输了!


    寻真震惊看着棋盘,一个没注意,怎么就兵败如山倒?


    输得过于快了!


    谢璋看着棋局,眸中迸发出光,看向寻真,挺了挺胸脯,像是急着要表现自己的样子:“娘,我赢了。”


    满脸求夸夸、求顺毛的样子。


    寻真看着他那高兴样儿,夸不出来!


    是了,谢漼说过,谢璋三岁的时候,棋艺就胜过很多初学者了。


    谢璋没得到夸夸,偷偷瞥向寻真,见她面露郁闷,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得意劲儿“唰”地就没了,心说坏了,自己好像办错事儿了,若是自己输了,肯定也会失落的。


    方才,不该急着要赢娘的。


    谢璋咬咬唇,小心看向寻真,说:“娘,我们再来一局吧!”


    谢璋已决定好了,一会不能一心想着要赢,表现自己了,让娘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寻真:“算了,不下了。”


    谢璋这脑子,好像是遗传谢漼的。


    寻真便从里屋拿出一个棋盘,替换了围棋:“我们下这个,跳棋。”


    谢璋好奇地注视着,咦了一声。


    寻真:“怎了?”


    谢璋瞅瞅寻真,面露赧色,似有愧意,犹豫再三,还是没说。


    寻真便开始给谢璋介绍跳棋的玩法。


    谢璋听完了,恍然:“原来是这样玩的……”


    谢璋下棋时心不在焉,显然心思全不在棋盘上,似被旁的事儿扰了心神。


    寻真很快赢了。


    寻真收着棋子:“想什么呢?”


    谢璋抬眸,澄澈双眸中隐现几缕悔意,踌躇片刻后,终于说了:“娘,我记得这棋盘……”


    寻真:“嗯?你还在哪里见过?”


    谢璋不敢看她,垂下眼睛,捏着自己的手指,吞吞吐吐:“就是,就是……爹第一次带我来看您……”


    “那时我便见到过了……”


    说完,满脸羞惭,无地自容。


    寻真茫然,回想着,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是哪一年来着?


    寻真记得谢璋那会还很小吧,还要人抱的年纪。


    他竟记得这么清楚。


    谢璋见她半天不说话,心下惶惶,以为提起旧事,娘又恼他了。


    谢璋眼圈立马红了:“娘,我小时不懂事,总让您伤心……那日还是您的生辰……”


    “娘,您能原谅我吗?”


    谢璋湿着眼睛,凝睇着她,那模样,若寻真说出不原谅的话,怕是立刻便要落下泪来。


    当然,正如谢漼所说,寻真自是不会与不通世事的孩童计较。


    寻真:“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谢璋嘴角刚往上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又垮了下来。


    “还有……”


    既已鼓起勇气说出来,便将另一件耿耿于怀的事也说了。


    “那日……我还使性子,将娘给我做的玉佩摔坏了……”


    还是个敏感的小男孩。


    这件事,谢漼已跟寻真解释过了。


    寻真心想,那玉佩本就是临时赶工,自己当时确实也没花太多心思,摔了就摔了吧。


    见谢璋满脸紧张在意,寻真不禁伸出手,揉了揉谢璋的脑袋,笑道:“没关系,其实,上回那个我是做失败了,后来才临时让人重新买了一个,所以摔坏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本来也是残次品。”


    谢璋的脸粉粉的,轻轻“嗯”了一声。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郁结,终于得以倾诉和化解,谢璋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谢漼果然卡着最后一日来了。


    谢漼到时,寻真正与谢璋在院子里下跳棋。


    谢璋一个多月没见到谢漼,还是很想他的,蹭地站起来,激动唤了一声:“爹!”


    谢漼应了一声。


    到了年底,小蝶便带着晓晓回娘家了,寻真给她包了个大红包。


    院子里就剩他们四个。


    谢璋拉着谢漼到石桌边,“我正同娘下棋呢。”


    寻真把位置让给父子俩,往厨房走去。


    谢漼看着寻真,直到门扉掩上,才转开视线,低头看棋盘。


    谢璋仰着小脸,眉眼弯弯:“爹,我跟娘道了歉,娘不生我的气了!”


    灶台腾起的热气裹着饺子香,将厨房熏得雾气朦胧。


    甄凌对寻真道:“今日可是岁除,你可不能再将人赶走了。”


    寻真夹了一个饺子吃,含糊应了一声。


    甄凌:“我已将东厢房收拾好了,今晚便留……他住宿一晚。”


    寻真惊讶:“……你什么时候收拾好的?”


    甄凌:“自是趁你晌午犯困时。”


    寻真:“……哦。”


    寻真拿起一串油炸小麻花,慢慢吃着,目光投向窗外,落在谢漼谢璋二人身上。


    谢璋在谢漼旁边,特别显小,小小一只,明明都已十一岁了……


    想到这里,寻真突然意识到谢璋哪里不对劲。


    谢璋都十一岁了,怎么还没有明显的发育迹象


    呢,好像只比六年前高了一点点?


    不对啊,寻真盯着谢漼。


    他们家有高个基因的啊……


    寻真思维扩散着,不经意间与谢漼的目光对上了。


    心蓦地跳快了一拍。


    第127章 第127章“体息”


    寻真别开眼,离开窗前,寻了个小板凳坐下。


    谢漼收回视线,指尖摩挲着棋盘纹路,谢璋凑到谢漼身侧,扯扯外袍,仰起脸贴着他耳朵,小声叫他:“爹。”


    谢漼:“嗯?”


    谢璋:“爹,我已帮你问过娘了……”


    谢漼:“问了什么?”


    谢璋:“我问娘有没有生你的气。娘说没有。”


    天渐渐暗了,甄凌和寻真二人一起备好了一桌守岁筵,甄凌放下挽起的衣袖,解下蔽膝与罩衣,转头看向寻真:“你与我一道出去,叫……他留下用年饭吧?”


    寻真支吾了一声。


    甄凌拉住她的手,出了厨房,“走。”


    二人出来,院中对弈的父子俩同时抬眼。


    谢璋:“娘,姨母。”


    甄凌应了声,目光转向谢漼:“天色已晚,大人留下用饭吧?今晚守岁,不宜远行,若不着急,便在我们这小宅歇一晚?”


    谢漼闻言,视线从甄凌脸上挪向一旁的寻真。


    甄凌问完,谢璋便点点头,见谢漼沉默,又悄悄扯了扯他衣角示意。他还不知道,若谢漼离开,自己也得跟着走。若知道,怕是早就着急地替谢漼应下了。


    甄凌捏了捏寻真的胳膊,寻真的目光才从院角的橘子树上收回,飞快瞥了眼谢漼,又垂眸盯着地。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


    谢璋来回打量三个大人,很快察觉关键所在,小声唤道:“娘。”


    寻真抬起头:“……今日便留下来用饭吧。”


    谢漼与她目光相撞,须臾,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见事情成了,甄凌眉眼带笑,拉着寻真退回到厨房,望着厨案上满满当当二十多盘菜,道:“一会儿我把菜分成小盘,自个儿回房用饭去。你们三人难得团聚,我便不掺和了。”


    寻真端详着甄凌神色,哪能猜不透她心思。


    “这怎么行?守岁筵自然要一家人一起吃,我怎会丢下你一个人?”


    寻真一个人吃了五年,自是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甄凌:“可我……与他同桌吃饭,不自在,还是我自己吃吧。”


    甄凌的思想要完全拐过来,还是很难。


    寻真:“有什么不自在的?吃着吃着便习惯了。”


    “再说,这里是甄家,他们是客人,哪有主人单独吃,把主桌让给客人的道理?”


    甄凌:“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寻真指厨案上一整桌菜,凉盘热炒、鲜果甜羹,二十多盘,都是她俩忙了一下午才弄出来的。


    “你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做出这些,凭什么不能做主桌?”


    最终甄凌被说动了。不过,甄凌第一次与谢漼同桌吃饭,难免放不开,整顿饭都没说话。倒是谢璋兴奋异常,主动挨着寻真坐下,小短手够不着远处菜,寻真便频频为他夹菜。


    谢璋吃得脸颊鼓鼓,将碗里每一口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寻真与甄凌收拾碗筷。


    甄凌擦着桌子问:“小恒是不是很快要走了?”


    “嗯。”


    虽还没得到谢漼亲口确认,但在这事上,应该不会骗她。


    “小恒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他以后还会再来吧?”


    寻真也不知道。


    寻真没有守岁的习惯,收拾完便回房。甄凌与谢漼共处一室始终拘谨,索性也不再守岁,领着谢漼去了东厢房,自己也回了屋子。


    东厢房内,谢璋晃着父亲胳膊问:“爹,你怎不与娘多说说话?”


    他早已发现,两人今日都没说几句话,相处生疏得很,与记忆里完全不同。


    见父亲不答,谢璋便主动分享自己的经验:“爹,你要主动些!只要对娘好,娘也会对你好的。”


    谢璋忙将这五月里琢磨出的心得,一股脑儿说与谢漼听。讲起来滔滔不绝。


    他道自己如何抢着去叫娘起床,借此多亲近。平日里更是眼观六路,时刻留意娘的举动,端茶递水、跑腿传话。还天天算准娘回家的时辰,守在门口相迎。


    说着说着,面上泛起红晕,美滋滋道:“娘不仅总给我带好吃的,有时候还亲手喂我呢!”


    谢璋又想起从前,瞧见像他这般大的要娘喂食,自己还暗暗笑话,如今轮到自己,才知有多幸福。


    这种滋味体会了才知。


    见谢漼始终神色淡淡,谢璋着急地晃他手臂:“爹,你听到没有?”


    谢漼应了一声,摸摸谢璋的头:“爹知道了。”


    谢璋:“那我去找娘了!”


    谢漼:“嗯。”


    寻真在屋里,听脚步声的频率,便知是谢璋来了。


    谢璋敲了门,得了她应,推门而入,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接着说了一连串吉祥话。


    谢璋今日穿得喜庆,身上那件绛红锦缎袄,还是寻真让人给做的,襟前绣着金灿灿的麒麟纹。


    谢璋得了这件新衣裳那天,高兴得不行,穿上就不乐意脱下了,那激动的小模样,好似从没穿过新衣服。


    寻真:“谢谢小恒。”


    谢璋说完吉祥话,请安告辞,寻真叫住他。


    寻真从架子上拿出一个匣子,掀开匣盖,取出一包红纸裹着的物件。谢璋伸手接过,沉甸甸的。


    谢璋收过谢漼给的,自然知道这里头是什么。


    谢璋生平头一回收到娘给的压祟钱,喜得眉眼弯弯,心中甜甜的。


    寻真心中一动,不如趁此机会把那个也一并送了。


    谢璋双手捧着红包,正要行礼告退,不料寻真又叫住他,“等等,小恒,还有东西给你。”


    谢璋双目倏然睁大,眼底亮起盈盈光彩,还有?


    谢璋直勾勾盯着寻真的手,脖子伸得老长。


    寻真从匣子里摸出个小锦盒,


    递了过去。


    谢璋双手接过,只觉掌心发烫,真想立刻打开来看,嗓子都不自觉夹了起来:“娘,这是什么?”


    寻真笑道:“这是补给你的礼物。上回那枚玉佩我没用心,做得糙,这回可费了不少功夫,用了许多心思的,可别再摔了。”


    寻真本想把这个当做临别礼,等他走时送,见他收压岁钱这般开心,便改了主意,一道送了,双倍快乐。


    寻真自是留意到,谢璋颈间那枚葫芦玉佩,日日不离身。初时没在意,后来听谢璋提起以前的事,这才想起,这玉佩瞅着和她让瑞宝买的那块挺像。


    这么一想,心里就琢磨着给谢璋补个礼物。虽说她没当过妈,可也看得出来,谢璋实打实把她当亲娘了,满心满眼都是依赖。


    有了这送礼的心思,她就犯了难,琢磨谢璋这么大的孩子喜欢什么。


    虽谢璋已十一岁了,那性子还跟五六岁的小孩子似的。她不知道这时代的小孩喜欢什么,倒是清楚现代小孩的喜好,这么一想,脑子里就冒出好多动画片。


    最后挑中了奥特曼。


    但画画,又把她难住了,这时候,她就很想念月兰了。


    脑子里有图案,可一下笔就不是那么回事儿,画废了一堆纸,好歹才弄出个能看的草图。


    谢璋捧着压岁钱和锦盒,脑子晕乎乎地走了回去。


    谢璋回到自己房间,小心翼翼掀开盒盖,看清里面物件的刹那,呼吸都屏住了。


    拿着锦盒盯了好一会,才从里面慢慢拿出来。


    双目炯炯地观察着。


    是一条金项链。


    链身由环环相扣的金片组成,末端垂着枚造型奇特的金坠子。


    坠子雕成小人模样,头顶凸起,眼睛的位置,镶嵌两块圆润的宝石,在烛火下泛着明亮的光。小人的唇角勾勒出很小的弧度,还做了一个姿势,一只手横向伸出,另一只手垂直上举。


    谢璋捧着项链反复端详,喃喃道:“……难道这个指的是我吗?”


    其实,谢璋一直惦记着被谢漼拿走的那块娘亲手做的葫芦玉佩,只是没脸开口讨回。


    如今有了这条,先前那点小心思就淡了。


    谢璋瞧了许久,直到困意袭来,取下脖子上的葫芦玉佩,换上这条新得的金项链。


    谢璋攥着金坠子,嘴角带着笑意沉入梦乡。


    寻真却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总觉得,自己与谢漼的关系该有个正式了断。


    毕竟两人分开,并没发生任何矛盾,甚至那时还算是热恋期。


    寻真想,她跟谢漼之间,需要一个完整的结束。


    披衣起身,寻真在东厢房外徘徊许久,抬手欲敲又止。


    万一他已经睡了呢?


    正犹豫时,门从内打开。


    谢漼瞧见她的瞬间,呼吸都放缓了。


    寻真放下滞在空中的手,道:“我们谈谈?”


    谢漼应了一声。


    寻真指了下石桌,去厨房,抱出潘竞送的葡萄酒,她喝过几次,这酒醇厚绵长,很好喝。


    在谢漼对面坐下,斟上两杯酒,一杯推到他面前。


    寻真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看向谢漼。


    夜色深沉,院子里挂着好几盏红灯笼,橙光色的光线将周围的一切照得朦朦胧胧的,也将谢漼的轮廓晕染得忽明忽暗,看不分明。


    分别六年,还没有好好看过谢漼。


    也只敢在这昏暗的环境下,直视他。


    察觉谢漼注视着自己,寻真暗暗吸了一口气,唤了他一声。


    “谢漼。”


    他没有应。


    寂静中,只有远处零星的爆竹声。


    寻真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饮尽,缓慢而清晰地,一字一字说:“我们就这样吧。”


    对面的呼吸声似是沉重了些。


    寻真继续道:“以前的事,我早就放下了……你也忘了吧。”


    “柳氏已死,一切都回不去了。”


    “至于小恒,我会尽到为母的责任,你定期送他过来便好。”


    “此后,我们……便没什么关系了。”


    谢漼始终沉默。寻真连饮三杯,酒意上涌。


    这酒烈,再喝下去,便要醉了。


    寻真合上酒坛,见谢漼不说话,便当他默认。


    言尽于此。


    她跟他,从此真正结束了。


    寻真起身,晃晃悠悠,抱着酒坛往厨房走。


    头也不回。


    这期间,谢漼一直没有说话。


    寻真将酒坛放回厨房,出来时,院子里已不见谢漼。寻真走近石桌一看,方才倒给谢漼的那一杯酒已经被喝尽了。


    寻真往东厢房看了一眼,许久,转身回房。


    寻真感觉酒劲涌了上来。


    有点儿上头,脑子昏沉,醺醺然若坠云雾。


    寻真刚要推门,手腕突然被人扣住,身子栽入一个怀抱中,来人裹着微微凉意将她笼罩,寻真有一瞬的懵。


    寻真被人紧紧地拥住了。


    那人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脑后,缓缓地抚着。


    体息是熟悉的,但……没有香味。


    是谢漼。


    寻真没有动,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处,听着他沉重而有力的心跳。


    谢漼抱了许久,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在耳畔响起。


    最后,他低下头,埋入她发间。


    低沉的声音震进寻真心底。


    他道:“如你所愿。”


    等寻真回过神,院子只剩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晃。


    空无一人。


    这回是真的。


    寻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去了。


    第128章 第128章“可有空?”


    翌日,谢璋一醒来就兴冲冲去找谢漼了,从谢漼口中得知“半时辰后启程”,仿若遭了晴天霹雳,僵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问道:“为何我也要跟你一起走?”


    谢璋满心想向谢漼分享自己得了项链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忘了。


    谢漼:“恒哥儿忘了?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住到年末便接你回府。”


    谢璋:“是,我记得,可是……可今日是元正,娘还要在家歇息三日呢,就不能、就不能……”


    谢漼:“并非这回走了就不回来,日后你若想娘了,我自会派人送你过来。”


    谢璋忙跑去找寻真了。


    寻真得知他们即刻启程,微微一怔,然后道:“你爹说的没错,你若想来,随时都能来。”


    得了这话,谢璋虽放下心来,却仍耷拉着脑袋,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寻真觉得他这小表情有点好笑,还有点可爱。


    谢璋坐在寻真房里,目光一刻都不离开她,脑袋随着她的身影转来转去。


    寻真走到哪,谢璋就跟到哪,像拖了个小尾巴。


    直到谢漼唤他,谢璋嘴巴撅得老高,眉眼低垂:“娘……我要走了……”


    在这儿住了五个月,谢璋脸蛋圆润不少,泛着蜜桃般的红润色泽。虽个子依旧小巧,整个人却圆乎乎的,煞是讨喜。


    “嗯。”寻真弯下身,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他鼓起的脸颊,“又不是见不到了。”


    谢璋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


    谢璋捂着红红的小脸跑出正房,瞧见谢漼,忙躲到他身后,拽起谢漼的衣摆遮住自己粉扑扑的脸蛋,只露出一对眼睛看向寻真。


    寻真站在门口,直乐。


    真没想到,谢漼竟“生”出一个这么容易害羞的小孩。


    寻真冲谢璋挥了挥手。


    谢璋瞅着她,一只手捏着谢漼的衣摆,另一手抬起,也冲她挥了挥。


    寻真不经意间抬眼,正巧撞上谢漼的目光,飞快地瞥开了。


    “娘。”


    谢璋喊了一声,放下了遮脸的衣摆,露出一张红苹果似的脸,对着她比了个姿势。


    寻真乐得不行。


    不得不说,小孩的模仿能力,是真强啊。


    那姿势,可不就是她送的金项链上,奥特曼的经典手势?


    看着谢璋,寻真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恍惚感。


    上了马车,谢璋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狂跳,许久都没能平静下来。


    反观谢漼,异常平静,似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谢璋沉浸在喜悦里,丝毫没察觉父亲的异样。


    往常,谢漼定会问他为何这般开心,可今日却一言不发。


    谢璋激动地说:“爹,方才娘抱我了!”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


    娘身上的香气扑过来,然后将他团团裹住。


    那一刻,他仿佛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不会了。


    说不出的安心、温暖。


    谢璋兀自回味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从衣服里掏出金项链,挺挺胸脯,得意地显摆,道:“爹,你快看!”


    谢漼视线投去,凝在他胸前,配合地问道:“这是何物?”


    谢璋:“这是娘亲手做给我的!她说是补给我的生辰礼呢!”


    “娘还说,她费了好多功夫,用了许多心思!”


    谢漼伸出手,缓缓抚过金坠子。


    新的一年,谢璋果然如寻真和谢漼约定的那样,常来昆山县小住。只是谢漼却再未踏入。几回往返,谢璋瞧着父亲整日黯然,便猜出了,应是娘没接受爹。


    但谢璋都倾囊相授“追娘秘籍”了,爹不肯学,他也没办法。


    转眼春至,又快到了播种早稻的时节。


    经过测算,寻真的试验田结实率提高了4%!


    寻真将去年试验田收获的稻种,一部分继续播种,余下的分给了几位农师。再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他们,让他们也跟着去试种。


    去年,她一人打理整片田,差点把自己累废了。


    仅凭她一人之力,自然不可能将整个县的水稻产量提升起来。


    于是,寻真开始琢磨如何将种植经验传授给农户。


    寻真找潘竞商议:“子尚,能否帮我一个忙?”


    寻真心想,潘竞出身世家,书画技艺应该是基操,绘些简单的稻作图谱难不倒他。


    果然,潘竞一口应允:“这有何难?”


    二人耗费一下午,按照寻真的要求,绘出水稻花的结构、不同品种的株型、叶形与穗形。


    潘竞看着画稿,疑惑道:“竞舟要这些图作甚?”


    寻真便说了自己去


    年的试验成果,并提出定期办公开讲座的计划。


    潘竞认为可行,当即命人在集市、村口张贴告示。


    限定报名人数,以及每次每户只能参加一人,并承诺听完公开课可领鸡蛋一盒。


    消息一出,百姓踊跃报名,短短几日一周的课便被报满了。


    寻真精心筹备了十日,终于完成了课件。


    开讲那日,她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将潘竞绘的水稻图悬挂在台上中央,她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指着,详细讲解水稻的雄蕊、雌蕊构造,以及人工去雄、授粉的技术要点。


    然而,台下五十余名听众,或昏昏欲睡,或眼巴巴盯着鸡蛋发放处,竟无一人认真听讲。


    寻真有些气馁,想着要不还是等农师们试种成功后,再将新稻种分给百姓们。


    但这样一来便至少要耽搁一年。


    潘竞瞧出了她心情低落:“竞舟莫要灰心,这才刚开始,等日子长了,定有人会听进去的。”


    寻真很快振作起来:“子尚说得是,只要坚持,总会有人受益。”


    寻真又在课件中加了点趣味。


    “这水稻的遗传规律,就好比婚配。”


    “若夫妻二人皆身形矮小,那孩子多半也不高大。一高一矮,孩子便有一半几率长得高。若是双亲皆高大,孩子便极大可能是高个了。”


    “所以姑娘们,寻夫婿可得擦亮眼睛,为了下一代,要选聪慧、俊朗、伟岸之人!”


    这番话引得台下一片哄笑。


    还有不少姑娘,都是家里派来领鸡蛋的,未料到县丞会毫无顾忌地当众讲这个,都羞红了脸。


    “诸位!人有人的血脉传承,稻也有稻的‘血脉’门道!”


    “这水稻遗传之法,与人伦繁衍道理相通。大家可取抗蝗稻为根基,配高产之种,两者相结合。”


    “那便有极大的可能种出上等稻了!”


    寻真讲完,往台下望去,目光扫了一圈,定在一处。


    潘竞身旁立着谢漼。


    谢漼身为刺史,依例需不定时巡视辖下各县,此番前来昆山,是为公务。


    公开课结束,百姓们便熙熙攘攘排作长队,领鸡蛋。


    除此之外,寻真还附赠一套让专人定制的授粉工具。


    潘竞:“缮之,竞舟可是个妙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书都看过,总说出些奇思妙喻,我听都未曾听过!”


    谢漼道:“方才听她讲解农事,确有独到之处。”


    寻真刚走过去,就听见两人这么一段对话。


    脚步微滞,须臾,上前行礼问好:“刺史大人,县尊。”


    三人回了县衙,一道往里走去。


    行至回廊转角,潘竞忽驻足,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潘竞冷不丁开口道:“缮之,竞舟,你二人今晚可有空?”


    寻真听这问题,心一紧,潘竞这是想干嘛?


    谢漼开口问道:“怎了?”


    潘竞:“我早想撮合你们相识。”


    “竞舟为人通透灵秀,常发惊人之语。有趣得紧。”


    “你二人皆是胸藏丘壑之人,我想着,你们定能相谈甚欢。”


    “缮之,你意如何?”


    话落,潘竞又想起竞舟与缮之那小妾容貌相似,忙补充:“若你近日无暇,改日亦可。”


    谢漼颔首:“听你所言,我亦好奇,自是愿意结交,今晚便可。”


    听到这话,寻真忍不住转头去看谢漼。


    视线被潘竞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谢漼的表情。


    潘竞一喜,看向寻真,语气带几分催促的意味,道:“竞舟,你呢?今晚可有空?”


    寻真犹豫着。


    潘竞扯了扯她的衣服。


    寻真怀着歉意道:“我今晚家中还有事。”


    潘竞有些可惜,但还是不死心,问谢漼:“缮之,此番巡县,欲留几日?晚间可都有安排?”


    谢漼:“五日。并无他事。”


    潘竞便又问寻真:“竞舟,接下来四日,你哪一日有空?”


    潘竞都这么问了,寻真只好说:“后日有。”


    潘竞抚掌,定下日子:“那便后日了!”


    后日晚,潘竞在城中的酒楼定了包厢,三人一道进去。寻真和潘竞坐一排,谢漼坐在潘竞的对面


    潘竞给寻真倒酒:“竞舟莫要拘谨,缮之虽官阶高于你我,却是个谦谦君子,最不喜那些官场俗套。”


    寻真嗯了一声。


    又给谢漼倒酒:“缮之,咱们这位县丞啊,整日钻研农事,去年试种新稻,收成颇丰。若能推广,今年我县定能丰收!”


    谢漼颔首。


    潘竞道:“对了,还未正式与你二人介绍呢。”


    指着谢漼对寻真道:“这位是东都博陵谢氏五郎谢漼,字缮之。”


    又指着寻真对谢漼道:“这位是泗州甄善美,字竞舟,与我同岁,少你一岁。”


    谢漼接话道:“既然年岁相近,日后私下便以字相称如何?”


    “竞舟。”


    寻真被谢漼这么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掀眸看去,见谢漼神色淡淡,瞧不出心思。桌下,潘竞轻轻拍了拍她的腿,示意她。


    寻真垂眼看着桌面,硬着头皮。


    低低地唤出。


    “缮之。”


    第129章 第129章“切割”


    席间,潘竞与谢漼谈兴正浓,话题不绝,果然是多年挚友。寻真静静地听着,鲜少言语。潘竞又说起了他在边境五年放逐的经历。


    寻真已听过一遍,随意夹着碟中花生米,慢慢嚼着。


    话术都是一样的。


    心里不禁想,莫非潘竞见着一个人都要叨一遍他的“心酸往事”?


    谢漼:“……杨氏女如今已与萧敬旸和离,此事你可有所耳闻?”


    潘竞:“哦?我久离京都,倒是不知此事。”


    谢漼:“若你对她余情未了,倒不妨趁此机会……再续前缘。”


    这话题勾起寻真的兴致,抬眼望去,见谢漼神色正经  。


    有些惊讶,没想到谢漼私底下与好友相处,也会谈论这些男女情爱之事。


    居然还热心地劝人重归于好。


    潘竞听谢漼这么说,满脸惊愕,道:“缮之何出此言?”


    谢漼一顿,问道:“你对杨氏女无情?”


    潘竞道:“我与她就见了一面,哪来的情!”


    寻真忍不住插话道:“可我听说,你对杨氏情根深种,自她成婚后,你日夜难忘。见那世子有了新欢,左拥右抱,便替杨氏不平,才与他大打出手。”


    潘竞从未与寻真说过这些,一听这话,更惊了,问道:“竞舟,你从何处听来的?!”


    寻真只说是市井茶馆里听来,接着便将武岳讲的八卦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潘竞听得目瞪口呆,大拍了一下桌子。


    “谣言,全是谣言!”


    “谁对那杨氏情根深种了!


    他又转头看向谢漼,问:“莫非缮之听到的也是如此?”


    谢漼点了点头。


    潘竞气道:“我不过是看不惯萧敬旸当众强抢民女,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怎么就传成了为情争斗?”


    “这两者天差地别,世人竟如此曲解!”


    寻真:“子尚莫气。今知真相,我便愈敬子尚高义。”


    “见义勇为,此乃侠士之风,非儿女情长可比。”


    “你这义举,才是真正的君子风范!”


    “才叫真豪杰!”


    潘竞被寻真这么一夸,气便顺了,笑道:“知我者,竞舟也!”


    谢漼垂眼,喝了一口酒,道:“闻竞舟去岁亲耕,改良稻种,令粮产倍收。实乃利国利民之举。”


    “前日听你讲学,诸多见解独到,却也有几处存疑……”


    话题怎么就突兀地拐到政事上了……


    寻真看了眼谢漼,道:“并非产量倍增,不过是比寻常田地多收百里之四,稻株长得高大壮实,稻穗也饱满些。”


    “如今只是第一代稻种,还未稳定下来,得再种上几年,再观察。”


    “正如我前日所讲,不同的稻种相配,变数万千,可能育出好种,也可能长坏了。”


    “总之,还得等培育出能年年稳产的良种,才能放心分给其他州县。”


    谢漼问:“竞舟所种的稻种与寻常者,可有差别?”


    寻真答:“此稻种粒粒饱满如珠,个头都一般大,且极少有干瘪坏种,确是难得的良种。”


    潘竞:“那稻种的确比旁的要好!明日让竞舟带你去粮仓,亲眼瞧瞧便知!”


    谢漼颔首:“正有此意。”


    接下来,谢漼与潘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时间差不多了,便散了。


    潘竞见寻真偶尔也能跟谢漼聊上几句,很是欣慰。三人在酒楼门口分别。


    寻真喝了些酒,微醉了,便没上马,牵着马慢慢走回去。


    走了一会儿,便听有人高声唤她。


    “竞舟!竞舟!”


    寻真回头,见潘竞策马疾驰而来,玄衣猎猎,未及马停稳便翻身跃下,然后将缰绳缠在腕间。


    初春的夜风裹着河岸的野花香,带着几分料峭,拂过面颊。


    月光落在河面上,似一条流动的银色丝带。


    寻真:“何事?”


    潘竞牵着马,同她并肩往前走去。


    潘竞:“竞舟,你性子太过耿介。”


    “君子守正固然重要,却也得懂得通权达变。毛遂脱颖而出,靠的便是敢为人先。”


    寻真恍然,原来潘竞将谢漼介绍给自己,是这个意思。


    寻真:“多谢子尚。”


    潘竞弯唇一笑,“那我走了。”


    寻真点头:“嗯,明日见。”


    潘竞:“明日见。”


    潘竞翻身上马,马蹄踏踏,转眼便隐入夜色。


    远处停下的一辆马车也缓缓启动,碾碎一地月光。


    谢漼来昆山县巡查,便暂时在二堂办公。


    次日午后,寻真正伏案誊写公文,忽然听仓史唤她。寻真抬头望去,谢漼正立在门口,身影被日光勾勒出一道金边。


    寻真便立刻站起来,叉手行礼:“大人。”


    谢漼颔首,目光从屋内扫过,问道:“竞舟现在可有空?”


    寻真一愣,瞥见候在旁的仓史,立刻明白了来意。


    “自是有的,我带大人去粮仓。”


    县仓设在地势高燥、靠近河流处,门口有士兵把守,仓门为木质,外包铁皮,以防火、增强坚固性。


    仓史开了门,便站在门口等着。


    寻真领路,带着谢漼到最里面的一个廒间。


    “我田中收成的稻种便都放在此间了。”


    寻真打开其中一个粮囤的竹编盖子,从里面抓了一把稻种出来,掌心覆上一层金黄,粒粒稻种饱满如琥珀。


    寻真摊在手心,伸过去,向谢漼展示,道:“大人,你看,这便是我去年收获的稻种了。”


    谢漼微微弯着身子,盯着她的掌心,许久。


    仓房墙壁上那扇小窗吝啬地透进微光,凝滞的空气里浮动着陈年谷糠的气息。


    寻真感到一缕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扫过手心,指尖本能地蜷起,寻真收回了手,稻种簌簌落回囤中。


    封闭的仓房内,两人面对面站着。


    一时有些尴尬。


    寻真垂眼看着地:“若大人没别的问题,那我们便出去了?”


    谢漼没有说话,入口处被他挡着。


    寻真抬眸看了他一眼。


    谢漼:“竞舟忘了?”


    “我们昨日已约定了,此处无旁人,私下互称字便好,无需这般见外。”


    语气温和,神色更是毫无异常。


    倒真像与好友交谈般的口吻。


    谢漼这是什么意思呢?


    寻真不由想起去年岁除,那一声微微颤意、如叹息般的话语。


    还有那沉重的呼吸,潜入她发间、漫进肌肤,仿佛暗藏了数年的思念与情意。


    难道只是自己酒劲上头的一个幻觉?


    寻真不免有些走神,再看了一眼谢漼,见他面无表情,眸色更是平静,毫无波澜。


    那一晚真的发生过吗?


    寻真嘴上却道:“好,缮之。”


    谢漼微微颔首:“走吧。”


    刺史巡查,主要是考察昆山县各级官员的工作表现、对重大案件进行复查,以及视察基础设施。


    潘竞便将大部分需要与刺史对接的工作都交给了寻真。


    寻真虽然明白潘竞的意思,却觉得他这份好意实在有些沉重。


    于是接下来,外出视察时,寻真总要与谢漼一道,将整个昆山县走了一遍。


    城池、道路、桥梁、水利等基础设施,都查看了一番。


    在县衙内,也是寻真与谢漼对接事务。


    一开始,寻真还有些不自在,但见谢漼神色坦然,她渐渐地也放开了,就把他当作寻常上司对待。


    夜里睡不着,寻真出了房,在月光下独酌。


    谢漼这一表现,便是已完全承认了她“甄善美”这一身份。


    都过去了。


    谢漼的这个态度,反而让她心中更加放松。


    或许真的可以跟过去彻底切割开来了。


    谢漼的巡查结束后,寻真去送他。


    如今她已想通,面对谢漼也自然许多。


    寻真拎着一袋饼,递给谢漼,笑道:“缮之,这玉兰饼是家妹做的。可于途中充饥。”


    她嘴角扬起弧度,笑得自然大方,眼中再没了闪躲,就好像完全释怀了过去,将对面的人当做是全新的“谢漼”了。


    谢漼注视着她,平静的双眸有一瞬的波动,但很快掩饰住了,又恢复如常,“多谢竞舟。”


    寻真:“愿使君此行,一路顺遂,诸事皆宜。”


    说完,便打算离开,却被叫住。


    谢漼:“竞舟。”


    寻真回头。


    谢漼拎着那袋饼,淡淡问道:“这里可有恒哥儿的份?”


    “恒哥儿近日总念叨你,想来看你。”


    寻真神色一紧。


    谢漼怎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


    四处望望,城门口人来人往,人声嘈杂,倒也不会被人听见。望向谢漼时,眼中不免露出几分埋怨。


    寻真压低声音道:“他若想来,你直接送他过来不就成了。”


    谢漼颔首:“好。”


    默了片刻,声音放缓、放柔许多,注视着她道:“那我走了。”


    寻真:“嗯。”


    说完才觉得不对。


    怎么总感觉,相处氛围被谢漼带偏了。


    寻真咬着唇,眉间微微蹙起。


    谢漼:“那日我承诺你的,自会做到。”


    “只你也莫要将过去完全切断,与我从此陌路。”


    “若有难处,尽可来寻我。”


    寻真抬眸,与他对视,没有应答。


    谢漼又道:“若遇急事,便去东巷口的同德药铺,寻店主报出‘谢五’便可,他自会帮你传信到我这里。”


    “……可记下了?”


    寻真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谢漼回了苏州城。谢璋得了信,立刻从府中跑出来,到大门口迎接。


    大眼睛灵活地转了转,在谢漼身上一扫,然后视线定格在谢漼手中的布袋上。


    谢璋问道:“爹  ,那是什么?”


    “是不是娘让你带给我的!”


    谢漼单手捧着,面不改色,淡淡道:“只是一些衣物罢了。”


    谢璋狐疑地瞅了瞅,鼻尖轻轻耸动,怎闻到了一些吃食的香味呢。


    第130章 第130章“答应”


    寻真的公开课,除非遇上雨天,否则从不中断,就这样坚持了整整两个月。授课时,她偶尔会适当画饼,在潜移默化间,不少农户都被她打动。


    加之寻真已在昆山县任职两年。


    县丞大人时常穿梭于乡间田野,又改良翻车、修渠筑坝,牵头办了不少造福乡里的实事,百姓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然信得过她。


    一些心思活络的农户,便主动来请教新耕作的具体实施方法。


    寻真便带上农师们去田里,手把手指导。


    每日午后,都在田里忙活。


    这天,寻真从田里出来,满身的汗,先回家冲了个凉。


    在日头下晒了许久,皮肤紧绷得难受。寻真取出潘竞送的那盒面膏,打开一看,用了快一年,盒子都见底了。寻真抠出最后一点,抹上。


    这面膏质地滋润,不油腻,还带着淡淡的花香,虽美白效果一般,但保湿很好。


    寻真坐马车去县衙,顺便把空盒子带上,问问潘竞这面膏是从哪儿买的。


    刚踏入二堂,便听见潘竞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缮之,一会便由你来告诉竞舟这个喜讯吧。”


    寻真脚步一顿。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潘竞瞥见人影,喊道:“竞舟来得正是时候!正有一桩美事要与你说!”


    寻真走过去,在一旁坐下。


    寻真:“什么?”


    潘竞看向谢漼,道:“缮之,你来说吧!”


    谢漼放下茶盏,缓缓道:“我欲特委你权领司水参军一职。”


    寻真当场就愣住了。


    按本朝规制,像司水参军这样的官职,本该由吏部任免,可刺史也有临时委派的权力。这“权领”说白了,就是先临时干着,也就是——升职不加薪。待到年末考核,若能得刺史保举,过了朝廷那关,才能算是正式的。


    当然,谢漼这么说,摆明了会给她作保。


    只要她权领期间不出什么大错,这官位就稳了。


    潘竞笑道:“瞧瞧竞舟,都乐傻了!”正说着,主簿进来,说有事相商。潘竞随主簿去了,二堂里只剩下寻真和谢漼。


    寻真满脸问号,看向谢漼。


    谢漼道:“我近日夜观天象,见角亢二宿连三日现黄气,奎宿星暗、井宿无光。又逢五运六气值‘阳明燥金’司天。”


    “据此推断,此乃旱蝗并至之兆。”


    什么一二三……五六七八?


    寻真懵懵的。


    谢漼道:“上次随你巡视昆山,见那河道整治、水闸构造皆是巧妙,问了子尚,才知皆是你之功。”


    “那日,你在集市讲学,听你说那新稻可抗蝗,此事当真?”


    寻真点了点头,一顿,又补充道:“它的病虫害抗性是比别的稻要强一些,不过第一代还不稳定,要看今年种的怎么样。”


    谢漼颔首,道:“故而更需早做筹谋,防患于未然。”


    “若待蝗旱肆虐,再行补救,恐为时晚矣。”


    “这些时日,我遍察州中吏员,唯你精于农桑,熟稔水利,且仁政爱民。”


    谢漼一顿,凝视她道:“竞舟,莫非你以为——”


    “本州用人,有失妥当?”


    谢漼的意思就是说,让她跟着他,全苏州各地跑,搞农业、修水利。


    听了谢漼这么一番话,寻真不禁有些走神。


    以前,她想跟着他一同去救灾,死活不答应,现在呢……


    寻真往外望了望,做贼似的,确认四下无人后,突然伸手拽住谢漼的衣袖。


    不过轻轻一扯,没用多大力。


    那人便被拉进了里间。


    这里是临时的议事室,很小,一张长桌占据中央,周围放着数把椅子,靠墙处立着个小巧的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律法典籍,方便议事时随时查阅。


    寻真反手关上房门,转过身来,与谢漼四目相对。


    谢漼的表情有些怪,垂眸望着她,眼中似有微光闪动,眸子比方才要亮一些。


    寻真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谢漼问:“何事?”


    寻真答:“你明知故问。”


    谢漼负手而立,道:“方才所言,未雨绸缪,其一在用人,其二在谋远。”


    “你身怀治水农桑之才,幸而遇上潘竞,他自是不会嫉贤妒能。”


    “我知你无意升迁。待潘竞任期一满,若是换了旁人,那人将你功劳据为己有,踩着你的功绩往上爬,你当真甘心?”


    寻真噎住,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倒是很想呛他一句,要你多管闲事!


    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寻真:“谁说我无意升迁?”


    谢漼:“以你如今政绩,任满升迁是迟早的事。”


    “只我还是那句话,官场波谲云诡,若遇宵小构陷,恐生不测。”


    寻真忍不住瞪了谢漼一眼。


    谢漼突然拉开房门。


    两人面对面站在门口,可以随时看到两旁有没有人过来。


    谢漼注视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我若能让你重新恢复女儿身。”


    “自此无性命之忧。”


    “你,可愿?”


    寻真一怔,自重逢那日起,她心底便隐隐有过这猜想,谢漼会提出帮她安排新身份。


    但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情景下。


    重新恢复女儿身……然后呢?


    寻真迟疑了。


    谢漼:“你若应下,明日我便着手操办。”


    寻真:“我不愿。”


    谢漼的眸光暗了一瞬,却又似早有预料,神色很快如常,继续道:“你可知,只要一日顶着男子身留在官场,便如行于薄冰之上。”


    “唯有步步登高,待到权位稳固,方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护得自身周全。”


    寻真垂眸不语。


    其实,谢漼说的也对。


    可是……


    谢漼道:“朝中党争不断,孤身一人前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你我相识数载,我的为人你自清楚。”


    “若你连我都不信,那天下再无可信之人。”


    寻真盯着他。


    谢漼:“只要我在一日,便能护你一日。”


    自知道她还活着,谢漼怎会不想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只是曾经给不起的,如今想给,她也不会要了。


    可留她孤身一人在昆山县,他如何能安心?


    将她调到身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便能时时刻刻照看。


    这亦是谢漼想了数夜,想出来的法子。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寻真往外一看,低声道:“潘竞来了。”先一步走出去。


    “你们聊什么呢?”潘竞走过来,直接搭上了寻真的肩。


    寻真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


    若能抱上谢漼的大腿,自然再好不过了。


    可同意了,那岂不是要天天与谢漼面对面了?


    “没什么……”寻真从腰间掏出玉质小圆盒,转移话题道,“对了子尚,你上次给我的这个面膏,挺好用的,是哪里买的?”


    谢漼的视线自她肩头下移,落到她掌心。


    潘竞:“这个啊,是京中的货儿,我那还有好多呢,等会给你多拿两盒来!”


    寻真:“多谢。”


    潘竞拍了拍寻真的肩:“咱俩这交情,说谢可就见外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寻真嗯了一声。


    谢漼:“竞舟,我方才所言,你回去好好想想,明日,能否给我个答复?”


    寻真:“……好。”


    谢漼颔首,转身离去。


    潘竞望着他的背影,好奇问寻真:“你们方才聊什么呢?缮之让你想什么?”


    寻真犹豫再三,还是坦言道:“其实,我并不想去州城。”


    潘竞惊讶道:“为何?”


    寻真就说,自己就只是想在昆山县做一小官,平平淡淡过这一生,并不想折腾晋升什么的。


    潘竞:“此言差矣。以你的才华,怎可埋没于此?”


    “即便你无心功名,也该明白,唯有身居高位,方能施展抱负,造福更多百姓。”


    寻真想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抱谢漼的大腿!


    谢漼有一句话说的挺对,在这个世上,若连他都不可信,那便再无可信之人。


    次日,她去找谢漼,应下了。


    谢漼没有任何意外,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仿佛一切皆在掌控之中。虽见谢漼这表情,心里有些微妙的不爽。


    但想想他实质性给出的好处,也就算了。


    县衙的同僚们得知她要离开,纷纷表示不舍,还特意为她举办了送别宴。


    送别宴上,酒过三巡。


    武岳对她说道:“甄兄日后飞黄腾达,可千万别忘了小弟我呀!”


    寻真:“当然不会。”


    甄凌得知寻真“升职不加薪”的消息,先是惊愕,随后也由衷地为她高兴。


    考虑到日后要随谢漼四处各地跑,寻真便劝甄凌留在昆山县。这些年,甄凌已和邻里相处融洽,闲暇时也做些糕点,出摊去卖,跟着寻真反倒辛苦。


    两人约定,等寻真安定了,再做打算。


    启程日,寻真只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便跟在谢漼的马车后面出发了。


    这日阳光明媚,谢漼撩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余光瞥见后方晃动的马车,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


    他心里清楚,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便是彻底将另一条退路堵死了。


    也就,再无可能光明正大地迎娶她过门。


    但如今,能护她周全,时时看到她。


    便已足够。